沈太夫人都说出这番话来,成青还有何话可说?逐渐的不再挣扎,骑上马背,悻悻的回了京城。
三言两语的将人无理取闹的人赶走,成靖宁对沈太夫人佩服之极。沈太夫人瞧见她崇敬的眼神,道:“祖母希望你一辈子都别学我。”没了刚才的傲气果决,只有长长的一声叹息,这辈子,她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我知道了。”
成青被沈太夫人一番打击,哪还有刚才张扬的气焰,成启铭见他一人回来,但也忍不住问他,太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今生死生不复相见,来生各自安好。”成青复述完,最后一句话,就牢牢的刻在他心上。“如此也好。在情字上,我不如她。”
“老爷,您……”指责什么呢,过去的恩怨,一两句谁也说不去。
“成青啊,我刚才梦到馥莹了,她在叫我。说她在地下很孤单,让我下去陪她。”成启铭说道。
“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做这个梦,八成是不行了。
“我活了六十三年,已经够了,是该挪位置的时候了。”成启铭说道,“还是让振清他们帮我和馥莹另寻地方吧,祖坟那地方,不能断了。我,愧对列祖列宗,不配在那地方。她说得对,此生不要再有牵绊,来生各自安好。”
次日辰时刚过,永宁侯府就敲响了丧钟,成启铭拒绝喝药,病发而亡。病痛折磨了他一晚上,走得半点也不安宁。至于他临终的遗愿,成振清还拿不定主意,说要请堂伯来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成靖宁一早返回京城,半道上就遇到去青苗庄报丧的下人,听过大致经过后,叹息一声后让车把式快些赶回去。
成靖宁赶到时,成永安和殷元徽也刚到,兄妹几个相顾无言,一起进了去。灵堂也布置好了,成启铭的遗体也放到了昊晖堂。
七日后,成启铭还是葬进了祖地,就挨在李馥莹旁边。成振清和成启正商议过后,决定另择地方,毕竟成家这么多年子息薄弱,祖坟之处风水不好占了很大原因。
葬礼过后,成振清辞官,为父守孝三年,孙辈则守孝三个月,期满过后继续回原处做事。至于沈太夫人,夫孝可守可不守,头七一过,就南下去了五台山,之后一直逍遥山水,到走不动路、头发花白时才回永宁侯府。
晚年,她在侯府养老,一直活到九十岁,膝下玄孙都有了一打,到过世的前一天,还和孩子们说着江湖山水里的奇人趣事。
第129章 番外:宜惠
“最近大夏那边不太平; 朕欲派镇北侯去镇守西疆; 皇后以为如何?”赵澈拿到最新的西疆知府的奏报; 问成宜惠说。自从出了玉妃那事后,他便不怎么宠幸新进的年轻嫔妃; 有宠也不会太过。上年纪后; 他数了一圈身边人,到头来发现还是皇后最贴心,加上太子做事稳重又极有分寸,永宁侯那家子也安分听话; 便三五不时的到凤仪宫来寻皇后说话。
成宜惠笑着奉上新茶,说:“这等国家大事,自是由陛下和前朝的大臣们商议;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懂那么多?”平日里再如何亲近; 也知这道线碰不得,当即把球抛了回去。
“说说而已,这里又没外人。”赵澈坚持着问道。
“臣妾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说出来也是闹笑话。自是如何对大祁好,就如何来,臣妾相信陛下的裁断。”成宜惠也坚持着不说; 哪怕玉妃的事过去了好几年,她也没忘记教训。伴君如伴虎; 谁知道他往后又是什么嘴脸?小心为上总没错。
赵澈被成宜惠的反应弄得无可奈何; 只好问起沈太夫人的行程来。对母亲的选择,成宜惠自是大加赞同; 尤其外出走一遭后,老人的精神越发的好了,现在兰姐儿又大些了,陪在她身边,祖孙二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母亲现在去了蜀地,要去看都江堰、峨眉山、武侯祠和诗仙故里。每回读母亲写的游记,真真让人心驰神往。”
沈太夫人的游记赵澈也读过,点头道:“岳母的文采的确不错,又记录了当地传说和风俗,等日后她老人家走不动时,可整理出来刊印成册,全国发行。”
“那臣妾先替母亲谢过陛下了。”成宜惠先前怫了赵澈一次,这回很自然的随杆而上。
镇北侯府中,萧云旌正扶着一岁零两个月的女儿走路,一旁的六岁萧昱在拍掌鼓劲儿。成靖宁瞅着这模样,深觉这回又白生了,什么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都是骗人的。
小姑娘叫萧瑜,去年五月里头生的,和萧昱一块儿,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和她大哥一样,生来就黏萧云旌,成靖宁也只能从他们兄妹的指甲缝里,得到零星的关注和关爱。
萧瑜逞强,不到一岁就想下地走路,结果每回都摔得嚎啕大哭。她不喜人抱,除了萧云旌之外,是以每回只有她爹哄得了她,等到她一岁之后,每天都教她学步,真真儿是个慈父。
“陛下有意让我去西疆。”
成靖宁心里还在吐槽着儿女和老公的事,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什么时候的事!”像这类边疆大吏,家眷差不多都得留在京里,难道以后他们夫妻要分割两地?
“就最近的事。”萧云旌把女儿交给乳娘,让萧昱去找太爷爷玩儿。
“真的要走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必须留下。
“圣旨还没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萧云旌也为难,无论老小都经不起长途跋涉,尤其西疆地区艰苦,他们受不了那个罪。成靖宁也去不了,家里得留一个能管事的。
成靖宁垂头丧气的想了一阵,说:“辛苦你了,走的时候要带哪些人,和我说就是。”夫妻两个相顾无言,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真要这样的话,我先去那边,安排好了再接你们过去。”萧云旌现在没法子,也只好如此安排了。
用过晚饭后,萧云旌到外书房和萧祖父说了此事,开始着手安排去西疆的事。今上的旨意来得快,准许他带家眷过去。回府和家中长辈商议过后,萧太爷和王太夫人都让成靖宁去。
“我们老两口现在还能动,看住侯府,管束两个孩子没什么难事。真正等到我们走不动了再回来吧。”王太夫人说。她年过七旬,精神和精力都还好。
萧云旌拒绝道:“不成,西疆那边的状况我知道,春夏两季还好,秋冬一冷起来就要人命,不说那地方乱,我先过去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成靖宁也附和道:“昱儿和瑜儿也还小,您们也都过了古稀之年,我得留下,不说其他,家里总要有人照看。”好说歹说,才让两位老人打消了念头。
五日后,萧云旌出发去西疆,成靖宁此番也接过他曾经担起的重任,开始全面接手萧家的生意。每每忙到夜深人静,总要感叹一番家里人丁单薄,要等到儿子成年理事,至少还有十年。
到八月,收到萧云旌寄回的信,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家中无需挂念。只是想他们母子几个得很,望她多写信送画过去,还说等明年年初,派人回来接她到西疆游玩。
分隔两地,成靖宁也不习惯,只是现在她走不开,等下边安排妥当了,每年过去住几月也无妨。
夫妻两个几乎隔一日就传书信和画作,便是宫里赵澈见了,也玩笑似的和成宜惠开玩笑说他好像“棒打鸳鸯”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镇北侯家里的两位长辈都过了古稀之年,下边的两个孩子又小,可不得留下一个照看。”成宜惠万分同情成靖宁,只是家和国不可兼得。
“说起来,我们也成婚二十七年了,朕还记得你在乡下爬树摘大枣时候的样子,像个皮猴子似的。”赵澈不是明君贤主,但于朝政上兢兢业业,除去年节丧会和生病之日,不曾缺席过早朝。他操劳过度,最近几年老得越发的快了。
成宜惠低头浅笑,说:“都多少年了,陛下还记得。”
她是被徐太后拉出来恶心离间方贤妃和宝贵妃的把子,二人在先帝时期斗得如火如荼,她身为是非漩涡中的人物,难免被双方势力惦记。因她永宁侯之女的身份,尤其被方贤妃和赵澈不喜,到成婚前几月,赵澈还想坏她名节,甚至杀了她,搅黄这门婚事。
乡下庄子的初遇,并非他说的那么美好。成宜惠始终记得那天,十四岁那年,她随沈太夫人到乡下庄子避暑,一直住到大枣成熟的时候。她是个闲不住的,又见枣树上的枣子大个肥厚,便提了篮子搭了梯子去摘。为了摘新鲜大个的,她便爬到树上,反正无人瞧见,她便没那么多顾忌。
青天白日里,突然出现一名刺客,她吓得抱着树干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贴身丫鬟倒在血泊里,眼见着自己就要死于非命,赵澈突然出现,从刺客手里救下她。两人真正的缘分,就始于那次英雄救美。
那次之后,她身边的一应牛鬼蛇神都不见了,嫁进王府后,赵澈也对她宠爱有加。如果没有听到方氏故意说漏嘴,她会以为,一切是命中注定。
那场刺杀,正是赵澈亲自安排的,不过后来他见到了她的人,突然改变主意,顺带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得知真相后,她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除了身边的心腹丫头外,无人知晓。
正是那一次,她才明白美貌的力量,在王府站稳脚跟之前,她借着她的美貌,尽最大努力赢得他的宠爱,先生下嫡子,后拿回王府中馈大权。
她也明白,两人真正的矛盾在何处,父亲给她的美貌让她在王府所有女人面前有着无可匹敌的优势,但她的父亲,也是他们最不可调和的所在。她所有的努力,会因为王府侧妃侍妾的几句添油加醋的挑拨化作泡影。在成启铭死之前,夫妻两个的所有矛盾皆源自于他和他的两个儿子。
那时,她也知道,她必须成为他的贤内助,他身边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她奔走在沈家和闺中好友的夫家,帮他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也劝着沈太夫人拿出名下产业的收益供他行事。而她也用生来的生意头脑,帮他开源节流。事实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成功了,所有投入都得到回报。现在儿女均已成家,有了好的结果,她已无所求。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还做夫妻。”赵澈说,“你一定不要是我仇家亲戚的女儿。”如果没有成启铭和李馥莹,他们会更圆满。
“臣妾也希望,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平平淡淡就好。”成宜惠说道。
镇北侯府中,成靖宁让兄妹两个坐一处别动,她好画画。这个时候,她无比的怀念上一世的各类通讯工具。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萧云旌离开两个月,萧昱每天都要问上几遍,每回都扁着嘴,一副快哭的样子。
“明年娘带你去看你爹。”成靖宁坐在画板前,看了一眼儿子后说:“昱儿笑一笑,难道你想让他看你哭的样子?”
“哦。”接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成靖宁叹息,想了想还是不勉强他了。犹豫一阵过后,还是把他最真实的样子画下来。晚上哄睡孩子后,写了一封长信过去。大夏那边,当真就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整天都想着搞事情,着实可恶得很。
送过信,处理完内宅事务,教萧昱认写了几个字后,便见全公公到侯府来宣旨,点名要闻礼进宫。“出什么事了?”成靖宁问道。
“陛下今早上朝时摔了一跤,突然倒地不起。宫内的御医都说是中风,娘娘为了以防万一,命咱家出宫来请闻大夫进宫瞧一瞧。”全公公小声对成靖宁说道。
闻礼被匆匆召进宫,成靖宁得到消息后,立刻回屋,写了一封只有两人才看得懂的密信送到西疆。中风症难治愈,哪怕治好了也会有后遗症,权位交替,最容易引起战乱,先提防着总不会错。
宫内,各宫嫔妃都聚拢到太极宫前,皇子公主们也都在宫内伺候着,等着闻礼诊治的结果。
两刻钟后,闻礼诊出的确是中风之症,并有颅内出血,急需静养一段时日。“还请闻大夫尽力只好陛下的病。”成宜惠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澈,恳求着闻礼说。夫妻多年,哪怕中途有再多矛盾,总归还有些情谊。
“草民一定竭尽所能。”中风难治,尤其伴有出血之症。
今上病倒,太子监国。不过太子谨慎,上朝时光明殿的龙椅上,放的依旧是传国玉玺,而他依旧如平日那般,站在朝臣中,处理政事。除此之外,便衣带不解的和皇后一起,伺候在龙床之前。尝药擦身,沐浴梳洗,不假他人之手。一连两月,皆是如此。
赵澈昏迷不醒,除喝药施针外,便靠着一应太医专门熬制的羹汤续命。数九来临,天降大雪,外面雪声簌簌,内里火星噼啪。
“你总说我没有真心待你,你何时又真心待过我呢?未成婚之前,你和方家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不过我没说而已,我如何能对一个曾经要我命的人付出真心?又有我爹和两个异母兄长在,在王府里哪敢安睡?尤其你,脾气又是个反复无常的,那时候我就像飞在天上的风筝,你高兴时,我乘风高飞,你发怒时,我摇摇欲坠,那种脚不踏实地的感觉,你哪会知道?”
“还有你的那些个侧妃侍妾,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又是后来的,哪怕是正室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做人。”当时的方王两位侧妃都出身大族,有先帝赐婚,张氏又是方贤妃所赐,更别说那些地方大族的庶女侍妾。对着这群女人,让她把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刚结为夫妻的陌生人,她哪里敢?
“帝王家哪有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事,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还不是扭头就去找那些年轻的,什么静妃玉妃贵嫔昭容,一大堆看得我心堵。我要交出真心,还不得呕死。”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母亲说得对,这世上女人生来就比男人低一截,太强势被说不够温柔,据理力争被说嘴上不饶人,真情流露被说善妒不容人,隐忍顾全大局被人欺。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当年我父亲和成振功成振声做的孽太多,害苦了你,我也因此从没怪过你,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谅是不是?我现在也不求什么,你平安醒过来就好。”
成宜惠坐他身边,说起往事来,风风雨雨的过了二十七年,有温情脉脉,有冷战不和,有相濡以沫,也有貌合神离,一对寻常夫妻所经历的,他们也经历过。到头来,也是谁也离不开谁。
赵澈早已经醒了,不过听到她一番剖白后,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原来过去的那些她都知道,就他派人杀她这事,着实一辈子无法原谅。那时他恨极了永宁侯府的人,哪怕是无辜的沈太夫人母子也不能幸免。尤其徐太后赐婚一事,把他恶心得不行,偏又拒绝不了。为了摆脱这门婚事,他想过许多法子,幸好最后没有酿成大错。
“是我对不住你。”
赵澈醒来,紧握住成宜惠的双手,端药进来的太子请过安,奉过药后退了下去。
“陛下……”成宜惠守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两个月,这会儿见他醒过来,登时喜极而泣。
“我都知道了。”赵澈平躺着,轻抚着成宜惠的脸颊,为她拭泪道,“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今上醒来,宫中上下一片喜悦,消息传到民间,更有老百姓放鞭炮庆祝。成靖宁得了消息,也写了一封密信送到萧云旌那里,要过年了,又命下边送了许多年味和棉衣过去。
西疆有他坐镇,蠢蠢欲动的大夏终究把入侵的念头压了下去。现在丝路沿途的驿站驻有士兵,保证过往商旅安全,周边又有军事驻地,倒无山贼沙匪作恶,等到开春雪化,她就带着儿子去西疆看他。
赵澈虽醒,但脑子不比过去灵活好使,加上又半身不遂,便在宫中静养,本欲打算传位给太子,还未说出口就被拒绝。
“业儿和你一样,太过谨慎了。”赵澈坐轮椅上,喝着药对成宜惠感叹道。
成宜惠笑道:“陛下您同意,下边那些大臣可不同意。再说业儿做得也没错,只有您才是大祁的皇帝。”一日不尘埃落定,他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