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说完,舒太妃接力过去,道:“你父王说得对,你到底姓赵,商家血脉如何能与皇室贵胄相比?云旌,你就答应了吧。你若点头,我们愿归还子佩的嫁妆,明天,我和钦儿就进宫去面见陛下,让你认祖归宗。”
“是吗?”听母子二人说了这么多,萧云旌终于开口问道,“这等天大的好事,不可能没有交换条件,说吧,你们想要什么,看我能承担与否。”
赵钦一听有戏,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道:“郡王的爵位,是你应得的,我们已亏欠你许多,哪能让你做其他?”
“云旌,明天下衙之后到王府瞧瞧吧。那里终究是你的家……”舒太妃哽咽着泣不成声。
萧云旌已无耐心和他们耗下去,道:“我母亲的陪嫁铺子大多赔了出去,但她的嫁妆你们还有大半没花完,不用在我面前哭穷。战时陛下拨一万两给你们安家,再加上你们带来的,布置一个王府足够。以为还能像当年一样空手套白狼?”
“你……”难道他们说了这么多,竟一点没打动他,世子之位都祭出来了,他难道没有心动?
“虽说当年贺妈妈和我母亲的几个丫鬟,在第一时间被你们灭了口,以为我就不知道真相?颠倒黑白,混淆真假,也多亏你们说得出口。昨夜,我梦到了母亲死去时候的样子。她托梦告诉我,是你们害死她的。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为她报仇,是以暂时得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两位说话。现在天色已晚,告辞。”萧云旌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
目的还未达成,赵钦如何能让他离开。“云旌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祖母是真心来和解的……”
萧云旌只冷冷的看了赵钦一眼,眼里寒光似箭。赵钦被他吓得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一应说辞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人已离开,赵钦好一阵才回魂,他这儿子,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明明还不到而立的年纪。
主角已走,舒太妃的戏唱不下去,灌了一大口茶下去,把碗筷往边上一推,不忿的咒骂数声。亏她还掉了那么多金豆子,费了好一阵口舌劝说。
“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对油盐不进的萧云旌,赵钦没辙。想着萧家的钱财,不甘心就这样收手。
“明儿进宫去见太后和皇上,让他认祖归宗,这件事陛下一定会同意,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舒太妃缓过气来,伦理亲情,可不由萧云旌说了算,明天一早她就到宫里去哭,哭到今上同意为止。赵钦想到刚才萧云旌那张冷脸,觉得这回不会那么轻松。
母子两个把桌上的菜用了大半,最后下楼结账时,听闻一共花了五百两,想了片刻后让天香楼把账记到萧云旌头上。
伙计听后神色一言难尽,堂堂的一郡王,吃饭竟然赊账,还把账记到镇北侯头上,他可不敢上镇北侯府去讨债……
萧云旌回到府上晚饭还没结束,成靖宁让下人把桌子收拾了重新上菜,动手烤了肉和菜给他。“再用一些吧,这回的烤肉比上回的好吃。”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萧云旌往日回来得晚了,萧祖父从不过问,不过今天直觉着他有事情瞒着他。
“遇到了几个故人耽搁了一阵,没别的事。”萧祖父恨赵钦和舒太妃入骨,饭桌上便不提这些烦心事,“牛羊肉和五花肉不错,靖宁多帮我烤一点。”
成靖宁体谅他上朝辛苦,依言烤了他要的肉,用新鲜的莴子菜叶裹了给他。“这种菜能生吃,你尝尝看,吃不惯就不用这种吃法。”萧云旌二话没说,接过后就吃了。
萧祖父知道他在外面见了谁,也不愿提起那两个人,“再过两年你就三十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你自己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
“祖父放心,我有分寸。”萧云旌拿了一张苣子菜叶,示意成靖宁把那块烤得八成熟的牛肉夹过来。前一月就知道她在捣鼓这东西,想不到做出来这么好吃,早知如此,就不在天香楼和那对母子废话了。
“我和你祖母已经吃饱了,你慢慢用。”萧祖父言语带了几分凄凉。
萧云旌往肉上抹了番椒油,说:“昨晚我梦到母亲了,正巧明天休沐,我想和靖宁去大觉寺祭拜她。”
“……你们两个去吧,早些回来。”萧祖父忧心了一阵,现在总算展颜,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
萧云旌胃口好,成靖宁陪他吃到戌时末。想到明天要去祭拜萧夫人,两个也早早的就歇下了。
京郊是山川密林,比京城里冷一些,成靖宁下马车后,批了件银色缎面镶边白色斗篷。寺里清幽,这个时节树叶枯黄,时不时的飘落几片下来,明明没到冬天,却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第110章 坚持
萧云旌心情沉重; 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成靖宁跟在他身边; 想着该说什么破解眼下的僵局。
萧夫人的灵位前有最新燃尽的香烛,火盆里纸钱的灰烬也显示最近两天有人来祭拜过。萧云旌当然知道是谁到这里来惺惺作态过; 不客气的拔了香炉里的东西; 重新点了一把插上。
成靖宁祭拜过萧夫人后,问道:“你昨天遇到舒太妃和太平郡王了?”
“是,遇到了。那对母子让我认祖归宗,说把世子之位传给我; 还说要归还母亲的嫁妆。”萧云旌说得很郑重。
成靖宁刚想劝他说他们的话不可信,萧云旌便笑了起来:“不过是引诱鱼儿上钩的诱饵,以为我会贪图王位回去?”赵钦和舒太妃只会看在银子的份上道歉; 并无半点悔过之意; 他不是三岁小孩,会轻易被诱惑。
“真要让他们在京城里逍遥?”成靖宁握紧拳头,只恨现在不能去劈了他们。
“别激动。”萧云旌捏了捏她的手,“郑伯克段于鄢,听过吗?”
这个典故她当然懂,可忍下去不就成忍者神龟了?“我不服气。”
“一刀了结太便宜他们了; 得让他们活着,亲眼见着最珍视的东西; 一件一件失去。”钱; 权,地位; 这些,都是赵钦和舒太妃想了一辈子的东西。快意恩仇算什么?得让他们生不如死才可以。
这时候的舒太妃和赵钦,正跪在方太后和赵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说当年对不起萧夫人,现在愿意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恢复她太平郡王嫡正妃的位置。又说萧云旌再改名改姓,也是皇室血脉,请赵澈下旨,恢复萧云旌的身份,他们母子两个,愿意用后半生补偿萧云旌。
方太后只比舒太妃小八岁,那时候她还是闺阁女子,对文帝后宫女人们的争斗也有耳闻,加之后来又成了成帝侧妃,见过舒太妃年轻时作死的样子,哪怕不喜成靖宁,却更不愿见到这作天作地的女人。当即对赵澈道:“哀家记得没错的话,当年太妃和郡王用镇北侯换了五十万两银子,这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近三十年来都没见过,二位怎就突然幡然悔悟,想让镇北侯认祖归宗了呢?”
舒太妃是方太后的长辈,这会儿坐在太师椅上,拿着锦帕抹眼睛,哽咽道:“当年都是误会,我和王爷只想让萧家两口子知难而退,哪知他们真带了银子上门。话都放出去了,不好毁约,也只得如此了。”
“也真是难为两位了,这般的守信。”方太后面色平和地讽刺道。
赵澈能接纳萧云旌,一则是他识时务,他愿意多抬举一分,二则是他真有本事,能打仗,能震慑周边敌夷。他愿意萧云旌做一个出身低微,手握实权的异姓军侯,却不能容忍他做一个同姓藩王。
萧云旌走的路,是大祁所有从军将士梦寐以求的升迁路线,他是万千将士的榜样,不败的战绩,让他在军中的声望高过他这个皇帝,哪怕他恢复身份,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宗室藩王,想要举兵逼宫轻而易举。因此对二人的提议,赵澈很是不满。
冕旒遮挡住赵澈的脸,让舒太妃和赵钦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反应。
“这件事,云旌同意吗?”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舒太妃抢先一步说道,话如泼出的水无法收回,只能趁着萧云旌不在,努力的把话说圆了,“昨天我和钦儿找过他,他虽没明着答应,但话里话外都有那么些意思。他不好说破,只好让我这老不死的来说了。求陛下和太后成全!”母子二人当即跪下,碰碰的磕头请求。
赵澈回想起最初萧云旌做的保证,现在有舒太妃的片面之词,停顿片刻后让康大海进殿来,让他亲自到镇北侯府请萧云旌进宫一趟。
夫妻两个回来得很快,康大海到侯府门前时就遇到萧云旌。“今天太妃和郡王进宫见了陛下,说了一些话,陛下因此想请侯爷进宫一趟,看是否属实。”康大海一见面就请道。
成靖宁担忧的看向萧云旌,萧云旌让她先进府,道:“没什么事,只是把话说明白了解开误会,我很快回来。康公公,请吧。”
成靖宁站在门口前,颇觉他此番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自我勉励一番后进府,到萧祖父和王老夫人那里请了安后,回嘉祉院继续给衣裳滚边,不过因为担心,接连出错,最后只得全拆了重新补。
宫里,赵澈已将舒太妃和赵钦进宫的目的,以及刚才说的那番话,复述给萧云旌听。萧云旌进殿之后便目不斜视,直接跪拜在赵澈面前,听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铿锵有力地道:“启禀陛下,微臣从未透露过想要认祖归宗的意思。臣是萧家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当年臣说过,无论姓萧,还是姓赵,都是陛下的臣子,都会忠于陛下,忠于大祁江山。微臣有现在的荣光,皆源于陛下恩赐,微臣眼下已心满意足,不在奢求其他。”
郡王之位的诱惑,还比不过一个军侯的位置,舒太妃未曾料想到,萧云旌拆台拆得这般干脆果决,这般直接。
“太妃和皇叔已听到萧爱卿的话了,还有什么要说的?”萧云旌的心未变,让赵澈倍感欣慰,不愧是他看重的人才。
“可……可云旌终究是钦儿的亲生骨肉,不认祖归宗,也得认这个父亲呀。”舒太妃面红耳赤地说道。
“于微臣来说,生我者母亲,养我者祖父祖母,微臣姓萧,于外于内皆是萧家人,和太平郡王府无半点瓜葛。当年祖父祖母用五十万两银子带走微臣时,已拟下契书,契书上有王印,也有当年知州的官印。父子亲情,血脉亲缘,早已断得干干净净。契书上也早说过,日后绝不再有任何往来,我不回去认父攀亲,郡王也不认我这个儿子。微臣的母亲的尸骸和名位,也早已离开郡王府,两家从此再无瓜葛。二十七年来萧家信守承诺,也请太妃和郡王遵守诺言。”萧云旌艰难地说道。
萧云旌堂堂七尺男儿,铁骨铮铮的汉子,赵澈竟从他的话里听出泪意和心酸来,忽的生出一股同情,当即安抚道:“既然如此,太妃和皇叔就别强人所难了。云旌傲骨,信守契约诺言,又凭一身本事拼下一番功勋,乃我大祁第一顶天立地之男儿!”
赵澈将萧云旌一顿夸赞,直接站他那边,驳回舒太妃和太平郡王让他认祖归宗的请求。萧云旌又对着赵澈一同叩拜,感谢道:“微臣谢主隆恩!”
“今次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太妃和郡王日后休要再提。”对萧云旌的选择,赵澈很满意,只要他的心一如既往,他愿意多抬举他一分。
离开太极宫,萧云旌大步走在最前头。舒太妃和赵钦缓步跟在其后,萧云旌软硬不吃,让他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萧家那么大一块肥肉,放弃多可惜!
“我听说,皇后那侄女嫁了他两年都不曾生育,到底是谁有问题?”舒太妃脑子转得极快,问赵钦说。
“有说是成家丫头不能生,因为萧云旌曾带她南下求医,不过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京里好多人家因此蠢蠢欲动,要把自家的嫡女或庶女送他为妾绵延子嗣,但他都拒绝了,所以也有人说其实是他没有生育能力,为了遮盖丑事,才把一切责任往女方身上推。总之没个确信,要是我们在镇北侯府有人的话,说不定就知道具体真相了。”赵钦扶着舒太妃的手臂说。一计不成,只好另寻他法。
舒太妃哪是轻易认输之人,盯着萧云旌走远的身影,说:“无论如何先双管齐下,总有一条路走得通。”
墨竹进屋禀告说侯爷回来了,成靖宁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走了出去,急急忙忙的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舒太妃和太平郡王想让我认祖归宗,求到陛下和太后那里,说我也有那个意思,陛下不放心,召我进宫问问,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让你白担心了一场。”想到府里有人关心他,宫里那点不快没多会儿就烟消云散。
“没事就好,你说这世上怎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成靖宁说道,比起上一世那些弃养子女的父母,舒太妃和太平郡王的所作所为更让人恶心。
萧云旌从小长在没有父爱母爱的环境里,因是男孩儿,萧祖父夫妻对他很严格,他也因此养成冷酷,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他再冷淡,也会羡慕寻常人家里那些父母俱在的孩子。想到日后,当即感慨着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成靖宁人被圈在他的怀抱之中,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突然地变得伤感,孩子,还离得很远。不过现在不是扫兴的时候,遂重重的点头应是。
外书房里,原本安插在太平郡王府的人终于赶到京城,他将骠国和暹国侵入大祁之前,王府的一切动静说给萧云旌听。他说萧夫人当年嫁妆里的铺子田庄被悉数败出后,于银子上有所收敛,那一笔钱牢牢的握在舒太妃手里,三十年间花了八十万两,加上后来的钱,还剩六十万两,剩下钱装在好几十个大箱子里,被祖孙几个运到一处秘密地方藏着,因数量庞大,来不及放进钱庄,就自行处理。只是他到逃回来之前,也没查到钱在什么地方。
“那笔钱我会继续让人查,你既然回来了,继续到王府伺候,到时候我会救回你的家人,让你们在老家团聚。”萧云旌让来人退下。
现在他已打探清楚太平郡王府的财务情况,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舒太妃此番来京,只带了五万两来,剩下的如果没记错,应该和赵钦赵琩亲自在一处密林挖了几个大坑,把银子埋了。也只有那对母子,才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来。
呵呵,那笔钱,迟早会回到他手里。
永宁侯府现在是京城里最顶尖的高门之一,舒太妃在赵澈和萧云旌那里受挫之后,三天后又重振旗鼓,到永宁侯府拜访。
现在殷元徽怀着孩子,侯府大多应酬皆由姜清漪处理,听到门房的回禀后很是奇怪,成家和太平郡王府并无往来,这突然到访,让她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决定问过顾子衿后再做打算。
成启铭回侯府之后,沈太夫人一直住在通州的庄子里,是以顾子衿知道这事后,也犹豫了一阵,不过想着到底是皇室宗亲,拒而不见有失礼数,便将人请了进来。
舒太妃能说会道,否则当年如何哄得文帝团团转?进门之后,将侯府从头夸到脚,无论是房檐上的瓦片还是房内的古董摆设,洒扫丫头还是当家奶奶夫人,溢美之词竟无一个重复。饶是顾子衿和姜清漪皆是才女,听后也暗自称奇。
闲聊许久后,姜清漪还有中馈要事处理,先告罪失陪,留下顾子衿和舒太妃说话。说了这么久,顾子衿还未明白太妃此行的目的,委婉地问道:“太妃太客气了,如果有需要之处,只有侯府能帮上忙,但说无妨。”
舒太妃“嗳”了一声,直道顾子衿误会了,说她前来不是求帮忙,而是来为她排忧解难的。永宁侯府现在上下安好,她也没什么烦恼,无非就是沈太夫人不愿回家,她身为媳妇觉着过意不去。
舒太妃目光热切,问道:“我听说,夫人的嫡亲闺女嫁了我那长孙之后还未生育,坊间传言她不能生,所以想上门问问是真是假。”
成靖宁的身体已调理好了,谈大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