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事儿太多了,宛太妃也忘了使人来提前知会盛蔚蔚一声。
盛清清跟在兰华姑姑后面走进杜若轩大门的时候,盛蔚蔚正面色苍白地跪在院子里,长发湿淋淋地揪成了一团,一身樱花长裙散落在石板上,大半截裙摆沾染了不少墨汁,好好的白底料子直接被染成了黑色,上头的粉色樱花绣纹都看不大清楚了。
站在她不远处的女子,长眼细眉,高鼻红唇,瓜子脸上是熟悉的倨傲。
嗯,算是老熟人了。
许和意。
兰华姑姑是长乐宫太皇太后身边儿的贴身侍女,哪能不知道许和意这个娘家侄女儿。
她甫一进来便微曲双膝俯身问好:“许姑娘怎么在这儿呢?娘娘刚才还问起你呢。”
许和意原是冷面怒目地直瞪着跪在地上的盛蔚蔚,突闻兰华之声,连忙收敛表情笑着回道:“我一会儿便去姑母那儿,不过在这之前得先与盛选侍好好‘叙旧’一番才是。”
兰华姑姑眉头微蹙:“盛家大姑娘带着盛老太太入了宫,想要与盛选侍说说话,娘娘唤了奴婢领送过来。”她侧身与站在门口的盛清清颔首示意。
说到盛家大姑娘,许和意明显一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对着她问了声好:“盛姑娘什么时候和盛选侍的关系这般好了?”
盛清清抱着檬星星笑了笑:“一直都不好,今儿个不过家中祖母哭闹要来见见选侍,实在是拗不过她才求了太皇太后的恩典。”
许和意闻言脸色瞬间好了不少,笑容也稍稍亲切了些:“如此便好,想来盛姑娘也不会包庇盛选侍,更加不会为她求情了。”
院中的这场景一想便知道方才出了些事儿,盛清清轻轻点了点头,懒懒地靠在院门口的,大门上:“许姑娘向来明事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我又何苦横插一脚呢?”
这个场景熟不熟悉?
当初许和意在演武场针对她的时候,许和意也问了盛蔚蔚来着。
盛蔚蔚的回答是:“你挑的事儿何必叫我掺和?”
如今许和意挑的不是她盛清清的事儿,而是她盛蔚蔚的事儿。
她自然也是如同当初的盛蔚蔚一样啰。她们的事儿,她掺和个什么劲儿啊?
盛清清低眉的时候轻轻一笑,拨弄起檬星星的小爪子来。
这算是许和意头一次和盛清清心平气和的说话,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八书院的演武场,那次的气氛可谓是紧张,盛清清更是直接动了手,那次叫许和意生出了不少恐惧,连着后来多次见面也不过是问了好便跑开远离了去。
今日这般说了几句话,她倒是发现,面前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至少比十八书院那群女人合心意多了。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继续和盛选侍叙旧了。”许和意笑着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往前一步,扬起手就又要给盛蔚蔚一巴掌,然而就在此时,却被突然冲进来的盛老太太推开,她一个后仰差点儿倒在地上,还好近处的婢女及时拉了她一把。
“蔚蔚,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自打盛蔚蔚入了宫,盛老太太发现自己的日子过的是越来越不舒心,她是个信神信佛信命的,越发觉得是因为宝贝疙瘩蔚蔚不在她身边的缘故,因得如此才一直对盛蔚蔚念念不忘。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盛蔚蔚冷眉冷眼地扫了盛老太太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盛清清身上,盛清清回以微笑,叫盛蔚蔚的面色又是一冷。
“你很得意吧?抢走我的一切,很得意吧?”
盛清清好笑地举步往前,立在许和意身边,道:“我抢走你的一切?你倒是告诉我,我抢走了你什么?来……与我说道说道。”
是权力还是地位?是金钱还是荣誉?她抢过吗?没有吧。
盛蔚蔚冷看着她,哪怕心中恨不得咬死面前的这个人,哪怕她对她恨之入骨,可她搜肠刮肚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归结到了席则身上:“我那么喜欢他,你却抢走了他,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抢走了他?”盛清清摇了摇头:“盛蔚蔚,你真的喜欢他吗?不尽然吧。”
真的喜欢吗?盛清清心中一笑,喜欢?不不不,即便是原著里,作者一直强调席则是女主盛蔚蔚心中的白月光,但事实上呢,事实上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而已。
南瑗是,蔚琇是,盛蔚蔚也是。
兰华姑姑在带着她们到杜若轩之后一会儿便离开了,整个杜若轩都在许和意的控制之下。
她方才被盛老太太推了那么一下,心头的气火比起初始盛蔚蔚撞倒了她还来的要重些。
“来人,给我把盛老夫人拉开。”许和意怒甩广袖,盛老夫人好歹是盛丞相的亲娘,且年岁又大了,禁不起磋磨,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就麻烦了。
她不好对个老人太过分,便全然将怒火撒到了盛蔚蔚身上。
“盛选侍害我伤了腿,我也不多加责罚,五十个耳光赏给你了,可要记得……在这个宫里头,你可不是什么名满京都的盛家二小姐。”许和意冷笑道:“你是,这巍峨皇城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低阶选侍。”
素来清高不把人放在眼里,看着别人好像看着蠢货垃圾的盛家二姑娘。
名满京都,才貌双全的盛蔚蔚。
呵呵呵呵……
她许和意与盛蔚蔚十年同窗,旧恨可不止一箩筐呢,再加上刚结的新仇,五十个耳光可算是便宜了,她的腿到现在还疼的厉害呢。
“来人,动手。”
婢女嬷嬷齐齐上阵,啪啪啪的耳光声不断响起。
许和意昂着头颅:“今日这耳光打完,咱们的旧账就算算完了,可别说本小姐不念同窗情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敢惹到本小姐头上,本小姐剥了你的皮!”
盛蔚蔚啊盛蔚蔚,你就在这深宫后院里……过活吧。
第一百一十章
整个杜若轩里只有老嬷嬷费力扇巴掌和盛蔚蔚的低低痛呼声。
盛蔚蔚向来是个傲气的人,自小便是顺顺遂遂,哪怕途中会有波折却也总有人帮她化解。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罚跪泼墨扇巴掌,她从小就没这么丢脸过,从来没有!
盛蔚蔚那双曾迷得京都儿郎心驰神往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她心头聚着无穷的恨意,那股火烧火燎的愤恨差点儿把她这个胸腔都焚烧殆尽。
都是她,都是她!
盛蔚蔚挣扎着扭头望向依旧老神在在摸着白熊的盛清清,是她!
自从她从药谷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人生变了,她的世界变了,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盛清清懒懒抬头:“你看着我做什么?叫人扇你耳光的可不是我。”
怕不是有病吧?许和意就站在那儿,她往她这瞪做什么?展示自己的大眼睛吗?
许和意被侍女搀扶着往边上挪了挪,她一扭头果见盛蔚蔚瞪着盛清清,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
许和意一阵无语,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盛蔚蔚:“她说的没错,你瞪着她做什么?”
弄的她许大小姐现在很没有做坏人的成就感啊!
“盛蔚蔚你可真够是搞笑的。”
老嬷嬷已经赏够了耳光,五十个正正好,个个都是实打实的。
盛蔚蔚被打的眼冒金光,双颊红肿的厉害,丝毫见不着初始的那清雅的影子。
“小姐,老奴打完了。”老嬷嬷退下。
许和意看着盛蔚蔚那副凄惨的模样笑的格外畅快,她玩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像个得胜归来的孔雀。
在许和意的示意,侍婢们已经将盛老太太放开了,老太太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走到盛蔚蔚身边,看着她那张不像样的脸,想碰又不敢碰:“蔚蔚啊,蔚蔚啊,我的孙女儿。”
说到底也是从小疼到大的,除了大夫人温氏,盛老夫人大概是这个世上最疼惜盛蔚蔚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给她冷脸,但根本上,她是真的疼惜她的。
“别碰我!滚开!”
盛蔚蔚打落盛老太太扶着她的肩膀的手,眼中的仇视重的惊人,浓的可怕。
盛老太太霎时便怔愣在原地。
她喘着粗气,这个时候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在花嬷嬷将她半拖半拽地拉扯了起来。
盛蔚蔚瘫在地上,脑袋埋在臂弯里,杜若轩内陷入了沉寂。
盛清清走到盛老太太面前,替老太太捻了捻散落的银发,她笑道:“好了,祖母,咱们该走了。”她话音一落,花嬷嬷便强硬地搀着盛老夫人往外走。
盛清清跟在她们后面,边走边轻声道:“父亲母亲日日繁忙,以后,祖母要乖乖的哦,不要给他们惹麻烦,否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盛老太太没有回应,她伴着花嬷嬷沉默地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盛清清走的慢些,许和意被几个侍女半架半扶着很快便赶上了她。与她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往着长乐宫的方向去。
盛清清慢悠悠地走了一段路,突地顿住脚步,转身回头,歪着脑袋对着看过来的盛蔚蔚笑了笑,轻声道:“再见,二妹妹。”
杜若轩里的宫女对地上的盛蔚蔚视而不见,不过是一个低阶选侍,其实比他们当真是高贵不了多少。
盛蔚蔚呆坐在地上,湿哒哒的裙摆,散乱的发髻,红肿的脸颊,无一不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情。
“你还好吗?”
莲花绣纹的鹅黄裙角映入她的眼帘,头顶上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叫盛蔚蔚一怔,这是……
她缓缓抬头,唤道:“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从怀中摸出伤药丢到她怀里,小脸儿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拿去用吧,这药以你的身份在这宫里是拿不到手的,一天三次,不会留疤。”
“公主,你帮帮我!”盛蔚蔚没有管怀中的贵重伤药,她一把扯住乐安公主的裙角,仰着头如同以往那样理所当然道。
乐安公主抿了抿唇:“帮你?帮你做什么?”
“我……”
“够了!”乐安公主直接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帮你去勾引我父皇?还是我皇叔?”
乐安公主将裙摆从她手中狠狠扯离:“那你告诉我,你今日急匆匆地出杜若轩,途中还撞伤了许和意,你那般着急是想着往哪儿去?”
盛蔚蔚默然。
乐安公主又是一阵冷笑:“你不回答没关系,我替你回答。”她往后连退了两步:“你是想往玉兰花林去的,是不是?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想去玉兰花林见人的。”
“见谁?五叔?还是曾对你生出过些许好感的六皇叔?亦或者是我父皇?”
“盛蔚蔚,你别把我沈泠沅当傻子!”乐安公主一直后退,最后站立在门口:“你现在是后宫嫔妃,是我母妃是我的敌人,你少跟我套近乎,以后我不会特意来看你了。”
“若是在宫里头见着了,我自当唤你一声……盛选侍。”
乐安公主到杜若轩呆了尚不到一刻钟,她挺直腰杆儿,大步离开。
盛蔚蔚想去追她,往前一个匍匐,怀中的装着伤药的瓷瓶便砰的摔落在了石板地上,碎了一地。
白色的粉末混在积水黑墨里,不过一会儿便没了影子。她怔怔地看着地板,又抬眼看了一眼远去的乐安公主。
药……没了……
……………………
自打从皇宫回来之后,盛老太太便彻底地安分了下来。不闹不作的,叫丞相夫妇吓了一大跳,他们还暗暗地询问过盛清清是不是在宫里头得罪贵人了,向来闹腾的老太太跟换了个人似的。
盛清清打着马虎眼儿,只推说见着盛蔚蔚老太太了了心愿,其余的只字不提。
那日许和意收拾盛蔚蔚的时候扶落就在暗处,她回到府中之后连连摇头,不过转眼就将这事儿丢到了脑后。
这日丞相府里头的桃花林刚刚挂了小花苞,她便和着扶落一起过去逛了逛,好巧不巧地又在这个地儿碰上了盛洺展。
盛洺展就坐在石桌石凳处,兀自翻看着书籍。
盛清清翻了个白眼,真是倒霉,又撞见他。
“清清。”盛清清准备拉着扶落离开,盛洺展先一步出了声儿。
“叫我干嘛?”盛清清没好气地回道。
“许久不见,问个好而已。”盛洺展非常平静。
扶落靠在旁边的一株桃花树上,打量着盛洺展。
盛清清干脆坐在石凳上,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你那个脑子糊了的侍卫?”梁际那个家伙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边的吗?今儿个真是奇了怪了。
盛洺展翻书的手指微僵:“他……死了。”
“咦?这么不禁打的吗?”盛清清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被我打死了?”
“不,是被野兽咬死的。”盛洺展想起那日梁际被人送回府时满身鲜血的模样,不忍地抬手捂了捂眼:“活生生被咬死的。”
盛清清咦了一声:“他脑子有病啊,去招惹野兽做什么?”
盛洺展明显不想多回答这个问题,直接不理她,陷入了沉默。
既然没什么事,盛清清又不乐意与他待在一起,也没打招呼便直接走了,扶落与她半路分开,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干脆出门去寻了林苏蕴一起去楼外楼玩儿。
……………………
扶落使了隐身术,就站在盛洺展的面前,她凭空变出了一颗血红色的圆珠子,拿着在盛洺展身边转了一圈儿。
圆珠子发出一股异常淡弱的红光,扶落撅了撅嘴,打量了盛洺展许久,一直到那珠子上的红光完全消散了才摸着下巴回了宜兰院。
盛洺展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皱着眉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他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东西?那是个人,或者说仙。”慵懒的声音兀地响起,吓得盛洺展连忙掩上门窗。
“对方不是神应该就是仙,嗯……我猜的。”
“神仙?你在开什么玩笑?!!”盛洺展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桌案上。
“玩笑?我可没开玩笑。”‘他’笑道:“那样的灵气波动不是明摆着的吗?再说了,我身边出现仙神有什么奇怪的?”
“你想起自己的身份了?”盛洺展面上一喜,这人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他离开他身体的日子不远了。
“没有。”
轻缓的男声里含着懒散:“不过我猜测我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仙神不大可能,很有可能是个妖,魔之类的,亦或者堕仙堕神。”
“虽然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但应该很快就会清楚了。”‘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在这之前嘛……我还是想去找小姑娘玩儿。”
“和你说话无趣儿的紧,所以啊,我得去找有趣儿的人。”
他轻声一笑,盛洺展身体一僵,魂魄便陷入了沉睡。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捂着嘴又打了个呵欠,双手背负在身后唤了小厮进来,问道:“大小姐现下在何处?”
“奴才方才见着大小姐出了门,听宜兰院的明荷说,好像是和表小姐一道去了楼外楼。”小厮躬身回道。
“楼外楼?”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备好马车,去楼外楼。”
书房的主人离开,里面便成了一个空寂无声的场所,穿着黑袍子的身影悬立在半空中,她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圆珠子,那上头的血红色光芒异常强烈。
她勾起黑袍子连着的兜帽搭在头上,喃喃道:“原来如此,嗯……看来是找到那个脑子有坑的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盛清清与林苏蕴多日不见,为了还她帮着她在林氏面前打掩护的情,她特地在楼外楼包了个雅间儿,点了不少好菜。
林苏蕴来的时候,楼外楼的小二刚好把所有的菜全部端上来。
她一边坐下一边笑着对盛清清道:“你还出来呢?我还以为这段时日该见不到你了。”
盛清清把檬星星放到一边,与她斟了一杯果酒:“我出来很奇怪吗?”
“再过不久就是你的婚期了,该绣的东西你绣了吗?”林苏蕴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楼外楼的果酒是京都女儿家的最爱,清爽甘冽,入口有香。
绣东西?
盛清清夹了一块肉到檬星星面前,不大高兴:“阿苏,不说这个我们还是朋友。”
“不说,不说。”林苏蕴连连摆手,当真是没再谈起刺绣的话题,转而说起了京都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