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瑄就是明白他舅舅的为人,才特地把他们父子叫进来,不论是出于亲人角度还是出于帝王角度,不解释清楚了,在他舅舅兼得力大臣的心中就会永远留下这个心结,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
“朕知道舅舅心中有疑惑,”秦瑄温和地道,“冒犯了表妹的宫女,朕已经抓了起来,她招认是璟淑仪指使她去谋害皇贵妃!”
“皇上,容臣多嘴,臣觉得这不可能!”承恩公还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的刘铭坚便斩钉截铁地出声了,“今年的宫宴是璟淑仪负责的,搞砸了的话,对璟淑仪的名声打击不小,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想必璟淑仪娘娘是不屑去做的。”
最重要的是,他了解他这个表弟兼皇上,大约是受姑姑影响,欣赏的女人多半都是聪明颖慧之人,与先帝正好相反,若璟淑仪是这种做坏事轻而易举就被戳穿的蠢货,是不可能得到他真心对待的。
而事实上是,皇上显然对这位璟淑仪用了真心,近一年来,朝堂上的半数大臣都看明白了。
秦瑄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一笑,轻声道,“璟淑仪若是想对付表妹,断不会用如此粗糙的手段,下手的人低估了她,不知自己竟露出了如此大的破绽。”
刘铭坚心中微微一沉,虽然一个是“璟淑仪”,一个是“表妹”,看似远近有别,然而,皇上话中透出的情意到底是针对谁的,就是傻子都听得明明白白。
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妹妹感到悲哀,当初她也不是非要入宫不可,他们一家都已经给她挑好了夫家,偏她无意中见到了微服来刘家的皇上,就此丢了一颗芳心,寻死觅活要嫁进太子府,哪怕只能做个侧妃也心甘情愿,却不知,她若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主母,凭他家和皇上的关系,定然能给她撑腰一辈子,让她过得舒舒服服顺心顺意,可如今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了。
眼见夫君另有所爱,只怕她心中也不好受,也难怪她最近行事有些偏颇,回头要让母亲进宫开解开解她,免得她再做下错事,既然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自然就要做好承受落寞结局的准备。
刘铭坚虽然疼爱妹妹,但他更在乎自己的家族,呼吸之间便下定了决心,对容昭半字不提,只沉声道,“娘娘虽然遭此祸事,幸而母女平安,到底是幕后黑手过于狡猾狠毒,臣愿为皇上揪出真凶。”
看承恩公的表情,他对于自家儿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
刘家父子的反应全在秦瑄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满意,却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现在还不急,朕尚未布置妥当,朕只抓到了一颗棋子,暗中还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藏得更深的棋子,且等待时机吧——阿坚这段时间不可放松,需好好地锻炼,朕自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承恩公和刘铭坚听了这番话,倒是都松了口气,皇上肯用他们,就说明对他们并没有疏远,他们刘家还有继续往上走的机会,只要刘家不倒,皇上就不会亏待皇贵妃和五公主。
不过,刘铭坚一向是担任武职的,皇上让他不要松懈,难道说即将要有战事了?
联想到秦瑄似有若无透露的半句话,刘家父子都悟了,感情自家女儿早产这事儿还不只是后宫的争风吃醋小打小闹,而是涉及到了国与国之间的大事啊!
秦瑄这么一番话,绕得刘家父子心中那一丝丝的不满不翼而飞,心中满满都是对将起的战事的担忧!
秦瑄这边安抚好了刘家父子,十分满意,将两人放了出去,自己亲手拿着一叠纸张离开了乾清宫。
承恩公父子还没有走远,就见皇上的身影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中消失在通往西六宫的宫门里,而不是女儿所在的东六宫,不由得叹了口气,深深为自家的女儿/妹妹担忧,生了孩子都不能让丈夫多生出几分怜惜,常去看望,可见是真的失宠了,可圣宠不同于别的有形的东西,想要他们就能给她弄来,总不能让他们帮助女儿/妹妹争宠吧?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爹,我看让娘去见见妹妹,好好劝劝她,”刘铭坚打破了沉默,“皇上的性子,咱们多少也明白,皇上喜欢聪明人,不聪明至少也要本分,就妹妹那样儿自命清高,总把别人看成笨蛋,的确不够讨喜。”
承恩公低骂了他一句,“说什么呢,那是你妹妹!”
刘铭坚苦笑,若不是他嫡亲妹妹。他才懒得管这破事,反正无论皇上宠不宠爱妹妹,对他也没有多大影响,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偏偏因为妹妹在宫中,被多少人误会他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他也很冤好不好?
到底是个明白人,承恩公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儿子说的有道理,不由得叹了口气,“老子真是欠了她!都让你娘宠坏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那高高在上的,首先是皇上,上下尊卑有别,岂容她动不动摆出表兄妹的姿态,连起码的恭顺贞静都忘了?”
别看承恩公长得清隽儒雅,其实是实打实的武将出身,大男子主义得很,对于继承了妻子书香气质清高自诩的女儿很是无奈。
“好歹她如今有了个孩子傍身,只要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下半辈子多少也有了盼头,我看皇上看在咱们家的份上,对她还不坏,千万不要被她自己把皇上的那点情分都糟践了。”
“所以还是让娘去劝劝,我估摸着她不一定接受得了自己生了个女儿。”说到‘女儿’,刘铭坚也惆怅得很,转而想到父亲之前说的那番话,心头又是一凛,如今没生男孩他就惆怅成这样,若生的是男孩,他真能管得住自己不去淌那摊夺嫡的浑水?
罢了,人还是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才能平安。
刘家父子各怀心思地出了宫,秦瑄则把一叠暗卫查到的情报给带到了敬和殿,容昭刚练完一套小七刚刚教她的鞭法,秦瑄便直接摊开给容昭看。
“梁松审出来了,这人是南疆那边埋的钉子,还是那缇在京城时收买的,”秦瑄点点那张证词,心情有些复杂地道,“朕都有点佩服那缇了,在那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收买到这种过了许多年还对他死心塌地的钉子,果然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容昭不以为然地道,“这个那缇跟皇上差不多大?可是美男子?”
秦瑄奇怪容昭问这个干嘛,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自然,那缇比朕大两岁,是南疆有名的美男子,甚至有人戏称他是‘曼陀罗王子’,对了,洪诏的国花便是曼陀罗!”
容昭笑着一摊手,“这就对了,妥妥儿的美人计啊,老祖宗三十六计中最别出一格的,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美人,谁能抵挡?!”
秦瑄:……
哈哈哈哈——
秦瑄笑坏了,居然裂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桃花眼亮晶晶的都快闪出水花了,看向容昭的眼神柔得简直能把人溺死!
容昭敏锐地感觉到秦瑄听见自己调侃那缇后格外开心,显然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不是秦瑄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不过换位思考一下,谁敢废了她的武功,那也跟血海深仇差不多了!
“原来那缇使的是美人计啊,朕怎么没想到呢?”秦瑄眯着桃花眼,有点小坏,又有点小得意地笑道,“唉,若是有机会,朕一定要亲自问问那缇,当初使美人计时,是什么心情!”
容昭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这妥妥是相爱相杀的节奏啊,为什么她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依稀仿佛开启了炮灰女配的边缘副本啊……
秦瑄大约是脑补了那缇被他问住的黑脸,很是高兴了一阵,见容昭在一边不说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柔柔地,一脸歉疚的表情,“朕总是给昭昭带来许多烦恼,实在是对不住昭昭,不若待春闱过后,朕带昭昭出去散散心吧!”
容昭还以为是像上次那样微服在京城中走走,上次一出门就遇到两大才子,还挺赏心悦目的,所以她对于出门一点儿也不抵触,点头道,“行啊,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可记住了,上次就只进了鹤翔居,臣妾这次想多逛几个地方!”
秦瑄一听这话就知道容昭误会了,哭笑不得,“昭昭的心愿就这么小啊?春闱过后,朕打算南巡。趁着汛期未至,朕要考察一番河工,河道自三年前由姜明川主持重修后竟安稳至今,黄河两岸再未曾遭遇洪涝,到底是百姓们的福气,朕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到时候只带昭昭一个可好?”
秦瑄对容昭说的话,几乎没有不实现的,容昭虽然不大在乎秦瑄宫中的那些女人,但能够清清静静地两人同行,终究比夹杂了许多摸不清心思的女人要简单多了,玩也能玩得更痛快些,听了秦瑄的许诺,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如果皇上能允许臣妾像上次那样扮成男子跟在皇上身边,就更好了!”容昭得寸进尺道。
秦瑄顿时想到容昭上次装扮得太出色引起的那点点后遗症,虎下了脸,“那不行,到时候陪在朕身边的官员定然不少,你抛头露面若是被那些言官们知晓,该如何是好?不若待朕忙完了,再带昭昭再当地逛逛。”
好吧,这位连这么远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容昭没什么意见,这辈子生在古代,能出门玩玩那真是意外的福利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忽略过敏感的春闱,两人就着南巡的话题说了一会无聊的废话,正说得热闹,玲珑前来禀报,贤妃来了。
容昭和秦瑄对视了一眼,这时候秦瑄如果离开的话,就正好和贤妃撞上了,到底不妥,容昭干脆地道,“皇上到内室去躺会儿吧?”
秦瑄也想知道贤妃是为什么事情而来,以前没听说贤妃和昭昭有来往啊,如今倒是频繁起来了,他本是打算留下光明正大地听,偏偏昭昭的意思是让他听壁角,真是……
贤妃掀起门口垂挂着的大棉垫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飕飕的寒风,被殿内的热气一冲,贤妃生怕出了汗,忙将厚厚的皮毛大氅解了下来,放在一边,里面穿了件正紫暗花缎皮袄,雍容华贵,气色红润,端的是富贵逼人,与以前那清雅低调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到容昭一身窄袖夹衣的朴素打扮,眼神闪了闪。
“姐姐请坐,这么冷的天,劳动姐姐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容昭做出热情标准的迎客姿态。
“叨扰了妹妹,姐姐实在过意不去,”贤妃同样一副姐妹好的架势,款款温柔,轻言细语,半开玩笑地埋怨道,“说起来也是妹妹的错,正月事多,姐姐忙得晕头晕脑,竟忘了当初皇上要求咱们姐妹俩共同掌理宫务,偏妹妹喜欢清闲,也不主动说起,竟看着姐姐胡忙也不吱一声,可怜姐姐忙得都顾不上照料三公主了,才想起此事,这不,忙忙就来了,可不能再让妹妹躲懒了,倒是妹妹容姐姐松缓松缓罢!”
容昭笑道,“姐姐能者多劳,宫中上下再没人不称赞的。妹妹实在是没这份本事,何必自曝其短?倒是请姐姐心疼心疼妹妹罢!”
贤妃其实并不想让容昭染指宫权,可是皇上都发话了,她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容昭主动推辞,正中她下怀,心中自是高兴,可她还是担心过不了皇上那关,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应对之法。
“妹妹只是因为从未掌家理事,所以才有些气短,皇上既然都说了让妹妹处理部分宫务,想必是相信妹妹的本事,姐姐自然也相信妹妹。姐姐不好强求妹妹出头,倒是有个差事,琐碎了些,也不累人,也无需过于费心,不知妹妹可愿帮姐姐分担一二?”
容昭直觉这不是好事,但是看到贤妃笑得温柔和顺的面庞,哂然一笑,模棱地道,“姐姐不妨说说看。”
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贤妃当即笑吟吟地道,“就是关于两位皇子,如今两位皇子都失去了母亲,搬去皇子所,偏皇子所也没个正式负责的人,只怕那些奴才们会怠慢了两位皇子,若是妹妹平常能看顾几分便好了,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尤其是五公主体弱,偏偏皇贵妃娘娘大伤元气,怕是照料不过来,妹妹若是能伸手照料一二,不说姐姐。便是皇贵妃娘娘,定也是感激妹妹的。”
贤妃话音落,殿中便安静下来。
贤妃是笃定没人能拒绝这个光明正大拉拢所有皇上子嗣的差事,何况璟淑仪在宫中立足不稳,全凭圣宠撑腰,偏偏一年了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她难道不急?若是着急而自己又生不出来,那定然要将主意打到皇上的其他子嗣上,她都把这个机会送上门了,就不信璟淑仪能抗拒得了!
容昭似笑非笑地看着贤妃,这是把她当傻子了,把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扔给她,还指望她感激涕零地接受?
虽然她自认无愧于良心,但两个皇子的母亲之死确实都间接和她扯上关系,两个皇子心里只怕恨死了她,巴不得她早点被皇上厌弃,早早弄死她,她若是插手皇子所事务,简直后患无穷!
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四公主简直是她娘的命根子,五公主体弱难养,皇贵妃对她又有芥蒂,她一出手就等于给自己弄两个不死不休的敌人,别说她不想拉拢秦瑄的子嗣,就是有这个心,也绝对不会用这么笨的手段啊!
贤妃真是被刺激得不轻,居然给她找这种不痛快,容昭也不是包子,随便别人捏,当即不客气地道,“既然姐姐开口,妹妹怎么好拒绝?”
贤妃闻言,心中一喜,不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就知道璟淑仪还年轻阅历浅,定然拒绝不了这份送到嘴边的诱惑!
哪知道,容昭接着却话头一转,带着了然的嘲讽笑容道,“让我管束这几个孩子也不是不行,只是怎么好把姐姐的三公主排除在外呢?知道的,是说姐姐体恤妹妹不忍妹妹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姐不信任妹妹呢!就是让三公主知道了,也会以为自己的兄弟姐妹在排挤她,这对三公主的成长可不好,所以不如就让三公主和四公主五公主住一块儿,三公主年长,还可以学学如何做长姐,想必皇上听到了,也会夸奖三公主懂事了,只是如此一来,姐姐便要忍受母女分别之苦了!”
贤妃万万没想到容昭如此不给她情面,直接把她刚才刻意忽略的三公主给提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容昭慢悠悠地总结道,“既然皇子都集中住进了皇子所,公主们自然也该住进公主所,方便统一照顾,何况贤妃姐姐刚才也说了,忙得都照顾不过来三公主,正好妹妹闲得发慌,蒙姐姐信任,给妹妹指派了如此重要的差事,妹妹怎敢辜负姐姐的一片心?干脆就一并接手所有的孩子吧!”
容昭极无耻地说完,冲贤妃粲然一笑,满是“求表扬”的神情,可惜落在贤妃的眼中,分明是满满的恶意!
贤妃的手指尖都抖了起来,脸色发白,半晌,才控制住外露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顿了一下,才勉强地道,“三公主身体不好,岂能离开母亲?这都是姐姐思虑不周,宫中的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照顾起来也颇为费神,妹妹到底年纪小,却不适合此事了,倒不如还是交由她们母亲照料,至于两位皇子,我看还是听皇上的安排吧。姐姐那里还有其他差事,回头妹妹自个儿前去挑选吧。”
说到这里,贤妃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匆匆离开了。
秦瑄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身衣物连个褶皱都没有,显然他并没有如容昭所言躺了下来,对容昭道,“她知道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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