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不得不端正了态度。
容昭并不管贤妃今日的到来是示好还是其他意思,既然皇上来了,她当然没有时间再去招待别人,便笑着将贤妃送走了,两人的话题也没有落实定论,只草草打住,看贤妃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放弃。
容昭送走贤妃后,进了寝殿,秦瑄正在翻看她记录下的关于习武时遇到的一些问题,还一本正经地提笔注释解答。
容昭凑过去,只见那些问题已经回答得差不多了,许多容昭在遇到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经过秦瑄三言两语解释,便豁然开朗,竟仿似全无难度般,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秦瑄一直把问题都解决完了,方才抬头看向容昭,面带微笑,不掩赞叹之意,“朕生平所遇天才中,你的天赋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容昭听到这般高的评价,虽然略品到‘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真髓,但是谁不喜欢听赞美的话呢?当下喜滋滋意洋洋地,“有这么好?臣妾倒没觉出来。”
秦瑄宠溺地摇了摇头,“如你这般闭门造车,自然不知自己进步几何,待日后有暇,朕带你出门走走,找人切磋切磋,实战几场,以便融会贯通。”
容昭闻言惊喜交加,忙向秦瑄道谢,自那日闹矛盾后,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出宫的机会了,但现在看来秦瑄的心胸还是比她想象的要宽广不少。
秦瑄如何不知容昭的未竟之意,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冲动热血的毛头小子,虽然会为容昭和他人的亲近感到不高兴,却不会不高兴到是非不分理智全无的地步,不至于为了点莫名其妙的醋意,便把容昭困在深宫,想到容昭在宫外的轻松和快活,理智还是占据了他心灵的上风。
不就是出个宫吗?就算再次遇到那两小子也无需介怀,他就不信凭自己的魅力,还比不上那两个不成熟的小子!
“贤妃找你是何事?朕怎么听到她提三公主了?她来找你说情?”
秦瑄转而问道,方才贤妃在这里,有些话他也不好问。
“说什么情?”容昭奇怪地反问道。
秦瑄听了,便知晓贤妃来此另有事情,却不希望容昭被蒙在鼓里,便道,“不是来说情的就好。朕有一个月没去看望三公主了,也是她最近有些得意忘形,自朕和皇贵妃把宫务全权交到她手上后,她便日渐轻狂起来,失了朕一向看重她的谨慎规矩的品格,朕只能稍稍警告她一番,免得她再行差踏错,影响到后宫安宁。说起来,权势地位向来是最能腐蚀人的,朕已经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出了事,实在不希望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不过,说到底,也是她意志薄弱,不堪抬举!”
短短八个字,便定了对贤妃的评价。
容昭心中虽然觉得秦瑄对待这些女人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漠,但这种事情也没有她开口的余地,便只捡着擦边球道,“皇上说得轻松,咱们毕竟是女人,天生便更感性些,皇上岂能拿要求自身的标准来要求咱们?贤妃已经做得很好了,偶有瑕疵,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皇上再发落她,对皇上的名声也不好。”
秦瑄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是啊,所以朕不动她,只警告了她一下,好在她醒悟得及时,不过这事儿也给朕敲了警钟,这宫务完全集中在一人手中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朕看,你便接手一部分吧!”
容昭吃了一惊,拿不准秦瑄是不是在试探他,心中一动,拿出了小女孩的任性,耍赖道,“臣妾不干,臣妾长这么大还没管过家呢,何况是宫务啊!到时候手忙脚乱难免出丑,肯定会惹人笑话,费力不讨好,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秦瑄倒真不是在试探她,而是实心实意地觉得,以她的聪明定然能胜任,谁知容昭却不乐意,当下似笑非笑地轻勾薄唇,意味深长地道,“昭昭也太谦虚了,你管不好,还能管全国各地共五十六家经营方式完全统一的茶楼啊?”
“……皇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妈蛋,这可是她为自己安排的让她安全感爆棚的底牌啊,就这么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人一把掀开了,还能不能尊重点别人的*啊!
许是容昭被重重打击后的表情太怨念,秦瑄忙笑着给炸毛的猫顺毛,“朕刚知道没多久,只是没想到朕的昭昭这么能干!”
容昭抿了抿嘴,“臣妾也不是有意瞒着皇上,只是商者贱业,臣妾担心皇上不高兴,可是臣妾若突然结束这些生意,那在臣妾手下做事的人就会丢饭碗,他们多数人都是没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失了这个饭碗,以后日子只怕就不好过活了,所以……皇上您不反对吗?”
容昭为手下人生计考虑的善意打动了秦瑄,看向容昭的眼神更加温软深邃,充满柔和的笑意,“这是昭昭的善心,朕有什么好反对的?再说了,虽明面上有‘士农工商’之说,商人排在最末,其实没有商人南来北往,咱们大乾朝可兴盛不起来,与其说士绅阶层看不起商人,倒不如说是害怕商人,商人已经富极,倘若再掌控了权势,这天下哪里还能轮得到士绅们说话做主?”
秦瑄的这番言论放在现代不稀奇,可在这个时代还出自一位封建帝王的口,简直是惊世骇俗,这见识直接超越了这个时代,由不得人不佩服!
容昭干脆翘起了大拇指,一脸赞叹地笑道,“皇上真是高瞻远瞩,令吾辈凡人望尘莫及!”
秦瑄斜睨了她一眼,“行了,你也不必拍马屁,朕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你身上有林家的血脉,喜欢经商也无可厚非,只要不自己抛头露面,左右有忠心下属主持,若哪一日玩累了,不想玩了,与朕说一声便是。”
“皇上您真是无所不能的完美好夫君哪!”容昭顺口灌着*汤。
“……再叫一遍!”秦瑄桃花眼闪亮。
“啊?”
“再叫一遍!”
“……夫君?”
“嗯,乖,朕那里刚得了一套外国贡上来的桃粉金刚石首饰,虽然不贵重,不过亮闪闪的挺漂亮,待会给你送来!”秦瑄半眯着桃花眼,笑得嘴角都出现了隐约的酒窝。
下午李连海就把这套首饰送过来了,所谓的金刚石首饰,就是现代的钻石,虽然切割技术不够成熟,切出来的粉钻不及现代钻石首饰璀璨,但相比起普遍温润磨圆的传统首饰却闪耀得多,尤其是每颗粉钻都有指甲盖大,在阳光下更折射出了迷人的光晕,放在这个时代,也足够博美人一笑了。
容昭对于再次拥有钻石首饰十分惊喜,秦瑄从李连海那里确定容昭真的喜欢,比之前他送去的那些金银玉石首饰更加喜欢,心中便记了下来,以后但凡遇到好的金刚石,便都给了容昭,也因此导致原本并不被看做贵重物品的钻石在大乾开始流行起来,此是后话。
秦瑄当日的话并非虚言,他下定了决心,容昭便知晓没法再推辞了,待贤妃再次来找她,她便顺势同意了。
过了两日,贤妃便把新年宴会一事交给了容昭去办,自己专心忙着德妃的治丧一事。
说起来,德妃丧礼上,却出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却说德妃的外祖家乃安国公家,与德妃相仿的姑娘们早就嫁作了人、妻,孩子都满地跑了,唯有一位年仅十七的五房嫡小姐,云英未嫁,生的是花容月貌,才情过人,便是进宫为妃也是绰绰有余,但宫中已有德妃,且育一子,此女便没有名头进宫,安国公家也就不做什么妄想,给这位嫡小姐订了亲,一心一意地支持德妃。
这时候,宫里突然传出皇上重启选秀大典的消息,这下子安国公家上下可是懊悔得不得了,最终不愿错过这条搏富贵的通天之路,与德妃暗暗达成协议,由德妃助嫡小姐入宫站稳脚跟,在嫡小姐有子前,安国公府定然全心全意支持德妃,即使将来嫡小姐有子了,也以三皇子为重!
而安国公府也顶着骂名给嫡小姐退了婚,只待与德妃商量个办法将人弄进宫去,要知道,这位嫡小姐今年已经十七,实在等不起三年后走正规手续进宫。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德妃尚未完成承诺便一病逝去,那位嫡小姐生生被晾在了半空中,安国公上下都傻了眼!
于是,德妃的丧礼上,数安国公家的女眷哭得最伤心,尤其是那位嫡小姐,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尤其是等秦瑄来过一趟后,哭到了最高、潮,最后竟然哭晕了过去,不得不被抬到偏殿休息,到了晚上宫中落锁,也没办法出宫,惹得一向没什么脾气的三皇子秦珏都满腔怒火——他虽然单纯了些,可不代表没脑子,看不出来这其中蹊跷。
这下子,便是素来不关注这类事情的容昭,也明白了这位嫡小姐的心思,可把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皇上真是魅力无边,瞧瞧人家,连名声都顾不得了,一心一意要代替她表姐伺候皇上呢!”
这晚上,秦瑄留在了容昭这里,听着容昭打趣的话,伸手把这个小没良心的拉进怀里,在容昭瞠目结舌中,狠狠揍了几下屁、股!
“你这个小白眼狼,枉费了朕对你的一片心意!人家觊觎你夫君,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一点也不难受?”
容昭被揍得脸都扭曲了,震惊了——就这轻轻几下,疼是不疼,可太伤自尊了,也太令人羞耻了!
她皱着鼻子嘟囔道,“这有什么好难受的?臣妾相信皇上呗,那女人又不可能入宫!再说了,臣妾要是难受,皇上那有一后宫的女人摆着呢,臣妾难受得过来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瑄听了这句无心之言,桃花眼一动,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容昭,却见容昭正低着头别扭地揉了揉屁、股,似乎是不经意间说出刚才的话,他怔忡半晌,品味着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忽然觉得心头又酸又软,又冒出丝丝的甜,真是百般滋味交织,一时间难以言述。
无心之言,有时候才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一直以来昭昭都表现得漫不经心,对后宫的那些女人何止不妒不怨,甚至从不曾看在眼里,他也不觉得这种状态不对,却没想到,昭昭其实是介怀的!
他有些不太明白,这不是世间常态么?便是民间百姓的后院,有几个女人也正常,何况是后宫,他的女人,与历代先帝想比已经算是最少的了,可是,昭昭心中居然介怀这个?
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地,秦瑄感到,只要弄清了这个问题,他便能真正触摸到被容昭裹在最深处从来不曾泄露出分毫的柔软内心!
第七十七章 早产
最终,安国公家的嫡小姐在停灵七日结束后,被贤妃命人送回了家,她忍容昭是因为没有底气,谁叫人家位分只比她低一点,圣宠却远非她可比,而一个心存妄想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叫她堂堂正二品贤妃忍气吞声?
皇上如今独宠璟淑仪还宠不过来,岂会分心给这种不知羞耻的丫头?她可不会如那等皇贵妃那点小心思——居然琢磨着反正自己怀着孕没办法伺候皇上,干脆接人进宫分璟淑仪的宠——可笑,瞅着那丫头就是心大的,居然敢在德妃丧礼上耍心机,明明白白一白眼狼,她可不做引狼入室的蠢事!
可以想见,就这么灰溜溜给送回了家,这位嫡小姐的前程算是毁了,听说那姑娘被送回家的第二天就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可以预料此生大约不会再有回京的机会了,不过就她的出格行事,也不值得同情便是。
安国公家嫡小姐的事情在京都不过是水面的一朵小浪花,很快便过去了,了无痕迹,年关却越发逼近了。
年前几日,皇上封了朱笔,表示从这天起便正式放假了,朝堂上一片欢欣,皇上拿出一些自个寻常使用的东西,比如一方旧砚台,用了半支的墨,或者是自己捧过的手炉,读过的书,俱不是贵重的东西,然后赏给他认为这一整年都表现突出的官员,或者心腹红人,这样的赏赐虽然不及那些金银珠宝贵重,却更能表达君主对受赏者的亲近态度。
对于在京城为官或扎根的权贵们而言,金银财宝固然重要,是他们得以过上舒适生活的基础,可一旦家族地位到达某个高度后,区区财富就不能再满足他们了,他们所看重的,想得到的,却是圣上的心意!
收到的人固然是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脑涂地,发誓在来年要更呕心沥血报效君恩,而那些等着看今年哪些人家入得皇上青眼的,一边羡慕嫉妒恨自家为啥得不到这份给家族增光添彩的殊荣,一边也晓得这些人家是在皇上那里挂了号的,叮嘱自家人轻易不要去招惹对方。
腊月二十七,天气本已经有些回暖,前段时间流行的冰灯都化了几盏,谁知突然天降一场瑞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到二十八早上整个皇城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白棉被。
敬和殿门口十分宽阔,秦瑄让把那棵石榴树移栽了过来,其余树木着实不多,凌晨时分,雪停了后,几个粗使小太监便忙碌了起来,伸出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双手,将那青石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撒上盐,防止上冻,扫出去的雪都平平整整地堆在墙根处,宫里没有泥泞,雪也不脏。
其余庭院里的雪,却有容昭前晚的交代,放在了那里,几个小太监扫完后,回到了自个儿低矮的屋檐下,哈气跺脚,冻得直哆嗦,其中一个看了看那紧闭的殿门,嘀咕道,“这鬼天气……”
“还是文哥哥他们舒服……”另一个悄声羡慕地接口。
其他人都不说话,只待身上暖和些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见张明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这群小太监慌忙迎上去,点头哈腰笑得谄媚,这个说,“张哥哥怎么起来了?您放心,活儿我们都干得利索,绝对不让主子挑眼——”那个说,“张哥哥当心冻着了,到屋里去吧!”七嘴八舌的“张哥哥”长“张哥哥”短,张明揉了揉耳朵,不耐烦地道,“都别说话了,这半夜三更的,当心吵醒了主子!”
这群粗使小太监顿时仿佛被掐了嗓子,不敢作声了。
张明顺手把食盒递给离他最近的小太监,挥挥手道,“行了,我就是来给你们送点姜汤。主子早就交代过了,知道你们辛苦,这几日你们要随时扫雪,这活计容易受凉,所以每人赏你们一碗热姜汤,喝完了好好去睡一觉。以后我就不亲自送了,熬好的姜汤放在角房里,你们干完了活,自己去热一碗,好歹别大过年的过了病气,到时候被挪了出去,就没可能再回来,丢了这份好差事,别怪哥哥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这群小太监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待遇,一个个眉开眼笑,姜汤虽然不好喝,可抗寒啊,在这种寒冷的冬夜里,对于他们这群平日里脏活累活一把抓、一生病就意味着等死的最底层奴才来说,真是不亚于救命良药!
“咱们这位主子,是个心善的。”一个小太监一口喝完了姜汤,只觉得心口热乎乎的,原本冻僵的四肢也慢慢恢复了知觉,不由得感激地道。
“谁说不是,我一个跟我一起进来的同乡,被分到了景仁宫当粗使,那位娘娘据说也是个慈悲人,可我那同乡进去没三个月就死了,听说是扫院子时没扫干净,那位娘娘溜达时差点滑倒了,我同乡被罚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人就冻硬邦了,唉,谁叫咱们命贱……”
这群小太监听了都心里发沉,不敢再吭声,喝完了,往被窝里一躺,身上有热乎气,心底也暖呼呼的,就能早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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