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依旧幽深专注。
就仿佛他们之间压根没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仿佛他们压根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他甚至看都没看容昭身边的秦瑄和文楚。
这种稳若山岳的态度,却自然而然地掌控住了现场谈话的节奏,容昭一点也不喜欢。
输人不输阵,容昭可不会让那缇占据上风,当下轻笑一声道,“好久不见,那缇国主比当初看起来成熟不少,许是经过的事儿多了,心态也有变化了罢?南疆的国库还存在吗?粮仓呢?会不会连耗子都搬家了?”
她就不信,南疆的战败,对那缇这种骄傲得不肯低一点头的家伙没有影响。
“丫头真是爱说笑,我所经历的那些失败,不都拜你所赐么?”那缇不以为然地嘲道,“你的美人风范呢?舌头比蛊毒还厉害,就不能改改?”
这边容昭,正欲开口反驳,手臂却被先一步按住了,秦瑄桃花眼微闪,站了出来,挡去那缇看向容昭的灼灼目光,冷峻地道,“纵然那缇国主已经退化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不见昭昭身边的我等,也请记住,昭昭是大乾的皇妃,国主若是不想再次引发战争,还请自重。”
他们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那缇打扮得完全就像是江湖豪侠,落拓而不是气势,秦瑄则是沉稳高冷的世族公子,尊贵优雅,却谁也压不住对方身上耀眼的光芒。
秦瑄一开口,那缇便不能再视而不见,他侧目打量了秦瑄一番,忽然冷笑道,“你也不必自以为是,此次武林大会,咱们好好比一比,前程往事也该做个了结了!若是我输了,偌大的南疆,你爱怎么怎么,若是我赢了,把你身边这女人给我,我让她当王后!”
此话一出,不啻于平地一声响雷,荒唐得无简直法用语言去述说,文楚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家皇上的脸色了。
被敌人当着面撬墙角,文楚忽然觉得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当年那缇在京都为质时,似乎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要是对自家皇上表达好感的贵族少女,转眼就爱那缇爱得死去活来,这么多年了,这厮的恶习还是没改啊!
只有秦瑄知道,那缇是来真的,不是当年那种纯粹为了恶心自己的心态,而是真正,想将昭昭从自己身边带走!
这次,他绝对不能让对方如愿!
容昭本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秦瑄的面子,所以才乖巧地缩在一边不吭声,卧槽,转眼间自己就成了二王相争的那个奖杯了,还有没有人权?再不抗议,他们当她是死人哪!
容昭眉头一挑,脸上一闪而过艳戾之气,笑容却仿若花田里挨挨挤挤的罂粟花,充满危险的诱惑,“不如我与那缇国主比一场,你若赢了,我任你处置,你若输了,你任我处置,如何?”
当姑奶奶还是那个随你揉圆搓扁的弱鸡?有种就放马过来,不挑了你姑奶奶不姓容!
“那兄,这位美人是谁?可辣的够味,难不成是你的老相好?”另一个年轻爽朗的男子声音加入了进来,只可惜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顺耳。
从另一条小道上过来一名年轻——汉子,只能用汉子来形容,这还是容昭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见过的第一个粗犷健硕的男人,鼻子不高,嘴不小,颚骨方正扁阔,面容生得平凡,一看就是草原上常年骑马的彪悍汉子,但那双细长双眼中却精光熠熠,显示出他不是个普通的草原彪悍汉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针锋
当然不是个普通的草原汉子,看似直爽,但容昭很轻易地就从那看似大大咧咧的问话中听出了不怀好意。
这样的场合,秦瑄是不能开口替容昭说话的,一旦他开口了,就意味着容昭是作为附属于他的女人的身份出现,并且需要他的保护,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看轻容昭,而如果容昭自己能够漂亮地反击回去,才能一举奠定自己和他们这些宗师平起平坐的地位!
容昭心中对这背后的涵义心知肚明,秦瑄眼中的歉意和鼓励已经将情况表达得很清楚了,更何况,让她在人前大大地出风头,对于秦瑄来说,反而是一个更艰难的选择。
当下,容昭轻笑一声,“别逞这种小家子气的口舌之能,有本事我们武林擂台上见真章。希望你记住,在场诸人可不分男女,都是宗师,而你,资历最低!”
那种轻讽淡嘲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别说本就心比比干多一窍的秦瑄那缇,就算粗犷如草原汉子也很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居然被自己压根不放在眼里的女人鄙视了!
年轻汉子勃然大怒,“贱人,你敢瞧不起我?”
容昭和秦瑄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而本该是当事人的那缇,却被吸走了所有关注,当然他心里也未必会为这年轻汉子的“牺牲”感到高兴。
对这种骄横自大的人,容昭懒得再费口舌,既然言语无用,不如让他见识见识厉害,如今她的身份可不仅仅是秦瑄的宠妃,更是独当一方的宗师级高手,被人如此当面侮辱,完全有理由立即还击!
她右手一扬,一道激光便直射向那年轻汉子,她早就听秦瑄说过,这人不过是刚刚达到宗师境,和她的水准相差不是很大,论武力他们不相上下,她还有一身制药术,这药,可不止是救命的良药,更有要人命的毒药!
她就要让这些人记住,别因为她是女子,就敢轻视她,侮辱她。
那年轻汉子怎么也没料到容昭说动手就动手,进入宗师境后,他的锐气还没能完全收敛,显得极为逼人,被容昭这外力凶狠一击,瞬间浑身衣物涨大如球,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保护圈,欲挡住入侵的异物,但容昭甩出的是毒药又不是暗器,无需钻入那层保护圈中,反而甫一接触保护圈,便如同最浓烈的王水,令衣物发出刺啦啦一阵刺耳的烧灼响声,腐出一个碗口大的洞,一阵阵腥臭的白烟冒出,往外扩张,转瞬,就噬干了那件外衣,连衣物外金质的腰带和镶满宝石的弯刀都不能幸免,眼见着化作了两摊金水,这要是沾到了年轻汉子的身体上……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年轻汉子就快要露出赤膊上身了,而他似乎被那腥臭的味道熏晕了,居然神情茫然一动不动!
容昭这一手着实狠辣得出乎人意料,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这哪是天上的仙女,魔女还差不多!
就算是知晓容昭本性的那缇也咋舌,心生苦恼——按说四国高手参与武林大会,他和这年轻汉子自然是敌对方,他只有乐得旁观别人倒霉的。但,这位新晋宗师不是别人,却是北穆的王子,他后宫那位夫人的亲弟弟,种种原因让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准备救人!
那缇心念一动便做出决定,刚跃起准备救人,就听一道苍老惊怒的声音,“小辈尔敢?”
伴随着这道如洪钟暮鼓直接震得人头脑发麻的声音,一道无形的劲气冲来,如同湖中投了巨石,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波浪,向四周环涌而去。
秦瑄等人身前的巨石假山在波浪覆盖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摊粉末,漫天弥漫,园中十来棵合抱的大树,一瞬间齐齐拦腰折断!
容昭只觉得万斤巨石压在头顶,她下意识地运起内力反抗,一股强悍的热气流直冲头顶,脚下“噗噗”两声闷响,已经陷进去了半尺,她依然觉得胸口一闷,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抵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背心,一道绵延浑厚的内力传来,她瞬间觉得压力减轻了大半,虽然还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却已经能轻松地抬起头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一步数十丈的老者已经来到年轻汉子身边,掌心内劲一吐,萦绕在年轻汉子四周的腥臭白烟以及那已经被腐蚀的千疮百孔的衣物顿时化作了虚无,露出了精壮彪悍的上身!
但年轻汉子依然一脸茫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动也未动。
秦瑄挑了挑眉,顺手一捞,就将容昭拨到了他身后,让他的女人看到别的男人的裸、体,他可没这么大方!
这老头不似秦昊那么仙风道骨,反而瘦小干巴,脸上皱纹纵横,眼神凶横如狼,显然就算是大宗师,他的年龄也确实不小了,再高的实力也留不住时间,他的寿元显然已经所剩无几。
老者见自己出手后只让得意弟子免于变成人形烤猪的命运,却没能让他清醒过来,顿时如同被扇了一巴掌,一口老血梗在心头,脸色阴霾不善地盯着容昭,“小友好本事,不知可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予解药?”
纵然是向对方讨要解药,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开口对容昭说话,都是容昭的荣幸似的。
不过容昭可不吃他这一套,她虽然拥有尊老爱幼的优良品质,但也不是什么老人都能得到她的尊重,比如眼前这位眼中深藏着杀意的北穆国老头,国仇家恨糅杂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和解的一天,既然已经得罪了人,还怕得罪到底么?这老头一看就不可能和他们和平共处,她还顾忌个鬼啊?
容昭冷笑一声,“我的本事我知道,我的确有解药,可也不是平白就能出手的,他两次出言不逊,得罪擅毒的宗师,你徒弟胆量可嘉。您老既然是他的师父,不知可想到如何为徒弟善后?”
老者气了个仰倒,恶狠狠地瞪着容昭,心道那缇说的果然不错,此女的确难缠,有心在武林大会前除掉这个碍眼的女人,只是目前却不是好时机,秦家那小子正在一边虎视眈眈,况且,数百年流传的规矩,武林大会之前,各方无论有什么冲突都不允许解决,他虽然是大宗师了,可也不能破坏了这条规矩,否则人人都将不遵从规矩,到时候,最闲受到冲击的,只怕就是北穆。
北穆只在这一代虽然出了两名宗师,但他已经时日不多,待他一去,留下耶律贵佑一个人,却是实力最差的宗师,而大乾,包括这女人在内,竟有三人,单单一个深不可测的秦昊,就足以毁了北穆。
他还不能冲动!
不过,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敢下他面子的女人,反正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如果在擂台上解决了这个女人,哪怕是秦昊亲临,也无话可说!
“你想怎么样?”半晌,老者冷冷地道。
容昭也不是得意忘形的人,轻哼一声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给他解药,可以,他要亲口向我致歉。另外,武林大会上,宗师级以上高手有指定对手的权利,我和他俱突破至宗师境不久,实力相当,我欲向他发起挑战,你是他师父,敢替他接么?”
容昭的话有些超出老者的意料,但老者只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冷笑道,“行,老夫就替徒弟应了这场邀战,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说实话,老者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徒弟是因为实力差才被容昭一招放倒,他还是倾向于容昭出其不意制胜,因此听到容昭的挑战,不惊反喜——他才想着怎么名正言顺地弄死这个女人,这女人就没脑子地自己冲了上来,活该她折在自己师徒手中!
老者根本就没想到,若是自己的徒弟败了怎么办?
就是耶律贵佑自己,后来也只恨自己大意,对师父替自己答应了的邀战十分期待。
容昭撂下了话,见老者很轻松便同意了,心中冷冷一笑,都已经吃过她的苦头了,居然还这么轻视她,看样子,她施的教训还不够让人刻骨铭心呢,下次动作快点,多少得让对方受点皮肉之苦,才能真正明白,得罪一个出神入化的制药师,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容昭拿出了一个拇指大的药瓶,伸手扔给了老者,老者接到手,迟疑了一下,若不是容昭一直紧盯着他,还发现不了他这一瞬的迟疑,显然,老者并不相信容昭所谓的解药,可是,眼下却来不及找人试药了。
老者咬咬牙,将瓶子打开,放在了徒弟的鼻尖下。
嗅了解药,耶律贵佑很快便清醒了,面对自己赤、裸上身,半截辫子灼毁,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格外狼狈的外表,耶律贵佑的脸色很不好,听自己师父要自己给那个臭女人道歉时,脸色更臭了,但到底不能反驳师父的意思,遂望着容昭,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行,你比我高明,我输了就是输了。不该说那些话,很抱歉!”
容昭怎么会忽略他的言不由衷,不过他到底是不是诚心道歉对容昭压根没影响,她提出这个条件根本就是为了让耶律贵佑难堪的,至于他心底会不会记恨,对不起,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话说回来,被敌人多惦记几分,又能怎么样?左右已经结仇了,以后有机会,多甩几个巴掌过去!
这一段插曲总算过去了,待一切平静下来,那老者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瑄,神色有些古怪,“秦家小子好福气,小友虽是一介女子,却是堂堂宗师,天下女子无人能及,就是做皇后也使得,居然委身下嫁于你为妃,真是太过委曲求全了……”
未尽之言,意味深长。
秦瑄对这种程度的挑拨根本就不在意,不过置之一笑罢了,他和昭昭之间的感情,何时容得别人指手画脚?对老者倚老卖老的言行更是不以为然,“金老之言有误,昭昭既然是天下女子的翘楚,自然该配人间至尊,金老以为然否?”
诚然,天下四国,国君就有四人,可这四人,沙原国住地处贫瘠,依附大乾而生,沙原国主便如同大乾的藩王,自然不可能与秦瑄相提并论,北穆国王年老且武力一般,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空,更是不值一提,那缇虽然看似与秦瑄不相上下,然而南疆国小,凭那缇一己之力与大乾抗衡,之前也输了一场战争,个人武力上如今也落了秦瑄一个境界。
因此,秦瑄完全有资本称自己为“人间至尊”,偏偏其他人却无言反驳。
老者心中暗骂秦瑄狂妄自大,那缇勾起的嘴角拉得笔直,耶律贵佑脸色阴沉地接过侍从匆匆拉过来的衣物穿上,唯有平关将军府的文楚在秦瑄背后竖起了大拇指——这种自夸自耀的事情当真不像是出自贵公子般的秦瑄之口,偏偏这种事从小到大秦瑄不知做了多少,其中底细文楚最是清楚,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容昭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师徒倒是奇怪,尽盯着我女子的身份。我爱嫁给谁便嫁给谁,干卿何事?”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脸色都堵绿了,唯有秦瑄,心中温软欢喜,睇向容昭的眸中柔情万千,几乎要满溢出来。
画风一下子从阴冷肃杀转到了甜蜜幸福,最开始那缇的荒唐提议,似乎已经被人忘到了脑后。
这会儿,沙原国主方才姗姗来迟,他四十左右,养了两撇八字胡,浓眉深目,高鼻薄唇,眉宇间形成一副川字纹,看起来就是一副严厉难以亲近的模样,走近后,面对秦瑄、容昭、那缇、金老、耶律贵佑、文楚几人,神色也是淡淡,平平地打了声招呼,对秦瑄也没有格外的热情,竟完全看不出沙原和大乾的同盟关系。
众人对他的样子早就习惯,并不以为意,他到来的时机刚好,堪堪揭过了方才那一场恩怨,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文楚见机忙将众人引到碧波庭内,分别坐下,因近日出场的人身份不同寻常,座位没有按照常规安排,而是形成了半圆,秦瑄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容昭也自然而然地占了秦瑄左边一席,大大方方地坐下,她的右边,则是那缇。
这大约是有史以来最沉闷的一次接风宴,因为花园子里闹得这一出,搞得大家都没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