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驸马低头闷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自打皇上在南疆打了胜仗,回京城在城墙上和璟贵妃娘娘一同露面后,他女儿惊鸿一瞥,当下就对皇上一见钟情,要死要活要进宫,他就这么一个独苗,不顺着她,能怎么办呢?
想必,这个献艺祈福的主意,也是自己的妻子为女儿提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女儿在皇上面前露脸,她们母女大约是自信地以为凭女儿的容貌,只要一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就能迷倒皇上,甚至让皇上打破祖宗的规矩,将女儿纳进皇宫了吧?
如果是以前,他心中对自己女儿的容貌也有几分自信,认为皇上若是看到了女儿,大约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美人的,但是如今,高座上的璟贵妃几乎满足了一个男人对女色最巅峰的幻想,一下子就把其他女人衬成了地上的土块石头,哪里还有心旁顾?
高台上钱驸马的独女,静和公主的掌上明珠雅安郡主,袅袅婷婷、姿态蹁跹地立于舞台中央,如果不是容昭珠玉在前,她也算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了,臻首娥眉,桃腮樱唇,肤如凝脂,再加上那弱不禁风的细软腰肢,盈盈欲滴的水眸,看上去格外能勾起男人潜藏的怜香惜玉之心。
可现在,有容昭在前,众人对她美貌的惊艳度本就打了折扣,脑中没有为女色所迷,自然也就清醒地注意到了她的身份是多么不合时宜。
虽然前朝屡有皇家公主的女儿嫁回皇宫的例子,但大乾开国以来,皇家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大乾的祖先明言血缘太近于后代又妨碍,不允许皇室后裔五代以内通婚,这却是记在了秦家族规当中,静和公主身为皇室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那她的女儿如今的行事,是公然挑衅秦家族规吗?
雅安郡主并没有注意到台下众人眼中的不善,她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坐在御座上的明黄身影吸引了,皇上,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他乃九五之尊,天下无人比他尊贵,偏偏他又如此年轻俊美,风度翩翩,更可贵的是,他还有一腔真情,愿意全心全意地去宠爱一个女人,将后宫三千都做了摆设!
这样举世无双的夫君,才配得上她雅安郡主!她既然遇到了,怎么能不去努力争取,不将他抢到自己身边,却便宜了那卑贱出身的贱人?
至于给那个贱人和她的儿子庆贺祈福,哼,就她那个贱命,配吗?也不怕受了自己的礼折了寿!
她倒是巴不得这个贱人和她的儿子早早去死,这样,等她进了宫,这后宫中还不就是她一家独大?
钱芸在想些什么没人知晓,只看她美丽娇弱、纯真无辜的外表,谁也想不到她正在心里诅咒璟贵妃母子去死,只为了她所谓的“一见钟情”。
御阶上,舞台上,两两相对,容昭清楚地看到了这姑娘眼中饱含的针对她的恶意,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这姑娘大概已经把她给凌迟处死了!
唉,生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就是如此不便,外面的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觊觎她的老公,而她按道理却不应该露出一丝嫉妒之意。
这操蛋的世界!
“这位姑娘,是内务府安排的新人?是歌姬还是舞姬?抑或是唱戏本子的青衣?哦,本宫从未见过你,但你既然能来到本宫面前献艺,想必有自己的拿手绝技,来吧,露一手让本宫瞧瞧,要是能让本宫开心了,本宫重重有赏!”
容昭眯着眼眸,愉快地道。
那席上的诸人先是呆如木鸡,反应过来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言笑晏晏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贵妃娘娘,卧槽,堂堂郡主,成了她口中的歌姬、舞姬、青衣?还有比这个更羞辱人的吗?
紧跟着,个别精明的,醒悟过来,立刻调转头看向钱驸马和静和公主,只见这对夫妇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镇定,羞得几乎要以袖遮面,如果不是顾忌到皇上正坐在上面,他们大概会落荒而逃。
舞台上的雅安郡主也没料到遭遇了这波凶猛霸道的毒舌攻击,没有立时反应过来,慌乱了一瞬,随即却又蓦地抬头,直直地看向容昭……身旁的秦瑄,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已经蓄满了晶莹的眼泪,正顺着她凝脂般的面颊,静静地滚落,这静谧的落泪姿态,着实是梨花带雨,春兰凝露,美不胜收!
可惜,她要面对的,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风流才子,而是冷心冷肺铁血手腕的帝王,更阅女无数,后宫三千,女人的什么手段没有见识过,别说怜香惜玉,就是丁点的软化都不可能,更加反感了还差不多!
即便她的外表再惑人,对于秦瑄这样能将满朝人精子老狐狸压制得死死的人,却是一眼便能看穿她那点拙劣的小盘算,而在昭昭和小四的满月受封典礼上做这种给她们母子添堵的事情,很好,秦瑄心中狠狠地记下了这一笔!
“娘娘,臣女本出于一片忠心,特意为娘娘和四皇子献艺庆贺,娘娘不喜也就罢了,何苦出言羞辱?娘娘位高权重,自有恣意行事的权利,但臣女亦非卑贱之人,臣父乃侯爷,母为公主,身上亦流有秦氏的血液,秦氏子孙,天生高贵,娘娘这般肆意羞辱臣女,又将带给您尊荣地位让您摆脱低微身份的秦氏放在何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惩罚
这位雅安郡主的质问,简直是石破天惊,一下子打破了此次满月礼上的最后一点和谐的氛围,自她们陆续上台献艺后,大殿里的气氛就仿佛是从奢靡华贵的绫罗绸缎,一下子变成了破烂不堪的遮羞布,而现在,连这层连脸都遮不起来的遮羞布,也被撕裂了!
而惹下这等大祸的人,尚不自知,正暗自得意自己凛然骄傲的气度,远胜那些出身卑贱只知道讨好献媚的狐狸精,定然能让皇上刮目相看!
热闹的大殿中,安静得针落可闻。
“轰——”
一声暴烈的巨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皇上面前紫檀木的厚重桌案,被一掌劈成了碎片!
以前纵然生气也带着微笑的皇上,如今一脸暴怒,宛若世家贵公子般俊美雅致的面庞狰狞得如同远古的凶手,桃花眼中迸射出几欲噬人的恐怖凶光,那几乎化作了实质的熊熊怒火直冲那舞台而去,仿佛千钧巨石临头,巍峨宫殿倾塌,又仿佛万里晴空突然间乌云滚滚,闷雷阵阵,那种迫得人心都不敢跳动的恐怖威压当空罩了下来——
方才还得意洋洋大言不惭的雅安郡主,哼都没哼一声,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当场委顿在地,昏了过去!
满殿的瓷器都化作了雪白如雪的齑粉,金器银器俱化作了一团团看不出形状的扁饼,那些费尽了暖房众人心血的鲜花,更是干枯飘零,残红满地。
秦瑄怒火宣泄的对象是舞台上的雅安郡主,然而他怒火所波及的还有处于这条道两旁的众人,这些人有的身怀功夫,有的丁点儿功夫也不会,前者只闷闷地吐了两口血,好歹挺了过去,后者却是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内务府几个伺候在舞台周边的,满脸绝望地匍匐在地上,他们离皇上最远,恰好没有被波及,但他们其实恨不得自己也昏过去,好歹还能保住一命!
而还保留神智的,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扑到空地上跪了下来,“臣等罪该万死,皇上息怒!”
秦瑄的目光,宛若在扫视一群蝼蚁,是那样高高在上,漠然得让人不敢呼吸,无情得令人心惊肉跳,寒意丛生。
“呵……你们何罪之有?”
“今天是贵妃和皇儿的好日子,朕不想见血,且容你多活几日!”
也是朕有错,把你们这群无关紧要的人太当回事了,反而让你们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敢在满月礼上给朕的女人朕的儿子添堵,他再这么优容下去,难道还得等到她们踩到他心爱之人的头上撒野?
秦瑄轻飘飘地丢下两句话,然后伸手扶起满殿狼藉中安然无恙的容昭,柔声道,“累了吧?我送你回去?”
容昭从头到尾就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一般,似笑非笑,既没有如跋扈宠妃那般妖娆地添油加醋,也没有像贤德正妻那样大度地忠言劝谏,她完全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模样,仿佛那些怒火,恐惧,死亡的威胁在她眼中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那凉薄的眼神,充满了戏谑的残酷。
容昭并没有拒绝秦瑄的搀扶,悠然地倚着秦瑄往回走,在将要下台阶的时候,突然抬头向那几欲昏倒的钱驸马静和公主嫣然一笑,满殿生辉。
“您二位的女儿,有一句话说得深得我心——秦氏血脉天生高贵!只是,既然连她都承认秦氏血脉的高贵,她一个姓钱的小郡主,又怎么敢对堂堂皇子殿下的生母无礼,怎么敢指着一位皇妃的鼻子骂她将秦氏置于何地?我如果没记错,静和公主的母亲,当年只是世宗宫中的一名贵人吧?生了你之后,才晋了一级,做了才人,自世宗驾崩,再无往前挪一位,还是先帝可怜你出嫁的时候脸上不好看,升了你母亲做太嫔。看看,你的女儿,如今居然嫌弃一位贵妃低贱了,难不成,她还想做皇贵妃,做皇后不成?”
钱驸马和静和公主狼狈地跪伏在地上,被容昭说得满脸通红,可是皇上一掌劈碎紫檀木桌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如今也不敢吭一个字!
秦瑄携容昭扬长而去,徒留下大殿中一片废墟。
好好的满月礼,彻底毁了!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中家家闭门,户户关窗,除了官员们不得不上朝而出门外,他们的家眷竟没有一个冒出头的,要知道,如今这季节,正是游园踏青的好时候,往常年份里,最是一年中各种宴会最多的时候。
京城里不相干的人家气氛都这么紧张,罪魁祸首家自然更是不得安宁。
所有人都商量好似的,齐心合力地疏远了钱家,那跟钱家沾了关系的,都恨不得泡到王水里彻底洗掉那点儿牵绊,生怕被皇上迁怒!
实在是,皇上临走时说的那两句话,实在是太让人联想了。
而璟贵妃抛下的那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也是极其诛心!
钱驸马唉声叹气,静和公主只会垂泪,雅安郡主还昏迷着,却连个好的大夫都请不到。
“若是安儿再不醒,我便不要这张脸皮,去宫里求求皇贵妃,给安儿赐一个太医,安儿可是我的命根子,万万不能出一点事。”
静和公主本质上性子还是比较柔软的,若是她女儿像她,定然不会惹上如今的大祸,而钱驸马虽然没甚出息,但脾气着实不错,同样生不出这种女儿,然而无论基因多好,都挡不住后天的不作为,雅安郡主之所以跋扈成这样,也与两人不分是非地宠溺雅安郡主有关,若是没有那种无条件溺爱孩子的父母,谁又天生就跋扈得天老大她老儿的?
如今,静和公主还要再说,钱驸马已经烦躁地扔下了茶盏,那茶盏在桌上转了一圈,“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打了个粉碎,吓了两人一跳。
静和公主下意识地便道,“你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世家教养?谁给你的权利,在本宫的公主府撒野?”
钱驸马本还心虚,被静和公主这一斥责,反而被激起了性子,顿了一顿,干脆地把茶盖也扔了,“啪”一声,步上了茶盏的后尘,然后阴沉着脸道,“你就会在我身上耍公主威风,看看雅安都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两个月前把那个姑娘的脸划花了,就因为她觉得人家未婚夫‘相貌俊朗、是人中龙凤’,她就觉得那姑娘不配合自己未婚夫站在一起,就要毁了两人,她若不是我的女儿,我都不想再看到她,我们钱家百年书香世家,居然出了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静和公主一噎,然后怒道,“雅安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平时就知道吟诗作赋,莳花弄草,你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怎么不管管她?出了事就推到我身上!她划花那贱人的脸怎么了?是她未婚夫不争气先勾搭雅安的,雅安被他一时迷惑,青睐了他,他就该识趣地去退了未婚妻,如果他动作快点,雅安对他感情加深,自然就不会再看上皇上,造成今天的祸事了!”
钱驸马听到这段十几年如一日的强盗逻辑,满心的怒火都熄灭了,只觉身心俱疲,苦笑了一声,道,“人家只是在雅安当街嚣张地抽打老人时多看了两眼,就是勾搭雅安?人家对未婚妻情深意重就是不识趣?人家看不上我们专横跋扈的雅安,就是造成今天祸事的罪魁祸首?呵,静和啊静和,人都说你温柔可亲,真该让她们来听听你这番话,当年,你对我也是这般思量的吧?只是我不及这位明公子坚定,居然真的退了未婚妻,而尚了你这位尊贵的公主,然后再生下一个同样喜欢抢人夫君的女儿,哈哈,报应,真是报应!”
静和公主原本就算说着刻薄话也一脸温柔的神气终于被勃然的怒火打破,“你说什么?到今天你还惦记那个贱人?钱彤,你别忘了,这二十年是谁陪在你身边,是谁给你生儿育女打理家事的!”
钱彤还能说什么呢?他那个情投意合的表妹,可不是他这种没有骨头的人,得知订了十几年的亲被一位公主半途截胡后,也没说什么,转年就嫁了位门当户对的嫡次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美美。
可就算这样,公主仍然不放过她,四处散播谣言说他表妹不守妇道,偷偷纠缠他,甚至嫁给她丈夫前,就和他有了首尾,不是清白身,弄得原本对表妹牵满意万满意的婆家也开始疑神疑鬼,苛待表妹起来。
这样的话,固然伤到了他表妹,可何尝又考虑过他的立场?他本就被人当做贪恋富贵荣华的负心薄幸之辈,如今这流言一出,他简直就成了天下第一始乱终弃的恶徒了,他虽然心不在仕途,但却也有一些诗书方面结交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因为这个,他们无一例外和他断了来往。
那几年,他的日子是多难啊,他一个男人都难,何况表妹一个女人家?
不过,公主并不知道,他后来私下找了表妹夫,直接将公主的谋算摊开在表妹夫面前,甚至为了解开表妹的困局,撒谎自己在南边长大,自幼好南风,对女子并无兴趣,一直将表妹当做嫡亲妹妹,且七岁后就再也没见过表妹了,这才打消了表妹夫对表妹的隔阂,使得他们俩的关系渐渐恢复。
再后来,公主交好的玉妃得罪了先帝的新宠李妃,日子不好过了,公主才渐渐收敛了一身的跋扈,其实只要看看今天的雅安,就知道曾经的静和公主是什么样,她们母女,简直一模一样,他不是不想管雅安,可是面对一个对父亲都隐隐排斥不屑的女儿,面对女儿对她身上另一半来自父系的血脉恨不得剔除的时候,他也真的提不起任何管束女儿的心性。
这不是他想要的女儿,这公主府也不是他想要的家。
“算了,我不想再跟你吵了,”钱彤揉了揉生疼的额角,不过短短几天,他就瘦了一大圈,“兴许下一刻,公主府就不复存在了,公主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保住你们母女的命吧!”
静和公主脸色一变,她也不是笨蛋,满月宴会上,皇上那轻飘飘的话,对她而言,却是重逾千斤,她怎么可能不琢磨?
越是琢磨,她越是害怕,却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不会的,无论如何,我也算是他的姑姑,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否则整个秦氏的宗室都不会满意的,顶多,顶多他只是隔了雅安的封号,没关系,没了封号,雅安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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