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我的语气不善,长孙无忌微微蹙眉,在我经过他身侧时忽地伸手拉住我的手腕,猛地收到怀中,“涵儿,才几日不见,为何就对我这般冷淡了?”
他的唇角虽是笑着,却又似乎隐藏了一层冰霜,冷入心脾。
长孙无忌许是一介文官,力道还算不得大,遂我轻轻挣开他的桎梏,抬眼笑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明涵只是有些着急,怕误了时辰。既然如此,长孙大人想要同行吗?”
此刻,某人的眉眼间这才含了一丝释怀的笑意。
我单手撩开帘子,望着前方的马车一晃一晃地行在长安城内,微微一笑,李世民的身边已有那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陪伴他的人,而我,也只能像如今这般默默地观望祝福吧。
坐回原位,我顺手拿起碧螺递来的糕点,打发着途中寂寞的时间。对面的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地瞅着我进食点心的模样,我略略有些尴尬,轻咳的动作也显得颇为刻意了一些。
碧螺却很是兴奋,一直偷偷趴在马车后侧的窗口探头瞧着。
不知为何,平日里觉得长安城也并非多大,今日坐在这马车里,竟莫名就有些漫长之感。
太子府如今正是一派喜庆热闹的模样,门口悬着数盏大红色的灯笼,我俯身走出马车的那一刻,太子迎着秦王与秦王妃一行已经入了府,我乐得无人看管,遂拉了碧螺跑到太子府中独自遛弯。
长孙无忌下车后便被几位相熟的大臣拦住了去路,只能默默瞅着我欢乐地拉着碧螺消失在了太子府门口处。
话说,这太子府与秦 王 府的格局略有不同,若说秦 王 府是大气端庄,游廊花园精巧别致,则这太子府便是淡静如水,虽说其表面上气势恢宏,实则内里清幽娴静,似是更为注重一个“雅”字。我心下好奇,没成想,这太子殿下倒像是个向往淡泊之人。
正坐在太子府后花园的这处凉亭中愣怔出神,李世民却不知何时摆脱了外面那群人,正巧寻到了我所在的这处亭子。感到一双透着些许凉意的大手猛地拍上我的肩膀,我微微一颤,蓦地就想起去年秋天,那个总是喜欢在我背后拍我一下的爽朗少年。
“涵儿!”
我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秦王来的正好,明涵正在苦恼今日该送些什么给殿下才好。”
李世民猛地凑到我跟前,蹲在我身侧,眼神定定地瞅着我,我坐在石凳上,比他高出些许,只得低头瞧他,莫名就觉得这个角度的李世民看起来有些懵懂可爱的感觉。
“不如本王就委屈一些,将自己送你,以身相许可好?”
说着这般惊人的言语,眸子却能出奇的诚挚。
我一惊,抬头望了望碧螺的方向,碧螺此时正双手捂脸跳开亭子数丈,做小聋瞎状。忽地就有些忐忑,我下意识地忽略他的目光,李世民却并不闪躲,只凝神望我,右手顺势搂上我的腰身。我干笑两声,终是有些尴尬地推开他的双手,出声道:“世民,快别闹了,今日是你生辰,怎变成送我礼物了?”
李世民眸光微黯,却只笑了笑,也坐到对面的石凳上,“开玩笑罢了,涵儿你又何必如此当真。”
见我似乎松了口气,那人才又道:“其实我想听你为我唱首歌。”
“唱歌?”
我情不自禁地反问,来到大唐的这多半年来,我似乎再没唱过歌,至今,约摸好多歌词也早便忘记了。
李世民又着重地点点头,我不忍驳了他的请求,只得轻轻一笑,“那我便为你唱一首我家乡的歌谣吧。”
李世民的眸子泛着些许微光,晶晶亮亮,似乎很是开心的模样。
我心下打着拍子,轻声开口,“空荡的街景,想找个人放感情。”
我最爱的仙剑一,最爱的插曲,一直很安静,总觉得自从阿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唱出歌词中这种沧桑凄美的感情。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
不知为何,我明明笑着,眼睛却落了雨。
“你说爱像云,要自在漂浮才美丽。”
真正的爱情大抵便是爱自己所爱,不去在乎流言蜚语罢。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爱情也许最不公平,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收获自己梦寐以求的感情。
“原来缘分是用来证明,你突然不爱我这件事情。”
每次唱完这首歌,我总会静默半晌,默默想着那些年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固执地守在电视机旁等待仙剑的日子,想起母亲那守望爱情而不得的失落和绝望。
忽地感觉有一双手环过我的脊背,我微微睁眼,李世民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侧,此刻正将我揽在怀中,右手轻轻拍上我的后背,“涵儿,我不知道之前的你经历过什么,可我知道,只要有我李世民在一日,我便会护你一日,你相信我吗?”
我窝在他怀中,第一次没有推开他的拥抱,也许这样也好,他是未来的皇帝,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选择他,不是吗?
正在饮酒,泪水蓦地便落了下来,滴在我手背上,灼烫地惊人。
我连忙抬起衣袖遮上双眼,悄悄拿过碧螺递来的锦帕抹掉眼泪,而后,微笑着侧身,冲李世民眨眼道:“世民,我有些气闷,想带着碧螺先回府,可好?”
李世民眸光深沉,蹙眉瞅了我片刻,道了声:“好,那你先回,我也会尽量早些回去看你。”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寿星,你留在这儿好好陪大家尽兴才是,不必担心我。”
李世民又深深望了我一眼,没再言语。
我默默起身,静静退出大堂后,脚步不由有些虚浮,碧螺连忙搀上我的胳膊,“姐姐今夜到底是怎的了?怎会如此伤情?碧螺心里看着都难受。”
我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微微一叹,也许这便是造化弄人,我又能如何?
是的,也许我做梦也不曾想过,我和他最终会以这种身份再次相见。
大厅之上,一身金丝龙纹长袍,那人手持酒樽立在我和李世民的席前,气质卓然,笑容谦逊,声音温淳舒缓却又威严自生,这是从未见过的模样,也是我无力靠近的模样。
只见李世民拿起酒杯,听得清脆一道声响,两人对饮而下,李世民眉眼俱笑,“多谢大哥贴心筹备,世民心下欢喜得很。”
是了,大哥,我的眼前忽地有些模糊,我确实从未想过,那个我空闲时分念过无数次的人竟是大唐太子,李世民的长兄,东宫之主李建成。
是了,如今这个在我面前和李世民谈笑风生的太子爷便是去年冬天和我一起在兵荒马乱中守望相助的莫君轻,莫大公子。
我忽地轻笑出声,眼泪生生憋回眸中,那人终于禁不住低头望我,目光如炬,灼伤了我的心口。
“神女似乎脸色不好,需要建成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吗?”
呵,再也不是一开口便欠扁的语气,再也不是状似无意却关心的问候。
我有些固执地抬眼望他,终是忍下了心底那抹强烈的欲望。也对,或许于你而言,我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陌生人。
“太子殿下忧心了,明涵并无大碍,只是多饮了些酒罢了。”
李世民有些担忧地扶住我的肩膀,那人果真只点点头,便与世民示意去往别的坐席处。
裹了裹身上的外衣,我从刚刚的思绪中回神,望了望身侧一脸担忧地瞅着我的碧螺,笑了笑,伸手弹上她的额头,“罢了,都过去了,我只是忽然有些感慨而已,放心吧。”
拉过碧螺的手一起钻进马车,碧螺使劲握了握我的手掌,似乎在传递给我她的力量。
我透过夜风下微微浮动的帘子,望着马车外那抹清亮的月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曾经伪装的,故意忽视的,逃避的,如今都大咧咧地摆在面前,那个人,那段故事,那段拼命压抑的感情,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提起,爱吗?敢爱吗?又如何爱?谁又能告诉我?
☆、遇故人明涵终醒悟,首告白太子险吃醋
如今虽已到了初秋的时节,但午后的阳光却异常地暖融融,让人有些疲乏困顿,眼睛却又要生生睁着,酸地人眼泪直冒。
石桌对面的程知节有些拘谨地抿了抿唇,放下手中已然握了半晌的茶汤,声音有些许干涩的意味,“明涵姑娘,你可还怨我?”
我轻轻一笑,浓郁的茶汤灌入口中,百味杂陈,我的泪水似乎又多了一分落下的理由。
“程将军说的哪里话,是明涵会错了意,又怎会怨得到旁人?”
就在几日前,程知节与秦琼几人终是得了时机离开洛阳,投奔李唐而来。李渊大喜,命太子出潼关相迎,并特意设宴款待了几位良将英才,由于太子多忙于政务,遂程知节与秦琼二人选择了李世民所在的秦 王 府,以期未来建功报德。
我从李世民那儿得了这个消息时,并未说话,只是后来听碧螺说,这两位骁勇英武的将军入住了秦 王 府的上宾室。如此一来,我与他二人便免不了会时时碰面,我本也不欲回避,想必我回归李唐的消息早便天下皆知,他们二人也该早就清楚,只是再次相见时我还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如何去说。
原来,曾经以为此生再难相见的人,总是会在某一时刻,与你不期而遇。
“明涵,当日确实是我的过错,单大哥怀疑你是大唐的细作,遂让我想个法子将你骗走,让你自行离开。可谁知,秦兄竟早已对你真心相付,我的一句谎言,差点便毁了一桩姻缘。”
我的泪水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我微微侧身,佯装不经意地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原来,竟是如此吗?
因为怀疑我,却又不想亲自赶走我,所以便有了入宫这么一遭,也辛苦小皇帝做了那戏里的悲催男配。可是秦琼他当真不知情吗?那他当日跑来问我又是何意?
只是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程将军不必如此,当时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明涵早就已经不在意了。若是将军没有旁事,明涵就先行告退了。”
我收拾好情绪,正欲起身向凉亭远处的碧螺招招手,程知节似是有些急了,上前按住我的肩膀,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就算当日李密大败之际,他带我投奔单雄信时都是一副沉着淡静的样子。
程知节凝视着我的眸子,认真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可好?明涵姑娘,你可知道,当时的秦琼并不晓得我们的打算,他只以为皇上下旨为你二人赐了婚,你不知道那一夜的他有多高兴,他怕自己太过激动会吓坏你,遂生生在屋外坐了一夜,这才冷静下来过去找你。”
我心下微微一颤,那一日,他始终勾起的唇角,他那眉眼之间的笑意,他的认真,他的小心翼翼,我都看得见,可惜我却没有明白。如果我知道他当时的心意,我又会如何呢?
“你走后,秦兄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整日沉默寡言,似乎之前的他从来就不曾笑过一般,他有空便憋在军营训练,有时不吃不喝,就只是朝着窗口坐着,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别说了!”
我猛地起身,程知节被我的劲道带的一趔趄,见我转身欲走,那人又在我身后拉住我的手腕,声音异常深沉隐忍,“我会让他在今日黄昏之时于城西的朱雀桥头相候,知节还有事,神女保重。”
我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小院门口,院内的芙蓉开得正好,午后的阳光撒下耀眼的金黄,显得花瓣异常绚丽。我心下波扰不休,乃至于碧螺走到我跟前,担忧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我都没有察觉。
秦琼吗?
我曾经最亲近的“表哥”,他竟然……这般喜欢我吗?
那我呢?当时的在意亲近,到底又称不称得上是爱呢?
此时在城西的集市上左右闲逛的我,分外想念起了我们家碧螺,我抬头恨恨地瞅了瞅身边某个一脸满足地啃着一串冰糖葫芦的傻大个儿,彻底无语了。
天色已然接近黄昏,街市上却还是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李世民曾说,此处有一家手工灯笼坊尤为有名,唤作三世琉璃馆,听名字颇为神秘风雅,此间店铺的灯笼也往往一盏难求。听说该店主只在每月十七于洄乡河畔挂满灯笼,但求有缘人,不求百两金。想着今日便是农历十七,怪不得这般时辰还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身侧那人许是见我兀自出神,不甘心被忽视,遂忽地举起自己手上的糖葫芦,我感到唇上一丝甜腻清凉,凝神望去这才瞧见长孙无忌那厮正将自己啃过的那串糖葫芦塞到了我的唇边,我努力平静下来,矜持地推开他的胳膊,微微一笑:“平时倒不觉得长孙大人是这般平和开放之人。”
长孙无忌又咬掉一颗山楂,正嚼得津津有味,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欠扁,“本大人平日里吃不着这种人间美味,若不是我们神女殿下,恐怕在下穷此一生也难圆此梦。”
好样儿的,甩锅数你丫最厉害。
听碧螺说,长安城内的集市大多都是上午开放,可就城西这么一处,每月逢二逢七都会全天人满为患,热闹非凡。长孙无忌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我午睡还未醒透彻,便被他往怀中塞了一件外衣,迷迷糊糊便出了秦 王 府,以至于我连碧螺在哪都未瞧见。
本以为他这般着急该是有何要事,谁知他却拉着我上了马车,一路奔到城西的町水集市,我哭笑不得,他这算是把初见时搞砸的庙会之旅给我变相地补回来吗?
伸手捂上我的眸子,那人笑道:“涵儿,你莫要如此看我,这和倾慕男子的眼神相去甚远,本公子伤心得很。”
我拿下他的爪子,皮笑肉不笑,他的手指纤细白净,就是有些微微咯手。
“长孙大人好眼力,因为我这明明是关爱白痴的眼神。”
长孙无忌笑容一僵,猛地咳嗽几声,似乎被口中的糖葫芦呛到,我忍着笑连忙帮他拍背顺一顺气,见他自食恶果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他瞧了瞧我的模样,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今后还会怨我吗?”
我的笑意未歇,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眼神中亦是微波荡漾,“长孙大人,我为何要怨你?”
他向四周指了指,拉起我的手,无奈道:“你不是一直怨我当日打乱了你在城西闲逛的计划吗?”
我“哦”了一声,轻轻点头,原来,他当真记得。
那人见我似是无动于衷,复又靠近几分,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便贴上我的额头,只感觉软软糯糯的物什轻柔落下,又离开。
我连忙甩开他的手,跳开一米远,恨恨道:“长孙无忌!”
那人却无赖一般舔舔唇,转身继续啃着手中的糖葫芦,“快些跟上来,三世琉璃那儿的灯笼马上就要挂起来了,再晚就要错过了。”
我用袖子狠狠地抹了抹额头上的糖渣,又极不情愿地抬步跟了上去。
夜华初上,只见盈盈白月,流光溢彩,与群星相映,格外宁静美好。也不知自己当年离开家乡孤身一人跑到上海之后,已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动人的夜色了?
对那些灯笼并无多大兴趣,我坐在一家露天茶馆中,望着长孙无忌在那挂满长灯的回廊中观望欣赏的背影,忽地感觉那些灯笼周身的盈盈光斑越发地不真实起来。
手腕猛地一股劲道,我被扯得有些吃痛,遂狠狠地挣了挣,那股力道不减反增,我被那人拉着离开茶馆,远离热闹嚣嚷,来到集市的最边缘,此间临近河畔,水光幽幽,倒映着满天星河,格外清静。
我没有挣脱,那人亦没有放手,两人就这样同时保持着沉默。
我望了望他在夜色中明显有些消瘦的背影,还是忍不住便想起了初见时他的背影亦是这般清淡孤单,与他身处的繁杂之地格格不入。
不是我不想开口说话,而是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来面对他罢了。
最后,还是他转身将我拉到跟前,他的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黝黑深沉的双眸,仿佛要将人带入万丈深渊一般。
“听我一言,不要和那人走得太近。”
那人是指长孙无忌么?
我轻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