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有些不可置信,我竟然再一次遇到了那个人,那个我不止一次地在梦中回想过的人,莫君轻。并且,他又一次恰到好处地帮了我一把。
只听前方忽地传出几声压抑的低笑,进而笑声渐渐高涨,最终转化成一阵清脆的朗笑声。
“不行,不能想,想想就忍不了。”
我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记关爱傻子的眼神,无奈道:“你丫是不是抽风了?”
望着他仍是笑个不停的模样,我心下微叹,这孩子虽然长得俊俏,可惜却是个傻子。
许是见着了我眼中浓浓的惋惜,他终是收了笑声,由于刚刚情绪过于波动,此时他静了下来,眸中还泛着丝丝涟漪,伴着他那道专注的目光,忽地就让人感觉有些慌张。
我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说实在的,我长得虽然称不上美艳动人,但至少可以说是五官端正,莫公子刚刚那番形容,确实有些眼光欠佳。”
莫君轻似乎又禁不住想笑出声来,但又刻意忍了忍,才眉眼含笑道:“明涵姑娘明眸皓齿,温婉动人,单单五官端正又怎能形容的来。”
我心下微微一颤,自打我来到唐朝,还未曾有人夸过我的样貌,更别说是拿如此温情的模样。
佯装平静地笑了笑,我忽地想起刚刚刘浩与他交头接耳的亲密画面,心下的波动陡然消失。从瓦岗到洛阳,他似乎并不是单纯地出现。他与刘浩的关系,也颇值得考究一番。想着自己之前手机里存的几本耽美小说,我一捂嘴,像他这般肆意潇洒却又清朗有礼的人,莫不是,莫不是喜欢……男子?
忽然被自己的脑洞逗乐,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回变成对面那人一脸懵逼地瞅着我,我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凑到莫君轻跟前,道:“莫公子面如冠玉无暇,笑似松风过野,比那王世充强上百倍,理当与刘大人更为相配一些。”
他似乎开始并未听懂我是何意,自个儿在那儿愣愣地沉吟了片刻。忽地那人唇角一抿,弯起一道可疑的弧度,“哦?原来在明涵姑娘心中,莫某的皮相还是不错的。”
见他的笑容有些许阴险,我向后一缩,谁知对面那人只一步便挪到我身侧,一手揽过我的腰,一手勾起我的下巴,这般似曾相识的动作,只是刚刚这人还是个纯真的小天使,如今却缓缓逼至我的鼻尖,呵气轻声道:“不过姑娘你似乎对在下有些误解,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向你证明一下,本公子还是更为偏爱你这般女子。”
说话间,他的鼻息与我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莫名添了一丝诡异的暧昧。我猛地推开他的身子,“莫公子!”
那莫君轻像是奸计得逞般一笑,悠悠撤回原处,表情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开玩笑罢了,明涵姑娘快歇会儿吧,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在下还望姑娘沿路能与莫某做个伴儿呢。”
我服了,彻底服了,这个人似乎有一种功能,上一刻明明还在胡闹,下一刻却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出奇的淡静疏离。
刚刚刘浩离开后,他问我打算去向何处,我想着投奔李唐决计错不了,遂说自己要去长安投奔亲戚,谁知他也正要赶去长安,鉴于此人马车装备一应俱全,所以我才接受他的邀约一道同行了。
望了望他此时垂眸小憩的安静模样,我不自觉地笑了笑,这个人似乎把一些矛盾的特点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也罢,神经紧绷了好几日,今夜就且先睡下,明日之事就留待明日再来思索吧。
——
被人粗暴地推搡着,脚下是湿滑的淤泥,一不小心便跌到旁边的土坑里,望着周围同样灰头土脸,瑟瑟发抖的男男女女,我微微蹙眉。
如今已是十二月份,刚刚下过雨,冬风也异常冷冽。我的双手不争气地起了一小片冻疮,抽痛地厉害。抹了抹脸上的污泥,想着这两日的经历,我不由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无论在哪儿,死神都不想饶过我。
本来我与莫君轻两人一路相伴打算赶往长安,可途中才打听到李密已经带兵离开了长安,我心下掂量一番,与莫君轻不谋而合。李密既已离开长安,便决计会伺机叛唐,遂我们回长安的路线最好与李密错开,避免陷入混战之中。
可命里有时终须有,也许这便是天意,总能叫人措手不及。我和莫君轻原是在桃林县附近落脚,离开之前打算到县里的集市上去备些吃食,可就在此时,两群官兵冲撞了起来,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混乱的场景,本来还热闹喧嚣的集市瞬间便被惊叫声和哭喊声充斥,有个才刚刚五六岁的孩子哭着跌倒在路中间,只是几秒的功夫,我都来不及冲上前去,便被不知打哪儿窜出的车马撞到一旁。
就在这时,一只手紧紧拉住我的右手,带着我在人群中寻找出口,我的眼睛忽然酸疼的厉害,猝不及防地便落下几滴泪来,他似乎吓了一跳,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花,认真道:“相信我!”
我想我应该是相信的吧,只是我还没法适应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世界罢了。
如果我没有可怜那个路边的小姑娘,把她的手交到莫君轻手中的话,也许我和他不会被迫分开。但是,我还是做了,虽然只是松开他的手两秒,我便迅速地被拥挤的人潮推挤到了另一个方向,以至于,我再也没有瞧见他,直到现在。
就在今日,李密诛杀了桃林县令,他的部下一并将包括我在内的这些不明真相来不及逃离的老百姓集结到了此处,这个土坑中。我知道,也许下一刻,我便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可我只是想问,旁人权力的争斗何时才能不祸及到无辜的百姓?孩子何罪之有?老人何罪之有?他们为何要为争权者的野心买单,付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兄弟们,动手!”
只听一声无情的吆喝,漫天的泥土纷飞而至,冰凉彻骨,有的溅到我的眉心,有的贴上我的肩头,头一次,我真实地感觉到了死亡该有的气息。冰冷的,恐惧的,无情的,还带有一丝暴虐的味道。我忽地就想,如果就此离开了,那我是会回到那场车祸现场还是永远地闭上双眼?
身边的人有的悲恸地哭喊,有的玩命儿地向外爬去,有的视死如归般和身边的亲友告别,我的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人影,只是没成想,那次的逃离竟成了你我的永别。
“将军,您怎么过来了?”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招呼,我心下一动,只听那位将军默了片刻,才道:“主公命我过来瞧瞧进度如何。”
是他!我不会听错!
老天,若是明涵真的命不该绝,那就请让他听到我的声音。
我忽地满血复活一般,使劲拨掉自己面上的泥土,掏出两条胳膊,忽略泥土压迫到胸腔的窒息感,使出吃奶的力气,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地大喝一声:“王伯当!”
☆、遇故人明涵险脱困,遭埋伏李密英雄尽
梦里看花花似雾,今叹故人人陌路。
我是不是该庆幸,庆幸他并未装作不认识我或者直接转身离开。
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一抬眼我便瞧见一双复杂的眸子,眸中情绪翻滚暗涌,似是在挣扎着,不知如何是好。
旁人乍一看他,许会觉得此人一幅憨实无害的模样,可接触过的人才知道他的心思与精明。现今他的下巴上还带有丝丝青色胡渣,脸色在屋中浸得有些许红润,只是身上的那套带泥甲衣却似乎宣示着主人的一宿未眠。
我使劲坐起身子,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状况,这儿似乎是一处民宅,屋子别致雅静,它的主人定是位文静秀气的女子。抬手捏了捏自己那在冰冷的淤泥中埋了良久至今仍无法灵活动弹的双腿,我抬头努力笑了笑,道:“王大哥,谢谢你。”
王伯当是李密身边少有的忠心不二的部将,我之前在瓦岗时与他并不相熟,仅仅算是点头之交,但我知道他与秦琼交情匪浅,对我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沙哑,“明涵姑娘,大夫说你的身体受湿寒相侵,怕是会有遗留病症,今后要多多注意身体才好。”
遗留病症?也就是后遗症吧?
不知为何,王伯当此时诚恳地望着我,让我注意身体时,我一时竟有些莫名的感动。我本来想问问昨日那些百姓的情况,可后来才发现我是问不得的,我也根本不敢开口去问,因为我怕自己会亲耳听到那些我不愿面对的结果。
艰难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故作轻松道:“王大哥请放心,明涵的身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仍有些担心地探了探我的额头,“还好退烧了,你是不知道,昨日的事情让我一直心惊胆颤的,若不是你及时唤了我一声,如今恐怕……”
见他似是有些难言之处,我笑着打断,问道:“不知道王大哥有没有将此事告知李将军?”
王伯当果然一怔,才咳嗽一声,转移话题般道:“你莫要担心,在此处先安心养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就差人来通知我一声。如今天寒地冻的,没什么事也不要到处乱跑。”
我望了他一眼,眸光一黯,缓缓点了头,他勉强一笑,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我身边,这才缓缓起身离开。
我想我该是明白了,李密此人度量较小,定是痛恨王世充的,而如今秦琼等人投靠在王世充一方,李密如何能息得下心中的怒火?我不仅是李唐所谓的的神女,又曾是秦琼名义的表妹,若是被李密得知我的存在,想必又是一场暴怒。以王伯当对李密的忠,该不会对他隐瞒此事,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猜想自己迎接这场愤怒的时间长短罢了。
说到底,上天似乎一直都在与我开着玩笑,看我挣扎在痛苦和绝望的边缘,却一直淡笑不语。
扎心了,有木有……
“在怨我吗?”
对面的人将饭菜放到我的跟前,我将双脚挪了挪,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眯上双眼,没有言语。铁质的脚拷摩擦在马车的底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对面那人默了半晌,只听帘子微微一响,我的世界再次剩下我一人。
怨吗?其实不怨的。
王伯当对李密的情谊我从未怀疑过,更别说相信他会为了我这么个外人对李密谎言相对。我只是想感谢,感谢李密并没有公开将我斩首以宣誓他叛唐的决心,也并未对我严刑相对以出兄弟叛离之气,他只是将我囚禁了起来,一日三餐都有王伯当亲自相送,我还是要稍感荣幸,不是吗?
但我并不想回复王伯当,若是不答,他只会一直对我心有愧疚,从而暗中多加照料;若是答了,这个结果我并不确定。
唇角浮起一丝酸涩的笑容,在这个世界里,我何时竟已经学会了先为自己而活?
其实如此这般跟着李密的部队行进已有大半个月,许是心境变了,曾经那个瓦岗寨大当家如今已状似颓然老矣。他时不时会来和我聊天,聊过去在瓦岗起义时的趣事,讲自己与宇文化及的“恩怨情仇”,说他那打小儿就有的超级英雄梦。我每次都只是笑笑,点头,然后等待着他接着下来的内容。但我知道,他一直对秦琼和程知节等人绝口不提,对李唐绝口不提,对他如今的去向亦是绝口不提。
当时的我就在想,这个盛极一时的一代枭雄是否已经预感到了某些事情,所以才会如此感慨,感慨到异乎寻常。
原来,我可以感知到所有人的命运,只除了我自己。
感觉到车身在剧烈地晃动,耳边马蹄声急促传来,伴着鞭子的抽打声,让我终于能够从昏睡中醒过神来。
马车在飞速前进,而且不是普通上路时的那般行进,马车的帘子被凛冽的寒风吹起,鼻尖一冷,我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差些将头磕到前面的车壁。
马车后有一批追兵,之所以说是追兵,是因为他们与我所在的马车保持了一定的车距,并且,我能听见一声声被夜风吹得细碎的“站住!”“抓住他们!”等等混乱的声音。
我忽地灵台一明,莫不是有人救了我?望了望自己的手铐脚拷,我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并非如此。也许,只是有人将我劫走了而已,至于原因,只能等到这场追逐厮杀结束后方能知晓。
风声渐渐平寂,愈发脆弱的车身在颤抖中也缓缓趋于稳定,紧跟其后的呐喊声不知何时消失在那夜色尽头,我费力撩开面前的帘子,望着那道驾车的黑色身影,平静道:“敢问阁下是何人?深夜劫走明涵又有何意?”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我已经醒来,而且如此平静,遂他反问道:“姑娘竟能这般早就清醒?”
我刚刚从帘缝中已经看到了此人身上的甲衣,若无意外,他应是李密的部下,显然还是个头衔不小的部将,但如今,我该称他为逃兵才对。
我只笑笑,刚刚我清醒的如此艰难,绝不是一般的昏睡,莫非在古代还当真有电视剧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粉不成?
“阁下该是李密的原部将吧?”
果然,只听前方那人冷笑一声,“姑娘不必关心在下的身份,李密此人已是穷途末路,在下只是未雨绸缪,另谋出路罢了。只是姑娘你大可放心,你本是李唐的神女,小的只是想将您归还李唐,顺便图个小小功劳而已。”
这番话确实滴水不漏,我心下稍疑,却也并未过于深思,转眼瞧见马车内摆放在坐垫旁边的一床被褥,我伸手拉过来,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在里面,朝手心呵了口气,暖了暖那已经有些苍白的双手,倚在马车一侧便眯起了双眼。
这也算是殊途同归吗?
若无意外的话,如今各家各户都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吧,而我此时却只能搓着青白相间的双手,担忧着自己那不知会何去何从的命运。
短短半年,我似乎已经阅尽了尘间百态,也已能淡然沉默地面对未知和死亡。
只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 /九,将我劫走的这人估计便是如此想法。
还未离开几日,我们便听人说李密在熊耳山处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听说组织围剿李密大军的的是大唐的一位将军,名唤盛彦师,此人不知如何提前得知了李密的行军路径,竟提前暗中部下埋伏,一举擒杀了李密。
是的,那个轰轰烈烈了大半辈子的李密,永远地离开了。
而事情远不止如此,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就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个逃兵终于勒紧缰绳,自马车上一跃而下,伏在地上隆重地向我拜了一拜,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坠入马车前面的万丈深渊。
以至于我最终都没能看清他的模样,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其实我早便猜出了他是谁。李密此人口味刁钻,身边经常会有专门的人负责打理膳食,与李密很是亲近,此人便是那所谓的“逃兵”了。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亦不知道他的名姓,可我却记得他左耳下那颗黑痣以及他眉间那道轻浅的疤痕。
我也许懂了,李密似乎在用他的方式,给我自由……
记得临走的前一夜,他曾来与我唠嗑,他说:“明涵,如果我一直困着你,你会如何?”
我笑了笑:“有心无力,将军看得应该比明涵通透才是,又何必一意孤行呢?”
他似乎懂了我话中之意,眼中瞬间含上一抹苍凉,语气中还隐隐有些悲怆的意味,“也许,宁愿被风折断,也不甘心放弃追逐自由吧。”
那是这段日子以来,我在李密口中听到的最有感触的一句话。
不自由,毋宁死。
他看得通透了,也就离结局不远了吧。
不过,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放了我。
至于那个“逃兵”,我下车行到崖边,望着下面茫茫一片的雾气,双手合十,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朋友,如果你能听到的话,下一世,好好为自己而活吧。
转身望过身后的漫漫长路,我微微一叹。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在这条路上,又只剩了我一人……
☆、验真身再遇李世民,奉神女明涵入长安
如果要结束这种被迫流浪,被迫接触死亡和恐惧的日子,就只有以那个我曾无数次诟病又无数次被旁人打过主意的身份,去投靠大唐。或许只有如此,我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