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庄小王爷……他没有等你吗?”冬哥从王府里出来,凑到她耳后低声问。
“他等了我一整天,刚刚走了……”楚晴眼巴巴地望着那条街巷,庄仰哲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她独自把泪水咽下肚,且不想被任何人察觉到她此刻深深的失落。
是啊!既然他们之间有了新的裂痕,加上旧伤,或许已经不再有抚平的必要。
恩泰长公主府的凉亭里,庄仰哲端着茶杯,呆呆地望着夜空里的半个月亮。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只当是丫环前来换茶具,没有回头,将双唇凑到杯沿,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
那天,他在京城新建的穆亲王府门前等了楚晴整整一个白天,却终究等不到楚晴现身。他本以为她会被他的诚意打动,却全然没猜中那个女孩的心思。
“小王爷,一个人坐在这里喝冷茶,会伤身体的。”丫环小榆的手从后伸来,几乎是壮着胆子夺下他的茶杯,放到一旁。
“小榆?你不是在抒音身边吗?怎么会……”庄仰哲惊讶地回过头,这个名叫小榆的丫环,本是贴身服侍他妻子沈抒音的。
小榆双唇微启,却欲言又止,两只圆圆的黑眼睛,静静凝视着他,像怜悯地看着一个孱弱的病患。
庄仰哲不由微微发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自从妻子患病之后,这丫头的神情总是有些怪怪的,偏偏一直不肯说明。直到前天,她才懵懵地问了他一句话:“小王爷,是不是小王妃比起小时候变了很多,你不再喜欢她了?”
当时,他愣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才回答道:“没有,她没变,大概真正变的人是我。”
“小王妃说……她的病让您太过担心,怕您也不舒服,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如今您不仅是小王爷,还新任工部尚书,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也有心吩咐奴婢们劝劝您,须得有……”
“须得有小王爷和朝廷命官的样子,不要老是成天魂不守舍的,不要受那些无聊琐事的影响,对吧?你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从小到大,我何时责骂过王府里的一个下人?”
庄仰哲起身,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
“行了,你先退下,我想去看看抒音。”
时已至深夜,庄仰哲掀起妻子卧房门前的珠帘,目光正对着躺在榻上的妻子。
沈抒音早已病得面黄肌瘦、形容憔悴,只有眉眼间仍存俏丽,活脱脱一个病美人。一见丈夫进来,她似突然有了些精神,低声又激动地唤着他的名字,伸出几乎看不见半点血色的手,渴望着丈夫去握住。“仰哲……我以为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再来看我了……”
庄仰哲一手握住妻子的纤手,一手端起茶几上的杯子,送到沈抒音嘴边。平时,他老会听见她不停咳嗽,这会儿没咳,估计是强忍着不让他看见自己太“丑”的模样。
“抒音,对不起,从你嫁给我之后,我至今为止也没好好待你。如今只希望你能快些好起来,我恳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他的指尖在颤抖。
沈抒音举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脸,含泪道:“你……干什么道歉?我们是表兄妹,只有兄妹之谊,毫无男女之情……你奉旨娶我为妻,本就是苦了你,如今我也是熬得一天算一天,终究要走的……我,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抒音,你……”
“其实你从沧原回来之后,我虽然病着,却……却已经察觉到你目光中有异样,是你从未看过我的那种眼神……如果,你找到了你真心喜欢的姑娘,就娶她进门吧,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像我这样……”沈抒音扯袖拭泪,已然有些哽咽。
庄仰哲没有回答,忽听她又开始咳嗽,忙让丫环进来,不敢再看妻子的模样,转身走到门外,对着一钩残月长叹。
“小二哥,再来壶酒,别劝人,银子不会少了你的!”京城客似云来的碧云客栈里,庄仰哲提着酒壶,就势将壶嘴凑到唇边,把酒往口中猛灌。以前,他从不来客栈,更不喝外面的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何时起有了这种嗜好。
就在小二看着他涨红的脸颊,回身再去拿酒之际,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又带着点儿戏谑的男声:“庄小王爷,幸会幸会,真没想到高贵的您也有如此兴致来客栈饮酒。唉!一个人喝酒太郁闷,不知要不要下官作陪,与您对饮呢?”
庄仰哲根本不回头,只斜斜瞟了一眼对方手中乌黑的折扇。荣渊,这个人到底是何时到达京城的,他并不清楚,而面对这个人,他更多是不想予以理会,纵使他一直不愿承认,他不喜欢荣渊的原因,起码有一半是因为那个行事叫人难以琢磨的姑娘。
“看小王爷的眼神,似乎很不想见到下官,可是该怎么办呢?陛下破例任命您为新的工部尚书,接替袁大人的位置,下官身为工部侍郎,即使今日不在此偶遇,将来也要去府上拜见您,不是么?”荣渊拱起双手,俨然一副要向上级行大礼的架势。
“罢了,我可不习惯在这种地方打官腔,更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受人行此大礼。”
庄仰哲冷冷地说着话,他以为这样,荣渊就会自觉离去,却没料到荣渊非但不走,反而还大大方方地坐到他对面,叫来小二点菜,说是这一桌他请客。
“你赖在这里不走,还出钱请客,到底想做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以为我没带银子,想白吃白喝;要不然,你心里打的就是贿赂的主意。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们应对贺太尉那一套,从今往后在工部最好别让我知道,否则,轻则打一百板子,重则人头落地。”庄仰哲虽然仍在喝酒,两颊通红,神智却丝毫也不混乱。
荣渊连连摆手笑道:“小王爷真是误会下官了,下官只不过是见您心情欠佳,才如此做。据闻小王妃病重,倘若下官没猜错,您在烦恼吧,为了小王妃,也为了那位穆亲王府的郡主。”
庄仰哲锐利的目光似一支利箭,直刺荣渊的脸。这家伙,居然能猜中他的心事,他该不该就地便将以下犯上的此人“□□”?
荣渊一点也不畏惧,不慌不忙地端起一杯酒,似饶有兴趣地呷着,边喝边道:“照下官看来,小王爷和楚晴郡主之间,似乎有些误会,要不然,您应该是与她在此共饮才是。唉!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下官从不认为女人的心思真有那么难猜,是女人都喜欢男人有点情趣,先哄哄她再解释,不是很好么?免得白费工夫,还被她泼凉水。”
“你还想说什么?”庄仰哲欲起身,忽又坐了下去,对面那家伙说得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小王爷,您不如再约见楚晴郡主一次,索性就约她来这里,至于书信,下官不妨为您代笔,保准那位郡主能准时赴约。”
荣渊一面说着,一面打开折扇,笑得说多腹黑就有多腹黑。
“若您肯相信下官,听取下官的建议,说不定楚晴郡主直接便会答应嫁给您,就算小王妃还在世,她也能答应做您的侧妃。”
“侧妃你个大头鬼!”
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雅间,连隔壁桌的人,都禁不住探头来瞧。只见楚晴鼓着腮帮子,杏眼圆瞪,原本娇俏的容貌,这会儿全扭曲着,右手直指荣渊。
“姓荣的,姐上辈子杀了你全家啊?为毛借刀杀人都想干掉我?还有你,庄仰哲!他说你就信?你忘了那个贱男人当初怎么戏弄我的?亏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结果天下的男人全都一样讨厌!去你奶奶的侧妃,我就算死,也不和别人共用一个老公!”
“晴儿!”庄仰哲虽然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却能感觉到,这次他与荣渊共桌,弄巧成拙,的确惹火了楚晴,赶紧追了出去。
庄仰哲,我才不信你这个文弱书生追得上我,要解释,你就对着空气解释吧!
楚晴一路咬牙狂奔,竟从城里一直跑到了城郊,确定没被追上,才停下来擦了把汗。刚想在树下歇会儿,忽见前面的一片林子里闪过一个似是陌生又似熟悉的身影,顿时震惊。
第6章 意外卷入风波里
殷大鹏……那个人不就是她曾经在凤潭遇到的殷大鹏吗?尽管看见的仍然是背影,楚晴一路追着他,却可以肯定她的猜测百分百正确。
然而,那家伙的武功应该比她好,但似乎并没有发觉后面有人跟踪,径自往前跑。直到跑进城镇,到一条狭窄的街巷中,他才钻进了一座看起来像早已废弃多年的小破屋。
楚晴悄悄跟到小破屋外面,从窗缝往里瞧去,也就在此时,她终于看清这殷大鹏的容貌。
这男人,看上去顶多就比她大个一两岁,长得却沧桑得很,皮肤粗糙,眼睛有些凹陷,脸上还隐隐约约能见几条微微凸起的淡痕。
殷大鹏放下背后背着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楚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乖乖!他的包袱里竟然全是银锭子,还是上面刻着字样的官银!
好哇,平头老百姓竟然私藏这么多的官银!如果他是“劫富济贫”,早拿去分发给穷苦群众了,干嘛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还把银子一并藏着?
楚晴心中不自觉地发毛,搞不好这殷大鹏根本不是什么梁山好汉,真正的身份就是个飞贼,恐怕他不仅偷官银,百姓的钱财也要偷。晕!她居然又看错了一回人。
不,不对,前次在凤潭,殷大鹏带伤躲进她的浴房,明明什么肮脏事都没对她做过,他的本质应该不坏才是……
踌躇了一阵子,楚晴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大步走进屋内。殷大鹏骤然抬头,惊得张大了嘴巴:“姑,姑……姑娘,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没有……没……”
说话都结巴了,看来那包袱里的果然是贼赃,楚晴迅速上前几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殷大鹏,你先别问我这个,你告诉我,这些银子是不是你从官家偷的?”
“怎么,你想抓我?呵,我倒险些忘记了,你曾经在凤潭是住驿馆的官家小姐,你是不是带人来抓我的?”见楚晴这般追问,殷大鹏本能地产生了警惕,裹了包袱赶紧往后退。
楚晴这会儿倒有些惊讶,他干嘛怕成这样?哦,她全猜对了,这就是作贼心虚。
“我带人来抓你?你长着双眼睛不会看啊?这四面八方的哪里有人?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其实我瞧你不像坏人,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也到了京城,但我好意劝你一句,现在去官府自首吧。”
“你要我去自首?你以为我是傻子,笨得要自寻死路?”他仍旧把包袱抱得紧紧的。
“喂,你咋就要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呢?你马上去自首,官府顶多只打你几十板子,总比到处躲躲藏藏的好吧。大哥,人活一辈子短短的,为啥不能好好过,非要活得那么累哩?”她两手叉着腰,学小品里范伟大叔的口气劝他。
“你……你还敢说没带人来抓我,你后面站的那是什么人?”
后面站的?楚晴一个猛回头,靠!庄仰哲居然能拼出老命追到这儿来!
但见白衣公子满脸通红地倚在院中的篱笆旁边,呼哧呼哧直喘气,头上、颈上湿淋淋的,衣角拧一把准能拧得水哗啦啦地流。只怕他长那么大,从没试过马拉松,没晕倒就算不错。
楚晴连忙和殷大鹏解释:“你误会了,他不是我带来抓你的人,他是追我追到这里来的。你看他那副文文弱弱的样儿,要能抓得了你,还不早就动了手?”
没等殷大鹏开口,庄仰哲却抢先说话:“晴儿,你跟我回去,听我解释清楚那件事行不行?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唔,站在你对面那个人,他又是谁?你们……”
老天爷,不是吧?楚晴几乎要当场昏倒,庄仰哲这话一出,本来明明是她在吃醋,这下反倒变成了对方吃她的醋,真是有什么理都说不清,脑袋痛啊!
“哼,就算他不是你带来抓我的,那外面闹哄哄的怎么回事?”
殷大鹏接下来的一语,简直可以立刻震翻好几号人,楚晴蹭蹭蹭冲到破烂的院门口,露出一只眼睛朝外瞅。
你爷爷的,贼老天太会给人惊喜了吧?外面一群官兵早像是在候着,一个黑衣男人站在那群人后面,折扇边上露着往上微微扬起的唇角,那表情真叫一个冷,还阴死人不偿命。
娘的,荣渊怎么会带那么多官兵来这儿?莫非那家伙早盯上殷大鹏了,想抓他去见官?
楚晴连忙缩回脑袋,摸摸额头,想想也不对呀,官府就算要抓贼,在京城也该是刑部的事,荣渊是工部侍郎,他干嘛管那么宽?
直到这时,楚晴总算体会到了天下第一混乱是个啥破感觉……神仙伯伯,帮帮忙吧!咱打个商量,就一次行不?让姐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姐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姐要穿回现代去!
门外一个恶狠狠的吼声,将她从幻想中猛地拉回现实,她哪里穿了?还在这破院子里傻兮兮地站着。
“里面的毛贼听着!我们荣大人有令,识相的赶快束手就擒,大人宽宏大量,只要乖乖投降,绝不会将你以乱党之罪处死!”
乱党?楚晴一怔,殷大鹏是“乱党”吗?难不成真有人在反朝廷?拜托,人家反清复明的,好歹也有个组织吧!孤零零一个人,还赤手空拳的,乱党?乱你妹啊!
她回头看殷大鹏,他一脸无辜样,明明写着“我有苦衷”四个字;庄仰哲却又不管局势变成怎样,只一个劲想劝她听他解释;外面叫嚣的人,偏偏还是荣渊的爪牙……好好好,既然如此,姐就气气你们两个臭男人!
她开始往后退,故作害怕地往后退,背在背后的左手,反复向殷大鹏做手势。他懂不懂她的意思呀?千万别告诉她这家伙是个白痴,做那么明显还不懂,殷大鹏,挟持我,快,姐拜托你快点儿!
“晴儿!”就听庄仰哲一声惊呼,殷大鹏已然扑上前用一把牛耳尖刀架住了楚晴的脖子。
好家伙,算你的脑子比猪八戒灵光,楚晴继续装恐惧,表情慌张,心里却乐呵呵的。
“谁都别过来!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殷大鹏挟持着楚晴,一步步走出门外,直至穿过荣渊布下的包围圈。
“等我确定安全了,我自己就会放开她,在我离开之前,你们一个都不许动!”
虽然渐渐远离了荣渊与庄仰哲的视线,跟着殷大鹏一直走去河边,坐上一条小船逃走,楚晴背后却汗得厉害。
这家伙虽然照她的话做,脑袋仍然聪明不到哪里去。要不是她穆亲王府郡主的身份显贵,没有人敢明里让穆亲王府憎恨,就殷大鹏那架势,即使庄仰哲那个白无常手无缚鸡之力,荣渊那只黑无常也要不惜让人质血溅当场,自个儿狠了心去抓贼。
“喂,还拿着刀干嘛?我帮了你大忙,难道你还真想挟持我呀?”坐在船舱里,楚晴没好气地白了殷大鹏一眼,他是不是脑子进水的癞□□,非要她戳一下才知道跳?
殷大鹏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放开楚晴,把牛耳尖刀收在怀里。“谢谢,你这次确实帮了我,不过可惜的是,我那包银子连一锭都没带走,唉。”
“嗨,丢点儿银子算啥?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义之财就是不义之财,你想想,如果一堆银锭子从天而降,砸在你头上,搞不好还会砸死你,干嘛苦苦留恋?”楚晴说得满不在乎。
“你是官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银子多得花都花不完,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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