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一个人若同时犯了两种最,以重罪处罚;数罪相等,以一罪处罚;重罪获刑后又发现轻罪,少罚或不罚。
幸亏只是试运行阶段,尚未推行到琅琊来,不然,卢高那家伙一人犯了那么多罪,又是停妻再娶,又是抛弃妻子,又是毁坏军事档案,只按一条罪惩罚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颜博揉了揉快要肿得像核桃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二妹,你找到有用的资料没?”他们快要把整个衙门的藏书阁都搬过来了。
华珠盯着黑眼圈,打了个呵欠:“还没,着急呀,明天就开堂审理了,陈娇不会坐以待毙,她一定请了一个非常厉害的讼师为卢高辩护。”
颜博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案子证据确凿,除非他请天上的神仙,否则吴妈妈赢定了!”
华珠皱了皱小眉头:“话虽如此,可世上总有那么一些懂得钻律法空子的人。就拿高讼师来讲,你能保证他打的每一场官司都的确是在替人洗脱冤屈,而非脱罪?”
这个颜博可不敢保证,高讼师是好人,但有时犯了罪的未必一定是十恶不赦之人。早些年,琅琊发生过一起民女谋杀富家公子的案件,起因是富家公子强暴了那名女子,女子心怀怨恨,在富家公子去寺庙上香的时候,一把将他推下断崖,导致他当场亡命。强暴虽是重罪,却罪不至死。女子杀掉他的行为尽管事出有因,也不能完全脱离律法制裁。可是在高讼师的辩护下,女子最终被无罪释放。
颜博砸了砸嘴:“这个……唉!高讼师是咱们琅琊的大状,有他、有证据,吴妈妈占据了所有优势,必胜啊!”
“难道就没有谁能赢过高讼师?”华珠好奇地问。
颜博想了想,蹙眉道:“有啊。”
“谁?”
“余斌!”颜博偏了偏头,“但是他又没做卢高的讼师,所以你呀,把心揣回肚子里吧!”
华珠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心里突然爬进一条有毒的小蛇,危险而狰狞地张开长了毒牙的口,随时准备咬中她命脉。
打了个寒颤,华珠还想问,年绛珠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地挪到二人跟前儿了:“歇会儿,喝点参汤。”
二人同时放下书本,同时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年绛珠点了点颜博的肩膀,娇嗔道:“你呀,带坏二妹了,她现在跟个爷们儿似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颜博讨好地笑了笑,将参汤接在手里,先喂年绛珠喝了一口。年绛珠难为情地目光扫过脸上仿佛写着“我不知道、我没看见”的华珠,红着脸低叱:“规矩点儿,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样子!”
华珠低下头。
颜博趁其不备,在年绛珠脸上香了一个。
年绛珠羞得满面赤红,连托盘都忘了拿,踩着书本离开了。
华珠的余光捕捉到了这对夫妻的小暧昧,忽然想起除夕那夜,她转过身,他凑上来偷偷的一吻。
她那时的眸子里,是不是也像年绛珠的那样,惊诧之余,又充满了娇羞与喜悦?
“怎么不喝了?”颜博喝完参汤,瞧见华珠捧着碗发呆,拍了怕她肩膀,问。
“晚饭吃得太饱,喝不下。”华珠将参汤放在了书桌上,面部表情道,“一个判官变五个,真是……唉!多找些有用的资料吧,希望能派上用场。”
五个判官,有颜宽,一定就有王庆与李致远,至于另外的两人,廖子承应该占了一个名额,可第五名,却是颜博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的了。
二人又翻了许久,直到年绛珠进来催了四遍,才捏着酸痛的脖子走出小书房。
颜博去净房洗漱,华珠趴在年绛珠腿上,年绛珠给她按摩脖子与肩膀,一边按一边叹:“吴妈妈只是个下人,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又不是知道她是你舅母了,即便知道,按血亲关系,你也该偏颇卢高才是。
华珠舒适地眯了眯眼:“我不是在帮吴妈妈打官司,我是在咱们女人。”
吃了亏不敢吱声的女人太多太多,她幻想着有一日,女人不要比男人卑贱,不要打落了牙只会往肚子里吞,也幻想着律法中能多一些保护女人的律令。
“傻丫头,女人太强了,真的会嫁不出去的。”京城的染将军,战功显赫、文明四海,可二十好几了仍没成亲,年绛珠可不喜欢自己的妹妹变得跟她一样。
华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找婆家的兴趣不怎么浓厚:“对了,姐姐,你记得晴儿是什么时候来年府的吗?”
年绛珠哼了哼:“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明知我不爱听到她名字。”
华珠扭过头,含了一分哀求地看着她:“随便问问,你告诉我嘛,好姐姐。”
年绛珠就记起她刚来那会子,连她稍微靠进一下都浑身不自在,现在亲热多了,瞧,都学会撒娇了。年绛珠嗔了她一眼,将她的脑袋转过去,继续捏她脖子:“差不多是我跟你姐夫快要大婚的时候吧,我的陪房丫鬟有个得天花去世了,娘叫来人牙子想挑几个机灵点儿的,就挑中了她。”
华珠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她家中可有别的亲人?”
“没。”
华珠疑惑地“嗯”了一声:“银杏怎么告诉我,你说晴儿有娘还有哥哥和小侄儿的?”
“晴儿脸子薄,不想别人知道她是孤儿,就这么跟大家伙儿说的。”年绛珠实在懒得谈论晴儿,拍了拍华珠的小屁股,“洗澡去!”
华珠出了清荷院,却并未回知辉院,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大房。有些事,她必须找晴儿问个明白。
二月初七,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大清早的,衙门跟前的道路便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听闻今儿要开堂审理朝廷命官停妻再娶一案,许多老百姓连生意都不错便跑来看热闹了。
“今儿有什么大事儿啊?大家伙儿怎么都跑衙门里来了?”问话的是一名皮肤光滑、眉眼精致的小少年,身上带着一股书香气,也不知是不是翘了哪家书院的课。
一名六旬老伯说:“有人状告卢大人停妻再娶,卢大人你知道吧?陈阁老的女婿,公主和驸马的妹夫!”
“哎哟哟,这是自寻死路啊,民告官,自古谁人告得赢?除非啊,是有更大的官儿想整死这个官儿,才将他的一些罪状翻出来,允许人告。诶,那样儿的保准告一个倒一个!可卢大人嘛,依我看,没哪个官儿敢整他!”答话的是一名三十上下、一脸清高的秀才。
小少年睁大纯净的眼睛:“既然没人敢整他,谁又接了他的案子?”
老伯慈祥地说道:“是咱们琅琊新上任的水师提督廖大人!”
“这位廖大人很厉害吗?”小少年的眼睛忽闪忽闪,像夜空明亮的星子,“我怎么听说只是个棺材子来着?”
老伯拧着眉头笑了笑:“这你有所不知了,廖大人破获了很多棘手的案子啊,满月案、王三爷失踪案、赤焰鬼魂案,人鬼都有路子,都能听他号召!”
“果然是棺材子啊,能跟鬼打交道!”小少年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儿。
清高秀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道:“七年以来,琅琊一共换了八个水师提督,预测,廖提督很快也要夹着尾巴回朝廷咯!”
此话一出,小少年与老者全都噤了声。
不多时,王庆、颜宽与李致远抵达了现场。
过了个年,王庆的身材越发臃肿了,远远地看着他走来,像一冬瓜滚过来似的。
跟他一比,李致远简直清瘦得像跟豆芽菜,李婉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上次提督府赴宴他都以生病为由没去参加。这回若非朝廷来了圣旨,他大概打算袖手旁观。
三人中,最郑重的当属颜宽,因为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审案。
三人寒暄了几句,拍了拍彼此的肩膀,仿佛很亲厚的样子。
衙役在前开路,百姓退至两边,三人迈步走向大堂。
王庆不解地问:“圣旨上说的是五官齐审,我们三个再加廖提督也才四个,另外一个是谁?”
“咳咳!”颜宽咳嗽了一声,随即瞧瞧地用眼神瞟了瞟大堂尽头,案桌旁的用屏风围了一圈的小天地。屏风上绣着一片荒凉的沙漠,沙漠之中却又开了几朵零星的墨兰,不合常理的图案,隐隐透出一股桀骜不羁的气势。三人面面相觑,又从屏风与地面之间的空隙中看到了一双银白步履,但也仅仅是贴了金片的鞋尖儿而已,连大小都瞧不真切。
王庆与李致远满眼疑惑,此人莫非就是第五名判官?用屏风围在一旁,搞得跟垂帘听政似的,好大的架子!
三人走上台阶,在案桌后依次落座,将最中间的位置空出。
须臾,一双黑色官靴跨过门槛,引动一片神秘的重紫缓缓自光洁的地板上缓缓拂过。颜宽等人站起,敛气屏声,福低了身子。
廖子承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抬:“免礼。今日你我皆受皇命审案,当齐心协力判定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指了指七宝手中放了五块牌子的托盘,“我们五人都具备审判权,最终结果,少数服从多数。另外,不想投票的也可弃权。”
还能弃权?王庆的嘴角抽了抽,瞟向那扇绣着兰花与沙漠的古怪屏风:“要是咱们四个都弃权了,只剩一个咋办?”
廖子承正色道:“那他一个人的结果就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意愿。现在,请先用自己的印鉴给小木牌盖章。”
七宝将木牌分给了他们,又行至屏风旁,回头看了廖子承一眼,廖子承冲他点头,示意他别怕,他才又朝前走了一步。这时,那名原本在衙门外与百姓聊得火热的小少年奔入大堂,从七宝手中拿过小木牌,笑着绕到了屏风后。
大家拿出印鉴盖了章。
廖子承又道:“我必须提醒你们,此次审案的结果不能违背《北齐律令》中对于审判官的要求。如果审判期间,我们其中任何一人被爆出犯罪行为或者由于某些特殊原因而无法做出公平审理,其投出的结果可能会被视作无效。”
颜宽、王庆与李致远都算是比较勤政爱民的官员,并不存在这方面的担忧,便笑着答了声“是”。
廖子承在中间的位子上坐好,冷沉的目光一扫,说道:“开堂!”
“威——武——”
吴秀梅与卢高被一前一后带了上来。
二人跪下,接受衙门的审判。
廖子承拍了拍惊堂木,面色沉静地问吴秀梅:“堂下何人?年龄、籍贯?”
“吴秀梅,今年三十九,福建建阳人。”
“所为何事?”
吴秀梅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恨,握紧了拳头道:“民妇要状告琅琊水师副参领卢高停妻再娶、抛弃妻子!”
卢高的心咯噔一下,侧目睨了睨吴秀梅!
廖子承面色沉静道:“吴秀梅,把事情的原委从头道来。”
“二十五年前,民妇嫁给卢高为妻,那时我们家境贫寒,日子过得很苦。我每日种地、捕鱼、编框子,给他交学费供他念书,让他从一个童生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二十年前,我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不到一个月,他便入京赶考,至此一去不回!我把家中所有的继续都装进他包袱,给他做了盘缠!可怜我一双儿子,因为我营养不够、奶水不够,时常饿得……嚎啕大哭……
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敢再捕鱼,就只能种地、编框子、卖葱油饼。不管严寒还是酷暑,其实我没什么的,我是大人我扛得住,但我的孩子……他们那么小……那么小就要跟我在路边吹冷风……他们生下来,老大四斤,老二才不到三斤……”
吴秀梅讲着讲着,渐渐语无伦次了起来,只是做着怀抱婴儿的姿势,满脸泪水,“我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到六岁,却突然收到一封信,说卢高死了。但是多年后的今天,他非但没死,还做了大官、娶了娇妻、又生了孩子!可怜我那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参军的儿子……双双战死了……”
廖子承定定地看了泣不成声的吴秀梅一眼,又严肃地问向卢高:“吴秀梅状告你停妻再娶、抛弃妻子,你可认罪?”
卢高捶胸哭道:“冤枉啊,大人!我绝对没做这种事!请大人不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词!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卢高!你这个混账!”吴秀梅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拳头就要扑过去打他,一名衙役眼尖儿地捉住了她的手。
卢高用胳膊护住脑袋,并对廖子承说道:“大人你看到了吧,这个女人一上来就发疯!她的话,真的不可信!”
“带双方讼师上堂。”
廖子承一声令下,高讼师与余斌走入了大堂。高讼师年过四旬,身材清瘦,穿一件灰色直坠袍子,腰间系了一条琥珀玉带,右侧挂着一个开过光的黄色平安符。在他身旁的余斌,则是一件月牙白银纹大宽袖,束着金色长穗宫绦,身姿挺拔如翠竹青松,气质儒雅似兰花白菊。
明显稳操胜券的高讼师在看见余斌的那一瞬间,眼皮子狠狠地跳了跳。
余斌很友好地拱了拱手:“高讼师,好久不见。”
颜宽的神色僵住了,余斌?!搞什么鬼?
与颜博一起躲在侧厅偷看的华珠,在看到余斌走到卢高身边,手执折扇朝堂上之人行了一礼时,也是不约而同地惊呆了。
华珠瞪了颜博一眼,小声问:“不是说他不可能是卢高的讼师吗?这又怎么搞的?”
颜博很无辜摊手,也很小声地答道:“我以为他是来提亲的啊!”
廖子承似是注意到了侧厅的动静,扭过头朝右手边一看,华珠赶忙蹲下身,让桌子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廖子承撤回目光,淡定无波地看向了余斌与高讼师:“你们可以对卢高和吴秀梅进行提问,如果你们觉得对方在提问途中问了与本案无关的话题,或者诱导他们进行不合理的假设,可以提出反对,本官会就你们反对的内容进行裁夺,有效或无效。有效则可继续,无效则必须立刻终止。”
“是!”二人同时应下。
由余斌先对吴秀梅进行发问。
余斌向前走了几步,半侧着身子,看向吴秀梅:“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吴秀梅朝高讼师投去了茫然失措的眼神,高讼师则回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吴秀梅点头:“好。”
“你可认识你身旁跪着的男子?”
“认识。”
“他是谁?”
“卢高。”
“卢高是谁?”
“我丈夫。”
“在琅琊之前,你们有多久没见?”
“差不多……二十年。”
“在那之前,你们在哪里生活?”
“福建建阳,南平建阳。”
余斌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汉白玉雕像,问:“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吴秀梅点了点头:“认得。她是妈祖,我们南平人很信这个的。”
“也包括你自己吗?”
“是。”
“你信妈祖多少年?”
“从懂事起,便跟着爹娘祭拜妈祖了。”
“如此,至少有三十多年了。”余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汉白玉雕像放回箱子里,关上盖子,继续问,“一月二十三号那天晚上,你被年小姐介绍到提督府做事,你与一个叫芸丫的丫鬟各自搬着一筐橙子往提督大人居住的流音阁走去。半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你跳下去施救,救上来后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