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见状,发出低沉好听的笑声。笑她逗弄人的时候总有一副让人毫无办法的小狐狸样儿,可若是应了她的话,真刀真枪地上阵,她却成了脸皮最薄的那一个。
段崇轻薄衣料上浸着淡淡的汗味,充斥着男人的气息,很快脱下显露出肌肉健美的曲线,如同起伏的山峦,衬得傅成璧娇小无比。
躯体渐升灼热,交缠成一团。
很久之后,傅成璧懒倦地枕着藕臂,乌沉沉的发铺落在柔软的枕头上,露出光洁的背。段崇撑着手肘,另一手抚过她骨节凸起的背脊。他蹙着眉,似乎想着甚么,过一会儿才确定地说:“瘦了。厨子做得不合胃口?”
傅成璧眼眸迷离如丝,却很认真地回答:“药太苦了,吃甚么都吃不下。”
段崇轻贴到她发汗滑腻的身子,反复在她肩胛骨上的疤痕处亲吻着不放,深情又怜惜。
待段崇心满意足地放开后,傅成璧才翻身往他怀中窝去。她枕着他的手臂,指尖儿在他胸膛上乱画,问道:“此次去抚州,耽搁不少时间,可有甚么收获?”
段崇轻握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心口处。
抚州一行,的确收获不少,至少可以证明当日饮鸩而亡的人并非柯宗山。
一路上下着连绵的阴雨,到达抚州时几经辗转,才找到当日为柯宗山敛尸的老汉。此人姓孟,当年是在禁卫军中当差的一名小兵。
当年孟老汉经人推荐得了个入宫当差的机会,没想到却卡在了审批关上。因他之前有过盗窃行径,身家不清白,原本这种事吃过牢狱官司后就算得过且过了,不应该计较,但审批官员暗示的意思是,要他拿点钱财出来打点打点,摆明是要收过路费。
孟老汉没钱,又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反复去求了好几次,都不成。
最后一次碰巧柯宗山在场。柯宗山见他气愤填膺地喧嚷不止,遣派了小厮来过问情况。在得知真相后,柯宗山大怒,直接将负责审批的官员下了官袍,没收官印,并且允了孟老汉入宫当差。
“草民知道首辅大人上齐天子、下压百官,结党营私,罪不容诛。但对于草民来说,他是一个好官。这就够了。”
柯宗山受诏入宫,听文宣帝列数十大罪行,最后饮鸩伏诛。
他死后,尸首被扔到乱葬岗,当时六扇门在全京城范围内搜捕乱党,无人敢与柯宗山这个党魁沾上边儿,自然也无人敢收敛他的尸骨。
“草民想,一死万事了。就算此人生前十恶不赦,死后也当清白了。”孟老汉说。
所以他从乱葬岗百十具尸体中翻找出柯宗山的尸首,提前预支俸禄,给他买了口崭新的棺木,假借亡兄之名将他送到抚州安葬。
孟老汉离宫后就在抚州养老,每一年还会去他的坟上祭拜,墓碑上自然是个无字碑了。
段崇和杨世忠开了坟墓,将棺木起开,里面的确躺着一具完整的白骨。抚州府衙的仵作当场验过尸,证实是一副中年男人的尸骨,从牙齿推断的年龄来看与柯宗山对得上,且骨骼发黑,的确是中毒身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的确是柯宗山的时候,段崇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江湖上易容术源于苗疆,一共分两种,一种则如夜罗刹那等,以银线改变肌理和五官,变成另一副模样,除非骨相相近,否则不能易出一模一样的容貌;而第二种,就是以蛊虫啃噬脸骨,从而改变骨相,再埋下变化五官的银线,如此就能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傅成璧听后想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柯宗山完全有可能找一个人代他受死?”
段崇“恩”了一声,半晌,才说:“那具尸体的脸骨有蛊虫蚕食的痕迹,可以断定棺中尸骨绝非柯宗山。”
这具尸骨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千机门销声匿迹与柯宗山倒台的时间不分前后,澜沧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再难在朝廷上立足,千机门就成为了柯宗山唯一倚仗和筹码,他必得韬光养晦,以期东山再起的这一天。
澜沧珠的事,傅成璧已经知晓。现在如若确定柯宗山与鹰狩就是同一人,那么指点吴钩的人定然与他有关。要破沈鸿儒的案子,单单走吴钩一条路子是行不通了,倒是可以在澜沧党这条线上下点儿功夫。
傅成璧说:“吴钩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枚棋子。如果因为沈相的案子,让他有了暴露身份的危险,他铁定先将吴钩的破绽卖出来。”
段崇话中带着笑意,“这可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
傅成璧脸一红,瞧见段崇揶揄的笑意,想来他在床上的时候脸皮倒是厚得很。她小声问:“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鹰狩行踪不定,可李元钧却跑不了。”
傅成璧说:“他是大周的王爷,没有铁证,根本动不了他。”如果再让他反咬一口,更是不利了。
“证据可以伪造。”段崇说,“只要打草,定能惊蛇。”
傅成璧有些惊奇,道:“伪造证据?侬还会做这样的事呀?”
段崇能在六扇门屡破奇案,皆因他行事多有奇招,说他不守规矩,也只是指不守官场上迂腐的规矩,可若真碰上事,他定然一丝不苟地严守着底线。
这一点从他之前对待傅成璧的时候就能看得出。
他因从前做过错事,所以时刻规束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遇见喜欢的人,若非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必定死守着礼法不敢逾越。
此刻他竟然说出要捏造伪证的话来,让傅成璧不免有些担心。
段崇知道她在担心甚么。他自己也明白,身为六扇门魁首,不应当做出这等事。
可如今对手并非一般的凶犯。千机门行事不讲道理,手段残暴凶戾,可每一步部署缜密,通常做得滴水不漏,不留任何把柄;纵然不慎露出马脚,他们也必定想好了全身而退的后策。
想要将他们绳之以法,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是权宜之计。”段崇沉声跟她解释,道,“我纵然对李元钧恨之入骨,也绝不会用莫须有的罪名构陷于他。”
傅成璧才不在乎李元钧如何如何,额头蹭了一下段崇的下巴,轻声说:“我信你。”
信他即便再恨,也不会失去赤忱之心。
……
段崇前事做得谨慎,并未告知文宣帝,而是以搜捕乱党为由,直接去刑部申请了“龙蟠令”。
所谓“龙蟠令”乃是多年前文宣帝派段崇搜捕澜沧党“十殿阎罗”时单独立下的规矩,共分金银铜三令。手持金令,容许搜查包括皇亲国戚、王室贵胄在内的所有人;而手持银令,可查合朝文武官;而铜令则仅限于对民间搜捕。
段崇提交公文,申请金牌调令,刑部按照先前的规矩毋庸过问皇帝,可自行发派。但这规矩是立给百姓看得,实际上牵扯到皇室,到最后还得看皇上许不许。
刑部尚书怕段崇万一真生出甚么事来,自己保不定也得问责,故而他去到宫中觐见,在私下里请问了皇上一句。
文宣帝眉毛也没抬,话说得凛然大义,圣威浩荡:“当年乱党一事,令朕意识到朝中法之不行,多因自上犯之①,故始立‘龙蟠令’,意为监察。爱卿循规办事就好。”
一句话中没有一个字是表态的,却让刑部尚书明白他这是默许了段崇的行径。
第129章 搜府
这一场狂风骤雨来得急且快; 往临京倾盆一泼,整个城池都笼罩在迷蒙的雨气当中。马蹄声比雨点子还要急,黑色武袍外披斗笠蓑衣; 压下冷容; 也压不住肃杀之意。
段崇负手在前,黑色的伞面微微抬起; 视线触及牌匾上“睿王府”三个铁画银钩的烫金题字。
杨世忠上前敲门,待朱门开了一条缝; 就教他一脚踹开。段崇身后的官兵一拥上前; 进到府内; 对着跌坐在地上以及周围一干小厮出示金令,扬声喝道:“官府搜捕乱党,妨者; 斩立决!”
很快,官兵四散开来,从前院搜到后府,在中庭碰上冷眉而立的李元钧。
一干人伏首跪下。
李元钧声音不大; 自成气势:“放肆。”
李元钧是皇族不假,可就算是皇族也是分个三六九等,如睿王这般无权无势的富贵闲人; 按理来说这群官兵到了他面前,不会如同在权臣面前那般战战兢兢。可听他说话时,他们总觉得背脊发寒,有种说不出的威慑。
段崇执伞; 信步上前,笑了笑道:“沈相遇刺,已经证实与乱党有关。下官收到线报,言说有乱党潜藏在东城。职责所在,无意惊扰府上,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段崇动了动手指,一人手捧金令,奉到李元钧面前待他察看。李元钧扫过一眼,就知是龙蟠令。上一次动用龙蟠令还是在始立之初,凭金牌将澜沧党党羽的家底抄了个干净。
李元钧抱袖而立,不轻不淡地回道:“段大人是在暗指本王窝藏乱党?”
“睿王多心了。”杨世忠抱拳敬道,“乱党狡猾多端,会在主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混入府上掩藏身份。我等奉命捉拿乱党,绝不会牵扯无辜之人。”
李元钧掸了掸衣襟上灰尘,笑了笑:“当年各位大人捉拿澜沧党时,牵连的无辜还少么?”
杨世忠眼下直跳,眼睛沉了一下,“我等也是奉皇命办事,王爷,请了。”
“请便。”李元钧目色凝冰,再度望向段崇,“本王的宅邸不小,搜查也得需个时辰,段大人不如陪本王小酌一杯?”
段崇:“荣幸之至。”
亭廊下,风声雨声杂乱交至,顺着古青色的亭檐落下,连成雨珠帘子。
矮凳上站着精致兽面香炉,侍女半跪下,金枝从盛着香料的膏盒当中舀出一勺蜜色的香液,轻泻在炉中。重新合好,兽口才吐出轻袅袅的白烟。
染上熏香之后,侍女低头退下。
段崇和李元钧两人对座,明明上次见面时已然到了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境地,现在却一个比一个平静,同坐在一张桌上,教别人看去,或许还会以为是朋友。
严格说来,两人的确曾经是朋友。
算是。
段崇能入鹰狩和单九震的青眼,并非没有道理,他的确是一个好的鹰犬,很好地成为鹰狩和鹰隼的副手,为其生为其死,让千机门用起来得心应手。这就好比一个好的剑客寻到一把绝世好剑,才能所向披靡。
鹰隼和鹰犬共同执行任务,出生入死,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两人很早就培养出杀人的默契。如果当初是在战场,而不是在修罗场,段崇和李元钧即便不能成为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只可惜他们选择的路不一样。早在段崇叛离千机门开始,他们总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上。
李元钧手指抚过茶盏沿,目光触及骄霜剑上悬着一枚沉赤色的剑穗,轻挑了挑眉:“武剑穿袍?”
段崇握住剑穗,回应道:“止杀戮。”
“有意思。止得了杀戮,可止不了恐惧。”李元钧轻挑眉峰,“是成璧做得?”
段崇不答,轻蹙着眉,显然一旦李元钧提及傅成璧,段崇本能反感起来,不能控制。李元钧有意无意拨弄他那一条敏感的神经,口吻轻描淡写,仿佛的确在关心傅成璧的事:“她身上的伤如何了?”
段崇握了握拳,口吻凝冰:“你没有资格过问。”
李元钧说:“本王是她的舅舅。”
“她如何伤得,你最清楚。”
“与本王无关。本王并不知情。”
段崇轻眯了眯眼睛。这句话实在不像是从李元钧口中说出来,此人自矜高傲,他不在乎的事,向来不屑于解释。
李元钧目光凝在剑穗儿上移不开。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记忆,类似的剑穗……似乎他也曾得过一个,只不过比现如今的这个更拙些,那时候她还叫青雀。
宫中小景湖,他对着傅成璧唤出了这个名字,她明显的僵硬顿滞,李元钧全部收在眼中。他可以相信,傅成璧应该也有一些与他一样的记忆。
她知道自己叫青雀,也应当知道她曾娇声娇语地唤过他舅舅,夫君……
思及此,李元钧愉悦起来,这种心情并非刻意,更像是从内心深处自然涌上来的,一想起就会如此。他的手指逐一敲打着石桌,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他道:“她很乖巧。从小就是。”
段崇面无表情,也并未答话。李元钧不了解傅成璧,段崇也并不想让他多了解一些。
李元钧似乎还想说些甚么,这厢杨世忠的脚步近了。瓢泼的大雨中,两个信鹰架着一个人过来,一把扔到地上,用脚踩着。
“冤枉……冤枉……不是我,这不是我的!”
这人是府上的一个奴才,李元钧看着模样很生,应当是在外府洒扫的奴才。
内府中的人全部都是他的心腹,李元钧对每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皆信得过。若有面生的,必定是外府的小厮,他们平时只做些打杂的活儿,而且都不是长工。李元钧很谨慎,因此外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批人进来,且规定不得踏入内府一步。
段崇看向杨世忠。他沉了沉眉,从袖子当中掏出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立刻上前言道:“这是从他柜子的暗格里搜出来的。”
小盒子一打开,李元钧一下眯起了眼睛。
澜沧珠。怎么可能还会有澜沧珠?
当年沈鸿儒与段崇联手清剿乱党,十殿阎罗死得一个不剩,就连澜沧珠也是逐一毁灭粉碎的。李元钧细观,看澜沧珠的纹理和质地,确定此物绝非造假。
段崇看向李元钧,一字一句地说:“恐怕还有同党。再搜,不要放过每一处角落。”
“段崇!”
段崇立刻道:“睿王爷,人是王府的人,乱党的信物也是在府上搜出的。如果不彻查清楚,有损王爷逍遥王的清名,纵然皇上信任王爷,也抵不过投杼逾墙的道理。”
此言罢,一字再从段崇齿间啮噬出来,带着狠意和戾气,“搜!”
之前无真凭实据,李元钧料定段崇不敢有大动作,所以并不慌乱;可现如今拿捏住证据,一旦与乱党沾上了边儿,段崇手底下的人做起事来可是毫无顾忌。
这一搜,几乎将睿王府翻了个底儿朝天,闹得后院的女眷们都瑟瑟不安。忍冬夫人以及宜娴相继去世之后,府上的姬妾能算得上名号的也就逐春、眠夏和落秋三位夫人。
落秋夫人是个有脾性的,翻箱倒柜的都给扔出来,冷言冷语地喝道:“搜个干净!若搜不出甚么来,事后王爷可不会轻饶你们这帮狗奴才!”
逐春夫人劝她少说两句。眠夏夫人站得远远的,婢子在旁撑着伞,皆默不作声。
官兵到底忌讳着睿王爷的情面,赔笑说着好话;可领头的都是信鹰子,一丝不苟地遵从段崇的命令,哪里会将她这等轻飘飘的威胁放在耳中?
先前段崇下过吩咐,怎么闹腾怎么来。他们自然毫不手软,甩开了膀子去干。本来六扇门行事就带点匪气,有段崇看着还好,这次不被看着也就罢了,还是段崇默许过的,行起事来比之土匪强盗丝毫不差,说是搜府,行径跟打家劫舍的差不多。
一直持续到黄昏后,段崇才收兵。杨世忠拎起地上已经嚎了半天冤枉的“乱党”,带上赃物澜沧珠,一并向李元钧请了辞。
待出了王府有一段路,杨世忠看了一眼趴在马上嚎得不动弹的奴才。
挑中这人纯属他倒霉,他手脚不怎么干净,之前犯过案被六扇门的人逮了个正着,口头教育了一句后就放走了,这回让他代替坐几天牢并不冤,但的确还没犯事儿犯到与乱党有关的地步,这罪名一扣,估计给人吓得不轻。
杨世忠有些于心不忍,勾了勾脑门,低声问段崇:“你看,这戏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戏过不过,不好评判。”段崇足够刻板,扫了一眼身后的信鹰,“他们欠练了是肯定。”
杨世忠很心虚,今天搜府的时候的确太匪了,让他都想起来自己当好汉的那会儿。他清了清嗓子,立刻回道:“今儿回去就带他们绕京城跑圈。”
信鹰:“???”他们又做错了甚么?
段崇吩咐道:“留几个人跟好吴钩。看今日睿王的反应,显然不知道澜沧珠的事,可以佐证此物乃沈相自己吞咽下去,指向乱党。一旦有暴露身份的风险,柯宗山肯定要坐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