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新婚是待她浓情蜜意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手,顶着一张英俊却木愣的脸; 学会了说些哄人的话。可这会子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枕边早就凉透了。
醒来见段崇不在,纵然傅成璧知道他的性子素来不晓得怎么疼人,此刻也不禁有些委屈。
她眼睛红红的; 轻声唤人进来服侍。段崇方才练了剑回来,听见她醒了,先让人在外候着; 他先收了剑进房。
傅成璧正闷着,见进来的却是段崇,也不理会,往上拉了拉被子,就露出一双眼睛来。
段崇瞧见她眼眶发红,放了剑就坐到床边,问她:“怎么了?身上还,还疼吗?”
傅成璧仍旧不理,蒙上头转向里侧,背对着段崇。段崇想了想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是放肆了些,没有太顾及她的感受,便以为她是因为此事生气。
他握了握手掌,有些局促和窘迫,额上愈发冒出汗来,“明月,是我不好。”
“怎么不好了?”傅成璧侧了侧头,声音不如以往清灵,是一夜的后遗症。
段崇自省道:“我弄疼你了……”
傅成璧又羞又急,抓着软绵绵的枕头就往他身上砸。段崇躲也不躲,任她出气。
“我哪里在说这个?”傅成璧脸都快能滴出血来。
她身上的寝衣还是最后段崇给她穿上去的,女儿家的衣裳他也不懂,系得不紧,此刻酥胸半露,春光乍泄。
段崇喉结滚了滚,又想起昨夜傅成璧最后不情愿的样子,好歹忍了下来,顺着枕头探到她的手指,轻轻牵住。
“告诉我,哪里不好……我会改……”
傅成璧质问道:“你方才做甚么去了?”
段崇老实回答:“练剑。”
“你晓不晓得你是第一天娶我?”傅成璧瞧他的傻样子,说是气也不气了,这会儿又想笑,“你怎么不娶了你的剑?”
段崇这才悟会过来她在恼甚么。他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耳朵涨红。
傅成璧见他不说话,又背过身去,“你去练剑罢,我想再睡一会儿。等师父醒了,要去给他敬茶。”
好久,段崇才唤了一声,“明月。”
傅成璧闭上眼睛,“明月睡着了。”
段崇失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脱下外袍,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抱住了傅成璧。
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起了一身热汗此时也教风吹得冷下来。傅成璧嫌他身上凉,卷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不让他碰。
不碰也好。段崇抱着被子也抱着她,说:“我再陪你睡一会儿?”
傅成璧装睡。段崇怕她不高兴,只好解释道:“你睡觉不老实,乱摸人。”
傅成璧瞪起眼睛,看向他,“我才没有!”
她不认就不认。段崇往她身上凑了凑,继续说:“我忍得难受,才去练剑的。”
傅成璧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又想起昨晚两人那般亲热,她在他的身下就跟丢了魂似的,没能矜持住,脸上一时彻底烧起来。
“真的呀?”傅成璧将脸埋到段崇颈窝里。
段崇拢住她的手,哄着她说:“再睡一会儿。”
傅成璧这时精神起来,但身体还懒懒的,不想起来。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喏喏地说:“为甚么……不肯给我……”
段崇有些茫然,“甚么?”
傅成璧咬了咬唇珠,往段崇耳边凑过去,低声再问了他一句。
段崇登时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地回答说:“……不想那么早要孩子。”
“你不喜欢呀?”傅成璧问。
段崇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还年轻,有了小东西会很辛苦。”
更何况,他和明月刚刚成亲,一年半载的都亲热不够,哪里愿意教个小东西夹在他们之间闹腾个没完?
傅成璧听了咯咯直笑,“哪里有父亲叫自己的孩子是‘小东西’的?”
段崇听她笑得好听,又想起昨晚她勾人心的声音,已经稍稍有些温度的手大肆地探进被子里,去捉她的腰。
“你若喜欢孩子,要一个也无妨。”段崇凑过去亲她的脸,手游走在她的腹上,“师父也喜欢小孩儿,到时候让他带着顽儿也好……”
他像是要来真的,傅成璧按住他乱动的手都不成,唇教他衔进口中反复吮吻,驾轻就熟。
傅成璧唔了一声抗议。
这厢昭昭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下跳到床上,在段崇身上踩来踩去。段崇拂开它两次,也不见它肯离开,只得放开了傅成璧,将它从身上揪下来。
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到最后也就叹了句:“真不愧是你哥养得猫……”
傅成璧低笑不已,坐起身挽了挽长发,说:“好啦,我这就去给师父敬茶。”
段崇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我陪你去。”
“好。”
服侍的下人进来,端了温水,取了新衫进来。段崇要给她穿衣裳,一双挽剑无双的手在她面前着实笨得可以,不过却极认真,按照她说得一步一步去做,两个人又腻了大半晌,玉壶才进去为傅成璧梳头。
梳头,段崇也要看。他就抱着支吾乱叫的昭昭杵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玉壶笑得不行,“这难道还离不开了不成?”
傅成璧也只羞羞地笑,任他瞧着,等两人都收拾好了,一起去正堂给齐禅敬茶。
齐禅也是刚醒了没多久,头还疼着,眼还晕着,就教奴才拥到正位上。他惊喜地瞧着两人偕伴儿跪下,一时头也不疼了,眼也不晕了,神清气爽,目光奕奕。
傅成璧虽是郡主身份,仍然像寻常的媳妇一样,跪在齐禅面前,从盘中端起茶盏,敬给齐禅,甜甜软软地说:“请师父喝茶。”
“好,好。”齐禅抿了一口,忙教傅成璧起来,“别跪了,地上多凉。”
玉壶在旁提醒,“齐师父理应教诲一番才是。”
“傅丫头一点毛病都没有,有甚么好教诲的。”齐禅挽了挽宽袖,瞧见一旁段崇,说,“是得教诲教诲我这小子。”
段崇:“……”
齐禅说:“将骄霜拿来。”
段崇顿了顿,就将骄霜剑奉上。
“从前我教寄愁以骄霜为戒尺,以剑道为本心。青天白日以应事,光风霁月以待人。”他接过骄霜剑,出鞘看过一眼,就将骄霜剑递到傅成璧面前。
傅成璧愣愣地接过剑,沉得她险些接不住。
“今后将这把剑,给你。从此你就是他的戒尺。若是他犯了错,狠打。你别怕打他不过,他不敢还手的。”齐禅又瞪了段崇一眼,“是不是!”
段崇温驯地点了点头,“是。”
“哎——!这才对。”齐禅一拍大腿道。
他盘算了一会儿,唤人将他前些天整理好的木匣子拿来。
齐禅让傅成璧坐到他身边来,将木匣子打开,一张纸一张纸地给傅成璧看。
“这是这些年,寄愁交给师父保管的东西。”
“这是他在铁骁商号银股的凭证,能在任何银庄上兑出银钱。……这个是我们师徒到孟州游历时置办的庄子,地契在这儿,孟州山川秀美,以后若得闲可以去那里看一看,也有个落脚的地儿。……这是寄愁在庐州,为了救一群被卖进花楼的小孩儿而买下的乐坊,这些年进账也还行,就是全花私塾上,让那些小姑娘也认了认字儿。”
“齐师父……您……”傅成璧有些诧异和茫然。
“丫头,你听说齐师父说完。”
接着,他将在西三郡新宅的地契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契纸,笼统是段崇这些年来所有的家底儿,一并都交给傅成璧。
“师父知道你出身好,也看不上这些俗物。”他说,“师父这意思,是想以后把寄愁交给你看管。从前那些个非人哉的东西,教他做过许多坏事,可他本性良善,为人忠正,师父相信以后有你在,他才不会继续犯错。这些话,你要记在心上,以后夫妻难免有红脸的时候,你多多包容他,他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来跟师父说,师父替你教训他。”
傅成璧听他语重心长地道来这一番话,眼眶泛起酸热,郑重地接过他手中的木匣子,对齐禅说:“师父放心,明月一定好好记在心上。”
“好,好。”齐禅绵长地松了一口气,又拿眼睛瞧段崇,“这些话也是说给你小子听的,可给我记住了!”
段崇颔首:“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齐禅看了自己这徒弟一会儿,想起以前带这小子长大的时候,又想掉眼泪,又觉得在小辈儿面前不能丢人。
他拂袖道:“行啦,都去罢。大早晨的,起恁早干啥?我得再睡个回笼觉去。”
……
段崇和傅成璧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地还没半天,乔守臣就教人来传,让他们去到府衙,执办公务。
此一行已经在西三郡耽搁太长时间,按照圣命,待傅成璧与段崇完婚后就得即刻启程回京。
关于刺史崔书以及更替大管家的案子尚需要傅成璧亲自整理好案宗,呈交刑部,以待回京复命之用。
另外西三郡余下诸多事务,也需段崇帮忙处理。
据乔守臣所说,之前关于葛承志的调令已经下来。他的确在任职期间贪过银财,不仅与大月门私相授受,与其他帮派也有贿赂关系,在郡守一位广捞着各方油水。
按律例,就地免职,效力于雁门关,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而经查证得知,聂三省是土匪出身,早些年聂白崖剿匪时饶了他一命,收他为义子,一手扶持他建立大月门,通过聂三省收敛西三郡的权力和财富。
大月门以及聂白崖所有家产充公,用来重建西三郡。
至于抚鼎山庄……庄主宋遥前后死了儿子和女儿,如今已经疯疯癫癫,抚鼎山庄也再难有起色。
傅成璧在府衙里整理卷宗,日中时跑来一名牢役,奉给她一纸信件。
“这是先前宋澜生托牢头传得信件儿,是给聂香令的。当时聂香令尚在重押看守状态,于是就积着了,后来宋澜生一死,就将此事拖到现在,牢头想请大人过目一番,看是否能送给聂香令。”
傅成璧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山上,接过来信件细观。
信笺一展,见上字迹飘逸,笔势工整,足以见其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傅成璧:请问各位,新婚第一天早晨不抱着老婆睡到自然醒,反而去练剑是什么操作?
齐禅:令人窒息的操作。
段崇:……
第111章 送别
香令:
见字如面。
写下此信时; 我已免罪回到抚鼎山庄,你在入狱前托付信使送来的擒阳刀也随之而到。
擒阳刚烈,是你骨子里的秉性。看着擒阳; 不禁想起初见时; 你以为我要欺负那可怜的孤女,亮了刀来,骂我是登徒子。如今想来; 可笑也可叹; 笑你我缘分天定,叹你我落花流水,终究成一场空。
关于其中渊源; 我已猜知一二,余下诸日,我会尽力周旋; 争求为你豁免死罪。
秋雁长姊幼年丧母,不得父亲喜爱,性情好强偏激; 诱使你去杀害崔书崔刺史实在是大不该。
你向来比男儿都爽利刚正; 不该遭牢狱之灾,然酿成此终身之憾,究其根本; 最大的罪责在我。我是个懦夫,答应与你成亲,却一直未能做到; 如今饱尝恶果,与秋雁长姊,还有你,都没有关系。
如今写下此信,只是想让你知道,在牢中供出你的名字,实无害你之心。那位段大人以及傅姑娘已经查到其中蹊跷,覆水难收,澜生也再难隐瞒。思及家中父亲年迈,长姊孤苦,只得出此下策。
只可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事到如今,解释再多也无法消了我的业障,澜生已无颜再面对你。
擒阳刀,我会好生珍藏。若你难逃此劫,待我安顿好庄中后事,必然去黄泉寻你,来世与你定做一对夫妻眷侣;若上天开恩,让我有幸再与你相见,届时定将擒阳完璧归赵,你要杀要剐,我必全都依了你的心思。
香令。宋澜生比世间任何一名男儿都想要娶你,可抚鼎山庄的少庄主却是不成的。
若秋雁长姊是男儿,兴许会比我更适合坐少庄主之位。她在剑术刀法上天赋极高,如若能熬过此关,我必然说服父亲,将她培养成抚鼎山庄的接班人。
到那时,我不再是少庄主,我的这颗心,还有这条命都将奉于你来处置。
望安。
澜生,敬上。
傅成璧轻蹙起了眉。
宋澜生和聂香令情深意切,如此看来,宋澜生当日肯答应宋遥来雁门关提亲,不单单是屈从于父命,更想利用这门亲事为聂香令求取一线生机。
对于求娶傅成璧,宋澜生本就愧疚于心,当日教傅谨之言辞羞辱一番,更是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故而宋澜生诚恳地认过错,并未多加纠缠。
离开雁门关之后,他本来打算另寻出路,重振旗鼓,就算废了一只手也得学会肩负起山庄的重任。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因为抚鼎山庄而复燃的斗志,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宋澜生早就知道宋秋雁天赋异禀,却从来没想过这样惊人的天赋一直被桎梏,囚禁至扭曲的结果。
宋秋雁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杀宋澜生,并非因为宋秋雁就想要他的命,而是她在牢笼当中实在太久太久了,需要一个发泄口,将她这么多年来的压抑和痛苦统统都发泄出来。
在父亲纳妾之前,宋秋雁尚能偶尔看到父亲对她慈容,她想事事都做得好,做给父亲看。可就在宋澜生出生后,父亲就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这个小儿子。
那时宋秋雁的年纪也小,想不通这是为甚么,宋遥给她的直观感受,就是宋澜生的到来才导致她失去父亲的宠爱。
她一方面想要亲近清风朗月一般的宋澜生,羡慕他拥有的种种;一方面又嫉恨他,夺走了她该有的一切。
杀掉宋澜生,对于宋秋雁来说,更像是一种仪式,告别过去的仪式。她要杀掉自己憧憬的,然后成为宋澜生,成为她一直憧憬的人。
仪式过后,宋秋雁如同浴火重生,才会在过龙门时有那样灼灼风姿——以一把逆水剑横扫群雄,成为西三郡最有可能成为大管家的候选人,甚至代替她的父亲宋遥,坐上抚鼎山庄庄主一位。
只可惜……她聪明的时候太聪明,糊涂的时候又太糊涂。聪明在于她对剑法的领悟超乎常人,糊涂在于她到最后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聂白崖处心积虑多年,从扶植大月门开始,到收宋秋雁为徒弟,都是为了能够连任大管家一位。
他给宋秋雁一个镜花水月的梦,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揭开真相,嘲笑着她所有的痴心妄想,践踏着她自以为是的天赋。
再高的天赋又能如何?她始终是个女人,教人愚弄轻贱了一辈子的女人。
四周静谧极了,甚至能听见窗外风掠过梅梢的声音。
傅成璧黯了一会儿,将信笺好好折起来,重新用红泥漆上。她将信交给牢役,“没甚么问题,给聂香令送去罢。”
如果宋秋雁也能看到此信,不知会作何感想。倘若她一早知道宋澜生已经存了要将抚鼎山庄交给她来掌管的心,那日在清风峡,她还会动手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宋秋雁已经死了,再不会有人知道她会做出甚么样的选择。
傅成璧整理卷宗,只能用史书工笔,力求客观公正,不得多加评判。
整理到最后,她才展开一张宣纸,惯用沾着金粉的朱墨写下“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一句,刻“金鳞恨”为记,一并封装,等大理寺核验过后,她就能取阅,再写成公案传记一类。
……
三日后归宁,却也到了离别之日。圣命不容耽误,即刻就得启程回到京城。
段崇陪着傅成璧回门,备得礼物贵重又用心,承诺在未来一个月内,将会有一千石粮草以及给将士们过冬的棉衣,直接送到雁门关去。
傅谨之这几日因府衙要务,一直宿在别业中。傅成璧回门,见着兄长,想起不日就要分别,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傅谨之想起来离京那会儿的小成璧,更加心疼。他抚着她的发,低声承诺道:“好蛮蛮,待哥处理好西三郡的事,就回京城去,我们兄妹以后就再没有生别了。”
段崇一开始还没觉得甚么,这会儿看他们抱久了,隐隐有些不快。他拎着傅成璧的领子揪到怀里来,板着脸对傅谨之说:“请侯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