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的兄长是武安侯,盘踞在西三郡拥兵自重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娘娘诞下龙子,皇上能不忌惮吗?”
向倚竹万事都要做得聪明。她自矜高傲,不屑于使甚么阴私手段,就将残酷的现实揭开摆到明面上,等傅成璧自己选择。
起初,向倚竹所说的每一句话,傅成璧都不相信。不过向倚竹让她开始明白,自己不单单是李元钧的妻子,还是大周的皇后。
她和李元钧之间不仅仅有爱慕,更隔着权力和算计。
李元钧将傅谨之压在雁门关,迟迟不将他调回京城任职,大抵真是在忌惮着他手中握着的兵权。
现下如果她怀了孕,哥哥又不知会猴年马月才能离开雁门关。
傅成璧知道哥哥去西三郡仅仅是为了完成父亲生前夙愿,绝非贪恋权势。他还曾经对她说过,如果日后她想留在京城,那么日后他就回京任个闲职,二人再无生离;若她想回家了,他们就一道再回庐州去,继续过从前的小日子。
这样的傅谨之,又何须忌惮呢?
傅成璧不知该如何让李元钧信任哥哥,就打算等哥哥了却父亲遗愿后,说服他上交部分兵权。往后无论是继续留在京城任职,还是退回庐州自居,都能平平安安的最好。
等到那时她再作怀孕的打算也不迟。
为了保险起见,玉壶拿过避子汤给她喝,可她到底不舍断了这来而不易的母子缘分,只喝过一次就作罢。
居室中的灯火一跳一跳的,晃得傅成璧眼睛发涩。
她螓首深垂,目光略有凉意:“我想,他应该不喜欢我。只是因为需要哥哥才要娶我的。”
有些事她不想细说给段崇听,怕他会介意,也怕他会伤心。因为她那时候就是傻乎乎地喜欢李元钧一个人,想为他诞下麟儿,可他的确如向倚竹所说,不太想要有着傅家血脉的孩子。
那晚明黄的帷帐低垂,缠绵至深,李元钧扼住她的脖子,伏在她身上拿血红着眼盯着她。
傅成璧痛得要蜷缩起身子也是不成。他给得一切,她没有选择,只能完完全全受下。
事后,李元钧就简单披了件八宝开衫坐在床前,一言不发。等到宫人端进来一碗汤药,他一把扯过傅成璧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将苦汤药尽数灌下。
苦涩和酸辣折磨着她的舌尖还有神志,傅成璧甚至都感到了濒临死亡的窒息。
这一碗避子汤灌下去,断了她所有的痴心妄想。往后与他再多浓情蜜意的恩爱,都填不上这夜李元钧亲手划下的这一道深沟长壑。
余下诸事更不用提,再与段崇有关的就是在鹿鸣台。可唯独这件事,傅成璧连想都不要想。
她转而小力地揪着他的袖子,嘟囔道:“就这样了。”
段崇半晌没吭声,听她只言片语说了一些,内心涌动着翻江倒海似的情绪。
他问:“没有了?”
“没了。”傅成璧恹恹地回答。
段崇默然片刻,又低低说:“恩。”
“你也不问吗?”傅成璧追问。
“不是没有了吗?”
傅成璧气恼,往他胳膊上拧。段崇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道:“对不起……那你想我怎么说?”
“你嫌不嫌我的……?”傅成璧有些小心地问,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段崇轻轻扳过她的脸,吻在光洁的脸颊上。他目光诚恳,一扫素日无澜的深沉,这回傅成璧看清了这双眼睛里漾着的温柔,春水一般,能教人甘愿沉溺于此。
段崇不知要怎么说才好。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明月在保护他。数不清多少次将他从深渊边缘上拉了回来,如果没有她在身边,段崇现在或许会跟柯宗山回到千机门也不一定。
“别害怕了,明月。”他与傅成璧十指交扣的手微微用上力,“我总是在的,不会不信你,也不会丢下你。”
……
房中的灯太暗了,光色也太淡了,像是幽黄,打在黑暗中,没有一点暖色,更像是幢幢鬼影从窗扇中钻了房间。
有傅成璧的言辞在前,关于以往的记忆在李元钧的脑海当中清晰起来,残余的部分逐渐补全。
他不知何为悔恨,唯知道向倚竹这张脸如同一口热油泼在他的心火上,烧得他眼睛通红。
“本王最恨他人算计,向倚竹,你怕是活够了!”
李元钧一只手拢住向倚竹的脖子,冷冷地盯着她,几乎快要藏不住嫌恶。
向倚竹对他情绪变化了如指掌,听他这一番,定然是发现了甚么,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向倚竹依旧撑着遇事不惊的模样,说出提前准备好的辩词,道:“妾身也不过是想了却王爷的心愿,王爷要是因此厌恶妾身,妾身无话可说。”
“厌恶?本王疼你都来不及。”李元钧冷声道,“聪明的女人,设下这么一出离间计,让她恨实了本王……”
李元钧掐着她喉咙的手渐渐使了力气。
“该死。”
他眸子里徒生的阴狠,是向倚竹从来见过的。她料到最坏的后果也不过是与他疏离了情分,可他们成婚多年,李元钧对她的情分本就少得可怜。
但她万万没想到,李元钧会起了杀念。
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想杀了她!
他怎么舍得?又怎么敢?他一向文俊有余,平时挥墨居多,就算习剑,也多以舞剑为主,连杀兽都不曾有过,更别说杀人了。
况且她始终是向家的女儿,李元钧就算看着向家的份上,也绝无可能对她动手。
恐惧淹没了向倚竹的理智,她开始意识到李元钧没有在开玩笑,不是恐吓,不是威胁,他是真要杀了她!
五指铁钳一般扼住了她的喉管,李元钧怒不可遏,眼睛里布满血丝。
上天让他记起这些一定是有缘由的,如果他从前真得欠过傅成璧,那就现在这一刻开始偿还。
她惊恐地瞪圆了眼,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去抓他的手,无济于事,又胡乱去扯他的领口。濒死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摸来的力气,领口就这样教她扯开,露出狰狞的蛇蟒纹身。
她瞳孔紧缩,直直盯着那枚刺青,满眼里不可置信,想要大声呼救,又窒息地喘不过气来。每一下心跳都如铁锤砸在胸口上,喉咙里疼得已经如同刀割。
“王……王……”
李元钧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分明干着恐怖如斯的事,可他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变化,甚至都不给她留下一句解释。
向倚竹五指抓挠不断,渐渐流失掉所有力气,紧缩的瞳孔一下涣散开来,最终没了声息。
半燃的蜡烛噼啪爆了几下,蓦地暗下来,居室内一片死气沉沉。
李元钧拨了拨凌乱的发,眉宇凝了长夜的沉墨,冷冰冰地不带任何情感。他站起身,拿过布帕往清水里浸了一浸,一边细细擦过每一根手指,一边走出了房门。
也不过是一抬眉的动作,潜伏在王府的暗卫一个接一个出现,跪在他的面前。
“处理掉这个女人,做得干净点。另外通知放在江湖里的信子,本王养了他们那么多年,是时候该给本王一点回报了。”
“但凭王爷吩咐。”沉闷的声音从面罩下发出来。
既然文宣帝认定李言恪为储君,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已然不可能;而李元钧也没有耐心再去谋划,唯有“反”。
这条路上,沈鸿儒为百官之首,却是个吹灯拔蜡的病躯废人;向家虽然棘手,真要是打起来,却也不足以为惧。
唯有傅谨之才是京中的心腹大患。
傅镇书从前在大周朝中留下的赫赫威名,让“傅”一姓成为了大周士兵的主心骨,士不畏多,却惧有勇。如果要想反,必得先移除傅谨之这个障碍。
李元钧急需一场边疆战事将他调离京城。
“既然单九震一心想要蛮族和大周开战,那就顺水推舟帮她一把。”他说。
因为虞家庄灭门一事,江湖帮派跟单九震之间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想要诱使大周的江湖侠士越过疆界去蛮族生事,只需要在火星子浇上一口烈油就够了。
第165章 使节
这日; 李元钧入宫请见文宣帝。
他来时; 文宣帝正考言恪背书,少年过目不忘似的对答如流; 令文宣帝很是欣慰。李元钧近来; 温和带笑; 下跪行礼。
李言恪躬身:“六叔。”
文宣帝将书卷交给李言恪,又拍了拍他的手说:“去罢; 好好读书,切勿偷懒。”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李言恪辞下,临走前向李元钧点了点头,退出了御书房外。
文宣帝问道:“老六; 倚竹的脚伤好了么?”
“已大好,还在府上休养。”
“你也老大不小了; 逍遥了那么多年,府上也该有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为你分忧; 别整日里就鼓捣你的那些书书画画的。倚竹虽然出身不高; 可女人贵在贤惠温良,也算个不错的人选。”
“臣弟自在惯了,真有个妻反而束缚。皇兄就放了臣弟罢。”
文宣帝哈哈一笑,“这事儿; 朕还能强按着你的头办了不成?改日若有心仪的女人拴住了你; 就跟朕说; 朕亲自为你主婚。”
“多谢皇兄。”
文宣帝挥手遣他坐在一旁,继而问道:“今日入宫; 所为何事啊?”
李元钧正色道:“之前臣弟去追捕单九震,把她逼急了,此人用网阵杀害虞家庄上下百十条人命示威,结果犯了江湖众怒。”
“哦?”
此事文宣帝早就已经知晓,之前派李元钧追捕单九震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重担是落在了段崇身上。段崇回京复命,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当然文宣帝在李元钧面前也只能暂且装作并不知晓的样子。
李元钧继续说道:“皇兄有所不知,这虞家庄庄主乃是江湖上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诸多豪杰侠士都曾受过他的恩惠,单九震此番血洗虞家庄,已经闹得天怒人怨。现在她逃出关外,寻求蛮族主君的庇护,各方帮派已经咬定了她的行踪,准备大规模入蛮族疆域搜捕。”
“此事,朕有所耳闻,已经派了段爱卿去安抚各大帮派。”
“皇兄是说段崇?”李元钧一抬眉,神情古怪莫测。
文宣帝问:“有何不妥?”
“段崇江湖出身,如今在朝为官,青不青白不白的身份反而尴尬。臣弟是觉得此事不能在放任江湖自我解决,干脆就放在明面上开诚布公,不仅仅向江湖帮派,更是向蛮族表明大周朝廷的立场。”
李元钧言辞恳切,规规矩矩地向文宣帝献策。
邀请蛮族的使者来京城觐见,与蛮族王子联姻,大周和蛮族永修秦晋之好。
“大周朝廷实施新政没多久,成效还未显现,四处风雨不宁,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实在不宜行兵打仗。请蛮族与大周合力搜捕单九震,追回我朝丢失的兵书和行军布防图,相应免去蛮族三年朝贡,双方不生战事,人财两和,才是上上策。”
李元钧犹嫌不够,敛袍单膝跪地,又催了一剂猛药:“柯宗山死前放言要乱我大周,恳请皇兄别中了这奸贼的诡计,反倒落入他一言凶谶当中。”
这些话对文宣帝来说是有用的,条条状状都切合常理,恰当得分析了现下的局势,挑不出任何纰漏和错误出来。
文宣帝思来想去,觉得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于是下令让翰林院拟定公函,以除夕夜宴为名邀请蛮族使节来访,并且在其中透露出结为姻亲的意愿。
飞鸿传书,一路迎着渐浓的秋风送到蛮族主部。
精致华丽的蒙古包内,蛮族的主君屠奴端坐良久,横眉怒目,半裸的上身线条粗犷豪迈,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力量。
他握住金笺,凝视片刻,却对上头的提议迟迟未决。
一只柔白无骨的手寸寸抚过他强壮结实的胸肌,如同水蛇一般缠在他的后背上,美目在金笺上流转片刻,轻灵灵地笑了起来。
屠奴将这女人从背上揪下来,力气没大没小,掐得她腕子都泛了红。
屠奴中原话说得不错,浑声质问:“你笑什么?大周皇帝这是想要你的命,你不怕吗?”
夜罗刹手指一圈一圈地划在他黝黑的胸膛上,轻飘飘地回答:“怕。我和九娘已经决定投效主君,是死是活,全凭主君一句话,就算死也不会怨的。”
屠奴狠亲了她一口,“中原的女人嘴巴就这么甜?”
夜罗刹说:“不仅甜,如果主君愿意,它……”她衔住屠奴的一根手指,轻咬着道:“或许会更好使。”
屠奴朗声一笑,一把将夜罗刹扛在肩上,往榻大步走去。
“我又怎么舍得将你这样的宝贝送还给大周?草原上的勇士可比大周那些文绉绉的书生更懂得如何让女人快活……”
他闷声喘着粗气,混着腥味和汗臭的躯干沉沉压在雪白的身躯上。夜罗刹眼里藏不住嫌恶,又不能让屠奴看见,将他的头牢牢按在胸脯间。
她望着顶头繁杂的花纹,轻轻问道:“主君会拒绝出使一事吗?”
“不会。”屠奴掐着她的腿肉,欲念压倒性地占据了上风,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周皇帝要给天神之子献上女人和牛羊,哪里有拒绝的道理?我会派我的儿子乌都走一趟临京。”
“那主君会如何处置我和九娘?”
屠奴望着她这张美极的脸庞,邪邪一笑,冒着黑茬儿的下巴往她颈子间蹭。“九娘是部落的贵客,这里会有她的一席之地。至于如何处置你,还不知道吗?”
屠奴揽起她的腿,循着锁骨一路啃咬下去。
……
屠奴应大周皇帝的邀请,派了自己最爱的小儿子乌都出使大周。
使节团南行七日,进入北疆七州的地界。乌都长到十五岁,头一次来到中原,不同于草原的俗世繁华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王子迷了眼,于是并未着急赶到临京。
使节团暂时停在鹿州驿站休整。
临京王府中,李元钧独自坐在宝楼的高阁当中,四面无窗,唯有头顶有一方小口,星辰满布,洒下明辉。他守着一点孤灯,背影说不出来的孤寂,也有说不出来的肃杀。
不多时,楼梯口有风声簌簌。一名暗卫走进高阁,奉上从飞鸽脚上解下来的信筒。
信纸捻开,上书“乌都”二字,李元钧眉峰一挑。火舌舔舐着信纸,残存的火苗落在砚台之上,化成墨似的灰烬。
李元钧手下展着一幅画像,薄凉的指尖轻轻掠过画中人的眉眼,默然良久,下了一道命令。
“告诉罗三,杀。”
这一场暗杀就发生在鹿州。
大周驿站对待远道而来的使节既热情又周到,特地订购了一车美酒。
乌都喝酒的豪迈劲儿是从父亲和兄长那里学来的,所以更爱用酒碗,而不喜欢用小酒杯。不过招待使节的官员所使用的杯子是官窑烧制出来,白胚钧红釉,精致又漂亮,令乌都有些爱不释手。
随行的亲卫大醉,悄悄附到乌都耳边问他:“乌都王子喜欢?”
“好看。我们,没有。”他还不太会说中原话,不过已经随汉人先生学过一些。
亲卫改成了蛮族话,说:“等来年春天,万物苏醒,主君的铁骑就会踏碎关口,将这片幅员辽阔的疆域收回天神的囊中。乌都王子,那时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慈父的主君都会为你踏上凌霄。”
乌都笑了一笑,指着杯子说:“那我要这个。”
亲卫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手背:“愿意为您效忠。”
使节团醉倒在这一壶一壶醇香的美酒当中,渐渐沉浸入了一场春秋大业的好梦。
灯火阑珊,驿站中全部寂静下来。驿站外有使节团的亲卫和衙役巡逻守卫,因已经有大半醉了,这道防卫不算甚么铜墙铁壁。
一排一排的黑影从暗处渐渐浮出了影子。为首的人手持弯刀,将脖子上挂着的黑巾往嘴巴上扯,遮住了半张面部。身后有人怯怯地喊了一声:“三哥,别干了罢。大哥要是知道我们私自动了蛮族的使节团,一定大发雷霆。”
被称为三哥的人闷闷哼了一声:“虞老庄主当年如何接济咱们的?东大帮讲信讲义,虞老庄主的仇能不报吗?他们不肯交出单九震,就是与东大帮为仇!大哥糊涂,听了那姓段的蛊惑,迟迟不肯动手,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如何笑话咱们东大帮?说咱们是一群背信弃义的怂蛋!你们不上,我自己来!”
“三哥!三哥!”
他们见唤不住,索性跟了上去。虞老庄主的仇早在他们心中憋成了火,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