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摇摇头,实在太过心灰意冷。翻身向草塌内躺下,面对着墙壁,只是不说不动。银月二人不敢在说,只默默陪在旁边。到了吃饭的时辰,自有两个婆子,抬着一只木桶,重重的放在院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银月将那食桶打开,冲鼻一股怪味,粥不似粥,饭不似饭,粘糊糊的搅拌在一起,便连猪食也不如。银月强忍难过,盛了一碗端给展眉,展眉只是不作声,也不起身。玉镜见那饭食太过粗劣,与银月也不强劝,自己吃了几口,也只皱眉放在一边,实是不能下咽。
如此过了两日,每日里皆有人来送吃食,都是粗制无比,银月几次打问悠远状况,均是一言不发,放下便走。想是林老夫人有命,不许他们与之交谈。
展眉每日只是躺在榻上,独自发呆,银月将饭端上来,她便吃些,完全不觉难吃与否。若饭食晚了时辰,也不知饿。
银月与玉镜极为担心,每日里用话开解,只是毫无回应。
这天已过了吃饭的时辰,还不见有人来,展眉仍是躺在榻上,木然不语。
玉镜几次隔门张望,直至傍晚掌灯,院内已黑糊糊一片,听见门处有小厮们做难声音,似是在劝解什么人,然后便听一声门响,两个人影已走了进来,银月极目望去,只见两个人披着斗篷,一言不发,直接进了东厢房。
玉镜见人来,问道:“怎么今天的饭送的这样晚,大少奶奶到现在还没吃呢!”
两人将斗篷解开,一人点亮手中的灯笼,银月一瞧,却惊的退了一步。却是李星儿与胡大娘。
胡大娘将手中灯笼放在高处,房内顷刻亮了起来,撇嘴笑道:“奴才不知道大少奶奶没饭,只以为大少奶奶没灯呢,只拿了灯,这饭嘛,就委屈大少奶奶少吃一顿吧。”
说完咯咯笑了起来。李星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说道:“还是哪一门子的大少奶奶,现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
李星儿见展眉并未出声,恨恨道:“你平日的伶牙俐齿呢,现在装死成哑巴了?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真是报应,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太太给你几分颜色,就不知如何张狂才好,现下看你还得意不!你这贱妇,也敢与我争斗!”
展眉只如浑然未觉般,别说答话,连动也未动一下胡大娘好奇上前,想伸手推一推展眉,玉镜急忙拦在前头,急声道:“你怎可动手推主子,可还有规矩没。”
胡大娘大怒,抬手狠狠的朝玉镜脸上扇去,骂道:“瞎了心的小娼妇,以为你还是大少奶奶的贴身大丫头呢!她现是哪一门子的主子,我便没了规矩,打了你又怎样!”
银月见状,上前护住玉镜,口中只是赔不是,胡大娘装疯卖傻趁势又在银月身上踢打,银月只是不敢动,生怕她就势去推搡展眉。
李星儿自在一旁,满面得意的看着笑话,如此大闹,见展眉依旧头也不回,李星儿倒起了疑,冷笑道:“原是死人一个,自己的丫头被打,连个屁也不敢放,你们遇到这样的主子,却是被打也活该。我劝你别耍心计,你装出不死不活的样子,老太太也不会可怜你!你也别指望林悠远能来救你,他自己被老太太关在外书房,还不准出来呢。你就在这等死吧你!”
展眉便如木头人般,毫无声息,只有听到悠远的名字时,身子轻微的动了动。
李星儿见展眉并无反应,大感无趣,冷声道:“咱们先走吧,呆的时间长了容易惹老太太注意,明儿在来,反正这日子长着呢。”
二人重又披起披风,拿起灯笼走出房门。
房间内又回复漆黑一片,只有银月偶尔传出一丝压制不住的哽咽。
又过得几日,已近初秋,白日渐短,夜复更长,这厢房内白日不进阳光,阴冷无比,至夜晚又朔风刺骨,三人并无御寒之物,只得每夜挤在一起取暖。
银月玉镜白日里忧心展眉不说不笑,夜间又忧心李星儿再来侮辱。当真是心力交瘁。
这日又刮起了秋风,顺着门窗钻进来,嘶嘶做响。三人冻的瑟瑟发抖。听院门处哗啦一声,几个人走了进来,银月忙起身,只见几个婆子抬着两木桶水,放进祠堂之内。后面几人却是李星儿,胡大娘与丫头丹桂。
李星儿行进东厢房,见展眉仍是如此,只冷笑道:“要到中秋节了,老太太吩咐要将这祠堂打扫打扫,只是现今府里人手不够,只好委屈大嫂了。”
回头对胡大娘说道:“拉她起来,只躺着装死,白吃些饭做什么!”
胡大娘应了一声,上前拉住展眉手腕,玉镜欲要上前阻拦,早被丹桂扯住,银月跪地哀求道:“求二少奶奶发发慈悲,少奶奶现还病着,有什么您尽管吩咐我们”
李星儿看也不看向她一眼,撇嘴笑道:“凭你也配和我说话,她既放不下主子身段,我倒偏要让她尝尝做奴才的滋味,拉下来!”
胡大娘拉住展眉手腕一用力,展眉从床上直跌下来,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李星儿上前一步,抓住展眉头发提起来,将展眉的脸扬起来,盯着展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装疯卖傻,我告诉你,从今起,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展眉双目空洞,神色木然,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李星儿眉头大皱,怒气顿生,左手扯住展眉头发,右手狠狠的打在展眉脸上,将展眉脸庞打的一偏,李星儿并未住手,接连几个耳光又重又狠,才将展眉头颅重重一放,一行鲜血顺着嘴角徐徐流下。
银月大惊,痛哭着爬过去,被胡大娘一脚踢翻在地。
展眉伏在地上,头发被扯的凌乱,额头青肿,脸上一片指印红肿,嘴角不停滴着鲜血,形容实是凄惨到了极处。
李星儿等人瞧见,均大感痛快,得意大笑。
片刻后,只见展眉用手支起上身,缓缓坐了起来,眼神中空洞之色已无,只有一片冰冷至极的寒意。轻轻抚了抚面颊,又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瞧着自己身上灰尘和鲜血混成的污垢,展眉脸色冷然已极,站起身来。李星儿见展眉站起,倒吓的后退一大步。
展眉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目光从李星儿,胡大娘,丹桂三人面上扫过。三人与她眼光接触,心内均机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那目光之中的寒意,犹似千年寒冰般,不带一点温度与感情。
李星儿被展眉看的心中暗惊,强撑着笑道:“你看我怎的,便是我打了你,我还怕你不成!”
抬手还要上前,被展眉目光盯着,心中发毛,终是没敢上前。
展眉瞧李星儿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冷冷的开口道:“人你也打了,威风也使足了,还不走,想闹出人命来,好在老太太面前邀功吗?”
李星儿微微一顿,胡大娘接口冷笑道:“还想拿做主子的款儿来吓人吗?如今府里多得二少奶奶支撑,老太太疼她还来不及呢,便是打死了你,也是白打!”
展眉目光中寒意大盛,轻蔑的笑道:“难怪你不得老太太重用,这话简直蠢的惊人。你们若将我逼死了。纵使老太太不重责于她,难道还能放过你吗?今日这黑锅,不是你背还能是谁!还是你以为,你为她出了力,她能为你与老太太顶撞?你身处危境还不自知呢!当真蠢的无可救药!”
第十九章 危在旦夕
胡大娘闻言一惊,若是真出事老太太责罚下来,自己当真是逃不了干系,恐怕二少奶奶还要将责任都推在自己头上。内心惶急,看向李星儿。
李星儿只是冷哼一声,也知将事做绝了,老太太那里必是交代不过去,也不看胡大娘。只冷笑道:“你若是个有骨气的,一头撞死了,倒真是我的福气来了。把这祠堂上下洗刷干净,若有半点怠慢,便叫你用舌头给我舔干净了。”
转身带着两人走出院门,将院门重重上锁。
玉镜忙扶起玉镜,二人见展眉嘴角不住滴血,将帕子沾湿,一边为展眉擦拭,一边哽咽。
展眉伸手自接过来帕子,在草塌上坐了,面色平静的说道:“不必难过,现下也不是难过的时候。我虽受辱,却也让我懂得许多事情。“银月二人虽不明白展眉所指,见展眉终于不在沉默,心下宽慰了许多。
玉镜呜咽道:“您这几天不说不动,吓死奴婢了。”
银月也泣声劝道:“眼前虽难,难保将来还有出头之日,大少奶奶千万不要糟蹋自己身子。”
展眉目光清冷,淡笑道:“不必为我担心,我绝不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展眉站起身,手扶窗棂,目光看向窗外,漫声说道:“我以前太过天真,总以为人心向善,经此一事,方知哪里都一样。对待恶人善良,便是对自己残忍。我不想在任人侮辱践踏,我要将我今日所受之屈辱,十倍百倍偿还回去。”
言及至此,展眉扶着窗棂的手渐渐用力发白,冷声接下去道:“我要他们身败名裂,人人唾骂!我要他们身无分文,颠沛流离!我要他们骨肉分离,不得相聚!我要他们夫妻相隔,不能团聚!我要成为这林家真正的掌权者,我要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在不受伤害!”
展眉霍的转回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二人道:“我已不是真正的韩展眉,你们若愿意跟随我,我必当你们是亲生姐妹对待,你们若觉得我变了,不似从前,等咱们出去后,可自行离我而去,我绝不怪罪。”
银月与玉镜对望一眼,不再多言,只是上前紧紧拉住展眉之手,三人用力互相握紧,言语已是多余,心便如紧握的手一般,在无人能够将之拆散。
良久,三人相视一笑,二人替展眉清洗伤口,重新梳洗一番。展眉冰了冰脸颊,与银月玉镜同去打扫祠堂。
二人连连阻拦,展眉微笑道:“岂有妹妹们打扫,姐姐端坐之理。不必拦我,我便要尝尽这滋味,等我出去才能牢记在心。”
迎着瑟瑟的秋风,沾着冰冷刺骨的井水,空旷阴冷的祠堂内,展眉默不做声,只拼命的擦洗,借此来抒发多日积郁的情绪。
三人直忙到天色朦胧,室内已昏暗朦胧时,方住手歇息。
展眉见四周洁净如新,一排排林家祖先牌位高居在上,庄严肃穆。心中一酸,跪倒在蒲团之上,默默祝祷道:林家列祖列宗在上,应知小女子绝无侵害林家之意,如祖先有灵,还望保佑悠远平安无事。保佑我与悠远还有重见之日。”
用晚饭时,依然是难以下咽,展眉却与玉镜银月说笑之间,足足吃了两大碗。
次日清早起来,展眉见双手红肿刺痛,知是昨日打扫之故,不去理会。只是见银月与玉镜双手,也是伤痕累累。展眉心下暗思:如此下去可不行,总得将必需之品备全了。想来如此苛待不会是老太太的主意,必是李星儿从中做鬼。还要想办法解决了才是。
正想着,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个婆子抬着个木桶,行进院来,展眉前几日凡事不理会,今日便细细看了几眼,其中一个婆子低头正解担绳,另一个忽对展眉飞快的使了个眼色,展眉一怔,认出是老太太处打扫庭院的冯婆子。冯婆子又向桶底瞄了瞄,展眉会意。待两个婆子出去后,院门重又上锁,展眉急忙将桶底翻过来,见一张小小的纸条贴在桶底。
展眉心内一跳,展开来细看。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望吾妻善自珍重,我必想方救你出来,夫君悠远。”眉将这两行字看了又看,眼泪扑簌而下,抚摸着那字迹,便有如见到悠远那焦急的神情一般。展眉眼中含泪,嘴角带笑,将那字条珍重的放入怀中,贴心而藏。双手合十感谢林家列祖列祖在天有灵!
三人用饭完毕,展眉细问银月道:“那日我与大少爷在房中,采莲彩萍确实出去了吗?”
银月回想一番,肯定道:“确实不在院中,我亲眼见她们出了院门,往园子里去的。”
展眉沉吟道:“那想必偷听之人不是她,定是院子里有人并未出去,绕到后窗上听见了我和大少爷的谈话,又怕说出来老太太不会饶她,只告诉了采莲,让她去做替死鬼。”
玉镜问道:“采莲怎会任由这人摆布,叫她去就去?”
展眉淡笑道:“采莲素来就爱搬弄是非,又与老太太房中人都是旧识,见老太太极是容易。定是自己抢着去邀功”
玉镜恨道:“若是知道这人是谁,必定将她打死,害的咱们这般惨。”
展眉说道:“想来这人还有些心计,不是那么容易能查的到。
见二人面显忧色,展眉宽慰道:“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想法子让咱们在这的日子好过些才是。刚冯婆子偷带了张字条过来,我猜必是双喜所为,她自己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这么大的手段接近悠远”
银月与玉镜相顾大喜,追问道:“是大少爷给咱们带信了吗?”
展眉点点头,说道:“说他正在想法子救咱们出去。如今只得等到那冯婆子在来送饭时,将咱们的困境说与双喜,只要老太太知道,咱们的状况就不会这么难捱了。天冷了。咱们的冬衣棉被皆不够,手上的伤口也均需药物。这晚上越发长了,没有蜡烛也不是常事”
三人议定已毕,单只等着冯婆子在来送饭的日子,那送饭的每日轮换,足足又捱了七八日,也不见冯婆子在来。展眉内心焦急,只不好在面上流露出来。
这日清晨更冷,地上铺了一层寒霜,展眉让银月将棉被拆了一床,将就着缝在单衣里御寒。直等至掌灯时辰,两个陌生的婆子才抬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三人心中一阵失望。
玉镜打开食盒,银月惊叫道:“少奶奶您看。”
展眉听银月声音带有喜意,急忙过来查看,只见一大盒上好白米饭。另一盒内是一大盘肉羹。香气扑面而来。三人每日所食不是冷饭剩菜,便是糙米粘粥。
闻这肉香扑鼻,玉镜咽了口口水,笑道:“好久没闻过这么香的饭食了,我可馋的狠了。银月,快拿进房去。”
银月也是满脸笑意,将食盒抬进房去,先盛了满满一碗端与展眉。自己才与玉镜各自盛了半碗。
展眉凝神望向手中的饭食,对银月与玉镜说道:“等下,先别吃。”
二人抬头疑惑的看向展眉,皆是不解。展眉放下碗道:“这饭来的着实蹊跷。我总觉得不对。”
玉镜撅嘴道:“哪里不对了,少奶奶您又多心。”
银月推了玉镜一把,柔声道:“想是冯婆子对双喜姐姐说了咱们的处境,双喜姐姐特别照顾的。”
展眉凝神细想了想,摇头道:“不是这话。你们想,若是冯婆子对双喜说了咱们的处境,双喜必会先想到咱们的伤口和这天气,怎会一概不理,只单单拿了这肉羹来。双喜素来心细,绝不会如此行事。”
银月与玉镜心内一沉,知展眉说的有理。
展眉望向她们二人,温言道:“咱们现在处境危险,多留心总是好的。且先别吃,洒些在这屋子角落里。我听夜里有老鼠响动。”
二人盛了些洒在角落里。只静静的等待。至夜深,听见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老鼠行走之声,又有啃咬之声。忽听一串吱吱鼠叫声,房内极黑,伸手不见五指。三人只得等到次日清晨。
这夜三人均未睡稳,天色刚刚发白,便去角落查看,银月啊一声惊呼,向后连退了几步,玉镜也大惊失色,展眉近前一看,只见角落里死着七八只老鼠,身体僵硬,四肢长伸,嘴巴大张,一股黑血流淌在地上,想是连挣扎都未来得及挣扎,就已死了,情景着实可怖。
展眉强压心惊,吩咐银月自去草榻上等候。自己与玉镜将那肉羹与死老鼠尽数用床单裹了,丢入院中的天井中。
忙乱完毕,打更之声传来,才刚刚五更天。展眉站直身子,只觉一阵恶心,呕吐出来。
银月忙进去打水出来,展眉只听见门前有人叩门,声音极轻。
展眉心中一凛,沉声问道:“谁?谁在那儿?”
银月玉镜屏住呼吸,不敢做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第二十章 与佛有缘
门外静默了半响,一个人细声道:“大嫂,我是采青。”
展眉心内疑惑,走至门边,贴着门缝向外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