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下,板起脸道:“小可刘盈。家母此时正带家兄下田耕作,不知姑娘高姓大名,找家母有何贵干?小可或可代为转达。”
看着他硬板出来的一幅扑克脸,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就是将来的孝惠帝啊。天呐!吕姐姐是怎么教孩子的啊?怎么说话就像背书一样。
“我叫秋鸾,是吕姐姐的朋友。”我对他眨眨眼,也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不知道这位‘小可’,可否带我去找你的‘家母’呢?”
刘盈面上一松,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屋里有人哇的一声哭起来。刘盈皱起眉头,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我的手道:“秋姨,我娘亲和大哥就在亭东的地里插秧,你可不可以帮我去告诉她,妹妹病了,哭得好厉害。”我摇摇头道:“不好。你去找你娘亲,我留下照顾你妹妹,我是大夫。”刘盈点点头转身向外跑去。
后来我曾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骗你?外一我是坏人,把你妹妹拐走了怎么办?”刘盈眨着眼笑道:“不会的。娘亲曾说过我有一位秋姨,很本事的。而且妹妹正病着,怎么会有人拐她。”我听了心中微叹,果然是帝王之家,心智也比其他的娃娃深沉些。
刘邦家中并不富裕,看着那些再平凡不过的锅碗瓢盆,我心中一阵感慨:想不到以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今后掌控天下的吕后,今天竟也像一个最普通的农妇一样——插秧种稻洗手做羹汤。后世的人只看到她做皇后时的狠辣跋扈,又怎么会想到,在寒微之时,她也曾是一个贤妻良母呢。权力,果然是这世上最能改变人心的东西。
吕雉的女儿只是稍微有些受寒,并不严重。我切了些葱白、生姜熬了一些米粥用醋调了正喂她吃,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转过头,看见吕雉一身粗布衣衫虚倚在门框上,正呆呆的看着我。我心中一酸,六年不见,吕姐姐容貌未变,眉宇之间却早已不见了当年的神采飞扬,反而依稀有几分憔悴。
而我呢?时间仿佛又回到六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吕姐姐斜倚在榻上,抬眼看着我头上的凤钗,带着几分捉狭的神情道:“无常么?只怕是有人要走,你舍不得不跟去吧。”“妹妹他日,定是个有福之人。”我捂着胸口,藏在里面凤钗的木尖硌在手心上——然而如今,凤翔,你又在哪里呢?
简短叙了别情,难免又是一番唏嘘。凤翔果然没有来过。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依然不免有些失望。见我起身要告辞,吕雉拉住我的手:“我与妹妹六年未见,况且我夫君今日一早就押送民夫去骊山了,不知哪天才会回来,不如妹妹便住在这里,等凤兄弟来找你也方便些。”
我摇摇头。也许凤翔此刻身受重伤正需要人照顾,也许他正陷于困境无法前来,也许……总之,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安心在这里等他。
更何况,刚刚说话时,刘邦的长子刘肥曾上来为我们添茶。看着他们一幅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样子,想想后来孝惠帝登基后,只因为尊刘肥为兄,这孩子便险些被吕雉亲手毒死。数十年相濡以沫的母子情份,毕竟还是比不过权力二字,心中不免一寒,越发不愿在吕雉家中多呆下去。
见我去意已决,吕雉也不再劝,只是拍着我的手道:“若我看到凤翔,一定会把他留住。所以,你要常常回来看看。”
我点点头。
“若是外面生活艰难,要记得回家。姐姐在家等你。”
我眼眶一热——不论吕雉将来有多心狠手辣,今时今日,她毕竟还是我的姐姐啊。
走出泗水亭,我决定先找到三哥,然后回东郡故居附近,看看有什么线索。说来好笑,当日一心只想着凤翔要我来泗水找吕雉,便快马加鞭的一路赶来,竟忘了先在附近找找。
不知道三哥去哪儿了,我在附近的山里一通乱找。哎,看来只能等夜里它来找我了。
“哎!你听说了没有?刘亭长刚才在山上斩了一条大白蛇!”
“怎么回事?刘亭长不是带民夫去骊山了吗?”
“听说是那条白蛇挡了刘亭长的路,他就唰的一剑下去,把它斩成两段了。”
……
我心中一惊,他们说的白蛇,难道是——三哥?!
“刘亭长在哪儿斩的白蛇?”我急忙拉住那个说话的樵夫,“说话啊你!”
樵夫愣了愣,伸手向山上指指:“顺着这条路走,在路口的一棵树下……”
我忙转身向山上跑去。是我带三哥来沛丰的!我明明知道刘邦是斩白蛇起义,为什么还要带它来!如果三哥出事,这全是我的错!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来到路口,离着老远就看到岔路中央的大树下,一滩鲜血红得触目惊心。我不由得退了半步才又向前跑去。
树下只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看着那滩血迹发呆。我上前一步,问道:“请问老丈,有没有看到刘亭长斩白蛇的情形?那条蛇长得什么样子?刘亭长的人又去哪里了?”
那老者看着我,目光中有几分惊讶,欲言又止。我急了,扯着他的袖子:“你倒是说话呀!”
“老夫也是刚刚到此,并未见到刘亭长斩白蛇的雄姿。”那老者顿了顿,指着一条岔路道,“不过这条路是通往骊山的,老夫猜想……”不等他说完,我就回身向那条路奔去。
看着我的背影,老人挺直了腰,摇头笑叹道:“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
顺着那条路没走多远,我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那条白蛇有这么粗,这么长!当时啊,就横在路中间不让我们过去。”一个粗豪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来。我忙上前挤进去,只见一个虬髯大汉半袒着上身,正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比划着:“当时刘三哥就急了,这不是耽误我们路程吗?就看刘三哥噌一声拔出剑来,唰的一下斩下去,你们猜怎么着……”
“停!”我上前一步打断他,“你看到刘邦斩白蛇了?那条蛇长什么样子?”
那大汉瞪了我一眼,骂道:“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滚滚滚!不听故事就别瞎捣乱!当时啊,就看刘三哥噌一声拔出剑来,唰的一下斩下去,你们猜怎么着……”
“停!”我又打断他,“我的确不是来听故事的。我只想问你,那条蛇长得什么样子?头上有没有角?”
那大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一眼,转头像身后一个虬眉长髯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刘三哥!你见过这么逗的人没有!蛇头上长角?我樊哙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物!”
刘三哥?!我回头看看那个留着长髯看似颇有威严的男子——原来他就是吕姐姐的丈夫,将来的汉高祖刘邦。
听到被斩的不是三哥,我心下微定。刘邦却上前一步,对樊哙温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头上长角的蛇。”说完转身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姑娘以为如何?”我向后退了一步,点点头,又退了一步。司马迁爷爷教育我们:高祖刘邦,好酒及色。我虽然长得没有虞姬姐姐那样倾国倾城,但这身皮囊还是颇有一点姿色的。安全第一!像刘邦这种危险人物,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刘邦正要说话,人群中突然挤进一个老者,正是在刚才树下为我指路之人。那老者向前一步,对刘邦一礼,问道:“这位英雄可是方才在树下斩白蛇之人。”
刘邦还礼道:“正是小可,不知老人家有何指教?”
“方才老朽路经阁下斩白蛇之处,却遇到一件怪事。”老者顿了顿道,“老朽路过时见那树下有一位老妇人在掩面哭泣。老朽上前问她缘故,她说‘妾身本是龙母,我儿子白帝子今日在此挡住了赤帝子的路,刚刚被赤帝子斩死了’。老朽心中疑惑,想上前再问个清楚,谁知道那老妇人竟化作一阵清烟,消失不见了。”
“啊?难道刘三哥斩的白蛇就是白帝子?”樊哙嘴张得老大,“那刘三哥不就是——赤帝子?!”
周围响起一阵赤帝子万岁的呼声,我疑惑地打量着那个老者。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现在看看,容貌也像似曾相识。我在心中勾勒着他面部的轮廓——去掉胡子,剪短眉毛,再少些皱纹,不就是……
我轻轻一笑,原来是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我回头一看,一条白影一闪即逝。
是三哥!我忙转身跟着那白影离去,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好笑:果然是“招不怕旧,只要有用”。只不过,这个慌,你扯得未免有些过了吧?张良!
第九章 而今相见不相识
更新时间2007…12…24 11:34:00 字数:3538
一路打探着回到东郡,依然没有凤翔的一点儿消息。回到故居,面对一片焦土中的残垣断瓦,我跪下认真的磕了三个头。泥土中还残留着一股带着焦糊的血腥味,我捧起一把紧紧的攥在手里,贴近心口,真切的感觉到那里面是我亲人的血泪骨肉——爷爷,我回来了!您看到了吗?阿鸾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我深恨自己在现代时为什么没有把《史记》背熟。如果我看了,我就会知道,会有人在那块陨石上刻字;如果我看了,我就可以带村里人提前避开;如果我看了,凤翔现在就不会生死未卜;如果我看了,他们就不会死了。爷爷和苏石头,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想起臭小孩,我心中涌起一阵歉意。这些日子,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怎样找到凤翔,竟然很少担心他的生死。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心软的人,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在骨子里,我竟是如此凉薄的一个人阿……
我决定用情景重演的方法寻找当初和凤翔分手的地方。对于我这种在北京站都能迷路的路痴来说,想找到基本上只能靠奇迹发生了。老天爷终于为我睁开了眼睛,用手轻轻抚摸着当初分手时藏身的大树,凤翔的背影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插在他背心上的利箭仿佛深深的刺进我心里。
我摇摇头,赶走思绪,迈步向他当初消失的方向走去。
一屁股坐在湖边,我心里开始郁闷起来。为什么我当初不是学刑侦的呀!走了半日,非但没有发现一点儿线索,自己反而还迷路了。现在只好等三哥来救我了。还好三哥认路能力超强的,否则我迟早变人猿泰山二号。
捡起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扔进水里。水面一阵翻腾,哗的一声,伸出一个头来:“谁呀!哪个混蛋用石头扔我!”
我惊得一下子跳起来——不是吧?在这种荒山野岭随便扔个石头,居然也能砸到人?!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转世?
正要开口向那少年道歉,却见他突然双目圆瞪,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一抖手,一道寒光向我袭来。我重心微移,拧身闪开,伸手向在刀柄上一拨,便已握刀在手。我心中暴怒:不就向你扔了块石头么?还不是故意的。用得着对我使小李飞刀吗!
正要对那少年发难,却见他伸手指向我身后,一脸惊恐叫道:“小……小……小心!”
看他的样子不像作假,我心中一紧,急忙脚尖用力一点向旁边打横荡出去。双脚着地时腰里一拧,回身看向我原来站着的地方。把那个少年吓得心胆俱裂的怪物——三哥,正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吐着信子。
我嘻嘻笑着走上前去,对那少年摆摆手道:“你不用怕,它是我三哥,不会伤人的。”说着,我伸出手臂,三哥用角轻轻顶了我一下,突然转头向那少年一张嘴,呲出两颗大牙。
“妖……妖……妖怪啊!”那少年大叫一声,仰天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又潜进水里去。
我心里一阵好笑——这算哪门子的逃跑方式啊?就算我们都不会游泳,难道你能在水里潜一辈子?我悠然的坐在湖边——看你能潜多久。
我等。
不上来。
我再等。
还是不上来。
我心中不禁有些发慌,莫非是已经淹死了?不对啊,淹死的话,尸体也应该会浮上来呀。难道是——我看看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湖水——这湖底通往另一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湖一处秘境的出入口。
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呢?我的好奇心油然而生。我转头看看三哥,它点点头。于是,我将身边水壶中的水倒干净,又塞紧壶口,以备水下换气之用,然后抱着一块大石向三哥招招手一起跳进湖里。
由于湖水很清澈,湖里的能见度并不算差。我一面向下潜,一面向四周打量。湖水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深,只是湖底并不是泥土,而是用一种蓝黑色的石板铺成,所以从上面看下去会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我伸手摸着石板,这显然是人工建造的结果。心中不由得越发疑惑,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修建了这样一个人工湖?那个人不论是谁,显然不是因为想在这里建花园别墅才这么做的。他一定是想隐藏一些秘密,然而,这又是怎么样的一个秘密呢?
突然三哥用头顶顶我,向一边的山壁游去,我跟到近前,才发现在山壁的底部有一个可以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顺着洞口游进去,是长长的一条水下隧道。就在我用完所有的备用空气,两肺憋得快要炸开时,三哥终于向上游去。
呼!我长长的呼出肺里的废气,又赶紧吸了一口空气。潮湿冰冷的空气虽然刺得我肺中有些微痛,但是,能呼吸的感觉真是好啊!
费力的爬上岸,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溶洞中,心中忽然一动。面前是一条大概一人多宽的隧道,身后是一个小小的水潭,我近乎机械的转过头去,果然,在那里也有一个隧道口。如果把这三点连起来的话,恰好可以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何其熟悉的布局,与在博浪沙爷爷带我们走过的那个溶洞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溶洞略微大了些,水潭上也没有那个小小的瀑布。
自然的造物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神奇到这种地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布局。那么,我们当初会住在博浪沙的山上,是不是也是精心设计过的呢?我闭了闭眼——爷爷,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呢?
三哥咬着我的衣袖扯了扯,我知道它在问我该走哪边。我想了一下,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水潭对面的隧道应该是通向住人的地方,而另一条路,则是离开这里的地下秘道。咬咬牙,我向面前的隧道走去。
走到隧道口,我停住了脚步。这个入口修建的如此隐秘,住在这里的人显然是不愿意被人发现。我可不敢指望里面住的人会像传说中住在世外桃源中的人一样与世无争,那么这条隧道里,说不定会有一些之人于死地的机关。想到这里,我捡起一块石头向漆黑的隧道里扔去。
啪!的一声,石头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嗖的一声,又飞快的向我飞回来。我吓了一跳,急忙闪身,堪堪躲了过去。这是什么机关?!我瞪大眼睛,向漆黑一片的隧道里使劲看去。突然眼前一亮,我被晃得一闭眼,再睁开时,一张半边扣着铁面的大脸出现在我面前。
“你果然很喜欢用石头砸人!”
“鬼……鬼……鬼呀!”我用力向后一跳。
一个冰冷中带着几分嘲笑的声音传来:“我是鬼怪,你是妖精,不是正好一对?”
“谁跟你一对了!还有,我才不是妖精呢!”他会这么说,一定是见过刚才那个少年了。知道对方不是鬼怪,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那男子向前踏了一步,三哥忙嗖的一声窜到我身前,警惕的吐着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