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祎目光一冷,不归顺他便是他的敌人,绝不轻饶。“识相的就不会与我为敌,你该明白朝中的局势对你有多艰难,没有我扶持一二,你怕是难有作为。”
温玉般的磁性笑声倾泻而出,温雅中带了一丝调侃。“可我就是个没志气的窝囊,只想安稳过日,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不介入朋党之争,那个位置谁要谁去抢,与我无关。”
银白色织锦长袍,腰上别着云白双螭抢珠玉玦,一身风流脱俗的俊美男子笑阵轻佻,半是轻狂,半是慵懒的斜睨,一手置于椅靠,歪着身子轻摇绘有松柏长青的摺扇。
因生母位分不高,他是最不起眼的皇子,也常常遭人忽略,虽然生得一副好皮相却一直庸庸碌碌,并无什么功勋,在众多才情、武艺皆出色的皇子中,他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是在一年前的马车意外时,他和身怀六甲的四皇子妃双双摔出车外,两人一度断了气,可是在送回府里的途中,这位四皇子忽地睁开凌厉双眸,那锐利的眼神仿佛从地府归来,叫人为之一栗。
而后四皇子妃殁,一尸两命,命大的他居然只受了点轻伤,养了几日便完好如初,看不出曾受过濒死的重创,令太医院的御医们啧啧称奇。
只是在这件事后,原本平凡无奇的夏侯祯似乎变了个人,平日爱好风花雪月的性子变得不喜与女子亲近,一改放浪形骸的作风,引起朝中大臣的注目,甚至是皇上也惊于其改变,渐渐地委以重任,重视起他,也多次在朝堂上夸耀他才智过人。
因为他受了抬举,其他那些有心逐位的争权者便起了心思,纷纷想拉他加入自己阵营,多一分助力好过让对方添翼,先拉到己方的阵线来,以免有后顾之忧。
不过夏侯祎不是第一个找上夏侯祯的人,在这之前夏侯礼已许以厚利,助其一臂之力。
“四皇弟最好要想清楚,不要下错误的决定,我能给你无上的荣耀,从此平步青云,也能一脚将你踩在泥里让你永远也爬不起来。”银绣四爪龙纹在袖口,浑身贵气的夏侯祎目光冷厉道。
“三皇兄这是威胁我?真叫人心口发寒。”手持寒玉杯,口说惊惧的夏侯祯却笑容满面,不时以调笑的口吻回话,好似兄弟俩只是纯粹闲聊。
“四皇弟,不要给脸不要脸,我看得起你才给你机会,否则……哼!我对付敌人的手段你招架不起。”非友即敌,杀无赦,他不会让潜在的危险蛰伏四周。
天家无情,骨肉至亲是个笑话,九五至尊的宝座是用温热的鲜血染出来的。
风姿清逸,贵气过人,轻轻摇扇的夏侯祯发出轻笑。“三皇兄千万别吓我,我胆子小又没本事,要是吓出病来,父皇着人来问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回话,不如三皇兄教教我。”
恶人自有恶人磨,一物克一物。
“少拿父皇来压我,有我母妃镇着,你能翻出天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休要往刀口上撞。
他低笑,“三皇兄,这天下很大,想要手掌乾坤并不容易。”
首先要眼界够长远,心胸够宽敞,有容人雅量,听得进谏言,不一意孤行,冒失躁急,偏偏以上的缺点夏侯祎全都有,他不会是个名垂千史的仁厚明君,反而更有可能是一上位便大杀功臣的昏君,只顾提携自己人而枉顾忠良,将成千上万的百姓推向亡国之路。
其实夏侯祎的阻力不只来自宰相公孙止,还有皇后皇甫玉芷。长年占据皇上专宠的佟贵妃终是皇后心头的一根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尤其是这个女人夺去她的丈夫之外,还意图爬上后位,那就更加不可饶恕了。
因此皇后自是全力拦阻不让夏侯祎上位,否则不只她活不了,连她身后的皇甫一族也有灭族之虞,百年世家也将毁于权力斗争中,再也无力争辉。
“真是抱歉了,三皇兄,父皇龙体康泰,能长命百岁呢,我谁也不选,只想抱着父皇大腿当他的乖皇儿。”
呵!若非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没兴趣,嫌高处不胜寒,不想当个“孤家寡人”,不然光这几个脑中无物的草包,他动动小指头就能把他们打趴了。
目露邪气的夏侯祯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争的鄙夷,俊美的容貌扬起一抹轻诮。
“夏侯--你……你敢不识抬举--”夏侯祎被他气得脸色涨红,恨不得咬下他一口肉。
“怡情养性,莫要为俗事伤神,小心呀!三皇兄,气急攻心易生急病,为免肝火上升伤了身子,你要平心静气,学着闲来一壶酒,醉卧梨花树下,不闻红尘事。”夏侯祯举杯敬他,笑意淡然。
“你……你……”他居然敢拒绝他。“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三皇子怒气勃发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懒得再讲。
哪知夏侯祯还不肯放过他,在他踏出包厢前,不忘语气凉薄地落下一句,差点让他气吐一缸血。
“三皇兄,别忘了顺手结帐,皇弟我阮囊羞涩,多谢你慷慨解囊了。”走稳了,别摔了个倒栽葱。
夏侯祎冷冷一哼,头也不回的走开,当了一回任人宰割的大肥羊,好处没得到反受了一肚子气。
他是偷鸡不着反蚀了一把米,错估了他向来瞧不起的四皇子,以为小小的威逼利诱就能使其屈从,进而成为自己的附属,而他只要看准时机出手,皇位便手到擒来。
殊不知夏侯祯志不在皇位,也没有称帝的野心,要不是这些没脑的庸才不断地骚扰他,让他无法悠哉悠哉地过平静日子,他还真不想出手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他这出头鸟是被逼的,谁叫这些皇子们个个蠢到愚不可及,他不亮亮爪子显点威风,真当老虎不吃人了。
“哟!夏侯显摆了,连咱们在皇宫横行无阻的三皇子也不放在眼中,佩服佩服。”把人都气走了,够胆量。
一道黑影从窗外飘入,无声落地。
“叫谁呢,满朝姓夏侯的能给你指出二、三十位。”夏侯祯不带笑意地饮一口酒。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看我为你千里奔波,差点少掉半条命的劳碌分上,给个好脸色瞅瞅。”他要敢直呼皇子名讳,明儿个这颗项上头颅就得挂在城墙上风干了。
“我可是付了银子。”他冷淡地道。
“我卖的是命,哪天一出去就回不来了,银两还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他故作唏嘘,挽起袖子抹抹无泪的眼角。
“傅清华,你打算一直说废话吗?我在城郊有块靠水的山林地,给你修座坟如何?”他为人大方,挖个坑再送上一口红木棺,前刻福,后雕寿,送他入土为安。
一听不咸不淡的威胁,令傅清华赶紧收起戏谴神情。“你要我安插的人手全安排妥当了,还有名单也到手了,就看你何时动手,我随时接应你。”
“河上的船只安排好了吗?”那可是以防万一的退路。
“渔船,货船,舢板船,保证万无一失。”他办事是滴水不漏,绝无疏失。傅清华意气风发的打包票,身为漕帮三当家的他,行船、买卖消息全是个中高手,鲜少人能及。
“话别说得太满,我可不想踩着你的背游回岸上。”夏侯祯摇着酒杯,由着杯中酒液成波浪状摇晃。
“夏侯呃!四爷,我接的头哪还有什么不放心,我还另外送你一个消息怎样。”朋友交情,无价。
“听说皇上有意招降北地大草原部落,哈哈奴要送女儿进京联姻以巩固两地的盟约,这位公主善使长鞭,有着大草原儿女的剽悍和蛮横,而且独占欲重,不让夫君纳宠,丧妻未娶的你若不想接手这个蛮婆子,赶紧娶个贤妻续弦吧!”
泼辣有余的哈娃妮公主是个烫手山芋,谁接了谁倒霉。
闻言,夏侯祯挑起眉。“你倒是消息灵通,连皇家内务也知之甚详,看来只让你跑腿太大材小用了。”
他在宫里的人手早已将此事回报,但是秘而不宣,傅清华能从中探知一二着实不简单。
“哈!我也是刚好从草原部落的人口中得知,他们负责南下采买,搭的便是我漕帮的船,我还海削了一票……”他大有自夸之势,不让过往的丰功伟业沉寂。
傅清华说得正起劲,突地眉头一颦的夏侯祯做了个噤声手势,接着衣摆一甩,起身走到临街的窗边,似在找寻什么地向下眺望,只见一道匆匆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莫名地,他胸口像有条弦轻轻地被牵动。
白羊座?!
他听到的是这个词吗?
冥冥之中,似有道低柔的声音召唤着,没有任何理由的,他信步下楼,身后跟着两名玄衣近卫,以及……爱凑热闹的傅清华。
第三章
“以你的生辰日来排算,你是十二星座中的白羊座,代表最原始的灵魂和感觉,你很少怀疑自己,遇到事情横冲直撞的一头撞上去,有时太活跃了,老觉得有很多事还没做,一直想去尝试还没做过的事……”
谁想得到几本《紫微斗数》、《八字启示录》、《星座爱情兵法》,能用来当生财工具,把二十一世纪那一套照本宣科地搬到古代,也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银两赚满钵。
对此,宫徽羽也直呼不可思议,她不过照书中的解说,加上自己无师自通的融会贯通,以及在婚姻介绍所磨练出的好口才,居然也能说个七成准确,让她也有种她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的骄傲。
不过她很有良心,每算一次命只收五十文钱,若是算得准再由客人斟酌给钱算是诚意,而她从不拒绝“供奉”,若是整锭金元宝更好。
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牵了几年红线,她最擅长察言观色,尽量把话挑好听的说,绝对不说死,保留模棱两可的空间,任凭客人自行揣摩,充满神秘意味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信者十之八九。
通常会来卜算的人大多是遭遇无法排解的困境,或问事业,或问婚姻,也有问功名的,她排解之余顺便充当心理医生,让他们把心中的困扰说出来,再一一点出盲点。
其实人要的不是指点迷津或求神明显灵,护佑其所求,而是缺乏自信心,需要鼓励和支持,闷在心里无人倾听,积郁难免成疾,终成沉痫,益发觉得诸事不顺。
一旦把话说开,沉郁多时的心结解开了,人也就豁然开朗了,百病骤除,心胸自是开阔。
而以男子装扮来为大家算命的她,竟然意外搏得小神算之名,名气渐大后,为免女儿身遭人识破,她一日只接十位客人,而且算命时都藏身在帘子后,由假扮老叟的富贵代为传话。
富贵是富春的弟弟,今年二十足岁,不过长相老成,猛一看还以为三、四十岁了,身材魁梧,手臂粗壮,他兼做护院和小厮,一人多用。
“对对对,没错,我想跟叔父出海行商,叔父说我是做生意的料,可是我娘说风险太大,要我在家里种田,几甲的土地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听不懂什么叫白羊座的年轻人频频点头,直道小神算说得真准,话里不免埋怨了几句,认为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亲阻碍他的前程。
“你成亲了吗?”宫徽羽藉着富贵的口一问。
家境看来不错的年轻人腼覜一笑。“年前刚娶新妇,还不足三个月,她是村长的女儿,叫小月。”
“嗯!那你当务之急是早日让你娘抱孙,只要白胖孙儿抱在怀里,她什么都允了你。”老人家的心愿大同小异,有子有媳,接下来最大的盼头是传宗接代的男丁,他们把香火的延续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样百年之后才有脸面见地下的老祖宗。
“真的吗?”他一听,喜出望外,符合白羊座的个性,差点跳起来欢呼,直率的心事全表现在脸上。
“不过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凡事要预留后路,不可过于急切而冲过头,人无害人之心,但起码的防心要有,切记,忍一时风平浪静,别为了一点小事起口角,要忍。”
白羊座向来过于直接,想做什么就一古脑的往前冲,性情单纯像个孩子,但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和人起冲突。
眼前的男子虽是对经商颇感兴趣,可是一时的热度持续不久,等他过了几个月后又发现更有趣的事,便会把出海一事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专注在新事物上头。
宫徽羽针对这个星座的特性顺势一说,一来能打消年轻人的冲动,二来能让年轻人的娘亲安心,不用为儿子的任性愁白了头发,三来新媳妇也有夫婿可依靠,免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出门的情郎回不了家。
“嗯!我回家生孩子去。”说风就是雨,急惊风似的年轻人丢下二两银子,飞快地消失在帘子外。
果然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白羊座,行动和作风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想做的事马上去做。
年轻人走后,宫徽羽看了看计时的沙漏,时间还早,赶得上用膳,于是又让富贵唤个人进来。
这次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神情有几分局促不安,她一走入临时搭建的小棚子便不时的摸耳抚发,眼神飘来飘去,好像很怕被熟人瞧见。
“我……呃!想来问一下婚姻……”老妇一开口,装出老态的富贵差点喷出一口茶水。
她这个年纪……也未免太老了。
富贵脑子里才想着临老思春,垂放的朱红色幔帐后便传来警告他专心的轻咳声,而后是细碎的声音,他一字不减地照念一遍,还作势一抚长及胸前的假胡子。“你是为你女儿问婚事来的吧!”
老妇一听,眼神也不闪烁了,着急地寻求一个解答。“小神算真神了,我就是为了女儿而来,她都十八了,还找不到好婆家,前几日媒婆上门为绸缎庄钟老板的小儿子说亲,不过我听说那小儿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急于成亲是想冲喜,我一个闺女养了十几年,怎能平白守寡。”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生相克,相生则相近,相克则疏远,缘生缘灭皆是个起头,你且说来两人的生辰八字,我合计合计。”妇人被什么木生火、火生土的绕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便把在红纸写上的八字递出。
接手的富贵往后一递,丫头打扮的阿绣掀帘子一接,没让人瞧见帘子后俊秀非凡的小神算。
“男有分阳男、阴女,女子亦同,人有五运,每十年的运称之大运,贵千金为阳女,第一运是六岁四个月到十六岁四个月,第二运是十六岁四个月,我合算了一下是顺行,此婚事可成,但要往后推三个月,方可一生平顺。”
“真的不会守寡?”妇人惊喜中带着一丝犹豫。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灾人祸难以预料,谁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呢!不过由卦相看来,你女婿是有惊无险,你静待三个月后便知分晓。”是死是活也就在这几个月了。
宫徽羽照书排出的宫位,是凶中带吉,所以她大胆地推算是吉庆,不过为了确保万一,她让人把婚事多延数月,好看钟府少爷是否能过此难关,不耽误人家闺女的终身。
毕竟是道听涂说,当不得准,听来的话大多失去几分真实,趁着议亲的缓冲期,妇人还能多加打探,就算要上门探女婿谁阻止得了,病情是轻是重一目了然,瞒不了人。
“好,我听小神算的,女儿再不嫁人都要留成仇了。”反正不差这几个月,等等看吧!
妇人肉疼地取出一两银子置于桌上,有些舍不得,可是抬头一瞧帘后隐隐约约的身影,一咬牙又掏出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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