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怜雪在玉莲和玉翠的伺候下登上顾府马车时,身后不仅有赵氏的哭丧般的喊声,更是有数不清看好戏的目光,其中几道目光,尤其阴毒。
顾怜雪淡然上了马上,马车内略微昏暗,她将马车窗纱轻轻掀起一角,看到人群中央裴姨娘和顾千柔一脸得逞的表情,目光冰冷。
我本善良,奈何命运不许。我本仁慈,奈何你们步步相逼。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斗上一斗,看谁能在这个时空继续存活下去。
帘子撂下,车队缓缓启动,一切了无痕迹。
……
初秋,落叶金黄,还未到萧条日,反却有种别样暖意。
京城的街道自是讲究,皆由石板拼成,众多石匠将道路石板打磨平整,因不是什么精细活,其石板虽平整,但也痕迹累累,马车木质车轮行驶其上,略有颠簸。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声夹杂在树木飒飒风中,落叶缤纷,役工还未来得及打扫,马车行走其上软绵绵的,倒也舒服。
顾千雪一直闭着眼,却不知是养神,还是睡去。
少顷,车轮重新发出噶楞响声,说明道路被人清理,顾千雪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她知道,厉王府要到了。
果不其然,车队放慢了速度,不一会便停下,有家丁高喊,“厉王府到。”
紧接着,顾府下人们有条不紊忙乎开了,递帖的递帖,搬礼品的搬礼品,玉莲和玉翠放好车凳,扶着顾千雪下马车来。
今日的顾千雪依旧一身素衣,天蓝色柔软的薄缎裁成的长裙,用墨蓝色丝线勾勒一朵朵水仙,错落有致,更显其身材窈窕修长。乌发并未做繁杂打理,只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插了几只蓝色水晶发簪,缀着珍珠,更显得少女玲珑剔透,娇俏可爱。
一张粉面未着任何妆容,如出水芙蓉一般浑然天成,但其天生丽质,足以令所有旁人忍不住促足观看,惊为天人。
厉王从不结党交际,厉王府也鲜少有客人往来,今日顾府车队前来,主子又是俏生生的姑娘,往来百姓议论纷纷,忍不住猜测一二。
当顾千雪下了马车,步上厉王府石阶时,只觉得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却不知是两侧巨狮的威慑,还是对厉王的恐惧。
少顷,从府内步出一名年轻男子,一脸凛然。看衣着打扮以及周身气势,应有一定地位。
“想必这位便是顾府顾大小姐,里面请。”说着,男子一伸手,为其引路。
顾千雪微笑着点了点头,笑意却不达眼底——引路男子身份应不低,言简意赅的开场白,连半句客套没有,还有那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语调,就仿佛,他在同一个注定的死人打招呼。
厉王真会不顾顾尚书以及张元帅杀她?
疑问之间,已走到正厅。
待客大厅宽敞得略显空旷,高耸的天花板,笔直的擎天柱,给人以莫名压迫感。
厅内桌椅皆是黑色,一片肃穆。
“请问,王爷人呢?”顾千雪略有不安地询问引路男子,因厅内空无一人。
男子转过身,眼神带着些许怜悯,一拍手,有侍卫端着一只托盘而来,那木质托盘上,稳稳放着一只别致瓷碗。
顾千雪的心,狠狠一落。
好一个厉王,既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厅不见人,唯有一碗,这碗里有什么,不用脑子,也能猜出。
引路男子道,“顾大小姐,两日前,我们王爷说过,今日是你提头来见日,您还记得吧。”
顾千雪了然,“这是毒药?”
“正是,”男子肯定,“若顾小姐没勇气饮下,在下可帮助顾小姐。”
顾千雪轻笑着摇头,伸手慢慢拿起那只温热的毒药碗,“放心,本小姐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只不过有句话还麻烦小哥带给王爷。”
“什么话?”男子问。
顾千雪做了一个饮下毒药的姿势,“秦妃娘娘的病,也许我能医。”
014,尊严的活
此时大厅只有两人,引路男子与顾千雪。
其他人都被挡在门外,没人知晓大厅内发生了什么。
“顾小姐,您刚刚说什么?”男子一惊。
顾千雪心知,她这么做就对了,“从前便听闻秦妃娘娘身体不适,我们家祖传一本医书,上面对天下罕见之病有寥寥记载,却不知能否帮上厉王。”
男子眉头皱紧,眼中有怀疑,“顾顾府上有祖传医书,为何从前并未听闻?”
顾千雪稍稍将碗放下,“并非顾家,而是赵家。”
“赵家?难道是镇远大元帅、赵元帅家?”男子追问。
“自然,赵元帅是我外公,这个小哥不会不知道吧?”顾千雪答,“小哥是不是还想问,为何这本书在我手上,为何从前我不拿出来,对吗?”
男子静默不语。
顾千雪很贴心的继续解答,“这本书也许我外公听闻过,但不知见没见过,这书,是我外婆留给我母亲的,作为嫁妆之一。几年前我手头紧,偷偷潜入仓库偷我娘的首饰换些银子花,在金银珠宝中,见到一本残缺古籍,便顺手带了出来。”
这些自然都是顾千雪随意编造的,但也不算瞎编。
从前的本尊不学无术,到处花天酒地,在京城也不算什么新闻,厉王只要命人随意调查便能查到,至于赵氏的母亲,本尊没有记忆,就连赵氏本人也没什么记忆,因为其早已过世。
而相传本尊外婆是名孤儿,被赵元帅所救,两人结为夫妻,生赵氏难产而死,赵元帅爱妻之深,竟未续弦,终生只有一妻,只有一女。
“那书我看过几遍,看完就烧了,实在无聊。”顾千雪挑眉耸了耸肩,明明痞气的动作,在其身上,却别样俏皮。“至于我从前未拿出来,是因为我和厉王没什么交情,众所周知厉王脾气古怪,谁知道一个不留神会不会弄死我啊。”
男子有些犹豫,不知这顾千雪是否信口开河,思索着是否应将此事告知厉王殿下。
顾千雪笑盈盈的看向男子,纤纤玉指端起盛满毒药的碗只,“小哥,你也算是我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人,难道不应告诉我,你的名字?”
“……”还在沉思中的年轻男子无语,实在是顾千雪话题跨越性实在太大。
“人家都说,今生送终之人便是转世有缘之人,搞不好你我有缘呢。”顾千雪对着男子挤了下眼睛,那浓密睫毛,如同停靠的彩蝶,轻轻抖了抖轻巧的翅膀。
顾千雪在调戏帅哥?不全是,她在拖延时间,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也在犹豫。
“……”男子更为尴尬,嘴巴张了张,不知说什么。
“你可知,愚弄本王的后果。”
突然,一道低沉却悦耳的男声,从大厅一侧的屏风后传来。
千雪粉红晶莹的唇弯起——果然就如她所料,那人在偷听。
“还能怎么着,死呗。”顾千雪晃了晃手中毒药碗,那惬意,如同摇了摇名贵红酒一般。“难道你给我这毒药剂量不够,还需再追加几碗?”
年轻男子立刻闪到一旁,后背汗淋淋,觉得顾千雪果然如同传闻一般愚蠢,死到临头还不断挑衅厉王殿下。
不大一会,伴随着两声轻咳,从屏风后踱步出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厉王。
依旧是一袭锦缎黑袍,黑带乌玉,在袖口以及领口,用金线绣着华贵花纹,锦袍用料上乘,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优雅的光泽。
只见厉王白皙的面颊阴沉,微眯的双眼冷厉如霜。
“顾千雪,你在挑衅本王?”声音虚弱,却给人以强大压力。
千雪挑眉,轻蔑道。“我没事儿挑衅你做什么?再说,我顾千雪在京城也算是小霸王一枚,你还指望我是什么良家淑女?”
厉王在大厅中央那只硕大精美的尚书椅上慢慢坐下,“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顾千雪扑哧一笑,“杀呗,杀了我,就算是没瞧的上我那尚书爹,最起码也得罪了我外公赵元帅。本以为我娘最坑爹,如今看来,厉王你也挺坑爹的呦。”
厉王杀了她,相当于皇上得罪了赵远征,不是坑爹,又是什么?
顾千雪垂着眼,嘴角含着笑,依旧慢慢摇晃那毒药碗。
她不怕厉王杀她,不为别的,只为秦妃的病。
厉王面色未有丝毫变化,只静静看着,突然勾起薄唇,却如冰山迸了一角。
“既然你声称能治病,为何还一再挑衅本王,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顾千雪自然是想活的,但如此挑衅,是不想失了气势。
她本就弱势,若没那气势,那还真是任人拿捏了,若那样,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同样,气势嚣张,也能给人一种有把握的假象,实际上,她对秦妃的病,没丝毫把握。
“宁可尊严的死,也不窝囊的活。”顾千雪道。
厅内一片死寂,等了好一会,厉王才发出一声虚弱的轻笑,“好,本王便给你个机会,若你真能医好母妃,便许你尊严的活,否则,”厉王顿了一下,本就冰冷的声音,骤然更寒,“本王就让你知道,如何死得更悲惨。”
顾千雪扬起手中的碗,“这么说,这个东西我不用喝了?”
厉王没理他,拒绝了年轻男子的搀扶,缓缓站起身来离开,再次消失在屏风之后。
顾千雪倾斜了碗,任那毒药倾泻到地面上,只见那地面泛起一层层腐蚀的气泡。
是硫酸还是盐酸?这东西喝下去,定将口腔食道等器官逐一腐蚀,真够狠的。
厉王走了,年轻男子折回,“顾小姐,请随我到后院吧。”
顾千雪将那碗随手一扬,一声脆响,碗只摔破。
她冷眼盯着地上那残破的药碗,唇角勾起一抹坚毅——她顾千雪的命很硬,让她死,哪那么容易?
厅堂大门重新打开,金色阳光争先恐后地进入昏暗大厅,竟如隔世。
当顾千雪步出时,正见玉莲玉翠两人呜呜哭着,一边哭还一边商量用什么死法为小姐陪葬。
顾千雪扑哧一笑,伸手在两名丫鬟额头一人敲了一下,“没看出来,你们两人还是开心果啊,本来心情有些郁闷,看见你们,本小姐心情倒好了起来。”
015,诊治秦妃
“顾小姐,这边请。”君安态度比之从前,恭敬了许多。
险情已过,顾千雪竟多了一丝死而复生的豁然,“君小哥,麻烦你了。”
君安眉头微皱,但也没说什么,只专心引路。
顾千雪跟随,玉莲和玉翠两人赶忙伺候左右。
“小姐,您没事了?厉王殿下不杀您了?”即便见到小姐安好,玉莲一颗心依旧揪着。
“暂时无事,但若医不好秦妃,怕是死得更惨,可就不是一碗毒药的事儿了。”顾千雪语调轻快。
玉莲忧心忡忡,玉翠却乐观,“小姐一定可以的,小姐妙手回春、枯骨生肌,您能从鬼门关将姐姐拉回来,便定能治好秦妃娘娘。”
顾千雪忍不住笑出声,“笨蛋,玉莲那哪算是病?只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罢了,随便换个大夫也能医的。”
带路的君安忍不住回头看了顾千雪一眼,从前听闻顾尚书大小姐胸无斗墨、一无是处,但如今看来,传言也不能全信。
说话之间,已步入厉王府后院。
厉王府占地广大,景观别致,一草一木皆出自大师手笔,一砖一瓦皆华丽无比,同样的小桥流水,同样的亭台楼阁,但在厉王府中,却隐有一种气势磅礴之感。
或许,是沾染了主人的气质。
厉王年纪二十有五,未婚,传说连个侍妾也没有,虽是后院,却少了其他府邸靡靡之感,只比前院稍稍柔和一些。
顾千雪也不得不感慨,厉王虽怪,却是个孝子。
“到了,顾小姐,此南山院便是秦妃娘娘居住的院子,您且在厅内歇歇,稍后便有嬷嬷前来招呼您。”君安道。
顾千雪带玉莲和玉翠两人进了大厅,刚坐下,便有丫鬟奉上热茶点心,“好,有劳君小哥了。”
顾千雪的话音刚落,君安立刻头也不回地逃出院子。
玉翠好奇道,“小姐,为何奴婢感觉这个人很怕小姐呢?”
顾千雪耸了耸肩,“我也不知,可能是刚刚小小调戏了他吧。”
玉莲和玉翠两人长大了嘴巴,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顾千雪。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千雪只觉好笑。
玉莲道,“小姐您真的变了,从前您虽然……咳,稍稍有些不学无术,但在男女之事上极为谨慎,时刻以太子妃的身份要求自己,别说与男子说话,便是看上一眼,都不肯看的。”
“哦。”顾千雪端起茶,慢慢饮了一口,“天涯何处无芳草,太子如果对我有意,便是不成婚,递个荷包也可以,但这么多年对我不理不睬,难道我还在歪脖树上吊死?”
实际上,顾千雪未说出,她这婚事根本不能成。先不说人家顾千柔与太子表兄妹亲上加亲,单说皇上会允许太子势力过于庞大?
前世作为医生,顾千雪不懂什么历史和权谋,但作为常识,她却知晓古代皇帝喜欢制衡之术,平衡各方势力以达到互相牵制的效果。
太子已有丞相为靠山,难道还要拉上赵元帅?一文一武,难道皇上就不忌惮自己儿子的势力吗?
况且,皇帝还如此年轻,还不到五十岁。
这婚事到底是谁提出的?谁定下的?皇上到底有何居心?难道是试探?
太多未知问题浮现在顾千雪大脑,她只觉得头生疼生疼。来到这诡异的时空两日,她面对太多问题了,脑细胞不知牺牲多少。
叹了口气,顾千雪决定把什么太子妃什么婚约抛于脑后,还是先应付秦妃的病吧,否则,她也没命当什么太子妃。
想着,重重的喝了一口茶。
正在这时,有一名老妪带着几名丫鬟脚步快步进入大厅。
那老妪年纪六十上下,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一双眼却凌厉,周身透了一股干练劲儿,一看便是掌事之人。
“这位便是顾小姐吧,老身姓申,别人都称老身为申嬷嬷。”申嬷嬷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更是开门见山,丝毫不愿与顾千雪客套。
顾千雪站起身来,为其福身,“千雪见过申嬷嬷,娘娘的病情要紧,还麻烦申嬷嬷带千雪去见娘娘。”
顾千雪猜想,这嬷嬷定不是普通角色,人家压根就没瞧得起顾府大小姐,正巧,客套周转也不是她的强项,还不如直接见患者呢。
申嬷嬷一愣,随后眼中有了些许赞赏,“好,顾小姐这边请。”
顾千雪带着玉莲和玉翠两人跟随申嬷嬷左拐右拐,到了一处硕大的房子面前,接过玉莲手上的药箱,千雪亲自背着药箱进入房间,迎面一股浓浓药味。
房内,只见华丽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名身着浅紫色长裙的女子。女子年纪三十五、六的样子,容貌美丽慈祥,眉眼之间,竟与厉王有几分相似。
这两日,顾千雪幻想过无数次秦妃的病情,或幻听幻觉,或傻笑自语,或打人毁物,却怎么也没想过,秦妃娘娘只静静的躺在床上,如同睡去。
千雪一愣,扭头问申嬷嬷,“请问嬷嬷,平日里娘娘作息如何,有什么异常表现?”
申嬷嬷目光沉重地看向床上的秦妃,“娘娘只这么静静的躺着,手脚僵硬,不言不语。”
“手脚僵硬?外面不是盛传娘娘为疯病吗?”顾千雪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