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未见,黑色帷帽下,陆危楼的唇隐隐发出了一种嗤笑的口型。
……
因为青藤宅里“吃皇粮”的人太多了,所以粮食丝毫不缺。
一个时辰后,顾千雪和初烟便准备了许多饭菜。
虽是家常菜,但在关东城,却算是美味佳肴了。
连续两天啃干饼,皇上便是吃这家常菜,也觉得是人间美味。
午膳用完,盘子被初烟端了下去,顾千雪则是为皇上找了一套土色的袍子和同色系的帷帽。
“皇上,一会我们在城内,以防隔墙有耳,我们便换一称呼如何?”顾千雪道。
皇上犹豫,“千雪丫头,你觉得赵家军兵营此行,非去不可吗?你说的,朕都是信的。”
顾千雪知道皇上自觉危险,不敢出门,“若听千雪的,皇上还是亲眼去看看。难道皇上又忘了我说的话了吗?您听的太多了,现在需要看。”
皇上不愿,却也无奈,“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顾千雪将衣服拿来,“好,那出了门,大家便称呼皇上为黄老爷,这是衣服和帽子,麻烦您换上,我们一刻钟后出发。”
看起来像座上宾,实际上是阶下囚的皇上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拿了衣服,破天荒的在没有下人伺候的情况下,自己换了衣服。
……
一行人出了青藤宅,坐上马车向城南而去。
“在我刚来关东城时,太子和赵家军还势均力敌,两方势力的分界线在大狱、也就是青藤宅的位置,但如今,几乎整个城都是太子的了。”
因为路上到处走着打鸡血一般的信徒,马车走得很慢,顾千雪就在车内慢慢的讲解。
皇上一直在沉思,只点了下头,并未说话。
“如今赵家军的人数只有从前的四成不到,官府分发粮食,但赵家军却没有,兵士可选之路只有两种,要么信依岚教,成为叛国贼,用忠诚和尊严换取粮食。要么,在太子和张溍武将军的允许下,脱离兵籍,离开关东城。”
皇上终于大惊失色,“脱离兵籍!?这群混蛋到底要做什么!?”
815,为何会这样?(一更)
古代和现代在兵籍制度上有相同处,例如异地服兵役。
关东城中的赵家军虽有一部分是后期吸收在城附近吸收而来的少年郎,另有一大部分是跟随赵元帅南征北战,在当地吸收的兵源,更有一些慕名而来。
物价在抬,军饷没变,兵士们买不起米面,而赵家军储备的军粮只够短期食用,张溍武向周围城池驻地求救,对方要么不予回应,要么委婉拒绝,欲在城外农庄收购粮食蔬菜,农庄的菜价却也早已抬了上去。
除了允许兵士离开,张溍武也没有办法,也不能看着兵士活活饿死。
饿死不可能,最多是造反。
张溍武不敢,他哪有这么大的魄力?
张溍武天天催着薛旭峰将情况汇报给皇上,让皇上裁决,薛旭峰两面三刀,一边哄着张溍武,一边依旧向京城粉饰太平,他无力撼动裴丞相,却能暗暗的坑他,更要搅裴丞相的好事。
无论是裴丞相还是张溍武做梦都想不到的是——薛旭峰,早已投靠了太子。
一路上,顾千雪缓缓讲着,语调平稳,就好像描述故事一般,不求皇上信服,也不逼着皇上当即做出什么决定。
而皇上看着车外一片狼藉的城市,听着这些话,回想着数月以来发生的一切,若他还想不明白,便是真的昏君了。
“千雪丫头,”皇上的声音颓然,“你是对的,朕确实听了太多,看得太少。”
千雪道,“请皇上别自责,这是社会生产力决定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皇上追问,“千雪丫头,朕知道你最是有主意,你可有什么法子解决关东城之事?或者说,能彻底解决这欺上瞒下的行为。”
坐在马车一侧的陆危楼,帷帽之下的眸子猛地一冽,警惕地看向顾千雪。
千雪道,“回皇上,我也……不知道。”说着,还微微叹了口气。
皇上不死心,“千雪丫头你再好好想想,这可不是单单为了朕,而是为了百姓。毕竟,无论作威作福之人有多少、是何身份,最后遭殃的、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
千雪更显无奈,“抱歉,千雪是真的不知。”
陆危楼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冰冷的唇角微微勾起。
他很怕那傻丫头真的洋洋洒洒说一堆,皇室的水已够浑,顾千雪就别蹚了,目标越大危险越大,千雪更是危险中的危险。
顾千雪表现得十分诚恳,皇上见她不是开玩笑,也就作罢。
皇上也觉得自己刚刚太过滑稽,一国之君都无法解决之事,却指望一名少女。
但想到自己被掳来关东城,皇上依旧愤怒不已,只不过此时此地无法发作罢了。
待回京城,改惩罚的都要惩罚,包括顾千雪在内。
……
一行人到了赵家军的兵营。
从前的兵营,离得老远便有巡逻,兵营门口更有威风凛凛的士兵守卫,但如今,十分萧条,所有人无精打采,偌大的兵营更是不见几人。
众人下了马车,向兵营走去。
带着帷帽的皇上震惊得无以伦比,“这就是赵家军!?赵家军明明是纪律严明的虎狼之师!”
顾千雪道,“虎虽猛、狼虽狠,但若没了头,还如何勇猛?”
皇上竟说不出话来。
千雪继续道,“皇上一直想要这支队伍,现在赵家军已唾手可得,是否还想要?”
皇上气得浑身颤抖,“为何……会这样!?”
还不是您的好儿子?顾千雪只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但即便不说,她认为皇上也能明白。
而后,一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了兵营,有一人上来盘查,“站住,你们是何人?”
皇上摘下帷帽,露出本容,“我们是京城人士,慕名而来。”实际上,是有话想套。
那人见皇上是南樾国人的容貌,也放心一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仰慕赵家军之威名的人太多,你们且随意走走,参观一下罢。”说着,转身就走,无精打采。
“等等!”皇上将其叫住。
“还有事?”那兵士停下。
“为何你们不守兵营?为何整个兵营见不到人?军纪呢?”皇上质问带着愤怒。
那兵士也不生气,只是无奈,“这位大老爷,您饿着肚子还能做什么?不瞒您说,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要去找东西吃。”声音顿了下,“我们不离开兵营,已是最大的军纪,您难道想看着我们饿死?”
皇上一时间竟语噎。
那年轻兵士双唇已干裂,憔悴的面容向南方看去,“也不知元帅是否饿肚子,那狗太子可千万不要苛待元帅,毕竟元帅是个老人家了。”
众人震惊。
顾千雪心有感动,忽然想起她随身拿的包里,有半块干粮,赶忙掏了出来。“小哥,这里有块干粮,时间久了发硬,您若是不嫌弃,就吃些吧。”
那兵士一愣,这个时候观音土都是要吃的,何况是干粮,犹豫着。
顾千雪一把塞到他手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就吃吧。”
兵士点了点头,拿在手中。
皇上见状,“你愿意和老夫说说,兵营的情况吗?”
那兵士的眼神顿时警惕,“兵营的情况岂是外人想打听就打听?”说着,转身就走了。
皇上被气了一下,但心中也是感慨,在这种情况还保持警惕,可想而知,在盛世时,赵家军的军纪会多么严明。
可惜……
顾千雪看着远去士兵的背影,没说话。
就这样,皇上又绕着兵营走了一圈,顾千雪等人则是默默跟着。
当回到起点,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皇上站在威风凛凛却又荒凉凄惨的兵营门前,仰天长叹,“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顾千雪依旧静默不语。
皇上猛地转身,“千雪你说,为何会这样?”
陆危楼是不愿她多说话的,刚刚在走路的过程中,他就低声提醒,但顾千雪却必须要说。
“皇上,您最大的错误便是太过多疑,除了您自己,您不信任任何人,”顾千雪沉声道,“无论是厉王还是太子,包括出走的二皇子,因为您对他们不信任,所以他们对您也不信任!这样,您能收获真正的忠诚吗?”
816,没有信任,哪来忠心?(二更)
第一次,有人如此质问皇上。
除了疯子一般的顾千雪,还有谁敢质疑一国皇帝?
顾千雪压根也不是什么好臣子,也不想溜须这个皇帝,“先不说君臣,只说父子。这些可怜的皇子出生后除了那看似华贵实则暗存危机的地位,他们还得到了什么?母亲与人勾心斗角,父亲不信任任何人,何来的母爱、何来的父爱?如果是我,我宁可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接受父亲的信任以及母亲的慈爱,也不出生在皇室,当您的儿子。”
“也许皇上您会问,为什么这些蠢材都不忠是吗?没有信任和器重,哪来的忠诚和忠心?因为您不信任他们,所以他们也不信任您,无论是皇子也好,臣子也罢,他们不相信全心全意辅佐您会得到善待,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不说别人,只说我外公赵元帅,他没有儿子,更没有妻妾,他的爱都给了独生女,他的忠都给了皇上您,他的一生献给了国家,而最后得到了什么?被谗言,被陷害,最后还成了皇子争斗的牺牲品。”
“皇上,您不用摆出那种无辜的表情,您不无辜。您问问自己良心,在得知外公罪名时,您第一个想法是什么?是震惊,是怀疑吗?不!您是窃喜!您恨不得外公真的勾结敌国,因为罪名坐实,赵家军就是您的了!”
“然而,先不说外公罪名如何,赵家军已唾手可得,您还要吗?杀鸡取卵真的可以做到利益最大化吗?”
“皇上这个年纪应该懂一个道理了,付出才有回报,您不付出信任和真心,如何得到忠诚的回报?不,您得不到。虽然您不想承认,但您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够了。”
突然,一道嘶哑的声音打断了顾千雪愤怒的话语,却不是皇上,而是陆危楼。
帷帽的薄纱之下,陆危楼一双冷眸责备地盯着顾千雪,而千雪知晓陆危楼想说什么。
忠言逆耳,而说出忠言之人没有好下场,尤其是南樾国皇帝这般多疑自私自大之人。
这些道理顾千雪知道,但她依旧要说,她在为这些可怜的皇子、可怜的臣子抱不平。
皇上面色难堪,堂堂一国皇帝就在众人面前被一个黄毛丫头教训,气得咬牙切齿,但心底却知道,顾千雪说的是真相。
“千雪,你对朕,是不是很失望?”却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顾千雪笑了,“如果说不失望,皇上定然不信吧?”
自然是不信的。
千雪继续解释,“确实没有失望,千年历史才出了几个真正的明君?皇上不是昏君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皇上的一些不足之处……人无完人,只能这样解释。”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句,“皇上,您就是权力太大而责任太小,今日是您在皇帝宝座上迷失自己,换一个人,也许还远远不如您。”
听了这样的话,皇上心情平复了许多,他仔细看向顾千雪,见其表情认真、眼神诚恳,也就信了。
皇上叹了口气,“朕有何不足之处,下回千雪直说就是。”
顾千雪笑笑,心中却说——算了吧,今天是不得不说,平时如果多说几句,搞不好您老爷子哪天不高兴就把她抓起来宰了,就算不宰,打上几十板子也是很疼的。
忠臣难当,谏官更难当。
她才懒得当这些东西。
突然,顾千雪眸色一冷,“皇上快带上帷帽!”说着,伸手亲自帮皇上带了帷帽,整理薄纱。
“怎么?”皇上不解。
却见,有一队人马从兵营正门进去,目不斜视。
这么一队人,穿着富贵,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为首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不是别人,正是薛旭峰和张溍武。
薛旭峰向顾千雪方向看了一眼,见没有眼熟的面孔,也就懒得理会,向兵营深处而去。
待他们身影逐渐消失,皇上这才问,“他们是?”
顾千雪看着人影逐渐消失的方向,声音讥讽,“穿官服的,是外公养的一条白眼狼叫张溍武,自认是接班人,外公会将赵家军传给他,而自从我有了弟弟千意,张溍武便认为赵家军不是他的,等不及了,与裴丞相狼狈为奸,趁着外公中毒夺了兵营大权,至于另一个人……呵,算是我的老熟人吧。”
“是谁?”皇上追问。
“那人曾作为裴丞相二女儿裴玉蕊陪嫁的家丁,到了顾尚书府后做了管家,后来和裴玉蕊……就是当初的裴姨娘通奸,被一同赶出府外,裴丞相念在二人通奸感情真挚,就干脆将裴姨娘许给了他,这人叫薛旭峰,皇上在京城接到的所有信息都是他发出去的。”
皇上面色阴沉,“也就是说,真正欺上瞒下的就是这个人?”
“不仅欺上瞒下,”千雪的眉头皱了皱眉,“说来话长。”
“说来听听。”皇上追问。
“是一些后宅之事罢了,”千雪道,“裴氏是个猪脑子,既然嫁了薛旭峰便应好好过日子,然而她在薛府作威作福、目空无人,端着裴家二小姐架子,薛旭峰自是不愿,后来,裴氏便生了病。”
“生了病?”
千雪眼神透着一股子讥讽,“是啊,和秦妃娘娘一样的病。”
皇上勃然大怒,“又是中毒!?”
千雪笑而不语。
“是这薛旭峰下的毒?”皇上追问,“但这毒是谁给他的?楚炎国的毒为何频频在南樾国出现,难道有什么阴谋?”
“下毒是人的身份,我无法肯定,却有一人很有大嫌疑。”千雪道。
皇上急了,“千雪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还知道什么秘密,一口气都说出来罢。”
“我们上车再说。”千雪却道。
皇上急,也是苦无办法,只能听话的上了车。
马车向青藤宅驶去,在车上,顾千雪将秦妃中毒、张婕妤中毒以及锡兰妃虽下毒却被陷害一事都说给皇上听,无论其信与不信,但却没将二皇子的信息透露出去。
冥冥之中,她有预感,二皇子并不想让皇上知道,即便皇上会对其弥补。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爱也是。
皇上最爱的是自己,皇子们也无法爱他们的父亲,仅此而已。
817,携人轻功的秘密(三更)
当马车回到青藤宅时,顾千雪已将可说的信息都说给皇上听了。
至于二皇子以及赵元帅夫人澜枝,以及千雪自己拥有冥教秘籍一事,她守口如瓶。
这些信息不能说,否则定会重新掀起一场风波。
回了宅子,用了晚膳,皇上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顾千雪也累了,无论是身还是心。
正当她回房躺在床上,准备放空大脑的时候,却听见敲门声。
本以为是初烟,但打开门却发现,是陆危楼。
从京城回来,陆危楼便带了人皮面具,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却比从前的那种面具看起来亲切许多,应是眼神的交流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吧。
千雪见到陆危楼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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