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劳烦您了。”盈梓怕慕耀挑剔,抢先一步说道。掌柜的又含笑作了揖,称要回城中家里看看,就先告辞了。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瞧着,这客栈沿江建的那一面竟然有柱子都泡了一截在水里,可见昨夜的雨真是不小。”盈梓咬着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说道,“一会吃完饭,我就出去看看这城里的境况到何种地步了。”
“此时雨虽停了,可是难保晚些时候不会再下,你执意如此吗?”慕耀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皱眉道。
“我就去看看,并不走远,你也不用跟着了。”盈梓想了想说:“一会你再去码头那边问问,看有没有入京的船只吧,顺便也再收拾好行囊,方便我们随时上路。”她有意将慕耀支开也是有原因的,若是有他跟在自己身边,必定是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让看的,实在是不方便。
一番讨价还价过后,“……那你就快去快回。”慕耀见拦她不住,也只好松了口。吃过饭后,仔细叮嘱一番,就先她一步离了客栈,奔码头而去了。
若说昨日的商街上是有些冷清之意,那今日可就真是萧瑟一般的景象了,虽说此处地势较高,洪水却也是几乎将店店门前都淹成了浅洼。
盈梓看大街上飘着的竟是些泡烂了的瓜果,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去,索性就选了一条沿着城河而铺的弯弯小路,走着入城倒也轻松些。
一番涉水而行,又跨过一座桥,盈梓已行了几里路,鞋袜中的积水早就顺着裤管蔓延到了膝处,湿湿嗒嗒的带了些秋日的冰冷。看着周边环境已从商区变成了居民住宅,盈梓索性就在那桥墩子上坐了下来,打算歇歇脚再继续走。
‘咚’,‘咚’。
两声水中的闷响,伴着着盈梓屁股底下的木桥墩子也跟着震了震。
“怎么回事?”盈梓口中嘟囔着,扶着桥柱往下探头看了看,发现窄木桥下拦了一个黑色的麻袋,浮在城河上。
似是顺流而下,麻袋正横卡在桥洞上,由于拦了上流洪水的去路,将附近的水位也都堵高了一些。只是一会的功夫,水位渐长渐高,眼看就要淹进邻家的后院,盈梓急忙起身去那后门处敲了敲,里边走出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妇来。粗略说了声事态紧急,两人好一番拖拽就将那麻袋拉到了岸上。
“什么东西这么沉……?”盈梓随手将袋绳子一拽,袋口就露出一个泡发了得人头来——是个死尸。
“这是上游村子里漂来的。”老妇用略带怪异的眼神看着吓白了脸的盈梓说道。她自己这半月来也是见了不少死人了,这个死状也不算惨的,怎么眼前的这位还能被吓成这样。
“呃……”盈梓压下胃中欲呕的感觉,定了定神道:“这人被装在袋子里抛尸,可见不是淹死的,难道是死于疫症?”
“我看他被装在麻袋里,估计本该是被准备拉去烧了的,谁知一夜发了洪水才被冲到了这。”老妪又仔细打量了下死者身上的服饰,叹了口气道:“糟了…是风竹寨的人。”
“风竹寨,有什么不妥吗?”盈梓见那老妇连脸上的皱纹都拧在了一块,好奇的问道。
“风竹寨可是供着整个城的水源啊……”老妪连着摇头道:“这回完了,完了……”
余下的,不用再说,盈梓也能猜到了——生命分量有多重,这‘水源’二字的分量就有多重,此次疫病,若是连水源都污了,那这整个城中得所有生命也都岌岌可危了。辞了老妇,盈梓塞了点碎银在一个往码头运货的人手中,让他给慕耀带了句话,就继续往城内走去。
城中不比郊外,所过之处住宅商铺几乎都遭了秧,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家里家外的搬着运着。盈梓发现无法步行,便重金雇了艘正在抢险的木筏,执意要往风竹寨去。等到木筏滑至风竹寨所驻的山下,盈梓踏着山路寻进寨中,已是过去大半日了。
远处天边又有闷雷滚过,在云层中反复震响了许久,堪堪的就差酝酿出场大雨来,盈梓一深一浅的踩在寨门处泥泞的洼地里,环视着眼前的风竹寨,心叹真是十足的凄惨落寞景象
——家家门口立白幡,户户门外皆停尸。不似城中抢险救援的那般吵杂喧哗,风竹寨这里真是死一般的沉寂,除了寨子上空偶尔划过几只食腐鸦类的’嘎嘎’觅食叫声,便只剩下了隐隐不断却又不知何处发来的垂死呻吟之声了。
摸了摸怀中带着的几个药瓶,盈梓实则是有备而来。当初盈澈与陌离都给自己备过万能药物,不用想也可知是上上品的——兴许能缓解了这疫症也未可知。
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无人应答,盈梓从窗口出望去,屋里空无一人。再换邻近的一家去敲,也是如此。挨家挨户的敲过去,盈梓最后才发现,寨中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寨中一处祭祀用的庙宇里,得了疫症的伤者统一在此处疗伤,而身体尚还康健的人们则在此照顾家眷患者。
“这个药给东床的人拿去服下。”盈梓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身后,那人头也不回的使唤她道,手上亦忙着给另一个病人换敷药。看所有人都忙个不停,盈梓索性也挽起袖子大大方方的加入到了看护的行列里。
“你是谁?”东床的小女孩接过盈梓递去得药,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你也是他派来的人吗?”
“我叫盈梓,”盈梓眨眨眼道,看那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似乎也病的不重,就蹲下来对她笑道:“你说的’他’是谁?”
“哦,不是呀……”小女孩似乎十分沮丧,撇开头去望着屋顶的横梁道:“他是好人……唉,你不知道就算了。”
‘人小鬼大!’盈梓心中好笑,想了想,嘴上刻意说道:“我看你口中这人也没多好嘛!怎么只会派别人来照顾病人,自己不来?”
“你……你知道什么!”小女孩突然拍着床板’腾’的坐了起来,起得急了,手抚着胸口不停的咳嗽,小脸涨得通红:“不许你……你说他!”
“……不说不说,”盈梓着实意外,马上抚着她后背哄着,这才让她呼吸渐渐顺畅起来。一旁的一位寨民听见了动静,走过来将盈梓带到一旁。
“你不是段爷派来的人?”那女人约莫三十上下,对盈梓上下打量一番道:“刚才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此时时疫正兴,你……”
“段爷是谁?”盈梓好奇的问,后又觉得自己插嘴不妥,补充道:“咳……我是京城人,乘船路过此地,想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你是大夫?”
“……不是。”
“哦……”女人叹了口气,“那没什么能帮的了。这疫病无药可解,一旦染上了,也只能是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未必全然如此,”盈梓并不气馁,“你口中那’段爷’听着也不是个医者称谓,再说我手上还有些良药,可以一试。”
“段爷确实不是大夫。寨中闹疫,粮食又都泡烂在田里,我们一直都多亏了段爷接济,才能全寨不至于没病死就先饿死。”女人笑了笑道:“姑娘既然真心帮忙,那我就代全寨人在这里谢谢了。”说罢鞠身行了个礼。
拿出怀中的几个药瓶,盈梓介绍了下功效,就与女人商定好先由症状轻微的人开始试起,其中就包括刚才的那个女孩。服侍她吃药歇下以后,那女人就与盈梓坐在庙外的台阶上,左一搭右一搭的攀谈起来。
“段爷的人几日前就该来了。”女人叹气道:“上次送来的粮食马上就要见底,寨中又腾不出人手去外面讨粮,全寨人,就这么半饥半饱的饿了几天了……”
“没饭吃怎么行?况且还有病人。”盈梓与她接触半日,对这女人心生好感,思索了番道:“明日我下山去想想办法,兴许能先弄点粮食来救急。”
“此时天灾当头,米面的价格早就水涨船高,姑娘不比段爷在朝中有人,若是只身去买,怕是真的要破费了……”女人犹豫道:“我是寨主的大女,明叫风琳,山下的事情我多少还是清楚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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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琳,我自有我的办法,何况这只是钱财便可解决的事,你就静候佳音吧!”盈梓拍了拍她肩膀微微一笑。
果不其然,晚些时候她就从山下雇了两个壮年女子,抬着大袋的粮食凯旋而归。当晚被安排宿在寨中,第二日天刚蒙蒙擦亮,便在庙宇旁搭了灶台,生火开起免费得粥铺来。而全寨的人则排着队,高高兴兴的在此她这处吃了个饱。
“这是你的粥,小心烫。”盈梓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端到昨日见过的少女床前,又从袖中掏出一盒糖果来:“风玲,这个也给你,不过可不能总吃,对牙不好~”
“你是神仙姐姐吗!?”风玲是寨主的小女儿,她手上抱着那盒糖果,看向盈梓的目光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昨日姐姐给我吃的药,让我今天觉得舒服多了!”
“哪里是神仙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盈梓面色羞愧,自己不过是借佛献花,私心也不过想早点了事回京而已。
“盈梓姐姐,你有时间……去看看青莲池吧。”风玲端着粥,犹豫道,“池水不干净了,我们早晚都会生病。”
“青莲池在哪?”盈梓直觉它就是此地的水源,正好自己也一直想要去看上一看。
“顺着后山的小路一直往上走,再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小女孩用手指在床上比划了个大概地图,“青莲池就在这里,在一个石洞里!”见盈梓点头答应,风玲松了口气道:“盈儿姐姐,你真的很好……不过可别跟我姐姐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偷偷去就好!”
“放心吧,我一会就去看看。”盈梓攥住那根小小的手指微笑道。前天大雨刚过,昨日又憋闷了一整天,盈梓动身去寻青莲池时,天边厚厚的乌云已是压得极低了。
穿过后山,走至竹林间,北风呼啸,竹叶沙沙狂抖不止,整个竹林’呜呜’中好似有鬼魂在含冤呜咽一般。而风竹寨海拔确实不低,便更让人觉得离那可怖的天空更近了一层,盈梓一个人孤身站在泥泞的幽暗山林间,觉得周围混沌压抑让她仿佛被扣在一个灰白色的瓷碗里似的。
待终于进了石洞中,忽然周围都瞬的安静了下来,她耳边一时就只剩下了洞顶上’嘀嗒嘀嗒’的落水声了。点上火把,盈梓借着那一星光源,摸着潮湿的岩壁,一步一步的试探着向里寻去——起初还只是有’叮咚’山泉声,进而就听见了山洞中隐隐传来了山瀑的’哗哗’作响,等到盈梓终于摸索到了青莲池所在的地方,手中的火把也几乎燃尽了。
“幸好这里别有洞天。”盈梓看着头顶上露出的一块四方天地自言自语道。这里能窥见苍穹已被急速变化的乌云遮住了光华,而月光寥寥穿过岩洞,洒在盈梓所站得青莲池边。池水由天然山瀑积蓄而成,盈梓拿着手中的各色药瓶,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到底该将药倒在哪里。
这么一大池子活水,即使自己将所有药都顷刻倒入,估计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还好自己只是来先探探路罢了,她闻到池水中有隐隐的异味,心想这池水八成已被感染的不清了。
又借着月光四下张望了一会,盈梓就听见耳边已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进而顷刻之间,铺天盖地的雨点夹着冰雹,就通过那一方天洞砸了下来。
“早晚都要下,早下早完~”盈梓听见洞外狂风大作倒也并不吃惊,将身子缩进岩壁里的凹陷处避着雨,就静静的听着山瀑与暴雨交响奏乐。静坐了一会,又想起自己出门时怀中还揣了两个肉包子,正好肚子已有些饿了,就掏出来咬着。
这处岩壁干燥潮湿,且又避风,盈梓窝在其中正觉得舒适惬意,就突然听见洞顶‘扑啦啦’的一阵狂响,紧接着飞起一群黑压压的东西来,在她头顶处急速飞过。
‘是蝙蝠!!’盈梓按下心中恐惧安慰自己道,‘不过是蝙蝠罢了,不吃人的,不吃人的~!’她眼看着附近蝙蝠不知怎么的,都突然从窝巢中成群惊起,心中真是暗自庆幸躲在了岩缝里,此时才不会被撞伤。
可天总有不测风云……当盈梓正看着那群蝙蝠‘扑棱棱’的就要飞走,就见昏暗的洞穴中突的扎进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吓得蝙蝠们又是一番四下乱逃。
盈梓抱肩缩在角落里,本以为躲得隐蔽,哪知‘呼!呼!’的那黑影突然调了方向朝自己飞来,拍翅悬停在她的面前仅一寸距离,黑爪猛然蹬上了她肩头,口中尖利的嘶叫一声,就叼住她口中得包子一甩头夺走了。
“啊啊啊!!!!!!”盈梓手捂着肩膀被抓伤的地方,心吓得咚咚猛震!黑影似是也被她的尖叫反吓了一跳,身子在空中顿了一顿,才扑着翅朝那天洞外飞走了。
外面仍是雷雨交加,火把却早已燃尽——刚才由于洞中有微弱的月光,倒还显得无关紧要,但此时遭到这样一番惊吓,盈梓顿时觉得周身都灌了山间的冷风,瑟瑟发抖起来。此时她多希望身边能变出一把暖洋洋的火把帮她驱驱寒啊!
就这样又等了一会,盈梓确认周围已恢复安全,就扶着岩壁向洞外摸索着走去。石头上生了苔藓,混着雨水变得湿滑不堪,盈梓脚踩在上边时不时的滑一下,终于走了不过百来米就一个不稳将脚崴了。
“真是祸不单行!”她无奈的揉了揉自己肿起的脚踝,努力着继续往外走,蹒跚中拐了几个弯,就见远处黑暗中似是站了一个什么人。
“你……”盈梓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听起来有些惊悚的颤音:“你……你是人是鬼……?”她发自肺腑的问道。
“……”对方没有答话,却抬手吹了个哨。’扑扑’一通拍翅声,一个黑影就落在了那人的臂上。
“是它……”那个抢她包子的大鸟!盈梓的声音更是彻底拐了调,急忙向后倒退了几步靠在岩壁上警惕的盯着对方。
“嗤”那人喉中轻蔑的一哼,就抬步慢慢向她走来。‘哒’,’哒’。那人的鞋履踏在岩地上,是脚踏实地的声音。
是人……盈梓松了口气,心中暗嘲自己怎会一时信了鬼神之说。既不是鬼,她的的心中便捡回几分自信,那人信步踱到她面前,盈梓也抬头迎了他目光——虽然暗夜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但她还是觉得气势不能输人!
‘嚓’,那人就手点了个火折子,在盈梓面前晃了晃。“还真的是你……”南陵王纳闷道。
“怎么是你?!”盈梓夺了火折子,也在八王面前晃了晃,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啊……王爷吉祥……。”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又将火折子递了回去,草草行了个礼。
“嗯,你在这做什么?”南陵王接过火折子,在洞壁上摸了摸,就抽出了一个火把点着了,递给盈梓。
“那你……那王爷在这又是做什么?”盈梓有些意外的接过了火把,觉得周身热气恢复了一些。
“……”谁都没问出谁来,二人沉默着,南陵王又给自己点了个火把。阴暗的洞穴突然被照亮,盈梓借着火光向洞顶望去,赫然发现岩壁手倒挂着许多蝙蝠,正闪着黑亮亮的小眼盯着她。盈梓目光又转向南陵王臂上立着的那只隼,隼正侧歪着头直勾勾回盯着她。
“刚才就是它……它抢我包子!”
“林……盈梓?小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这种平民百姓家的食物了?”南陵王抚了抚隼背,隼顺从的微一展翅,就吓得四周蝙蝠飞了起来。
“王爷快别让它动了……”盈梓脸上不自然道,此时有几只蝙蝠惊吓中从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