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松是个美男子,对勾引女人颇有一套,若说出身于岩手乡间的昌子受到久松的诱惑而发生了关系,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久松已经有了“安琪儿”酒吧的妈妈桑,因为文代是棵摇钱树,所以久松不肯放手,因此他与昌子的交往便成为一种秘密。也难怪当初在过滤久松的异性关系时,并未发现昌子的存在。
或许昌子向久松提出结婚的要求,但生性风流的久松却不打算和她结婚,当昌子的心情正感焦躁之际,日东新闻社的田岛记者恰好出现。
对年轻女孩而言,新闻记者无疑是一种富有吸引力的职业,何况田岛虽非美男子,但却足以让人产生好感,于是昌子便受到了他的吸引。
然而,在论及婚嫁之际,昌子开始担心她与久松的关系。
若自己与别的男人有过肉体关系一事曝光,田岛可能会掉头而去,何况久松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男人,不晓得会惹出什么麻烦。
昌子考虑要用钱埋葬过去的一段情,久松同意以二十万元成交,于是昌子从自己的户头里提须出十万元,不足的十万元则向姊姊调借——
“请问——”
时枝拘谨的话声打断了中村的思考,将他拉回现实。
“你怎么了?”
“没事。”
中村慌张地笑着说,自己刚才一定是茫然地望着虚空出神。
“抱歉,打搅你了。”
虽然时枝加以挽留,但中村说自己尚有要事待办。
踏出门外时,中村见到优暗的走廊上站着一位老先生及一位老妇人,两老见到中村后默默鞠了一个躬。这老妇人并非先前那个旁系亲戚,大概是沼泽的父母亲吧。中村一面躬身还礼,一面感到此地的一切真是守旧得可以。
6
中村搭乘当天的火车返回东京。
坐在开往上野的列车中,中村取出记事本,一面做摘记,一面继续先前在沼泽家被打断的思绪。列车行驶在轨道上所发出的单调声响有助于他思考——
昌子打算用钱切断关系而付了二十万元给久松,她认为,这样一来自己便能够跟田岛结婚,但久松拿了钱之后,大概突然舍不得放弃昌子。
此乃常有之事,男人就是这样自私。“安琪儿”酒吧的妈妈桑虽是美人,但是已经不再年轻。脱衣舞娘片冈有木子虽然身材惹火,但却不够清纯。而昌子既是美人,同时又年轻又清纯,所以久松会突然舍不得也是理所当然的。
由于久松的态度突然转变,所以昌子感到惊慌。照这样下去的话,跟田岛结婚之事就要化为泡影了,但如果要继续跟久松维持纠缠不清的关系,昌子又觉得无法忍受。
于是昌子考虑要除掉久松。她引诱久松到三角山,至于以何种方式引诱尚属未知,但总之昌子语出了久松并且顺利地将他刺杀,而且昌子还利用恋人田岛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中村掏出香烟点燃。车厢里的暖气过强,以致变得闷爇起来,中村脱掉外衣,仅穿着衬衫,同时将脚伸到前面的空位上。
(到这里为止,推论应该正确无误。)
中村暗忖。
他继续整理剩余的问题,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加以解答。
中村在记事本上写下:
问题一
关于天使
他认为有两个可能的答案。答案之一是久松的最后遗言并非提示凶手。然而,这个答案不太容易被接受。
第二个答案似乎较具说服力。绢川文代及片冈有木子皆与天使有关,然而,文代已经三十多岁了,而有木子又是个脱衣舞娘,如此一来,在久松的眼里,跟天使毫无瓜葛的山崎昌子反倒最像是个天使。在此一意识下,久松才会在临死前说出“天是——”这个字眼。
问题二
关于田熊金之死
中村认为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既然是他杀,当然就跟久松之死脱不了关系。
假设是同一凶手所为,则已死的片冈有本子就不必列入考虑。至于绢川文代虽然确实有下手的机会,但却缺乏非杀田熊金不可的理由。为什么呢?因为绢川文代跟久松的关系宛如半公开的秘密,所以就算管理员田熊金作证看到她出入久松的公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久松是在他的公寓里遭到杀害,那么田熊金的证词或许还可能成为致命伤,但事实上久松却是在遥远的三角山遇害。
剩下的唯有山崎昌子而已。她跟久松的关系是一种秘密,倘若这种关系曝光,那便成了她的致命伤,不仅会受到警方的怀疑,更会失去田岛。假设她出入久松的房间时被田熊金挂见,那就无论如何都要杀入灭口,所以山崎昌子极有可能杀死田熊金。中村觉得自己返回东京后,有必要调查昌子在田熊金遇害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问题三
山崎昌子用什么手法刺杀久松?
这仍然是未知数。倘若全盘相信田岛和她的证词,那么她便没有下手杀久松的机会。然而,既然昌子是凶手,那么必然会露出某些破绽。
想要找出破绽,就必须仰赖田岛的协助,但他大概会拒绝合作吧。只要他爱昌子,自然会对警方试图证明昌子是凶手所做的努力,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然而,田岛的协助绝对有其必要。因为十一月十五日在三角山时,除了遇害的久松外,现场就只有田岛与昌子两人,如果他坚决主张昌子不可能下手杀死久松,那就构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返回东京后,不论如何都必须设法说服困岛协助将方。然后再请他回想十一月十五日当天的行动。如此一来,应该会找出跟第一次证词的差异之处,这些差异必然足以证明山崎昌子的罪行。
中村交叉着双臂,凝视着流过窗外的夜色。
第十章 稻草人与海苔寿司
1
“课长说想要见你。”
听到宫崎刑警这么说,田岛感到自己的表位霎时僵硬起来,他猜得出课长要说什么。
田岛知道警方正在追查昌子,搜查当局的矛头不再指向片冈有木子或绢川文代,而是指向昌子。田岛也知道中村副警部去了一趟岩手,不仅是田岛,连其他报社的记者也都知道中村副警部的岩手之行,只是不知道他赴岩手的理由。只有田岛知道其中的理由,若换成是以前,早就为了争取独家新闻而死命地四处采访了,但此事牵扯到昌子,他根本没那个心情。
来到课长室的门前,其他报社的记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田岛说道:
“私底下做交易,太狡猾了吧。”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但田岛听起来却感觉像在讥讽般刺耳。
在课长室里,课长与中村副警部都到了,只等田岛一人。
“请坐。”
课长请田岛坐下。
田岛坐下后,习惯性地取出摘要纸,等他察觉后,不禁露出苦涩的表情,因为今天接受询问的人正是他自己。
“警方有事相托,所以才请你来。”课长说道。“当然,警方既无意也无法强迫你和我们合作,只是希望你尽可能予以协助。”
“我会尽量配合。”
“你知道警方如今正在追查谁吧?”中村副警部问道。
“我知道。”田岛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即使我说不知道,恐怕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警方正在追查山崎昌子。”课长用慎重得可笑的语气说道。
当昌平的名字由课长的嘴中说出时,田岛立即感到一阵不安,仿佛昌子已经成了遥远的不归人。对课长及中村副警部而言,昌子并非身心稚嫩的年轻女孩,而是典型的嫌疑犯。
这是理所当然的,但田岛却对此产生一种莫名的反感。
田岛默默地点燃香烟,或许是喉咙干涩的关系,烟味变得异常辛辣。
“我明白你的心情,”课长继续说。“也了解你的微妙立场及苦衷,然而,警方却有不得不尽的义务,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侦破杀人案件并逮捕凶手。”
烟味变得越来越苦涩,田岛将长长的一根烟丢进桌上的烟灰缸。
“警方认为山崎昌子是杀害久松的凶手。”
“胡说!”
“你自己也在怀疑她。你调查过她的存折,知道她在十月二十六日提领了十万元。”
“你派宫崎刑警跟踪我而做了调查,是吧?”
“是的。此外,警方还做了其他调查。我们比对过山崎昌子和在三星银行上野分行汇出二十万元的戴太阳眼镜女子的笔迹,证实是同一人的笔迹。是她遭到久松勒索而在十月三十日支付了二十万元。”
“换句话说,山崎昌子有杀害久松实的动机。”中村副警部替课长补充说明道。
“可是——”田岛说道。
“并非只有昌子一人遭到久松的勒索,对吧?片风有木子也是其中之一,再说酒吧的妈妈桑绢川文代虽然情况不尽相同,但也跟遭到勒索设两样吧。除了这两人之外,或许还有其他人遭到久松的勒索呢。就拿他公寓的邻居来说,或许其中就有人恨不得杀死他啊。”
“警方对此也做过调查。”
中村副警部露出苦笑答道。
“也到青叶庄探听过,该做的调查全做了,经过层层过滤后,箭头直指山崎昌子。”
“但警方原本不是锁定了片冈有本子吗?”
“我承认原本是锁定她,但是你洗消了她的嫌疑,你作证说青叶庄管理员田熊金是死于他杀而非自杀。若两案是同一凶手所为,则片冈有木子就是无辜的,所以——”
“所以就断定昌子是凶手吗?”
“不是断定,警方只是在调查而已。”
中村副警部谨慎地说道。
“警方也调查了山崎昌子在田熊金遇害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结果她的不在场证明呢?”
田岛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他叼上第二根烟。
“当天她未向公司请假,但她在中午过后早退,理由是腹痛。”中村副警部说道。
“青叶庄就位于山崎昌子上班路线的途中,只要早点起床,不需请假也有可能将牛奶瓶调包。至于早退一事,警方认为,是她想绕去青叶庄确定田熊金是否已死,同时摆放“阿尔多林”的空瓶,并且再度将牛奶瓶调包。”
“有证据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昌子将牛奶瓶调了包——”
“很遗憾,警方尚未掌握任何证据。”
“既然如此,怎知她不是真的腹痛而早退呢?”
“她的同事劝她到公司的医疗室看医师,但她拒绝了。”
“那又怎么样呢?”田岛用干涩的声音说道。“有时我头痛或腹痛,也不愿意去看医师啊。退一步来说,假设她是装病早退,仅凭此就断定她涉嫌,这未免过早下结论了吧。因为她还年轻,有时遇到想看的电影,装病早退也算不了什么。”
“我明白你为她辩护的心情——”
“我不是在为她辩护。”田岛提高了音量。
“不论情况对昌子多么不利,她也绝非凶手,因为昌子不可能杀死久松。久松遇害的当天,她跟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听到久松的惨叫时,她就在我的身旁,又怎么有办法杀死久松?”
“我反复读了许多遍那份证词记录。”中村副警部面有难色地说道。“因此才希望你能合作。”
“莫非你认为我为昌子而做了伪证?如果你们如此怀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证词并无半句虚假。”
“起初警方怀疑你做了伪证,因为久松死时,旁边只有你跟山崎昌子两人,只要你们事先套好供词,就有可能编出任何巧妙的伪证,但如今警方并不认为你做了伪证。”
“我本来就没有说谎。”
“然而,有可能你在证词中遗漏了些什么,这是很有可能的。”
中村副警部紧盯着田岛的脸孔,将背部靠在椅背上的课长也味着眼凝视着田岛。
中村副警部又说:
“警方认为,当天的案件是由凶手一手津心策划的。凶手按照计划选择三角山做为杀人现场,同时将久松诱至当地,而且还选择了你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中村副警部只使用“凶手”一词而未指名山崎昌子,然而,很显然他是一面在脑子里想着她的名字,一面叙述。
“换句话说,警方认为你是被凶手利用了。”
“昌子不是那种女人!”
“如果不是,那当然最好。但不论任何人,只要犯了杀人罪,警方都必须加以逮捕。”
“这我当然明白。”
“既然如此,就请你跟警方合作吧。”
“但昌子真的不是凶手。”
“在下断言之前,请你再看一遍你的证词记录,好吗?”
一直默默不语的课长低声开了口。中村副警部取出一份打字的文件,摆在田岛面前。
田岛瞄了文件一眼,说道:
“再看也是一样,我并没有说谎啊。”
“这我知道。”课长依然低声说道。“并非要你更正,只是请你再看一遍。”
田岛莫可奈何地拿起文件翻阅。
在扫瞄文件中的铅字时,十一月十五日当天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地苏醒过来。
昌子的微笑、遍洒的晚秋阳光、满山的层层红叶、错误的路标、林荫隧道、昌子的白色毛衣、男人的惨叫声、久松的痛苦神情……这些景象一掠过他的脑海。
证词记录上并无疏漏,不,只有一处疏漏,但他认为那是私事,与案件毫无关系。
“如何?有什么遗漏之处吗?”中村副警部问道。
“没有。”
“真的吗?不论是多么小的遗漏,也请你告诉我,好吗?”
“记录上未记载我替她拍照一事,但这是私事,没必要写进去吧?”
“不,还是请你说出来。你管山崎昌子拍了几张照片?”
“只有一张。”
“地点呢?”
“在林荫隧道中。她的鞋子里跑进了小石头,我趁机拍下她蹲着取出小石头的镜头。”
“林荫隧道中吗?”
中村副警部的神情变得凝重。
“请再详细说说当时的情景,好吗?那一带很狭窄,应该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吧?”
“我走在前面。”
“然后呢?”
“我朝后头说话,却没听到回答,转头一看,发现她正蹲在地上,她说小石头跑进鞋子里。由于她的蹲姿十分好玩,所以我便拍了一张照片。”
“这么说来,在你说话与转过头的这段时间,山崎昌子并不在你的视线范围喽?”
“当然啦。”
田岛鼓起脸颊。
“那段时间只有两、三分钟。再说,久松实被杀是在我跟昌子穿过林荫隧道之后,那时候的两、三分钟应该与此案无关。”
中村副警部默默考虑了一会儿后,说道:
“其他还有什么忘了说的地方吗?”
“没有。”田岛用僵硬的声音答道。
“总之,杀死久松的人不会是她。如果警方将她逮捕,那么我会站上证人台,为她的清白作证。”
“在谜团未解之前,警方不会逮捕山崎昌子。”课长镇静地说道。
“只是警方觉得十一月十五日的案件有可能是山崎昌子一手导演的。警方认为,选定三角山及错误的路标全是为了谋杀久松实而津心策划出来的,警方打算证明这一点。”
3
离开课长室时,田岛的脸上残存着陰郁不安及激动。
课长说,这全是山崎昌子一手导演的。
田岛对此无法置信。他不认为、也不愿意认为昌子会为了杀死久松而背叛并利用他。这全是警方的臆测之词,为了掩饰之前的失败行动,所以警方想拿昌子当牺牲品。想到这点,田岛觉得自己根本无须理睬警方的行动。
“然而——”
田岛仍难免不安。他一方面相信昌子的无辜,一方面却又对内心深处的疑惑与不安感到无法释怀。
案件发生之初,田岛丝毫未对昌子起疑心,在那一瞬间,怀疑这个字眼跟他完全扯不上关系,杀人事件跟山崎昌子根本就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但在瞧见久松实存折的那一刹那,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那一刹那所产生的疑惑与不安至今仍持续存在,而且越来越膨胀。
所谓只要爱得够深,就不会产生怀疑,那只不过是爱情神话罢了。田岛至今仍深爱着昌子,但他却无法抹去心中的疑惑。
离开搜查本部后,田岛便往新宿走去。
他想要再走一趟与十“月十五日案发当天同样的旅程。
并非他相信课长及中村副警部所说的话,而是他想要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