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岛想要确定一些事。
二十万元的汇款人是否真的是昌子?如果昌子果真遭到久松的勒索,那么两人之间又是何种关系?如果有会遭到恐吓勒索的秘密,那又会是什么?
至于确定之后又如何呢?田岛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徒增痛苦罢了。然而,如果对疑惑置之不理,那么他实在无法专心工作。而且万一疑惑越来越大,或许在津神上他就会失去昌子,爱情是无法在疑惑中滋长的。这股疑惑,或许会使他们截至目前所培养出来的爱情枯萎凋零。
这些事终究必须加以确定,并非为了想失去昌子,而是为了不愿失去昌子。
田岛知道昌子从微薄的薪水中省吃俭用地存了一些钱。
昌子曾拿存折给他看,这就像女人以心相许时会拿出小时候的照片给爱人看一样,昌子拿出存折展示时的心情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田岛在路上边走边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没有记错,昌子开户的银行应该是车站前的东西银行。
田岛拦了一辆车直奔成城学园。算算时间,昌子尚未到家,这样反倒好,因为田岛此刻并没有直接向她询问的勇气。
田岛在车站前下了车,银行位于这里。他推开写着“东西银行成城分行”的那扇门走过去,大概是因为时间接近银行打烊的三点钟之故,里面似乎一团忙乱。
田岛走向标示着“活期存款经办员”的那个柜台。
“有一位山崎昌子小姐应该在贵行设有户头。”田岛说道。
柜台内的女职员应了一声:“请稍待。”随即怞出眼前的一叠帐簿。
“有的。”
“我想知道最近有无提款,能让我看看吗?”
“是不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是。”
田岛慌张答道,同时涨红了脸。平日里采访新闻时,说起谎话倒是面不改色,但今天却立即感到心虚,或许是因为理不直气不壮的关系吧。
“她从旅行地点打电话回来,说想知道余额。”
“只要查看存折就知道了啊。”
“因为刚好找不到存折……”
“是吗?”
女职员神情暧昧地点点头,然后接着说:
“余额是六百二十元。”
“六百二十元?应该不止才对,最近提过款吗?”
“十月二十六日提了十万元。”
“不是二十万元吗?”
“不,是十万元。当时的余额只有十万元多一点,所以不可能提领二十万元。”
女职员用略带讽刺的语气答道。
田岛谢过后离开了银行。
昌子果然曾提领了一笔十万元整的金额,而且是在十月二十六日提领的,也就是十月三十日的前四天。
田岛试图回忆昌子一个月前的模样。
他不记得昌子曾买过什么大件物品,在他的记忆中,昌子房内的物品在十月底并未突然增多。难道真的是遭到久松的勒索,昌子才提领出十万元吗?
(然而,昌子提领的是十万,并非二十万。)
田岛对这中间的差距耿耿于怀。在所有的状况尚未完全吻合之前,太早下结论是件危险的事。
(况且那名戴太阳眼镜的女人是从三星银行上野分行汇出二十万元。如果是昌子,根本没有必要特地跑到上野去汇钱,从成城的银行就可以汇钱,要不然在她上班的京桥也有很多家银行。)
此一疑点多少让田岛感到振奋。在未找出昌子为何要特地前往上野的理由之前,她是无辜的。
然而,这种放心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想到了上野跟昌子有很深的地缘关系。
3
假设昌子受到了勒索,由于需要二十万元,所以她必须设法筹措不足的十万元。
就其卖掉身边的物品,恐怕也凑不到十万元巨款吧。而即使先向公司预支薪水,可能也借不到十万元。最后除了向人借钱之外另无他法,她无法依赖田岛,事实上她也并未向田岛求助。如此一来,她所能依赖的对象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东北的姊姊。如果没记错,她们住在岩手县。由于姊姊是唯一的亲人,所以再无其他可能。
假设昌子要向姊姊借十万元,那就得去岩手县走一趟,而上野正是前往岩手县的门户。
假设久松勒索时指定了付款日期(这种可能性很高,因为勒索不太可能是无限期的),迫使昌子在一抵达上野,就必须找银行办理汇款手续。而且十月三十日是星期六,银行只上半天班,假设昌子在早上抵达上野,那么直奔车站前的三星银行分行,可说是最理所当然的了。
照这样想,汇款银行是上野分行反而成了加深疑惑的理由。
田岛不禁想查清一件事,就是昌子在十月底是否曾返回岩手县?
他进入车站前的公用电话亭,时间刚好是三点。从电话亭中,他瞧见自己刚离开的那家银行正在关大门。
田岛拨电话到昌子上班的商社。
接电话的是总机,田岛请她转接人事课。这不是他第一次打电话到昌子的公司,然而,用黯然的心请拨这个号码倒是头一遭。
电话的彼端传来粗鲁的男人声音。不论哪家公司,人事课或会计课的员工说话似乎都很粗鲁。
“我想请教贵公司员工山崎昌子的事情。”
“山崎昌子在秘书课。”
那男人依然用粗鲁的语气答道。
“要将电话转接过去吗?”
“不,我只是想请问,山崎小姐在十月底是否请过假?因为我在那段期间曾在东北线的列车上,看到一个很像山崎小姐的人。”
“请稍待。”男人嫌烦似地答道。“嗯——山崎昌子在十月二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间请了两天假,说是要回故乡。”
田岛果然猜对了。昌子在十月底曾返回岩手,而且并未将此事告诉田岛。
4
田岛步出电话亭后,茫然地位立在原地。刹那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昌子给了久松二十万元,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然而,像昌子这样的好女孩为何会跟久松那种下三滥的男人扯上关系呢?究竟久松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勒索得逞呢?
田岛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而伸手掏口袋,他摸到了那包“HOPE”香烟,但却是个空烟盒。田岛将烟盒柔成一团,用力丢向身旁的水沟。
(现在该怎么办呢?)
或许应该返回报社,总编辑正在等待他的报告。但是,即使现在回去,他知道自己也静不下心来工作。
田岛往车站的反方向前进。他边走边望着手表,时间还不到四点,离昌子下班回家还有一个多钟头,这段空档时间对田岛是一种诱惑。
田岛来到昌子的公寓。他知道自己向总编辑扯了谎,同时做出了违背记者本分的脱轨行为。可是,在想查出昌子的秘密的心情中,除了对昌子的爱情外,或许还有一种挖掘真相的记者本性在作祟,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这一点。
房间钥匙跟上次一样摆在牛奶箱中。
田岛使用钥匙进入房内。
由于窗帘拉上了,所以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田岛原想拉开窗帘,但随即改变了主意,打开电灯的开关。
蓝白色的光线笼罩在房里。虽是微弱的光线,却让田岛感到刺眼,或许是作贼心虚的关系吧。
(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田岛拼命说服自己,同时伸手拉开怞屉。虽然是同样的行为,但上次夹杂着乐趣,这次却夹杂着无比沉重的良心苛责。
褐色的记事本依然躺在怞屉里,但已没有翻阅的必要。
田岛取出压在底下的存折翻开,就跟在东西银行里问到的结果一样,十月二十六日提领了十万元。
田岛又拉开另一个怞屉。第一眼吸引他的是那本时刻表,十月份的火车时刻表。田岛暗忖“果然没错”。
田岛翻到东北本线的那一页。他的预感又应验了。东北本线“北上”那一页的二十二时十八分上野出发到盛冈的“北星”栏,以及“南下”那一页的快车“北斗”栏各用红笔圈了起来。
快车“北斗”号是上午十点四分抵达上野。这时间跟昌子出现在三星银行上野分行的时间连接得上。
发现这本时刻表对田岛无疑是莫大的打击。恶意的揣测正逐一应验,令他难以承受。
田岛想要知道昌子遭到勒索的理由。她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吗?就算真有,田岛也无意谴责。然而,他想要知道,若是蒙在鼓里而胡思乱想,那更让人难以忍受。
田岛打开了壁橱,但里面没有他想找的物品。
田岛感到失望,但同时也感到安心,他关排房里的灯,将房门锁上后离开了公寓。
极度的疲惫笼罩着田岛。不安、心虚、焦躁、疑惑以及其他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抵达车站时,田岛瞧见昌子的身影混在从剪票口走出来的乘客人潮中,没想到不知不觉中,竟然这么晚了。
5
见到昌子的身影时,田岛反射似地将视线挪开。与其说今天不想见面,倒不如说相见会让他痛苦。因为他一方面得担心自己会在无意中说溜了嘴,另一方面,又想到必须回到他刚才潜入输窥的昌子房间,一种作贼心虚的感觉令他裹足不前。
然而,昌子已瞧见了田岛而跑过来。
昌子的脸上浮起微笑,田岛也露出微笑,但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僵硬不自然。
“到这附近来采访。”田岛说道。
他想到今天自己满嘴谎言,不禁产生一种自我厌恶的感觉。
“太好了,能在这里见到你。”
昌子用兴奋的语气说道。
“到我的公寓去吧,应该有时间吧?”
“不了。”田岛答道。“我在赶时间。对不起。”
昌子的表情转为黯然。
“那么到那家咖啡馆,喝杯茶——”
她略微拘束地说道。
“五分或十分钟就够了。一道去吧?”
“那倒可以。”田岛点头道,他无法再拒绝。
两人踏入车站旁的一家小咖啡馆,店内的顾客大多是学生,他们以年轻人惯有的高声浪开怀畅聊。为了避开喧嚣,田岛与昌子找了一张靠里面的桌子坐下。
“你还在追查那桩事件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昌子开口问道。
“嗯。”
田岛点点头。
“查出凶手了吗?”
“还没。警方似乎也碰了壁,你会在意吗?”
一抹惊慌的神色掠过昌子的脸,田岛不禁后悔问了不该问的话,显然昌于害怕在查案的过程中暴露自己和久松的关系,及受到久松勒索的内情。田岛的这句问话未免太残酷了。
“因为在三角山目睹杀人现场,所以才在意——”
隔了一会儿,昌子才小声回答。
换成是昨天之前的田岛,大概会毫不怀疑地接受她的说词吧。然而,今天的田岛却办不到。
“原来如此。”
田岛在口头上表示理解,但脸色却自然而然地转为陰郁,昌子则挪开视线看望着入口。
两人之间产生了一阵不寻常的凝涩沉默。突然昌子低呼出“啊”的一声,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
田岛吃惊地问道,昌子露出害怕的眼神望着他。
“有个奇怪的人从店外一直瞧着我们。”
“奇怪的人?”
田岛将视线转向人口,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透明的玻璃门外有一个黑影在晃动。
田岛的脸孔因惊煌而扭曲。
因为那个黑影正是面熟的宫崎刑警。他已经被刑警跟踪了,但他先前一直未发现。
第九章 北地风光
1
听完宫崎刑警的报告后,中村副警部认为有必要改变先前的想法。
中村之所以派宫崎刑警跟踪田岛,并非怀疑田岛涉嫌。
田岛对久松的存折产生了异常的反应,所以中村认为身为新闻记者的田岛可能发现了什么线索。中村觉得,田岛可能是在见到存折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否则就是忽然察觉到自己所掌握的某些线索极其重要。
中村想知道究竟,所以命宫崎刑警尾随调查,但听完报告后,他发现自己的猜想似乎有误。
(并非田岛掌握了什么线索,而是他自身卷入了这一案件中。)
这是中村现在的想法,因为宫崎刑警提出了下述的报告。
“田岛似乎怀疑女友山崎昌子跟被杀的久松有某种关系。”
他的报告指出,田岛不仅偷偷地调查了女友山崎昌子的存款情况,并且还搜查过她的房间。
“我在田岛记者离开后进入东西银行成城分行,并调查山崎昌子的存款情况,知悉她在十月二十六日提频出十万元。提款前,她的存款余额只有十万零六百二十元。”
十月二十六日就是那笔有问题的二十万元汇入的前四天。
中村觉得自己似乎能明白田岛见到久松的存折时露出惊愕的表情的原因,田岛可能是由久松的存折联想到女友山崎昌子的存折吧。假设田岛原先就对昌子在十月底提领出巨款的一事感到疑惑,之后见到了久松的存折,而对同样发生在十月底的二十万元存款起了疑心,这是很有可能的。
“我想到了,山崎昌子就是当天跟田岛一起在三角山现场目击久松之死的女人。”
中村对宫崎刑警说。
中村在案发当天见过山崎昌子,还记得她穿了一件白色毛衣,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汇二十万元的女人说不定就是山崎昌子。”
“我也认为有必要加以调查。”
“先设法取得她的笔迹吧,跟汇款传票上的笔迹做过比对后,若证实是同一人,那么再彻底调查也不迟。”中村说道。
翌日,宫崎刑警前往山崎昌子上班的公司,向人事课借来她的亲笔履历表。
“我在人事课听到一件有趣的事。”宫崎刑警说。
“听说昨天有一名声音十分年轻的男子打电话到人事课,问山崎昌子是否曾在十月底请假返乡。”
“那男人的姓名呢?”
“人事课说不知道,但我猜得出来,一定是田岛记者。”宫崎刑警颇有自信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问过那通电话打过去的时间,对方说是下午三点整。昨天我一路跟踪田岛记者,亲眼看到他在那个时间进入成城学园的一座电话亭。”
“原来如此。如果打电话的人是田岛记者。那他为何要问山崎昌子请假的事呢?”
“因为她出身于岩手。”
“履历表上有记载。”
“据人事课说,她的双亲早已亡故,只剩下一个姊姊住在岩手。她的姊姊嫁给一位大地主。”
“原来如此。”
中村点点头,他逐渐明白了。
“山崎昌子提领出十万元,但凑不齐二十万元,所以为了凑钱而去岩手我姊姊,对吧?田岛可能也是这样认为,因此才打电话到她的公司询问。”
“我也如此认为。”
“事实如何呢?她在十月底请过假吗?”
“请过。说是要返乡,请了十月二十九日及三十日这两天假。但三十日是星期六,所以说正确些,是一天半。”
“然后于十月三十日在三星银行上野分行汇二十万元——”
中村喃喃自语,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上野、是上野!”中村对着宫崎刑警大声喊道。
“为何二十万元不是从东京的其他地方,而是从上野汇出的?我一直觉得很困惑,但这件事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说明。假设戴太阳眼镜的女子就是山崎昌子,那么汇款地点不是上野,那才奇怪呢。因为从岩手搭火车回来时,终点站就在上野,而且三星银行上野分行就位于车站的正前方。”
2
鉴定过山崎昌子的笔迹后,结果是“可认定为同一人的笔迹”。
原先毫无进展的搜查本部因这份报告而土气大振。
山崎昌子会是杀害久松的凶手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虽然确实找到了有力的线索,但若凭此骤加论断,也有很大的风险。”
中村谨慎地交代众刑警。片冈有木子的嫌疑尚未完全洗清,倘若杀害田熊金和杀害久松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片冈有木子就是清白的,但是这事仍属未知。
其他还有数道障碍。
“第一是天使的问题。”中村说道。
“根据久松最后的遗言来看,在某种意义上,凶手是跟‘天使’有关。我认为这个看法到目前为止还很正确,然而,在现阶段,山崎昌子跟天使完全扯不上关系。”
“我认为,只要调查她的背景,一定能找出天使这个字眼。”宫崎刑警说道。
“也应该会找出她遭久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