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作证?”神原和彦嘟囔道,“对什么宣誓好呢?
这种事谁都没想过啊,健一心想。
“事实。”风见律师说道,“事到如今,还不清楚吗?”然后他突然催促道,“吃饭吧,快吃。”
三人便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餐。
吃完后,服务员来收拾餐具,向风见律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放下三杯冰咖啡,走了。
“我原先专搞房地产方面的案子。律师也是各有专长的。”往咖啡里加了些牛奶后,风见律师继续说,“和大出社长是三年前在某房地产金融公司里认识的。他是该公司的股东,会参与经营策划。”
“是金融公司吗?”
“嗯。估计连俊次和他的母亲都不知道吧,大出社长除了自己的公司,还以各种方式参与了好几家公司的经营。既出钱,又动嘴。”风见律师用通裕易懂的方式说道。
“这么说,您当大出木材厂的法律顾问也没有很久?”神原和彦问道。健一在膝盖上摊开笔记本,做好随时记笔记的准备。
“是啊。怎么了?跟俊次说的不一样吗?”
“不。不过他好像觉得您跟他父亲已经交往很久了,”
“哦,是这样啊。那是他的错觉。”
公司需要一名法律顾问,这样办起事来会方便很多。受到大出社长的邀请,还是在刚认识后不久。那时……
“他说,反正他们家和工厂迟早要重建,到时候肯定会因为地界的事宜与邻居发生矛盾,以后这些事就拜托我了。”
风见律师当时说,即使不签订法律顾问合同,也可以就这类纠纷给出建议。
“可大出社长非要聘用法律顾问。”说到这里,风见律师用小手巾擦了擦嘴。
“是为了给公司装门面吗?”神原和彦问道。
“怎么说呢?”风见律师的眼角处露出一丝笑意,“他自家房屋和工厂的重建并没有具体的计划,大出木材厂的业务也没有出现需要律师介入的纠纷,我平时的工作基本停留在审核合同的程度。
真正实质性的工作,是处理俊次惹下的麻烦。
“当我搞清楚我起的只是这个作用时,已经晚了。”
为有钱人家的少爷“擦屁股”――对风见律师为大出家做的工作,健一只能归纳出这种带着轻蔑意味的表述方式。
“为什么会晚了呢?”
风见律师用含着笑意的眼神看着神原和健一,微微探出身子。
“我是辩护律师,你们也是辩护人,对吧?”
“是辩护人和助手。”健一死板地订正道。
“一样。你们要保证……不,是发誓,今后绝不出于辩护活动以外的目的,将通过辩护活动得到的信息透露给外人。能做到吗?”
不就是所谓的保密义务嘛。神原和健一异口同声:“能!”
“好,那我告诉你们。第一,是因为支付的顾问费比较高;第二,是因为我担心俊次。”风见律师眼神中的阴霾更重了,你们早就知道了吧。大出家就是在大出胜这位暴君统治下的极权国家,他夫人和俊次都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民。在公司里时还好一点。风见律师继续说,“虽然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但那毕竟是经常受到外界关注的环境,即使是社长也很难做出无视员工人权的举动。作为经营者的大出社长是个非常会见风使舵的人,公司又在不断发展壮大,只要事业成功,他和员工间自然会建立起相应的信赖关系。不过……”
说到这里,风见津师稍稍停顿了一下。
“一些承担事务性工作的员工,尤其是年轻人,往往很难留住。一方面,如今找工作太容易,大家确实对当下的工作不够珍惜;而另一方面,必须绝对服从大出社长的管理也让年轻人很是不满。”
员工觉得不舒服,就会选择逃走。
“可俊次不能逃。他是独生子。”
同样身处高压之下的母亲也不能庇护他。母亲大出佐知子采取的方式是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到外头去寻求发泄。
“俊次的祖母健在时,情况要好一些,不过那时到底怎样,我也不太清楚。”
每当大出俊次在学校或外头闯了祸,与老师发生纠纷,或者得到城东警察署少年课的“照顾”时,风见律师就会像消防员一样赶过去处理。
“与此同时,我自认也做了不少‘火灾预防’工作。我觉得在那个家庭里,能在社会常识方面引导俊次的,也只有我了。”
可这份工作并不轻松。
“俊次根本听不进去,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老爸花钱雇来的律师,没资格对他说三道四。从一开始他就不接受我。”
即便如此,风见律师的说教和耐心劝导有时多少会起一点作用。可是……
“他马上会故态复萌。其原因就在于他父亲的暴力。只要俊次开始有主见,他父亲就会像发现猎物的眼镜蛇一样,猛地抬起头来。”
然后一口咬上去。于是,毒液又开始在俊次的体内循环,这种毒液会让人感到恐惧,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另一方面,即使在眼下这个金钱泛滥的时代,像俊次这样在经济上如此奢侈的初中生也很少见。而且那是一种毫无品味、毫无节制、铺张浪费的奢侈。”
这同样是一种毒素。
“我甚至不止一次想到,大出社长是不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正常人,而有意采取这种教育方式呢?”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神原和彦问道。
“当然不是。他认为这种教育方式是正确的。他希望儿子能变得跟他一样强悍。他认为,世人都是傻瓜,只要听他的准没错。”
大出社长想把儿子培养成自己的影子――不管到哪里,只要有阳光,便会出现在他脚下的影子。
“我这些年的努力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明白吗?”
“明白。”神原和彦应道。野田健一也点了点头。
“我是律师,不是教师,对这种周而复始又毫无进展的情况,我感到异常疲惫。我考虑过,等俊次确定了要上的高中,或明确决定放弃升学时,提出解除法律顾问合约。”
这个时机尚未到来,事件又发生了。
“今年春天,大概二月份的时候,那起大出俊次针对四中一年级学生的抢劫伤害事件。你们都知道吧?”
健一和神原都点了点头。
“是看了《新闻探秘》才知道的,只了解个大概。”神原和彦说道。
“我记得,当时学校里还流传着大出他们会进少教所的传言。”健一补充道。
“而妥善处理事件,避免如此后果的就是我。怎么样,你们是不是越来越觉得我是个黑心律师了?”
“将事件暗中了结……”
“没有的事。走的完全是正规路子。”
健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向受害者一方提出调解交涉。慰问金和医疗费都不折不扣地支付了,我还向俊次发出过警告,告诉他这种事不可以有第二次。我让他给受害的那名学生写道歉信,还提出要他去医院看望受害者,可被对方拒绝了。”
“因为对方害怕了,撤销起诉了吧。”健一说道。
“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抢劫罪和伤害罪都不是亲告罪,不存在控告和起诉,撤销的仅仅是受害申报而已。”
风见律师平直的嗓音好似戒尺,健一感到自己被抽打了一下。
“我原本就主张,这只是发生在相识的初中生之间的打架行为,不是抢劫伤害事件。这样处理对受伤害的学生来说也比较妥当。”
当然,错完全在俊次他们一方。
风见律师再次提高嗓音:“如果俊次真的被送进了少教所,大出社长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无论他怎样无理取闹,肯定都是针对受害少年及其父母的敌对行动,也许还会提起诉讼,说这是无中生有、侵犯名誉的冤案。因此我决定说服对方,放弃诉讼。”
事实上,即使将俊次送进少教所,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啊,不。会变的,变得更坏罢了。”风见律师的眼神变得冰冷异常,“如今的少年审判的做法,我完全不赞同,也不信任。”
看到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都沉默着,风见律师有些不好意思了。
“哦,这个和正题无关,只是我的一己之见罢了。”
说着,他又拿起小手巾,不住地擦着额头。
“那时,我认为我已经用心对俊次和他的同伴进行了教育。我希望以那起事件为契机,使他们多少改邪归正一点。我还对他们说,要是不改变现在的生活态度,我可就要撒手不管了。”
只要他撒手不管,就没人帮助大出他们了。
“因为那时你们还没出现。你们这个自掏腰包吃饭的辩护团。”他笑道。
“可您在《新闻探秘》和举报信的问题上不都为了俊次……”
不知为什么,风见律师露出了小老头的颓态,叹了一口气。
“就当时的状况,我怎么能扔下俊次不管呢?”冷冰冰的眼神消失了,“在举报信的处理上,城东三中的失策十分明显。我当时就认为,那位叫津崎的校长必须负责,于是才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
虽然大出社长一如既往的暴力行为让人很头疼。
“那家伙在校长室发飙的时候,我也发火了。我告诉他,在我们遵照程序提出自己的正当主张时,暴力行为会让一切努力都泡汤。”
神原和彦紧接着提出的问题,差点让健一将喝到嘴里的冰咖啡喷出来:“大出社长是否有过对您动粗的想法呢?”
“你真是什么都要问啊。”风见律师苦笑道,“这倒还没有过。真是难为他了。”
“是啊。对不起。”
风见律师看了看神原和彦,又看了看野田健一:“万一大出社长对你们动用暴力,请马上告诉我。哪怕只是受到威胁也好,要立刻通知我。不要有顾忌,好吗?”
“好的。谢谢!”神原的回答很沉稳。坐在他身边的健一擦了擦鼻子底下渗出的汗:“不好意思。”
健一没想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竟如此地无力。风见律师和神原和彦都吃了一惊。
“风见先生,我误解了您。我以前一直认为,您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给俊次帮腔的律师。”
风见律师拍了一下鼓起来的肚子,哈哈一笑道:“从同班同学角度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能观察得再仔细一点,应该能明白的。”
“这也未必,连很多老师都不明白啊。不过,野田,”他在健一面前伸出一根手指,“你如此轻易地相信我说的话,也是很危险的。刚才的话在取得确认之前,也仅仅是我的陈述罢了。事实上,俊次就完全是用另一种眼光来看我的,不是吗?”
“好像是这样的。”神原也微微一笑,“可我认为,二月份的那起抢劫伤害事件后,您对大出他们的训诫也并非是徒劳的。”
风见律师扬起洗白的眉毛:“为什么这么说呢?”
“桥田不就改邪归正了吗?不,应该说他开始为改邪归正作努力了。听说他一直坚持上学,也参加社团活动。因此在桥田身上,您的说教不就起作用了吗?”
是啊。盘踞在脑中的一个疑问终于化解,健一猛地睁大眼睛。
“是啊。那时,大家看到桥田来上学还特别迷惑不解呢,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不想跟大出俊次混在一起了。”
风见律师的眉毛依然上扬着:“这样正面看待他妥当吗?正因为他去上了学,才与井口发生了冲突,不是吗?”
“这起事件当然很遗憾。不过您的说法有点结果论了。如果桥田一直不上学,或许会以别的形式和井口闹出更大的冲突。”
神原说得不错。即使不在表面上以冲突的形式爆发,桥田佑太郎的人生也会走入更加偏狭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桥田开始自我厌恶了吧。”风见律师说,“如果我不去居中调停,那就是一起不折不扣的抢劫伤害事件。对于这一点,他应该也很清楚。虽说桥田是问题少年,可在那起事件后他突然认识到,自己还不想堕落到如此地步。”
混日子、逃学;顶撞老师、敲诈勒索、小偷小摸,各种坏事翻来覆去地干了不少。从这种越轨状态再往前跨一步,便促成了他们三人袭击四中学生的事件。跨出这一步时并不觉得有多严重,事后回头一看,就会发现那是跨过了一条非比寻常的红线。
桥田佑太郎看到了那根红线。他决定返回红线内。他知道,此时不回头,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然而,与他一起跨过这条红线的太出俊次和井口充,不要说红线本身,就连自己前进的方向都没看清。
“有可能向桥田获取证言吗?”
“现在还不知道。跟他见过一次面,那时还毫无头绪。”
“我想也是。”
“我们会继续争取。可能的话,不仅要从他那里得到证言,还要让他出庭作证。”
“不过,仅靠他的证言无法论证举报信内容的真伪。即使桥田有不在场证明,也只能证明他并没有参与举报信陈述的犯罪行为。”
“可只要举报人一厢情愿地认为,事实上并不在犯罪现场的桥田身在现场,我们不就能据此提出举报信上的内容不可信了吗?”
风见律师会心一笑:“把握得很好。”
即使不是在表扬自己,健一也觉得很开心,脸颊火辣辣的。真正受到表扬的神原和彦却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稍稍垂下眼帘。或许这就是神原表达害羞的方式?
“还有,”风见律师压低声音,微微偏了偏脑袋,“检方起诉俊次的材料只有那封举报信吧?或者说,主要材料就是那个?”
“是的。应该是这样。”
“是在不知道举报人是谁的情况下提起诉讼的,是吧?”
“嗯。所以他们要找出举报人。他们向三年级全体同学发出邮件,要求举报人自己站出来当证人。”
“不错。”风见律师点了点头,“从程序上来说,这种做法是理所应当的。是否真有效果,就难说了。”
健一接话道:“不会有效果的。举报人不可能主动站出来。”
神原用余光轻轻瞪了他一眼:“武断的说法可不太好。”
“可是……”
“听说那是一名女生,是吗?”风见律师问道。
“是的,您也知道了?”
“听俊次和大出社长讲过好多次了。我无法认同津崎校长的做法,可要是对俊次的同班同学下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所以还是停留在追究学校管理责任的层面上。”风见律师很担心地问道,“那名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不来上学。”
“不要紧吗?她那里的情况也很令人不安啊。”
健一见神原沉默不语,便说道:“没事。检察官藤野凉子做事很认真。”
“跟你们差不多?”
“不,比我们更厉害。”神原和彦说,“不好对付啊。愿意帮她的人也比我们多。”
或许是这样。可健一仍在心里反驳道:三宅树理不会帮藤野凉子,也不会当她的证人。树理那双偏执、古怪的眼睛浮现在他眼前。
“举报人是个怎样的学生,她的意图又是什么,基本可以猜测出来,但不能因此妄下断论。”像是面对一件易碎物品,风见律师小心翼翼地说,“希望这次校内审判能给这孩子提供一个场合……”
什么场合?承认自己撒谎并道歉的忏悔台?
“那个写举报信的女生,”风见律师说着,看向饭店的玻璃窗,像是在自言自语,“也需要有人信任她、倾听她心中的烦恼,和她一起战斗。这种需求十分迫切,就像你们现在为俊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