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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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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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神原和彦的语气变得平缓起来,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而选择自杀。”
  “嗯?”北尾老师不知何时恢复了严肃的面容,“自杀?”
  “我绝不会让人们为了我自杀的原因而争论不休。更不用说被怀疑为杀人事件,使他人蒙受冤屈了。”
  北尾老师沉默了。健一也默默注视着神原。神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无论说什么,他总是摆出同样的表情。目光清澈,沉着冷静。
  “我想,柏木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是你所了解的柏木卓也吗?”
  神原和彦点点头:“柏木是个很难亲近的……”
  “这个我也有同感。”北尾老师应道。
  “甚至有点不合群。”
  “对,我明白。”
  “但绝不是个冷漠到就算有人为他蒙冤也不管不顾的人。”
  “可是,如果他知道受冤枉的是大出俊次这样的人,说不定又是另一回事了。”北尾老师说着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觉得柏木卓也是个小大人。”
  身体还是小孩,头脑巳经是大人了。
  “而大出俊次是个大小人,身体跟大人差不多,内心还是个小孩,跟柏木卓也正好相反。”
  小大人和大小人是水火不容的。小大人知道这一点,而大小人不会懂。
  “柏木卓也蔑视大出他们,甚至不把他们视作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在柏木卓也眼里,他们就像昆虫一样。”
  不只是大出他们。那种类型的人在柏木卓也眼里都一样。“经不住眼前诱惑,轻率使用暴力,喜欢惹是生非。对任何事情从不认真考虑,只知道好不好玩。以柏木卓也的定义,这种人划不进‘人类’的范畴。”
  太直截了当了,听得健一直打颤。北尾老师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故意放低了声音。
  “只是在这里说说。老师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北尾老师冷笑两声,似乎觉得挺无聊,“柏木卓也这样的小大人不时会出现。对老师来说,这种孩子很难教。他们往往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心想,别以为当老师就了不起了。如果被他们视作昆虫,那就完了。”
  “觉得自己最了不起,对吗?”健一忍不住抛出一个问题北尾老师双手抱胸,哼了一声:“不,不是这种称王称霸的感觉。大出他们倒是这样的。”
  神原和彦用背书般的语调说:“目前的环境里不存在任何对自己而言有价值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确实存在非常有价值的事物,如今的自己却只是被一大堆垃圾包围着。要到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才能从垃圾堆中脱身呢?”
  北尾老师直起身子,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就是柏木卓也。”
  “可我们是初中生啊。”健一嘟嚷道。
  “所以说,柏木卓也不承认自己只是个初中生。他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个大人?我能不能快点成为大人?成为大人要花上太多的时间,这让他痛苦不已。”
  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到周围的人都承认他是个大人为止。
  “是不是聪明过头了?”健一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道。
  北尾老师没有马上回答。
  “真正的聪明人懂得向时间妥协,能理解自己身为孩子的意义。只要明白了,便自然会忘记这一点。”
  但柏木卓也不一样。
  也许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和是否聪明无关。虽然他不是傻瓜,但正是这一点成了他的不幸之源。”
  身为小大人的不幸。
  “就是这样的人在观察‘昆虫’。”北尾老师放低声音。“并不是出于兴趣,而是昆虫就在身边,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视野。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比如捅一下虫子,或者把虫子翻个身。”
  在理科准备室和大出他们打架,就属于这类举动。
  “之后他拒绝上学,并不是因为害怕大出他们。反正对方被捅之后的表现果然是昆虫。问题在于,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这才是他无法接受的。干傻事无所谓,但被人看到就丢脸了。”
  北尾老师停了一会儿。窗外传来运动社团的呐喊声,在沉默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喧闹。
  “我们问过大出,关于在理科准备室打架的原委……”
  北尾老师颇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健一的话头却被神原和彦飞快地拦住了。
  “这是辩护方掌握的信息,老师也不能说。”
  哎?是这样吗?健一吓了一跳。作为助手,我失职了吗?
  北尾老师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来。明白,明白。
  “他们打架时,我被其他学生叫到了现场。我以为是大出先动手的,可一问,却说是他被柏木卓也耍了,才打起来的。问他是如何被耍的,他又没法表达清楚,反倒弄得我很狼狈。”
  那两个跟班也一样。柏木卓也则像一尊石雕菩萨,毫无表情,死不开口,到最后也没说出打架的原因。
  “直到现在,我还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可既然辩护人这么说了,也就算了。”
  “对不起,我以后注意。”健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神原和彦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北尾老师“吱呀”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关于柏木,你们要去问问森内老师。还有,”北尾老师看着健一,“教美术的丹野老师跟柏木交谈过几次。这挺让人意外的吧?”
  丹野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男教师,学生们为他起了个绰号叫“幽灵”,因为他总是脸色惨白。他身材高瘦有点猫背,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上课时几乎听不见他在讲什么。学生们上他的课不是睡觉就是聊天,丹野老师也从不发火。就算他发火,学生们也都不怕他。
  “那位老师胆子特别小,凡事一直闷在心里,对谁都不说。他听说我在带头置办校内审判的事宜,就主动来找我了。”
  他说,我可以对那些搞审判的学生讲几句吗?
  “我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所以只要你们去问,他一定会说的。不过可别逼太紧,他会哭的。”说着,为了将不知不觉间积聚起的阴霾一扫而光,北尾老师大声笑了起来。
  ?
  “我从没跟三宅树理面对面说过话。要不是为了现在这件事,估计不会有任何机会。”
  烈日当空,藤野凉子和佐佐木吾郎正快步走在去三宅家的路上。
  凉子的情况和佐佐木吾郎差不多。要是不看通讯录上的地址,连三宅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凉子并不了解三宅树理。对于这名同班同学,凉子脑中只有模糊的印象,也从未和她亲密交谈。而三宅树理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就更无法想象了。
  如今她却要将一颗炸弹投向三宅母女。
  要是尾崎老师也在场,会不会好一点?
  凉子摇了摇头,将这个没出息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要是尾崎老师在场,我就没有发挥的空间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于树理和凉子来说,都是如此。
  “佐佐木,我觉得我们很难开口。”
  “啊?是因为三宅树理在浅井松子死后一直说不出话的缘故?”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宅树理的母亲知道树理是举报人,且不论她是如何知晓的。或者,她虽然不知道,却是如此坚信的。所以她昨天才会给HBS的茂木记者打电话。可好好的一通匿名电话,她却由于太紧张,透露了女儿的名字。
  “不过,三宅树理并不一定知道妈妈打过电话吧?”
  有可能是母亲想庇护女儿,自作主张打了电话。
  盛夏阳光的照耀之下,佐佐木吾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会、会有这种事吗?”这话虽是脱口而出,不过他的脑子转得挺快,“也能当成一种可能性吧?”
  “等会儿你想办法把树理和她母亲分开,让我跟树理单独交流。只要一会儿就行。我知道这很难,我也会想办法制造机会。拜托了!”
  “知、知道了。虽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会尽力而为。”
  这才是“后援专家”吾郎嘛。
  三宅家是一栋白色墙壁的二层建筑,门牌处镶有一片洋气的钢制圆盘,上面写着一家人的姓名。树理的父亲名叫达也,母亲名叫未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三宅工房”的标志,看来树理的父母可能是搞设计的。
  三宅未来在对讲机里应答后开门走了出来。她的模样并不优雅,和门口的招牌一点也不相称。她身上套了条褪色的围裙,脚上的拖鞋沾有絮状的灰尘。门厅有三叠大小,是个与二楼相通的共享空间,墙上胡乱挂着些装裱过的油画和速写。角落里还堆着些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垃圾还是有用的东西,不得而知。整个空间显得拥塞不堪。
  凉子之所以观察得如此仔细是因为他们刚刚报完姓名,三宅未来就一刻不停地数落开了。
  “你们不知道树理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吗?没听尾崎老师说过吗你们来,得到老师的允许了吗?没有吧?你们往别人家乱闯,不觉得愧疚吗?”她站在高处,祉开又高又尖的嗓门,机关枪似的说个没完,“你们根本就不懂得体谅别人,也不好好遵守学校的规定。树理不愿意去上学,就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也不知道上门来道个歉。现在来也已经太晚了。我们家树理是不会跟你们来往的……”
  三宅未来骂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抓住这个一纵即逝的空隙,凉子开口道:“伯母。”
  三宅未来眼角吊了起来:“谁是你伯母?别跟我套近乎!”
  凉子没有理睬她。
  “三宅同学的妈妈。”凉子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昨天,你给HBS电视台一位叫茂木悦男的记者打了电话,对吧?对他说,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是吗?”
  三宅未来的表情僵住了。
  “你说,如果校内审判不公正,举报信告发的真相就会被封杀。这样的话,‘就救不了我们家树理了’,对不对?”
  三宅未来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什、什么?”她的怒容中掺杂进些许惊慌之色,“你在说什么?”
  凉子依然口齿伶俐:“听说,茂木记者将电话内容录了音,整个通话过程全部保存了下来。”
  三宅未来脸色大变,从脸部外围开始,血色正在迅速褪去。眼珠毫无目的地游移不定。
  她在拼命回忆,慌忙回想昨天打电话时说过的话。
  “哎?我、我说出树理了吗?”她在问自己。
  看到她这副模样,凉子感到痛心,仿佛是自己犯下了天大的失误。这个人在电话里说出了女儿的名字,可她自己并未察觉,可见她当时有多么兴奋。
  “我们就是掌握了这个情况才来登门拜访的。茂木记者说,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准备开始采访。所以我们非常担心……”
  “胡说些什么!”相比怒吼,更像是在悲鸣,“你们操什么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房子并不大,这里的唇枪舌剑会传到树理耳朵里吧?就算听不清内容,也会察觉到不对劲吧?
  出来吧,树理。拜托了,出来露个面吧。
  我才没给电视台打过电话呢。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你们快走!”说着,三宅未来趿着拖鞋来到外面,伸出手一把推开凉子,准备关门。
  就在此时,与大门相连的短走廊右侧,一扇磨砂玻璃移窗拉开了。三宅树理从窗中露出脸来。
  好啊!凉子感到膝盖又是一阵发软。和刚才在公园里那次不同,这次是因为兴奋。
  “你好,三宅同学。”凉子沉着地向三宅树理打了个招呼为了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她握紧拳头藏在背后。“我们贸然前来打扰,真是对不起。”
  说完,凉子低头鞠了一躬。佐佐木吾郎见状也跟着鞠了一躬。
  “啊,树理,你不用出来,妈妈会赶走他们的。”
  虽说不在室内,但大门口毕竟晒不到太阳,要比外头凉快多了。可即使如此,三宅未来的汗水依然如瀑布般流淌下来。
  树理来到走廊上。她穿着白色长T恤和短裤,光着双脚,一步又一步,她朝门口走来。
  “你不用出来,树理。”
  树理不耐烦地躲开母亲要将她挡回去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藤野凉子。凉子也镇定地看着她。
  她瘦了。
  三宅树理原本就很瘦,现在更是瘦得像只大蚊子。也许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缘故,她的脸白得可怕。
  她的皮肤变干净了。作为三宅树理的负面商标,脸上的粉刺基本消失了,眼睛下方和脸颊处的肌肤变得相当光滑。正如凉子自己,树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是藤野凉子,在校内审判中担任检察官二职。我想和你谈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下一秒,七月二十日闷热的体育馆里发生的那一幕几乎重演。三宅未来举起手,眼看就要抽到凉子脸上了今天没有人会从背后抓住三宅未来的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宅未来的理性,或者说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刹住了车。
  三宅未来落下手臂,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伫立在大门内的树理向母亲投去了混合着诘难、斥责与厌恶的锐刹目光。那眼神如同锋利的钢针,能一直扎进母亲心底。
  她听到了。三宅未来给茂木记者打电话时说漏了嘴,提到了树理。这一切都被三宅树理听到了。
  三宅未来的脸扭曲了。又是这张脸。扇了我一个耳光后,高木老师的表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树理……”三宅未来快要哭出来了,似乎马上要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三宅同学的妈妈,”佐佐木吾郎脸上绷得紧紧的,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给尾崎老师打个电话,让她过来一下比较好。你能给她挂个电话吗?事情的原委,我来向她解释。”
  三宅未来浑身打颤,连嘴角都在发抖。回到走廊上后,她一声不吭地朝磨砂玻璃窗后面的房间走去,简直像在逃跑。
  佐佐木吾郎朝凉子点了点头,说了声“打扰了”,便脱下鞋子,跟了进去。
  门口只剩下凉子和树理两个人。凉子注视着树理,树理却移开了视线。
  “你都听到了?”
  白白的脸颊,尖尖的下领。树理留起了长发,长T恤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我刚才亲耳听茂木记者讲的。他来我家找我了。”
  三宅树理的目光不住地晃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你跟你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你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茂木记者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茂木记者说,你妈妈认为是你写了那封举报信。从电话内容来看,我也认为只能这样理解。”停顿片刻后,凉子问道,“真的是这样吗?那封举报信真是你写的吗?”
  三宅树理没有回答。她的脸显得更白了,眼睫毛在微微颤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三宅同学,你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
  我会保护你,因为我有这样的责任。
  “作为检察官,我必须保护你,不让茂木记者惊扰你,也不会让大出俊次来伤害你。我会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验证你举报的真相。我保证。”凉子说道,“所以,请参加校内审判,成为我们检方的证人吧。拜托了!
  这可不是炸弹,因为没有爆炸嘛。
  这是个无比沉重的铅疙瘩。我将它抛给了三宅树理,她会接过去再抛回给我吗?只好赌上一把了。
  藤野凉子留给三宅树理一张写有自家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之后便离开了。她对三宅树理说:“任何时候打电话来都可以。你要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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