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让我们看看又出现了多少新伙伴。”说罢,凉子便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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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聚集着二十来个学生。
数量有点微妙,不知该为人数多而欢欣,还是为人数少而沮丧,关键要看人员质量。凉子一走进教室便感觉到,在他们到来之前,教室里已开始弥漫尴尬的气氛。反正也没期望能得到大家的鼓掌欢迎。
“山崎在哪里?”真理子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又躲在不显眼的地方冷眼旁观了吧。”
凉子走上讲台,做了个深呼吸,开口说道:“感谢诸位应邀前来。”
她本想说“大伙儿”,话到嘴边却换成了“诸位”。因为她发现,自己和这群人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称“大伙儿”的程度。
在场者中男女大约各占一半,有认识的,也有不熟悉的,甚至还有完全不认识的。很多同年级的学生只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而那些彻彻底底的新面孔好像并不是三中的学生。
“我先说明一下日程安排。为取得教室的使用许可,我们向校长递交过计划书,日程安排都写在了上面,因此今后都不会改变。”
听过日程安排,四下里出现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好像在说:“看来并不是整个八月份都泡汤啊。”
“下面说明法庭需要的人员。检察官一名。担任检察官助理职务的,一到两名。”
胜木惠子将裙子垫在屁股底下,正坐在讲台下方。听到这里,她咕咕哝哝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凉子问。
“是检察事务官。”
“对,是检察事务官。”凉子重复道。女生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凉子和惠子一问一答。在她们眼里,这场景太奇怪了,简直像看到了油和水混合在一起的景象。
“陪审员总共有十二名,这里的向坂、野田、仓田和胜木已经确定加入,所以还需要八名。”
站在凉子身边的健一等人朝大家鞠了一躬。只有惠子依然大模大样地坐着,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坐在教室后方的三个女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相互推推搡搡,似乎要对胜木惠子指指点点。胜木惠子也能做陪审员?
凉子瞪着她们,一直盯到她们不笑为止。坐在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观望。
“这份审判计划书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制定的。我们五个人一起努力,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凉子加强了语气,“还有大出,虽然他今天没来,却也完全理解我们的意图,并选择我做他的辩护人。”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惊呼。干吗这么吃惊?明信片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
“藤野,这是真的吗?”前排有人发问。他叫佐佐木吾郎,是旧二年级三班的班长,由于学生会活动中经常在一起,凉子对他相当了解。这是个勤快、开朗又有点自来熟的男孩,学习成绩也不错。
“是的。我希望有人来帮助我,但我不会勉强谁来做。大家觉得怎么样?”凉子环视教室一周。鸦雀无声。刚才那三个女生正要低头窃笑。
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愿意与她对视。
佐佐木吾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说,藤野,刚才我们大致交流了一下。”
“嗯。”凉子点了点头。惠子终于抬起头,以一脸“这家伙是谁”的神情看着佐佐木吾郎。
“我想大家基本上都是来看热闹的,只有那么一点兴趣罢了。”
“谢谢!”
“可到底要不要参加,都还拿不定主意。怎么说呢,这不是明摆着胡闹吗?”吾郎朝凉子笑了笑,“靠我们这些学生,怎么可能搞法庭审判呢?”
“只是法庭游戏罢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冒了出来。
“谁呀?”惠子站了起来。凉子也在教室里寻找着。
藏在前排同学身后的井上康夫站了起来:“是法庭游戏。藤野,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冒失地说了出来,又不好意思收回,对不对?”
凉子挺直后背,为曾经对这家伙抱有希望的自己感到气恼。
“不是那么回事。”
“大出真的希望来一次审判吗?”
“是的。我们已经深入沟通过了。”
“可我听说他要转校了。”
“身上背着社会对三中的评价,转校又有什么意思呢?”
凉子又扫视了一遍“诸位”的面孔,教室后方的三名女生仍在窃笑着。
“对此我也一直在考量,后来才想到举行校内审判的方法。可是当我与大出交谈后,我发现自己原先的想法远远不够。”
他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你们知道吗?你们想过吗?
“大出从来没有得到过发言的机会,一次也没有。警察认为没有必要,因为柏木是自杀的,通过刑侦技术和验尸已经获得验证。可是仅靠这些,绝对无法消除人们对大出的怀疑。”
惠子坐在凉子的脚边抬头仰视凉子。佐佐木吾郎仍然直挺挺地站着,注视着凉子。
“后来,电视台也参与进来了,可结果又怎样?就算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也等于是将大出当成杀人凶手公之于众。对此,学校和警察依然无动于衷,只因那原本就是一起自杀事件。”
“大出不是雇了律师吗?”一名坐在教室正中间的女生边摆弄头发边问,“律师不是会以名誉损害之类的为他争取权利吗?”
“这样就行了吗?”凉子反问道,“如果得出结论,说散布大出杀死柏木的谣言的三中全体学生都有责任,那会怎样?我们会公开道歉并支付赔偿金吗?即使如此,事情就算全部解决了吗?”
“反正我可没有散布过谣言。”那个女生揪着自己的头发,扭过脸去。
“就这样对大出不闻不问,会成为我们三中全体学生的耻辱。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难道你们不这么想吗?”
“你想说,看到别人被踩了脚,你不觉得疼吗?”井上康夫用言简意赅的比喻插嘴道,“你会义愤填膺,我也能理解。但是藤野,大出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被人冤枉了也是罪有应得?喂,我说你呢。”凉子突然直指后排痴笑着的女生三人组正中间的那一个,那人吓得差点跳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遭到这样的待遇会如何?你们这么想笑,那就请到别处去笑吧。”
在场的学生齐刷刷地看向她们。她们笑不出来了,哆哆嗦嗦地缩紧了身子。
惠子站起身,跑到教室后方,打开门:“要回家请走这边。”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一个高个子男生脚步慌张地跑来了。
“哎,开始了吗?已经都决定了吗?”
来人是篮球社的王牌竹田和利,身高一米八,初一时就是校队的正式选手,早就超过初中生的水准了。他是三中运动社团中的佼佼者,也是个相当受女生欢迎的男孩。
竹田和利伸出长长的手臂,挥了挥手。
“我,篮球社的代表。要做那个什么来着?对了,陪审员。”
凉子大吃一惊。野田健一战战兢兢地向前跨出了半步。
“我说,我们可没要求各个社团派出代表啊。”
“怎么了?不行吗?”
“那、那倒也不是。”
“将棋社也在讨论呢。那些家伙不是喜欢钻牛角尖吗?”
说到这里,竹田和利才发现周围一片哑然。
“哎?你们都不知道吗?”
“什么呀?”凉子问,她不知不觉中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高木老师和楠山老师一直在打电话,好像还到处家访,叫大家都不要参加校内审判。你们都不知道吗?”
“啊,”向坂行夫叫出了声,“太过分了!”
“我们也受过楠山老师的威胁,说要是参加了校内审判,他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OB会的人听说后发火了。要知道,森内在OB会可是相当有人缘。”大高个竹田边说边嘿嘿地笑。
惠子也笑出了声。
“那些学长们说,楠山老师就是促使森内辞职的元凶。不过我对这个不怎么清楚。”
真是诚实得可爱。凉子脸上露出了微笑,又紧紧地抿住嘴唇,免得自己像惠子那样大笑起来。
“我们篮球社决定一定要派人参加,绝不向楠山低头。”
竹田和利挠了挠头。他真的好高啊。
“反正也用不着隐瞒,我靠体育特长已经搞定了高中推荐。只要这阶段不受伤,就能高枕无忧了,根本不用怕楠山。参加校内审判不会受伤的吧?”
“不会,不会。”佐佐木吾郎回答道。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暑假里也没事可做。于是学长命令我来参加。”
不行了……凉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谢!真的要谢谢你。”凉子走到竹田和利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当陪审员就行了?”
“嗯。学长说,这是个很重要的工作。”
“是啊。来,到前面来坐。”
一只手被凉子牵着,竹田和利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
“将棋社的顾问不就是高木老师吗?被她说了一通后,大家都忍不住火冒三丈起来,因为大家都看到藤野挨了她的耳光。”
高木老师的耳光还真是代价高昂。
“他们说要派小山田来。他还没到吗?”
就在竹田和利纳闷时,教室前门打开,将棋社的主将小山田修闯了进来。他是个小胖墩,走路的样子总是匆匆忙忙的。
“我走错教室了。哎?藤野,你为什么拉着小竹的手啊?”
这么一说让人想起来,小山田修和竹田和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怎么来得这么晚?”
“有什么办法?我是甩掉了她才过来的。”
“谁?甩掉了谁呀?”仓田真理子对于这种细节总是很敏感。
“高木老师呗。”将棋社的主将答道,“她威胁我,说不给我写学生报告书。”
“那个死老太婆!”惠子咒骂道,“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揍她个半死!”
“别这样,胜木。”
“我才不需要什么学生报告书呢。”
“我家老爸也火了,说高木老师用报告书威胁学生,分明是滥用权力。他说要去教育委员会告状,被我拦住了。真去了反倒麻烦了,对吧?”他在问凉子。
凉子赶紧点点头:“嗯,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话先说在前面,我只当陪审员行吗?我要参加暑期集训,没有那么多时间。”他说的是校外的将棋强化班,“陪审员只要在开庭的时候到场就行了吧?其他时间可以随便安排,对不对?”
“是的,把审判的事情忘掉也行。”
“哦,那就没问题了。我每天都得和人对局。”
“你想上的高中可就危险了。”竹田和利逗了他一句。
“无所谓。”小山田装傻道,“上哪所高中都一样。因为我的目标是将棋联盟。”
“明白,说说而已。”
这对来自篮球社和将棋社的高矮组合走到窗户前坐了下来。这么一来,陪审团就有六个人了。
“我们也当陪审员。”佐佐木吾郎的身后有两名女生举起了手。她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手指伸得笔直。
“你们是……”
“二年级时四班的蒲田教子和沟口弥生。我是蒲田。”两人中头发较长的那位说,“藤野同学可能不认识我们。弥生在初二时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过学。我是二年级第二学期从别处转学过来的,跟你没什么交往。”
“教子转来后,我也来上学了。”沟口弥生小声说。这是个外表懦弱,长着一张兔子脸的女生,现在两眼通红,看起来更像兔子了。
“大家不必在意弥生的眼泪。她一兴奋就会哭。”
弥生点点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你们两人都当陪审员吗?”
“嗯。我跟弥生说,她得有主见。可不能什么都赞同我。”后面半句是对弥生说的。
沟口弥生点点头,看着凉子:“柏木的事并非和我毫不相干。”
这样,陪审员就有八个了。还需要四个。
“藤野……”佐佐木吾郎转过了身,“我跟你认识很久了。”
确实,从一年级开始,学生会活动时凉子总会和他在一起。
“哎?怎么了怎么了?你要干什么?”一旁扯他袖子的是萩尾一美。由于初一初二时都跟她同班,凉子知道她的脾气。这是个特别浪漫主义,心里总想着帅哥的女生。刚才看到她也在场,凉子心里还有点纳闷:今天她是冲着谁来的?原来是佐佐木呀。
“在如此场合,我若不配合藤野,定会心生后悔。”
“怎么像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子似的。”惠子听得牙根发痒,忍不住嚷嚷起来,“干,还是不干?”
“让我当陪审员第九名,我不干。”佐佐木吾郎怪笑了一下,“我做藤野的助手好了。”
“还有我。”一美连忙举手,“我也做助手。”
“哦,这样啊。”
虽然令人欣喜……可也有点累赘。
佐佐木吾郎指着萩尾一美说:“我不会让她捣乱的。”
“什么呀?我会碍你们的事吗?”
“行了,行了。”
就在一美大声嚷嚷的时候,最后一排有人举起手。是一名女生。
“我是音乐社的山野纪央。”
她钢琴弹得不错,古野章子曾对她在浅井松子追悼演奏会上的表演赞不绝口。
“我也当陪审员。”她站起身,把椅子弄得“咕咚咕咚”直响。她是个面孔纤小可人的女孩,梳在脑后的马尾辫左右摇摆着。“浅井……小松她如果在的话,肯定也会参加的。即使我没什么用,也请算我一个吧。”
“非常欢迎。”凉子答道。
“你和浅井同属音乐部,会不会有先入之见呢?”井上康夫金属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会尽量不带偏见的。”山野答道。几分害羞让她的脸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康夫的银边眼镜闪了一下。本以为他又要泼冷水了,可他首先说出的却是:“浅井同学的事,真的非常遗憾。”
“嗯。我们音乐社的同学决定,要连她的那份一起发奋练习。”
“是啊。”
“这样的话,陪审员就有九个了。”凉子提高了声调,随即又拍了拍手,“还有三人。还有谁要参加吗?”
“没必要非得凑齐十二个人吧?”康夫说,“现在正好是奇数,可以避免判决不成立。我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人数。”
“你又想怎么样?”惠子用不输于井上康夫的硬质声音说道。她原本的嗓音并非如此,也许是有意咬紧后牙槽才发出来的。“只想待在一旁看热闹?成绩好的人到底跟我们不一样啊。”
康夫用冰冷彻骨的眼神看着惠子。惠子的眼睛似乎马上要冒出火来了。
“成绩好的我要对同样成绩好的藤野凉子,而不是对成绩不好的你提出忠告。”
“你欠揍!”惠子刚刚蹿起来,就被佐佐木吾郎一把揪住了后脖领子。
“我是你的助手。”佐佐木没有忘记向凉子宣传自己。
“什么忠告?”凉子问井上康夫。
“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
惠子喊出了声。她的衣领仍被佐佐木抓着:“是啊,藤野,我不是说过吗?”
“啊,对了。”凉子想起来了,“法官。”
“法官啊!”康夫和惠子异口同声,这番二重唱实在出人意料。
“明白,明白。坐下吧。”佐佐木吾郎安抚惠子。
“说法官也好,说这场法庭游戏的主持人也罢,”康夫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交叉在胸前,“如果不能稳稳掌舵,很快就会翻船。结局只会让高木老师、楠山老师大笑不已。
“他们也打电话到你家了?”
“是家访吧?是正面出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