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一点都不兴奋。有些男生清楚地说出了“活该!”之类的话。
“坏事做得太多,昨晚的火灾就是上天的惩罚。为什么大出本人安然无事呢?”这是被大出俊次欺负,正常学校生活不断受干扰的被害者们的畅快心声。即使听着不怎么舒服,凉子也无法制止。
仓田真理子的感想倒和这些话差不多。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作怪。”走廊的一个角落,真理子压低声音说道,“上次是井口和桥田,这次又是大出。那三人就跟中了魔咒似的。”
说不定还真有魔咒呢。
“那是谁下的咒呢?”凉子故意反问道。
真理子局促不安地翻着白眼:“是柏木……吧?”
凉子没有回答。和真理子说话时,会不知不觉变得感情用事。凉子不喜欢这样。放学后为了不被真理子缠住,她一个人赶紧回了家。
到家后,凉子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本该在工作的母亲竟然已经回来了。
“妈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事务所那边不要紧吧。”凉子放下书包后问道。
“今天妈妈休息。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凉子你还好吗?”
“好什么呀?”凉子老实回答,“倒是听到不少事情。”
被烧死的大出富子患有老年痴呆症,周边邻居全都知道。据说严重时还会出来四处晃悠,大冬天里会穿着内衣上街溜达,被警察护送回家。发病时,她总是两眼无神,语无伦次。还有人听到他们家传出老妇人慷慨激昂的说话声。
也有与此相反的说法。
「三四年前,她可不是这样的,脑子可清醒了。在那一家子里,只有她才能骂大出胜。
我们奶奶说,富子从前一直主管着妇女会。
听说几年前,她在家摔了一跤,住院出来后就痴呆了。」
也有人说,她的病其实不是摔的,是被她儿子或孙子打的。
昨天晚上,大出胜招待客户吃饭,饭后又陪客人喝酒,一家又一家地换着酒吧,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坐出租车回家时,他看到自家附近的路上停满了消防车,十分吃惊。火灾的事还是管制交通的警察告诉他的。据说他听后立刻暴跳如雷,大叫:“那是我家!快让我过去!混蛋,滚开!”说着就要动手打警察。
最先起火的储藏室并不是常见的预制混凝土结构房屋,而是木结构覆盖石棉瓦屋顶,一看就知道不能住人。可不知为什么,被烧死的富子生前特别喜欢那里,常常一个人钻进去。昨晚,大出胜出门,佐知子睡了,大出俊次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因此没有人拦着。估计富子是半夜醒来后,一个人钻进她最喜欢的储藏室的吧。
“因为不知道那位阿婆平时生活在怎样的房间里,大家就凭想象猜测了。”满脸倦容,昏昏欲睡的邦子说,“也有人说,对于精神和体力都已衰竭的老人,身处狭窄的居室会感到比较安心,因为一伸手就能摸到墙壁,屋里的东西也能一目了然。”
“所以她钻到储藏室里去了?”
“大出家的房子都很宽敞吧?说不定除此之外就没有小一点的房间了。”
凉子家距大出家不远,凉子从他们家门前面走过很多次。那确实是一幢建在宽敞土地上的大宅第,古色古香,与附近的公司办公楼相比,有着明显的时代差异。
“反正骚动没有上次那么大。”凉子微微耸了耸肩,“只是火灾而已。大出本人又没什么事。”凉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怎么说呢,根据学校里的传言,他们不会为阿婆的死而伤心得号啕痛哭。”
或许大出俊次不会认为,这次的火灾像他的“受害者”们说的那样,是“作恶多端招致上天的惩罚”,并为此感到惊恐吧。
“真是个可怜的老人。说来,关心她、对她好的只有钟点工?”
“是啊。那个叫樱井伸江的,还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呢。”
“想不到这种地方还会有关联啊。”
“是因为她了解本地情况,才雇佣她的吧。”
“不管怎样,火势没有大面积扩张,总还是不幸中的万幸。”邦子缓缓说着,随后斜视着凉子道,“这次总跟学校不沾边了吧?”
果然会这么问。
“应该不会。沾不上啊。”
“你的朋友们也不会人人都做出这种理性判断吧?”
“所以有人说是‘上天的惩罚’。如果真是这样,‘上天’也打偏了嘛。”
邦子放声大笑道:“是啊。只是这样就不会太麻烦了。我也就放心了。”
“就是,放心好了。”
是啊。凉子自言自语着。可她的心底总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
?
和柏木卓也那时一样,和浅井松子那时一样,最早为模糊而莫名的疑惑和不安给出答案的,是校内的传言。传言一如既往虚虚实实。但这次传言中的事件,有很多学生亲眼目击,因此又与以往两次有着很大的不同。
大出家发生火灾两天后,大出胜来到城东第三中学。对他而言异乎寻常的是,这次他不是闯进来的,也不是骂上门来的,而只是默默地来了。眼熟的律师风见陪伴在他身边。
大出胜造访了校长室,与代理校长冈野谈了不到一个小时。随后,他跟来时一样悄悄地走了。
那时,三年级一班的同学在校园里上体育课,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的同学们,纷纷回头看着正向大门走去的大出俊次的大个子父亲,发现他那张粗犷的脸上血色全无。
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看他离去时攥紧拳头,似乎马上要揍人的架势,一定是因为前者。若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大喊大叫地闯进来呢?如今这样反倒更吓人,传言正起于此。最初出自谁口?不知道。信息是否确凿?不清楚。可它却如同大出家遭受的火灾那般,瞬间烈焰腾空。
大出家的火灾是人为纵火!
值得怀疑的纵火犯是桥田佑太郎!
自发生火灾的几天前起,大出家就不断接到恐吓电话。
警察已经行动起来了……
包含藤野凉子在内的许多三年级学生,刚刚听到这则传言时,都觉得相当天马行空。桥田佑太郎绝不会打恐吓电话并纵火。事到如今,桥田会干那种事?想干也干不成。因为那家伙如今……
想到这里,大家都会在对方的眼里看出困惑,随即沉默下来。因为几乎所有同年级的学生都不知道,那件事情发生后桥田佑太郎去了哪里,到底在干些什么。
“桥田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少教所吧?”
“不是在警察那儿吗?”
“哎?我听说已经回家了。”
“这么说,他要是想干,也能干成吧?”
“把井口弄得半死,再对大出下手?这也内讧得太厉害了。”
各色各样的推测和推理,还有“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传闻四下乱飞。凉子一下课就跟潜艇似的,悄无声息地径直回了家。现在可不能让那些垃圾信息塞满脑袋。得找最可靠的方法去了解。首先要问问父亲。如果大出家的火灾真的是刑事案件,那就是纵火杀人案了。这样的话,说不定爸爸会知道些什么。
凉子到家时,两个妹妹都已经回来了,正在吵架。虽然已经司空见惯,可对于凉子来说,实在太不凑巧了。她们又哭又闹,揪对方的头发,还哀叹着“我怎么有这样的姐妹,真是太倒霉了”之类的话,简直乱成一锅粥。瞳子和翔子还极力要把凉子拉到自己那边,争先恐后地撅着嘴据理力争。
“别烦了!”凉子不自觉地大叫一声。两个妹妹顿时哑口无言,连动作都停止了。
“姐……”瞳子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和刚才的眼泪完全不同,仿佛来自另一副泪腺。凉子常常会想:是不是长女只有一副泪腺一条舌头,次女有两副泪腺两条舌头,三女有三副泪腺三条舌头呢?所以妹妹们一个比一个厉害。
“小凉……”翔子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孩子最近神气了,不再叫“凉子姐姐”,而是直接喊“小凉”,似乎在强调和凉子的平等关系。她吊起眉毛,用唾沫星子直喷凉子一脸的气势反击道:“干吗呀,大喊大叫的!”
瞳子大哭起来。翔子像保护妹妹似的将她搂在怀里,瞪着凉子。
“小凉最讨厌了!就会一个人耍威风。哼!”
矛头转向了。瞳子见风使舵,完全投靠了翔子。翔子不住地数落着凉子的缺点,说她天性乖僻,就知道使坏。好了,随你说去,我最讨厌你们了。都是你们害得我电话也打不成了。
这时,门铃响了。
要在平时,凉子一定会通过对讲机确认。可如今被瞳子的哭声和翔子的叫骂弄得心烦意乱,凉子跑到大门口就直接开了门。
眼前站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时髦的窄框眼镜,小眉小眼的脸上挂着笑容。
愣住片刻后,凉子知道来人是谁了。她赶紧去关门,可那人却伸手按住了门。
“你好啊。”茂木记者说,“别一脸惊恐的,又不会吃了你。”
凉子拔腿就走,茂木紧随其后。他们朝离家很近的一座小公园走去。那座儿童公园没什么游乐设施,来往车辆又很吵闹,也很少有孩子去。不过,那里有可以坐下身来的长凳。
无论是刚才茂木记者说明来访理由时,还是凉子想要赶走他时,瞳子都像个走失的小孩似的啼哭不已,翔子则把瞳子支在身前不断痛斥凉子。她的言语虽然破碎颠倒,但恶毒程度足以毒死一列货车的家畜。一旁的茂木也竖起了耳朵饶有兴味地听着,凉子羞愧得恨不得马上死掉。
见凉子出去开门很久都不回来,翔子着急了,像是为了不让凉子跑掉似的护着瞳子一起冲到大门口。茂木见到翔子,不无讨好地向她打了个招呼。翔子有点胆怯,来回看着凉子和茂木。
“是客人吗?”
“是啊。是来向你姐姐了解情况的。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凉子的整个身体都作出了“不能留在这里”的决断。说了声“到外面去吧”,她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关上大门时,凉子听到翔子对着天空大喊“不跟妈妈讲就不许出去”,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如预想,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来到两条摆放成八字形的长凳前,凉子靠边坐在其中一条上,茂木则站在另一条旁边。
茂木孤身一人,没带摄影师,手里也没有摄像机和笔记本,只在肩上背了个小皮包。
“藤野凉子同学,”他像是再次确认般地喊道,“我想我不必自我介绍了吧……”
“有何贵干?”
茂木的嘴角微微翘起,这笑容像是要避开凉子来势汹汹的攻击。
“别火药味十足的,好吗?”
眼镜反光,散光严重,镜片很厚。
“我为《新闻探秘》到处采访时,没机会见到你。”
“我妈告诉我,你打电话来,说要来采访,但被拒绝了。”
茂木的脸上露出大为惊讶的神情:“妈妈跟你说了?没有半途拦截吗?”这口气表示他十分意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采访的事呢。因为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会配合的吧……”
凉子拦住了他的话头,义正辞严地告诉他:“关于这样的大事,我们家自然会做好亲子沟通,决不会隐瞒。”
“哦……”茂木像是很佩服似的应了一声。真叫人来气。
“我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决定不接受你的采访。”
“是这样啊。那今天也谈不成了吧。”说着,他便对凉子侧目而视了。
凉子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讨价还价的谈判桌。这个人一定想从我这里打听些什么。他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我一定要小心,不能被他利用。
“你又在采访我们学校的事了?”
“当然。”茂木记者立刻回答。
“又要制作节目了?我听说上次的节目反响很不好,你在电视台很不好过。”
茂木动了动眉毛,表情有些滑稽:“你听谁说的?你在电视台有朋友?谁说我日子不好过?这样的传闻,你证实过吗?”
出师不利。凉子不坑声了。
“把传言当成真相,会迷失重要的事实。像你这样的聪明女孩,可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哦。”他笑嘻嘻地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简直像真的在为凉子着想似的。
“浅井就是因为那种节目才死掉的!你难道没有责任吗?”凉子不假思索地反击道。话刚一出口,她就明白这招是失败的。已经晚了,茂木记者的脸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节目揭露了真相,所以浅井活不下去了?还是因为真相暴露,罪犯感到不妙把她杀人灭口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认为浅井是被节目杀死的?如果你有什么根据,请告诉我。”
我是孩子,他是大人,而且还是个采访高手。我不能随口说话,不然会漏洞百出。镇静,镇静。
“你想问我什么?”
对方提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认识三宅树理吧?二年级时,你们是同班同学,对吧?”
凉子点了点头,心里依然保持着戒备:“是啊。”
“最近,你见过她吗?”
“听说一直没来上学。”
“是啊,不来上学了。你去看望过她吗?”
他到底要打听什么?
“我跟她还没熟到这个程度……”
“没去过。哦,是这样啊。”茂木轻轻点头,“她和浅井松子关系很好吧?”
你反正已经知道了。凉子不作任何反应。
“她为什么不来上学呢?”
“我可不清楚。”
“学校里没有相关的传言吗?”
凉子不动声色地说:“把传言当成真相,会迷失重要的事实。”
茂木记者笑了出来。他笑得如此爽朗,如果毫无防备,自会被他引得笑出声来。“来了,来了,就要这么个劲头。”
茂木记者拍拍双手,像一下子和对方变得亲密无间似的,“哎呀呀”地大声叹息着,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世界要全是你这样的聪明人,那该有多好。可遗憾的是,做了这份工作后,我充分领教到现实正好相反。”
干吗?想套近乎?就拍几句马屁,我才不会上当呢。凉子进一步加强了内心的戒备。
“七月一日大出俊次家的火灾,”茂木记者有意将目光从凉子脸上移开,看向公园旁三岔路上的车辆,慢悠悠地说,“纵火的嫌疑很大。”
凉子默不作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你一点也不惊讶嘛。早就知道了?”茂木记者重新看向凉子。厚厚的镜片后面,他的眼睛同样不眨一下。
“电视和报纸上都还没有……”
“估计今天晚上会有。因为俊次的父亲已经开始接受采访了。”
大出胜到学校来,跟这事也有关系吧?
“你怎么知道是纵火呢?”
“最先起火的地方是储藏室。”茂木记者说着,将整个身体转向凉子,“就是发现俊次奶奶遗体的地方。据说现场查勘时一下子就搞明白了。”他加上一句,“那里并没有火源。”
“因此认为有人在储藏室里纵火?”
茂木记者没有马上回答凉子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四周:“你家是在那边吧?大出的家在哪个方向呢?”
凉子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个方向。
“挺近的嘛。听到汽车油箱爆炸的声音了吧?”
当时,妈妈出去后,好像听到过一阵沉闷的声响,可那时没怎么在意。消防车和警车的警笛很吵,还有广播车大声嚷嚷,传入耳朵的声音都变了调,根本听不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