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三根肋骨骨裂。”医生敲了敲自己的侧腹,“从位置来看,不像是倒地时骨折的。听说是遭到敲诈了,对吧?”
医生扬起一条眉毛。问题依然抛向了庄田。
“好像是的。”
“估计是用脚踹的吧……”医生自言自语般地说,“脸上和身上都留有殴打的痕迹,眼睛周围尤为明显,几乎能看得出拳头的形状。哦,对了。如果你们想拍照留证,请跟护士打个招呼。”医生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跌打伤很多,并且发肿了,肯定十分疼痛。已经为他注射了镇痛剂,如果病人想睡觉,请不要硬性阻止。他受到了惊吓,必须安静地休息。”
“内脏没有异常吗?”
“有少量血尿。暂时没有检查出更严重的异常,但需要进一步观察。”
这时,礼子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传呼机响了。她急忙将其取出。
“请关闭电源!”一声严厉的告诫之后,医生便离开了。礼子对庄田说了声“是署里来的”,就去大堂里找电话了。
署里通知她,相川水上公园的绿化丛中发现一件外套,疑似增井的失物。那件外套污秽不堪,还有划痕。丢失的鞋子尚未找到。
“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井口充,”礼子报出三人的名字,语气充满厌恶,“能找一下这三个人吗?”
对方回答说,已经通知巡警去商业街寻找。这三人都不在自己家中,他们的家长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警方并没有告诉家长们具体情况,觉得应该谨慎对待。
挂了电话,礼子心想:好了,这下得看那位强横的大出社长如何应付儿子的不检点了。“不检点”?对,估计大出胜会使用这样的词汇。要不就是“调皮捣蛋”?但是,这次的情形远非如此简单。这是犯罪!他们竟然动起了刀子。
刚想离开电话,礼子又改变了主意,重新拿起听筒,拨通了城东第三中学的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一位男性事务员接听了电话。礼子告诉他有急事,向他打听了津崎校长家的电话号码。
铃声只响了两次,津崎校长就接起了电话。
“休息天还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尽管礼子这样打了招呼,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津崎校长相当紧张。
“出什么事了?”校长问。
礼子讲了一遍事件经过。
校长沉默了两秒左右,随后干脆利索地说:“我马上就去学校,守在办公室,有情况请随时联系。我叫年级主任高木老师一起去。”
“拜托了。”
老师们也不得轻松啊。礼子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
抢救室里放着三张病床,用帘子分隔开来。
增井望躺在最内侧的那张病床上,一位身穿嫩绿色对襟毛衣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床脚边,应该是增井望的母亲。她很快发现了礼子的到来,并走上前来。
“我们是城东警察署少年课的庄田和佐佐木。”
出示警察证并向她打招呼时,增井的母亲低了好几次头。
“增井的情况怎么样?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啊,啊。”母亲嗓音沙哑地答应着。治疗结束,检查结果也已知晓,得知儿子避免了最坏的状况,随着几分安心一同涌来的,恐怕就是极度的疲劳吧。
“他有点困,但应该能说话。”
“夫人,您也没事吧?”礼子将手轻轻搭在增井母亲的胳膊上,“您是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是去候诊室休息?”
“我待在这里就行。我要陪着他。”
“和其他家人联系过吗?”庄田问道。
“我丈夫今天去打高尔夫了。陪客户。”
“啊,这样啊。那就联系不上了。夫人您一个人真是受累了。”庄田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他姐姐在学校有社团活动,还没有通知她。目前只有我一个人能来。”
“增井有姐姐?”
“嗯,叫年子。”
“也是四中的学生吗?”
“是的。”增井的母亲握紧拳头顶在嘴边,眼角充满了恨意,“本以为四中没什么大问题,不会让人担心。可谁知,他竟会被其他学校的学生欺负……”
礼子走近增井望所在的病床。被子几乎没怎么隆起,可见这个孩子的身体相当单薄。他闭着眼睛,呼吸时鼻腔微微震颤。
增井望的脸肿着,右眼上覆着眼罩,套在耳朵上的白色橡皮筋勒住了鼻梁,光看这一点就觉得很痛。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脖子以下的样子看不到,不过有一根导尿管从被子底下露了出来。对于正处于敏感期的男孩,这会令他十分难堪吧。吊在床脚边的塑料袋中的尿液,至少在外行人来看没什么异样。礼子放心了。
右臂正在输液,药液有节奏地滴下,礼子能看到药名,却不懂药的效用。
“增井同学,”礼子轻声喊着,“我是城东警察署的警察。你现在能说话吗?”
增井望的眼球在半开的眼皮底下动了动,周边布满深紫色淤痕的嘴巴颤抖着,微微张开。
“是警察吗?”声音很低,几乎被呼气声掩盖。
“是啊。你遭罪了。是不是很害怕?不过现在不要紧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眼皮一跳一跳的。他似乎正和镇静剂的药效作斗争,想努力睁开眼睛。
“不必勉强自己说话,医生也是这么说的。那三个打了你还抢走你钱的人,警察正在找他们呢。你放心好了。”
增井望的眼皮缝隙中露出一点点瞳仁。他在看礼子。礼子对他点了点头。
“大出。”少年说。
礼子刚想径直说出“大出俊次”这个名字,犹豫片刻后改了口。“是三中的二年级学生大出俊次,对吧?”
“嗯。”
“他一个人吗?”
“还有他的同伴。就是老跟着他的那两个。”
“增井同学,你认识他们吗?”
少年的鼻腔猛地鼓起,喷出一股气息。“在学校里,听说过。”
“四中?”
“是的。”
“在你之前,四中也有人被大出他们敲诈过吗?”
“是的。”
“这么说来,他们在四中也很出名?”
城东三中和四中会有从同一所小学毕业的学生。而大出俊次在小学就是问题儿童,所以一旦有点什么事,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所以增井同学也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也会互相叫对方的名字。”
“在威胁你,对你施暴的时候?”
“是的。”
笨蛋。礼子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大出的三人帮既是一群坏蛋,也是一群笨蛋。一想到这里,礼子就怒火中烧。
她掏出笔记本,里面夹着那三个家伙的学生手册的复印件,一张张拿给增井望看。增井望确认了复印件上的脸部照片。
“就是这三个人。”
“他们是怎么威吓你的?”
少年的头在枕头上动了动,嘴角颤抖着。
“你的外套已经在相川公园里找到了,被刀子割破了,那也是大出他们干的吗?”
“嗯。”
“他们持刀威吓你,叫你把钱交出来,是吗?”
“是的。”
“具体地点在哪里?”
“在散步道路的,桥边。龟井桥。”
那是一座靠近相川水上公园出口的小桥。
“受到威吓后,你做了什么?”
“逃跑。”
“但是没有跑掉?”
“是的。他们就打我,踢我。”
“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一千日元左右。”
“都被抢了吗?”
“反正没有了。”
“你没看到他们抢走吗?”
“我晕过去了。”
“那么,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走出公园来到马路上,直到有人叫来救护车。”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绿化丛里。”
“受到攻击时在散步道路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绿化丛里?”
“是的。”
增井望的脑袋又微微动了一下,鼻腔“哼”的一声鼓胀起来。呼吸也带着几分颤抖。微睁的那只眼睛闭上了。他很累了吧。
那三个家伙看到增井望一个人走着,于是围上去拔刀威吓,用刀子割破他的外套;当他想要逃走时,三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等他倒地昏厥后,又抢走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也许他的外套就是在那时被脱下的。鞋子呢,或许是他在逃跑时弄丢的吧。
然后,那三个家伙将失去知觉的增井望藏到绿化丛中,溜之大吉……
野蛮,恶劣。礼子感到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
背后有人拍她的肩膀。一回头,庄田在她耳边低声说:“巡警找到大出俊次了,连同其家长一起带到了警察署。”
礼子点了点头另外两个人呢?”
“跟屁虫嘛,都跟着呢。”
“他们刚才在哪儿?”
“游戏中心。‘天秤座’里的。”
原来他们还在玩啊,认为自己不会被抓,是吧?
礼子将视线转回病床。增井望正平静地呼吸着。礼子轻轻地叫了声“增井”,没有回音。就让他睡吧。
离开病床,回到抢救室外的走廊上,庄田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
“回署里去吧。”原以为自己能克制,可一开口,礼子仍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十分尖锐,充满火药味。那群混蛋,无可救药的三人帮。瞧着吧,这次可不是口头教育一下就会放你们过关的。
21
回到少年课后,课内的同事马上告诉她“在大房间”。所谓“大房间”指的是楼上的大会议室。
“课长也在那儿?看了一眼空着的课长座位,礼子问道。
“在啊,正憋着火呢。”
急匆匆脱去大衣,抄起便笺本,礼子和庄田一同跑上楼梯。大会议室所在的楼层还有署长室和训话大厅。平时,这是警署内最安静的楼层。
今天就大不一样了。礼子刚把手搭在大会议室的门把上,里面便传出了怒吼声,好像正等着她一样。
“我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断定是我儿子干的了!”
礼子看了看庄田。庄田抿嘴笑着小声道:“已经在了。他老爸。”
礼子说了声“对不起”,一脚踏进大会议室。她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一下子向她涌来,仿佛冒失地冲进狂风骤雨一般。
人物俱已到齐。长方形大会议桌距礼子走进的移门较远的一端坐着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三个人,椅子拖出老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出俊次的父亲大出胜占据了会议桌的一条短边。刚才的大声吼叫无疑出自他之口,礼子早就听惯了。
大出俊次坐在他父亲身边,也就是桌子的一角。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与这对父子稍稍拉开距离,背对着会议室的门。与这两名少年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坐着桥田的母亲,还有个礼子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由于桥田家只有母子两人,这个中年男子应该是井口充的父亲。如果将井口充多余的脂肪抽走,再扔进脱水机里甩上几圈,或许能变得和这个中年男子一模一样。
礼子稍稍有些吃惊。之前井口充每次闯祸接受教育时,他父亲从来不露面。礼子遇到的总是他的母亲。而这个做母亲的,是个只会哭着说对不起的人。
大出胜充满敌意地瞪视着礼子和庄田。这位大出木材厂的社长长得高人一头,宽人一背。儿子俊次尽管个头不小,和他父亲站在一起就显得相当瘦小了。
今天是星期天,大出胜没有穿西装,一身气派的大格子毛衣。左手的手腕上戴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是劳力士。
“你们到底跟我儿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出胜吼叫着,显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礼子没有理睬他,对房间里所有的人轻轻点头,说道:“我是少年课的佐佐木。这位是庄田。有劳大家了。”
她多半是对着桥田的母亲和井口的父亲说的。桥田的母亲避开了她的目光,井口的父亲垂头丧气地将脊背弯得更低。
“情况刚刚说明过了。”坐在一排学生及家长对面的里中课长说。虽然表情平静,但他的目光分明带着厌恶和不耐烦。他身边坐着刑警名古屋,嘴里叼着照例不点火的香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既然可能是少年课里的“名人”惹出的事件,课长出马理所当然。可看到名古屋也在一旁,佐佐木礼子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名古屋却不看礼子一眼,只是将身子靠在弹性不错的座椅靠背上,不住地用眼睛扫视着对面的三位初中生。
“听说你们在‘战斗指挥室’,受惊了吧?”礼子神情爽朗地对大出他们说道。刚才的电话里提到他们在天秤座大道的游戏中心,而“战斗指挥室”就是那里两家游戏中心的一家,也是这伙人常去的。
没人应答。三个人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做出三种不同的表情。大出俊次面露冷笑,目中无人;瘦高个儿的桥田佑太郎就像睁着眼睛睡觉似的,毫无反应;矮胖身材的井口充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时偷看礼子的脸,好像想到了什么俏皮的下流话,却不说出来,也许是害怕挨老大俊次的骂。
“巡警找到他们后立刻联系了他们的监护人,就一起来了。”里中课长说道。他似乎在强调手续上毫无差错。
“好好的休息日都让你们给搅和了。”大出胜愤愤不平地说。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只有右手的手背是白的。这是打高尔夫球留下的印记。
有时间打高尔夫,就不肯为管教儿子多花点心思吗?礼子在心中抱怨道。
“非常抱歉。”礼子恭敬地说,“因为发生了课长刚才说明的事件。我和庄田去医院看望过被害人,他受到的伤害相当严重。”
“为什么要怀疑我儿子?”
“刚才里中大概已经说明过了。被害人遭到与他同龄的三人袭击,说那三人相互称呼对方‘小俊’‘桥田’和‘井口’。这就是证言。”
大出胜的黑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抡起拳头重重地捶向桌面,桌上的一只铝制烟灰缸被震得跳了起来,把井口的父亲吓了一大跳。
“这种话怎么可以相信?你们只会怀疑我儿子!”
“大出先生,”礼子直视大出胜的脸,声音却变柔和了,“我们给被害人看了大出的照片,已经得到了确认。事情非同小可,必须询问本人,才有劳大家到这里来的。”
“我儿子什么也没干!”
大出俊次一边听着父亲大声咆哮,一边偷偷怪笑。看到他在笑,井口充也吃吃地笑了起来。桥田佑太郎依然一动不动地凝视半空。
“请告诉我们,今天午后你们都在哪里?”庄田问三个少年。他的视线依次盥向三人,最后停在大出俊次的脸上。
“没必要回答。”大出胜立刻出面拦住,“律师马上就来了。”
“大出先生,你叫律师了?”
“怎么了,不能叫吗?当然,或许这会对你们不利。”
“不是这个意思。”庄田微笑道,“如果大出先生不想让我们向孩子提问,那也没必要叫上律师,只要站起身来回去就行。我们谁都没有阻拦的权利。”
大出胜急躁地眨巴着眼睛,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
“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
“哪一套?”
“如果我带儿子回去,你就能随意捏造报告,然后正式逮捕他,是吧?你们不总是这么做吗?”
庄田像是要征求同意似的看了看礼子,略微收起微笑,继续说:“大出先生,请恕我直言,在此之前,俊次已经受过多次管教了。”
大出胜刚要反驳,庄田做出手势制止了他。
“那么前几次,我们城东警察署也像大出先生说的那样,都是擅自妄为的吗?”
“你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