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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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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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
  “可您在这些无中生有的诽谤面前退却了,不是吗?”
  “是啊。我败下阵来。我逃跑了。这种挫折感至今仍未消失。”龙泽证人弓起后背,坦白道,“我当时感到筋疲力竭,怎么解释也没用,最后只好举手投降。”
  “尽管那些指责都是无中生有的,可结果还是等同于默认,是吗?”
  “可以这么说吧。”
  “看到自己亲近的您就这样屈服了,柏木失望至极,对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他体面全无地做了逃兵。
  “失去能够理解自己的证人后,柏木愈发厌恶将证人逼上绝境的社会体制,对学校的不满和不信任也越发深重。这所学校的日常生活不仅无法消解他的愤怒,甚至还会加重他的不满和不信任,于是造成了他的英年早逝。请问证人,您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的。”
  “也就是说,您认为柏木是自杀的,对吗?”
  “是的。在得知他的死讯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除此之外难以想象。”龙泽证人说道,“所以我觉得,我对他的死负有责任。正因如此,我没有联系他的父母,因为我当时很心虚。”
  “但是……您知道之后的一系列骚动吧?您看过《新闻探秘》节目吗?”
  “看过,一系列报道我都看了。”
  “那么,您应该知道柏木并非死于自杀的说法吧?”
  “知道。”
  “对此,您又作何感想?”
  “什么也不好说。”
  “您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证人没有回答。
  “您希望了解真相吗?”
  “是的。”龙泽证人看了看井上法官,又将视线转向辩护方席位。铅笔从健一的指间滑落。
  神原和彦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
  藤野检察官动了动脚,调整重心,端正姿势。
  “尽管柏木对您的离去感到失望,可他还有朋友,不是吗?他在学校没有朋友,可在补习班里有。”
  龙泽证人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您有没有想过,那位朋友会成为他精神上的依靠?”
  龙泽证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呼吸似乎有些不畅。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子却十分坚挺。
  “在我眼里,他的这位朋友只是一个学生,也需要某种依靠,某种与柏木的需求完全不同的依靠。他本人或许不以为然,可他身边的大人会这样想。”
  “他身上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龙泽证人咬住嘴唇,没有马上回答。旁听席上手帕和扇子四下翻飞,此刻几乎座无虚席。
  “他的双亲以令人遗憾的方式去世了。”
  “他是孤儿吗?”
  “是的。所幸的是,他和养父母相处得十分融洽,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那孩子有过那么一段过去。他性格开朗,学习成绩也很好,是个好孩子。”龙泽证人轻声说道。
  野田健一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了。眼前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说,柏木有一位好朋友。”藤野检察官说道。
  健一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到“好朋友”时,嗓音都变调了。这不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在您弃他而去之后,这位好朋友依然在他身边,不是吗?”
  “是的。我想他们一定会继续交往下去。因为他们当时相当投缘。只是……”
  藤野检察官干咳了一下。她也发觉自己的嗓音不太对劲了吧。“只是?”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担忧。”
  “在柏木与那位好朋友之间,有什么会让您感到担心吗?”
  “也可能是我多虑了。”龙泽证人又低下了头,似乎不这样做,他就无法继续说下去,“柏木时常会过于深入地思考一些抽象的事物。这也是他这类男孩常有的现象。”
  藤野检察官点了点头:“柏木的父亲也在本法庭上作出过类似的证言。”
  “是吗……我也经常和他讨论这些抽象的话题。人为什么要在这个荒唐无稽的世上生活?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生活的价值?诸如此类。”
  神原和彦拣起健一掉下的铅笔,用手指把玩着。
  “喜欢思考这些问题的柏木,似乎对那位以不幸的方式失去双亲的朋友非常感兴趣。对柏木这种感兴趣的方式,我有些放心不下。”稍事踌躇后,龙泽证人果断地说,“虽说沉湎于深思不是什么坏事,可他时常会过于热衷,甚至出现完全不考虑对方感受的言行。”
  “您觉得柏木并不顾及那位不幸成为孤儿的学生的心情或处境,是吗?”
  “是的。嗯,就是这么回事。”
  “就交友方面而言,这样的动机确实过于理性。可问题是,柏木又怎么会知道那位朋友的过去?是那位朋友自己告诉他的?”
  “出于性格,他不会主动将那种事情告诉别人。”
  龙泽证人又摸了摸脖子,做了个松开领带的动作――尽管他并没有打领带。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微微发亮。
  “那是我的过失。”
  他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由于他是那样的学生,我平时格外注意他一一包括健康方面,与他家长的联系也比其他学生多得多。他的养母会来补习班和我面谈。有一次他养母来时,正巧柏木也来了。他听到了我们交谈的内容。刚才我说过,我允许学生们随意出入,而柏木特别喜欢在别的学生不来时,到补习班来找我聊天。不好意思……”
  龙泽证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至少柏木对我说,他就是这样知晓的。”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三年前的六月份,关闭补习班的一年半之前。”
  “后来,柏木就对那位学生特别感兴趣了?”
  “是的。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就是十分谈得来的好朋友。柏木知道对方的过去后,两人的朋友关系好像有过变化。可他们依然是好友,这一点没有改变。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龙泽证人叹了口气,手帕依旧拿在手里。
  “关闭补习班时,我对所有学生都诚恳地道了歉,当然也包括那位学生。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很担心他,他却担心起我来。而他顾虑更多的是柏木。他说,对我被那些无聊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的状况,柏木感到非常气愤,恐怕以后会越发地钻牛角尖。”
  说到这里,龙泽证人的话音痛苦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
  “他还说,柏木或许会变得更加孤僻,更加脆弱。所以我觉得,在我离开之后,他仍会留在柏木身边。”
  神原和彦将指间的铅笔递到野田健一眼前。健一接过铅笔,不由得看了看神原辩护人的脸。
  神原避开了健一的视线。
  “就是说,柏木当时有这样一位朋友。”藤野凉子故意用平淡的语调说道,“请问证人,此后您与这位学生见过面吗?”
  “只是互寄贺年卡,没有见过面。可今天,在这个场合……”龙泽证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今天,在这个场合?”
  面对藤野凉子的反问,龙泽证人握着手帕,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辩护方席位。
  “那位学生,今天在这个场合担任辩护人。神原,好久不见。”
  这下不止旁听席,连陪审团也喧闹起来。大家都知道神原和柏木卓也是上过同一家补习班的朋友,所以他才会在这儿。可大家并不知道他有父母双亡的背景,连藤野凉子也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为止,只有野田健一和大出俊次知晓此事。
  大出俊次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怎么到现在还说这些!”
  神原和彦坐着,低头鞠了一躬,算是对龙泽证人的回应。
  “主询问到此为止,下面请辩护方作交叉询问。”
  藤野凉子坐回自己的座位。萩尾一美推开佐佐木吾郎,将脸凑向藤野凉子。佐佐木吾郎顺从地让开了。
  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龙泽老师,好久不见。对不起,让您受惊了。”说着,他又深深鞠了一躬。
  龙泽证人呆呆地站着:“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应该早点和你联系的。”
  “您了解校内审判吗?”
  “我不知道你们搞得这么像模像样。”
  “昨天,是检方和您联系的吧?”
  “有人受藤野检察官的委托前来找我,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校内审判的事。”
  是那位狂热的,不,热心的私家侦探找到龙泽老师,还特意前去与他见面。
  “当时我想: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龙泽证人有点激动,心里似乎有一直压抑着的东西要迸发出来。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他想做一件比道歉、接受讯问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您能够前来出庭作证,真是太感谢了。”再次鞠躬之后,神原辩护人转向井上法官。
  龙泽证人却不太甘心地叫住了他:“这样就可以了?我只是随意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证言真的可行吗?”
  听到龙泽证人的哀鸣,陪审员们也有些激动了。健一简直不忍多看。可即使闭上眼睛或转移视线,这里也始终是我们的法庭。
  “是的,因为这是法庭审议。”神原和彦说,“即使与真正的法庭规则不尽相同,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神圣的法庭。所以……”神原辩护人脸上尴尬的笑容消失了,“让您对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去作出证言,对不起。”
  龙泽证人缓缓摇头。
  “这没什么,我无所谓,因为……”龙泽证人垂下双肩,“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责任。”
  神原辩护人立刻反驳:“老师,您这样想,是不对的。”
  “可是……”
  “法官,我的交叉询问到此结束。”
  井上康夫固执地保持着镇静:“请证人退席,多谢了。”
  证人没有动身。他无法动弹。
  “井上法官,我还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是不允许的。对您的询问已经结束。如果您想旁听,请便。”
  这就是法庭。健一松了口气:幸亏井上是个死板的人。
  龙泽证人离开了证人席,在旁听者众目睽睽之下朝后方走去。旁听席已经座无虚席,一个篮球社志愿者挟着一把折叠椅跑了过来。
  健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柏木卓也仰慕的补习班教师,看着他如同被重负压垮般坐了下来,看着他难以自持地用双手抱住脑袋。
  河野侦探从旁听席一侧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龙泽老师身边。
  藤野凉子也看着龙泽老师。河野侦探对他说了一句话,他终于抬起头睁大眼睛,仿佛丢开了一切烦恼。
  “现在,传唤下一位证人。”
  ?
  这位证人正是小林电器店的那位太叔。
  也许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学校。也难怪,连健一他们也从未考虑过要将街头电器店的老板叫上法庭。
  小林大叔穿着开领衬衫,下身一条笔挺的灰色长裤。与健一到店里拜访时相比,他看上去更加衰老了。因为这里并非街头,而是学校,对比之下会更显老吧。
  “感谢您的大力协助。”很难得地,井上法官率先说道,“首先请教您尊姓大名。”
  小林大叔略显紧张,悄悄看了一眼藤野凉子。凉子对他点点头,用表情催促他开口说话。
  “真的不要紧吗,在这里说那个?”
  “是的,有劳您了。”凉子鼓励着小林大叔,又向井上法官表达歉意,“对不起,小林大叔是在为我们担心。”
  “当然要担心,怎么会不担心?连你们的父母……”
  “证人,请教尊姓大名。”
  “我一直在本地开店,这个学校的事,我比你们还清楚。”
  “证人,请教尊姓大名。”井上法官板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我叫小林修造啊。”报上名后,他转过脸,看着井上法官,脸上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请您宣誓。”
  “我懂的,前天我已经来见识过了。”
  旁听席上响起了一片笑声。小林大叔立刻满脸怒容地转过头去。
  “谁在笑?太不认真了,不许笑!”
  怒气冲冲的证人十分严肃地宣了誓。旁听席上的笑声也平息了。
  “您请坐。”
  “站着就行。”小林大叔站成了标准的立正姿势。
  陪审员们全都目瞪口呆,竹田和小山田这对高矮组合嘴巴张开一半,好久都没合上。这个大叔算怎么回事啊?
  “小林大叔是经营电器店的,对吧?”藤野检察官开始询问。
  “是啊。就是大马路边上那家店,是本地最老的店。我女儿也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
  紧接着,小林大叔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学校的岩崎总务是我的老朋友;在楠山老师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不光是楠山老师,本地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比如现在当上区议会议员的某人,以前是那个样子的。该校两代以前的校长是这样一个人……诸如此类,不等别人提问就自说自话了一大堆。
  健一心想:他确实是个说起来没完没了的小老头。
  于是,大家第一次看到藤野检察官在控制证人上作出艰苦努力。旁听席上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肆无忌惮的笑声,陪审团中倒是没人发笑,只是气氛越来越凝重,因为他们都想起了“小林电器店”这个耳熟的名称。只有胜木惠子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藤野为何会找这个怪老头来?等到问及小林电器店门前的电话亭,她才终于明白过来,立刻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您的电器店门前有一间公用电话亭,是吗?”凉子问道。
  “是啊。看店的时候能清楚地看到电话亭,所以我很上心。”
  这个话题又引出一番长篇大论:从两三年前开始,小孩晚上出来玩的情况越来越多。看到一些小孩半夜三更挤在电话亭里不停打电话聊天,或者打电话叫朋友出来玩,我就放心不下。即使被人骂“多管闲事”,我也要上前去提醒他们。
  健一抬不起头来,也不知神原辩护人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他能看到的只有大出俊次懒散地摊在桌底的那双大脚。估计大出觉得很无聊,他的脚一直在不停晃动。
  “好吧,小林大叔,下面请您回想一下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七点半左右的事。”
  一直等着凉子这句话的佐佐木吾郎立刻站起身,拖来一块黑板,并在黑板上贴上牛皮纸。萩尾一美愣愣地坐着,没有上前去帮忙。
  又是那张通话一览表。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总共有五通打给柏木卓也的电话,每两通之间间隔两个半小时。表上用记号笔写着五通电话的呼叫地。
  ⑤小林电器店前
  时间是傍晚七点三十六分。不用看笔记,健一记得一清二楚。
  “去年圣诞夜傍晚七点半左右,您有没有看到有人在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电话?”
  “嗯,看到的。”
  山野纪央深吸一口气,握紧身旁仓田真理子的手。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男孩。”
  本来轻松笑着旁听的人们,这时已经很安静了。
  “您记得非常清楚,对吧?”
  “他的模样有点怪,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到底哪里怪了呢?您还记得吗?”
  “有点胆怯,有点疲倦,好像很冷,还有点走投无路、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打电话时就显得不知所措了吗?”
  “是的。”
  接着,小林大叔又打开了话匣子我叫住那个少年。少年的举止礼貌大方,和那些半夜三更来打电话的不良少年完全不同。我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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