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野田健一也说不上来。
“是指节套环吧?”井上法官冷冷地提醒他一句。
“对,就是这个。法官真是什么都懂。还有……特殊警棍?就是警匪片中经常看到的那种。”
证人稍稍后退,回答道:“这些东西从没见到过。”
“那么,在卓也买来的书籍中,有没有介绍防身术的书?
“啊?”
“防身术。武术方面的也行。”
“没有。”征人摇了摇头,“卓也的房间里没有这种书。”
“他买了哑铃,是为了锻炼身体吧?”
“他说,不去上学,连体育课都不上,身体有点发僵了。”
“他有没有出去慢跑或参加健身俱乐部呢?”
“没有。他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运动。”
不仅证人感到困惑,整个法庭的在场者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神原辩护人却依然问得津津有味。
“您有没有感觉到,不上学之后的卓也变得心惊胆战或有所警戒呢?”
“心惊胆战?”
“是啊。”
“他害怕什么?”
“嗯,这也是我想了解的。您能否想起点什么呢?”
证人怔怔地望向辩护人。神原辩护人也怔怔地回望他。这次,藤野刚看不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心灵沟通。恐怕连井上法官和陪审员们也看不明白吧。
“没有。”
“谢谢!”
柏木则之离开了证人席。从他的侧脸就能看出他心中的困惑:作为证人,自己到底属于哪一边?自己的证言又到底对哪一方有利?他似乎有点想不通。
冷风机吹得很卖力,可体育馆内依然闷热异常。此刻,西边的阳光正从高高的窗户里照射进来。
陪审团中有一名穿长裙的女生,从刚才起就表现出身体不适的模样。不只是她,陪审团中的女生都显得相当疲劳。
井上法官把藤野检察官和神原辩护人都叫了过去。
商议很快结束了。
“今天的法庭审议到此为止。明天上午九点继续开庭。”
用力敲了一下木槌,井上法官站起身来。
现在已是下午四点。由于今天是庭审的第一天,被告退庭后也没有再出现,对初中生来说,集中精力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藤野刚也站了起来。
坐在他身后像是学生母亲的两位女性,正在一边用手帕扇风一边聊天。
“那些电话会是谁打的?”
“不就是大出吗?还会有谁?”
“可这一点能够证明吗?”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妈妈们。
?
陪审员们聚集在休息室,拿到控辩双方提交的书面证据复印件。认真古板的向坂行夫立刻开始在复印件空白处写上一些小字。
“你在写什么呢?”仓田真理子忍不住朝他的手底下窥探。
“笔记。我脑子不好,一扭头就会忘。”
“哦,是啊。那我也要写下来。”
“等等!这是不允许的。”井上康夫走到两人身边,手掌盖在向坂行夫那份复印件上,“在庭审结束,进人陪审员审议环节之前,你们相互之间不能交换意见,也不能互相参阅各自写下的文字。我不是早就说明过了吗?”
从理发店弄来的那件黑袍透气性极差,罩在身上闷热无比。总算脱掉黑袍的井上康夫还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他说话的口气变得那么冲,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法官,呃,不,井上。哦,还是该叫你法官吧?”竹田陪审长嗓音粗哑。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斜靠在靠窗座位上的胜木惠子脸色惨白,看上去很不舒服。在庭审进行到一半时,她就有点无精打采了。可是考虑到她的秉性,还以为只是有点懒散呢。
“还是送她去保健室吧?”
“不用。我没事。”她本人倒很逞强。
“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与竹田搭挡成高矮组合的小山田修也显露出担心的神情。
“我陪她去。”法警山崎晋吾发话了。无论何时何地,一旦有需要,他就会出现,并且总能帮上忙。他简直是个奇迹。
“那就拜托了。”井上法官不客气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好了,其他人就此解散吧。”
“稍等一下。”
山野、蒲田和沟口三名女生举起了手。
“法官,我们有一事相求。”
“从明天起,我们想在法庭上记笔记。”
“我们觉得,光靠脑袋来记忆不太可靠。”
还在做笔记的向坂行夫,以及斜眼看着他的仓田真理子齐声喊出了“赞成”。
“明白,明白。我同意不就行了?不过,这些笔记只能当作自己的备忘录来使用。”
“明白!”
“陪审员之间在回家路上不能互相商量!严禁向外人透露校内审判的细节。”
“父母也算外人吗?”
显得有些不安的陪审员沟口和往常一样,吊在了陪审员蒲田的手臂上。对女生之间喜欢黏糊在一起的心理,井上康夫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倒也没有那么绝对。可是,要说也仅限于家庭内部。”
“明白了。”
“各位,请大家分散回家,不要太引人注目。”
竹田陪审长默默地单独留了下来。
“井上,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证人的证言,都做过记录了吗?”
井上法官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做了。”
“怎么做的?又没看见法庭速记员。”
“我向广播社团借了录音器材。”
“啊?”
“我都录了音。”
高个子陪审长眨起了眼睛。
“所以我回家后,”井上康夫指着自己的鼻子,“就要挑灯夜战,把录音整理成文档。”
沉默片刻后,竹田和利说:“要不我来帮你吧?”
井上康夫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用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是吗?”竹田陪审长点了点头,就准备回去了。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挠了挠头说:“你今天真像法官。我真的很感动啊。”说完,他这才走了出去。
“别这么轻易表扬,今天才第一天啊。”
竹田的身影消失了。他腿长,走路自然很快。井上法官的回应没来得及传人他的耳朵。
幸好是这样,因为他差点就说出多余的话来了。
姐姐会帮我播放录音的。
尽管在法庭上身居高位,时不时敲响木槌,还套着件闷死人的黑袍,可再怎么说,井上康夫也还是个初三学生。
?
“路上会碰到些烦人的家伙。你是要特别对待的,我来开车送你回家。你可要感到庆幸啊。”北尾老师说道。
大出俊次满脸的不高兴。“你不就是想尽量多教训我吗?”
“那是自然。如果你明天还是这副态度,被人从法庭上撵出来,这场校内审判就得告吹。”
自被迫退庭之后,大出俊次一直待休息室里。他自感被北尾老师训了个够,可北尾老师却说自己没那个闲工夫,只是看着他,不让他逃跑罢了。
“要讨论什么吗?”
神原和彦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那我就先把这家伙带走了。我等会儿还要回来,你们早点回家去吧。你们受累了。”说完,北尾老师带着被告出去了。
“真是累坏了。”野田健一嘟囔道。他两腿发软,坐到椅子上后,身体就重得起不来了。
“因为是第一天。”神原辩护人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上的汗味,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又是汗臭熏天的一天。”
“要说这个,法官的汗臭味最重了。你不觉得吗?”
“是那件黑袍害的吧。”
两人有气无力地笑了。
“你有什么感想?”神原和彦问道。
“很热。”
“除此之外?”
“我们占上风了吧?”
“还不明朗。目前只不过是小规模交火而已。”
健一心想:哪里,不是已经正式开打了吗?
“我觉得大出发飙反倒是件好事。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如果他真像一只小猫那样老老实实,这场审判反倒显得不真实了。”
“是啊。”健一也笑了。
休息室的门上响起了有节制的敲门声。半开着的门缝里现出一个人影。
“请进。”
来人是柏木宏之。健一和神原同时站了起来。
“我想,我们见面,还是尽量别被人看见的好。”他缩着脖子,似乎很注意周围的动静。
“没关系的。”
柏木宏之没有坐下,只是将身子靠在桌子上。他往上捋了捋汗涔涔的头发,笑了起来:“怎么说呢?我好像抽到下下签了。”
“对不起。”神原和彦一本正经地道了歉。
柏木宏之依然笑容满面。“也没什么。我早就有这种思想准备了……没想到那番话真的成了空谈。”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五通电话是柏木卓也打给自己家的,是为了让父母知道自己的自杀意图。这个假说确实是神原和彦想出来的,借柏木则之的口作为证言在法庭上公开。
当时,健一惊讶于神原的想法,而更为震惊的是,卓也的哥哥居然爽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试试也好,看看大家的反应吧。”
他真正想尝试的,绝不是“大家”的反应,而是“卓也的父亲”的反应。
“藤野检察官真厉害,竟然一眼看出那不是我的想法。从今天的对抗情况来看,‘那些电话是别人打给卓也的’这番印象似乎已经难以撼动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神原和彦微微一笑:“这个还说不定。”
“嗯,也是。看来我问得有点多余了。”柏木宏之苦笑道。可他脸上情却表明,他心中一时的纠结已经解开。
他说“想要知道真相”,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或许真是他心底的真实意愿。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大受《新闻探秘》的影响吧。
唯一的弟弟,却是无法与其心灵相通的弟弟。对于这样一个弟弟的死,做哥哥的正以他特有的方式哀悼着、苦恼着。
真正需要校内审判的人确实存在,至少这里就有一个。既然如此,大家这身难以复原的疲劳也变得值得了。
“藤野她,”神原和彦咕哝道,“对那些电话,今天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可她对这个问题到底执著到何种程度,想要追究到什么地步呢?这一点很重要。我们今后的战术也必须随之改变。”
健一的心头再次闪过初次研究那份通话记录时的异样感觉。辩护人似乎不想深究这些电话。不过,他并不想提出这一点。如果辩护人真有什么打算,现在问了也是白搭。
“是吗?”柏木则之说,“今天辛苦你们了。”
“谢谢了。”
“如果再出现用得着我的局面,不必多虑,尽管叫我。”
又有点摆谱过头了吧。
?
当天夜里。
虽不像井上法官那样在姐姐的助阵下艰苦奋战,可藤野凉子也在自己的房间努力“复习”,之后还要“预习”。明天终于要……
电话铃响了。有人接听了。父亲今天下午会来旁听,这就够令人吃惊的了。可到了晚上,他竟然又破天荒地在家里吃了饭。说是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
“凉子。”母亲在楼下喊道,“你的电话。你用子机接听吧。”
在法庭上快速记下的文字真难辨认。我的字就这么难看吗?凉子扭过脖子大声问道:“是谁打来的?”
母亲没有回笞。很快,楼梯上响起了上楼的脚步声。房门打开了。“是井口打来的。”
母女俩面面相觑。
藤野邦子一脸严肃地说:“怎么样,藤野检察官?”
3
八月十六日 校内审判?第二天
?
开局真不赖。
校内审判第二天一早,法警山崎晋吾心中便涌出了这番感慨。
第一天的法庭上,大出俊次的发飙完全在意料之中,而柏木宏之的咆哮公堂就显得有些意外了。然而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山崎晋吾之前最担心的,是突然发生导致他们无法开庭的事件。
比方说,前来旁听的家长大闹法庭,将会场弄得一片狼藉,开庭之际,校长或高木老师闯进来强行中止校内审判,要大家解散回家;有电视台采访组意图闯进法庭,和校内人员发生冲突,等等。这些情况一旦发生,靠法警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控制局面。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有一位家长模样的女性站出来大吵大闹,可毕竟只有一个人,井上法官和楠山老师也出面严厉制止了。那校长呢?他在静观其变吗?反正在第一天没见他露面。北尾老师负责应对媒体的对策也落实得很到位。那位叫茂木悦男的记者竟成了检方的证人,公开出庭作了证,简直叫人目瞪口呆。藤野凉子可真行,想做什么还真能办得到啊。
山崎晋吾今天起得也很早。早晨五点钟起床后先去跑步,又到家里的空手道武馆练功,再回来冲个澡吃早餐。母亲和姐姐昨天偷偷去旁听了校内审判,因此早餐时,他只能用沉默是金的招数避开两人的热议和责问。随后,他背起装有替换用衬衫的背包跨上自行车,七点便离开家,开始他每天的功课――安全巡视。
他首先来到藤野家,和往常一样,由凉子的母亲为他作通报。来到大门口的藤野凉子明显刚刚起床,头发蓬乱,在朝阳下眯着眼睛。
“早上好。”山崎晋吾弯腰鞠了个躬,向凉子寒暄道,“按预定时间,九点开庭没问题吧?”
我要晚一个小时到。藤野检察官倦意尚浓,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虽然今天开场是我方的主询问,不过证人是城东警察署的佐佐木警官,由佐佐木吾郎代替我询问应该没有问题。”
“这事井上法官知道吗?”
“昨晚我给他打过电话了。”说着,凉子揉了揉眼睛,愣愣地望着山崎晋吾,“山崎同学,你用不着那么刻板。”
山崎晋吾微笑道:“把握分寸而已。”
凉子苦笑一声,顺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哦,对了。今天会有需要陪护的证人出庭。辩护方或许会反对,但我准备强行闯关,一定要通过。到时还请多多关照。”
“陪护?什么意思?”
“坐轮椅的证人。”
“嗯?”山崎晋吾立刻醒悟。他明白藤野检察官为什么要通宵开夜车,还意识到那张没睡醒的面孔下隐藏的兴奋和紧张。
本该一眼就看出来的。看来自己的修炼还不够啊。
“我明白了。”
藤野凉子盯着山崎晋吾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欢快地说:“哈哈,原来山崎同学你也会吃惊的呀?这下我倒放心了。”
这不算吃惊,只是激灵了一下罢了。算了,这无所谓。
“昨天他父亲来旁听了,所以……”藤野检察官闭上了嘴。山崎晋吾点了点头。
“这事,辩护方……”
“跟法官商量过了,允许我们搞一次突袭。我们也作好了遭受报复的思想准备。”
“这么说,只要通知说检察官会迟到一小时就行?我可以继续我的安全巡视了吧?”
“可以啊。不过今天早晨见不到他。他一定还在睡觉。”
“另外一个呢?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应该不知道。估计他们不会有交流的。他父母也不允许。”
“他”“另外一个”“他们”……虽说算不上暗号,山崎晋吾却从中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另外一个似乎过着和校内审判毫无瓜葛的日子。他一大早会出来打扫店门前街道,所以光是看看他的脸,我还是做得到的。”
“他会主动和你说话吗?”
“到目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