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冷又累,令爱管闲事的电器店老板担心的那个“男孩”,是个非常普通的初中生。
也许应该是“请你到三中的屋顶上来”?不是在威胁柏木卓也,而是自己有困难,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到底是谁?
敲门声响起。门开后,三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
来人是身穿围裙的藤野邦子。
“佐佐木同学和萩尾同学都在这里吃晚饭吧。”
一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你们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待会儿用车送你们回家。”
关上房门后,佐佐木吾郎怪笑了一下:“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和他们面对的事件正好相反。
?
得到各自父母的许可,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吃过晚餐后留在了凉子的房间里。他们轮流不停拨打着剩下的两个电话号码,要一直打到查清楚为止。同时,他们再次按时间顺序确认各项事宜,回顾以往的经历,并探讨今后的行动方针。
“我觉得我们最大的弱点在于,三宅树理的证言只是传闻。”面对三宅树理的陈述书,佐佐木吾郎说道,“在通常的法庭上,传闻是无法用作证据的。根本不可能根据传闻来起诉某个人。”
“所以我们要强调大出他们是危险分子。”
“这个是明白。可是,主张一个差点杀死A的人,也极有可能杀死B,这种说法实在底气不足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佐佐木吾郎一下子收紧了下巴:“能不能将证言修改成是三宅树理本人看到的?”
凉子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刚才佐佐木吾郎说起三宅树理时,一直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原来是为了这个呀。
轮到萩尾一美打电话了。她瞪圆了眼睛,紧紧攥着电话听筒。
“佐佐木,你没事吧?”凉子问道。
“我很正常。有那么让人吃惊吗?”
“是有点儿。”
佐佐木吾郎按着胸口,作出中枪倒下的夸张动作,趴在桌子上。
“啊,通了!”萩尾一美突然高叫道,“喂喂。不好意思,请问您那边是什么地方?”
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一美满面笑容地表示感谢后,便放下了电话听筒:“十点二十二分的电话,搞清楚了!”
是城东圣玛利亚医院旁边的电话亭。
“圣玛利亚医院是我出生的地方。”佐佐吾郎惊讶地抬起身子,“那里很近的。”
凉子急忙打开地图确认,发现那个地方离柏木家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
“我再打打看第四个电话。刚才那个人可热心了,简直是电话天使,我的守护神!”
用眼睛余光留意着正飞快拨号的萩尾一美,凉子对佐佐木吾郎说:“回归一张白纸状态,直接面对事实。说这话的不就是你吗?”
就是因为这句话,藤野凉子才决心化身“藤野检察官”。
“事到如今,又为何说出有悖于此的话来?”
“话是这样说……”佐佐木吾郎扭着嘴角,“可这样下去,浅井松子不就成了冤死鬼吗?三宅树理只顾自圆其说,小凉你也帮着她。一旦出现破绽,只要声称她都是听松子说的,就完全没有责任了。我讨厌这样。”
“无论你是否讨厌,这就是三宅树理的证言。递交给法庭的证言绝不容掺假。”
佐佐木吾郎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可是,小凉你早就知道三宅树理在撒谎吧?你根本不相信那封举报信。老实说,我也……”
“到此为止!”
这事已经贴上了封条。如今,藤野凉子是检察官,佐佐木吾郎是凉子的事务官。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要考虑一下我们的立场。”
好好回想一下,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萩尾一美在一旁时而挂断电话,时而重新拨打,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凉子和佐佐木吾郎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凉子缓缓地说:“你觉得神原和野田在找什么人?”
佐佐木吾郎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想不出。”
“佐佐木,你不觉得可怕吗?说不定在我们从未想到过的地方,隐藏着某个事实。”
这种可能性激烈动摇着凉子的内心。
柏木卓也的死,或许真是一起凶杀案。凶手说不定是一个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过的人物,正隐藏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也许真的看到了凶案现场。错觉让她们以为凶手是大出他们,无意中将事实掉了包。
“啊!”萩尾一美又高叫一声,“不好意思!喂喂?谢谢您接听电话。您那边是哪里?”
凉子闭上眼睛,凝视眼帘背后的黑暗,听着一美兴奋的声音。
“哎?是新宿车站的西出口!是公用电话吧?”然后,她小声对凉子和佐佐木吾郎说,“是个醉鬼。”
这个醉鬼,到底是神明,还是魔鬼?
14
八月九日
?
野田健一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然而铃声很快停止,也许是父亲健夫接了电话。当转移呼叫音响起时,健一拿起电话听筒,里头传出的果然是父亲的声音:“是大出俊次打来的。”
健一看了看枕边的闹钟,才早晨六点刚过。俊次这是怎么了,要和小学生一起做广播体操吗?
健一困得不行,连眼睛都睁不开。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踢开了散发着汗臭味的毛巾毯,将电话听筒贴到耳朵上。
“是野田吗?”大出俊次声音嘶哑,“老爸被警察带走了。”
他的声音不高,还说得很快。健一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时间。从照射在窗帘上的阳光来看,现在是早晨这一点确凿无疑。
“这么早?”
“就在刚才,他们突然冲了进来。”
“你父亲是被逮捕的?”
“不知道。”
大出俊次的身边很静,没有嘈杂的人声和杂音。
“不知道?如果是逮捕的,他们会出示逮捕证的吧?”
“我没看到!我没有走出过房间!”
估计他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听到的。
“你父亲已经走了?”
“嗯。老妈正在跟警察说话。你说,老妈也会被他们带走吗?”
即使在大脑清醒的状态下,健一也回答不了这种问题。
“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大出俊次沉默了。听得出,他喘得很厉害。
“你先冷静下来,心急是没有用的。联系风见律师了吗?”
“老妈跟他联系了吧。”
“那就不用担心了。在事情没弄清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电话的那头好像有什么动静。大出俊次似乎放下了听筒,电话里传来“哐当哐当”的碰撞声。
健一一动不动地等着。
大出俊次回来后,嗓门变大了:“说是马上要进行住宅搜查。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健一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睡着时出的汗粘在身上黏糊糊的。
“住宅搜查……”
就在他发愣的当儿,电话那头有大人的说话声,好像是叫大出俊次挂断电话。健一双手紧握听筒,一鼓作气地说:“大出,你最好按照你妈妈和风见律师说的去做。不要反抗,反抗没什么好处。”
大出俊次竟然乖乖地“嗯”了一声。事后回想起来,健一仍会觉得十分惊异。
“等事情搞明白后,方便联系时,请随时联系我。神原那边我会告诉他,你不用担心。”
这时,电话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出俊次顶了一句:“知道了!烦不烦啊?”
“听好了,总之你要冷静,千万别冲动!”
电话那头开始嘻杂起来。说话声、器物碰撞声,乱成一片。还有不知什么人在对大出俊次喊:“快把电话挂了!”
健一猛然想起一句话。只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话语。
“加油啊!”
在他如此呼叫的同时,电话被挂断了。也不知大出俊次到底有没有听到。
?
十五分钟后,在离自家很近的儿童公园里,健一和神原和彦见了面。公园里有住在附近的小学生、幼童以及他们的家长,町会(注:一种居民的自发性组织,相当于我国的居委会。)的人在做广播体操。
刚才大出俊次挂断电话后,健一立刻给神原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神原和彦的母亲。以前健一联系神原时,他父母都在工作间里干活。健一还从未和神原的母亲说过话呢。
就如神原不在意健一的父母,健一也早就把神原的父母忘得干干净净。听到是他的母亲接的电话,健一有点惊慌失措,一个劲地道歉说:“这么早打扰你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神原的母亲似乎并不惊奇,马上就让神原和彦来听电话了。他们立刻商定了见面地点。健一脸都没洗就冲了出去。神原来时倒穿戴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
“你起得真早。”
“碰巧罢了。”他简短地回答,随即又反问道,“野田,你没事吧?”
健一此刻心潮澎湃,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
“坐一会儿吧。”说着,神原和彦朝公园角落里的长凳走去。一迈开步子,健一就发觉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孩子们的广播体操做完了第一节,第二节正要开始。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没什么可做的,只能静候事态明朗。”神原和彦双手抱胸,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出了这样的事,还是通知一下检方为好吧?”
“嗯,还有北尾老师。”
“是啊。”
“开庭说不定要延期了。”
“怎么会?逮捕的又不是大出俊次。”神原的语气意外地轻松。受对方的影响,健一调整呼吸,问道:“神原,校内审判的事,你真的没跟父母讲过吗?”
神原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怎么了?”
“你母亲……怎么说呢,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啊。”
健一刚才离家前和父亲说明情况时,还闹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父亲健夫很惊慌,连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脸色都变了。
“我什么也没说。”神原说,“我父母完全不知道城东三中校内审判的事。”
“你当辩护人的事,也跟他们保密?”
“嗯,没必要讲。学校不一样,家长间没有交流,也不可能从别的途径听说。”神原解释道。
“可是,你最近这阵子,不是几乎每天都和我一起在外面跑吗?你用了什么借口呢?”
“现在是暑假,哪需要什么借口?参加社团活动,去图书馆看书,去学校的自习教室,怎么说都行。”
这不是借口又是什么?
“那刚才呢?这么早就跟朋友一起出门,总显得不太正常吧?”
“我说,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去做广播体操,结果我忘了。”
好一副三寸不烂之舌。
“这么说就行了?”
“没问题啊。”
问题很大吧?健一心想。
“这可是撒谎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神原和彦再次瞪大眼睛,随后又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做法。”
你是养子,跟你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健一还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么问也太多管闲事了。
可是……
如果没听到神原妈妈的声音就好了。“早上好,您稍等一下,和彦他已经起床了,我去叫他。”是婉转动听的声音。
“又不是在干坏事,有什么关系呢?这算课外活动吧。”神原说道。小孩子们的广播体操结束了,音乐停止。神原的话正好在这个间隙里响起,听上去更有开脱的意味了。
话是没错,确实没在干坏事。可是,神原身上有秘密。他正隐瞒着什么,瞒着健一,瞒着父母,也瞒着我们的校内审判。
还是不要问了。
“给藤野打电话吗?”为了转换心情,健一说着就站起了身。
“我们直接上门去吧。”神原和彦也站了起来,“虽说一大早就去女生家不太好,但这事在电话里不太好说,也怕吓着检察官。”
确实,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可藤野凉子听后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反令野田健一和神原和彦惊讶不已。
?
打嗝,打个不停,根本止不住。
一旁的神原和彦正极力憋着笑。健一很焦急,作了好几次深呼吸,又捏住鼻子憋气,可仍然止不住打嗝。
“我去给你倒杯水。”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藤野凉子说着就离开了房间。就在房门开关的一瞬间,门缝里钻进几句小女孩的说话声:“喂喂,姐,姐,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哪个是你男朋友?哪个是上次打电话来的人?”
看来凉子的两个妹妹一直埋伏在楼梯口。“烦死人了!”凉子大喝一声,她们反倒更起劲了。过了半晌,声音才渐渐远去。看来凉子一边抵御着两个妹妹的话语扫射,一边赶她们下楼梯。
神原和彦终于忍不住把手按在嘴上,笑了起来。
“妹妹原来这么烦人的。看来,藤野也真够呛啊。”
“呃……咯。”健一的喉咙里又窜出一记打嗝声,“你说得真轻巧。”
“是吗?只是心里积了多少年的谜终于解开,心情舒畅嘛。哦,说‘积了多少年有点夸张了。”他又笑了,“原来藤野有父亲这个特殊的信息来源,真是甘拜下风。”
当两人带着大出家已被警方实施住宅搜查的消息赶来时,藤野凉子立刻让他们进了屋。不,应该说是凉子的母亲藤野邦子让他们进屋的,还以“两个小姑娘太闹了”为由,将两人领进凉子的房间。
这是女孩子的房间,况且还是藤野凉子的。这里有藤野凉子的书桌,藤野凉子的衣柜,还有藤野凉子睡的床。健一觉得自己的脑袋、心脏和肠胃的位置全部换了个儿,某些部位时而突突直跳,时而开始发烫。
凉子的床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罩着床覃。房间里看不到睡衣,也没有乱扔的衣物,估计是因为健一他们要来而刻意收拾的,不过平时多半也是如此吧。健一觉得,这和藤野凉子一丝不苟的性格很相符。
凉子想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去。可当她靠近时,健一和神原便一起毕恭毕敬地正坐在了地板上,她只得学他们的样子坐到地板上。
凉子说:“我们知道大出的父亲近期将会被逮捕。昨天还在和事务官商量要不要告诉你们呢。”
接下来的话,健一只有瞪大眼睛听着的份了:自导自演的火灾闹剧、大出木材厂资金周转不灵、骗保、出售土地、虚假的恐吓电话。
听着听着,健一就开始打嗝了。
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与打嗝作艰苦斗争的健一,检察官和辩护人一边开始了热烈的交流。
“警方如果只是要逮捕大出社长,那早就动手了。由于他委托的实际执行者另有组织,而这方面才是警方的主攻对象,因此来取了极为谨慎的动作。”
“到底是受大出社长的委托,还是他们唆使大出社长那么做的,这方面也很难说。”
“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猜猜看那个组织的名称?”
“不就是‘环球兴产’嘛。”神原和彦的回答让凉子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知道?”
“那你又是听谁说的?还是你爸爸?”
“信息来源保密。”
“我也一样。”
凉子侧目望着神原,说道:“对了,你们那边不是有大出家的顾问律师吗?是叫风见吧?”
神原和彦不为所动,满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在这个短暂的沉默间隙里,健一插入了一声打嗝:“呃……咯。”
“不会在昨夜今晨这么短的时间里动用了那家侦探事务所吧?”
“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