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合伙,所以没有同伴。应该说,他根本不需要同伴。因此无缘无故遭受恶意诋毁,受到的伤害也会特别深。怎么说呢,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某件事,真的很难。最后,他便只能关闭补习班了。”
“真像。”健一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
“啊?”
“柏木喜欢龙泽老师,是因为他们很像的缘故吧?”
独来独往。讨厌与人合伙。
“神原,你也有点像。
“啊,好受打击啊。我自以为还不算独来独往。”
健一笑了起来,可很快就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龙泽补习班的关闭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说不定和柏木的自杀存在关联。”
神原和彦不予回答。
“龙泽老师愿意做我们的证人吗?我们去拜访一下他也好。你能和他取得联系的吧?柏木在临死前说不定和他商量过什么。”
补习班是前年十二月月底关闭的。柏木卓也死于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年的间隔时间算长还是短,要看如何解释,但还没有长到可以断言两者之间毫无关系。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把龙泽老师卷进来。”神原和彦的语气阴沉得让人不好意思反问他原因,“会让他回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那是自然……”
“也没必要去打扰他。想了解补习班的事,问久野就行。”
健一沉默着,心中却有一支铅笔在记录。
说过不会再问,那就不要问了。
但如果出现了不得不去了解的局面,还可以亲自去调查,所以要牢牢记住这个信息。
“真热。”
去柏木家拜访时,两人衬衫衣领的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神原和彦终于解开了扣子,捏着衣领朝里头扇风。
“还是小心点好。”健一提醒道。
“什么?”
“你的脖子,皮都擦破了。”
健一用手示意脖子周围。神原的脖子上有被大出俊次勒住时留下的痕迹。
“不小心被你妈妈看到了,她会心疼的。”
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神原和彦说了声“谢了”,又重新扣上了衣领上的扣子。
?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得意洋洋地来到藤野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母亲邦子回了家,两个妹妹又闹得厉害,凉子便将他们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给,点心。”萩尾一美将一个印有可爱图案的纸袋放到桌子上,“是吾郎妈妈亲手做的甜甜圈。这一份是留给小凉你的。”
虽说让人忍不住想问她“你们白天到底去干吗了”,不过还得佩服他们想得周到。
“增井望很聪明。”
“不过一天的时间还不够。还要写成陈述书,怎么也得两天。”
“没问题。这份陈述书很重要,当然要花时间认真写。”凉子说道,“我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去跟三宅树理商量一下。”
佐佐木吾郎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凉子:“井口充那边怎么样?”
开始讲述前,凉子检查房门是否关紧,然后招手叫两人把椅子移近一些。
“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一打开话匣子,凉子便激动得很难压低嗓门说话。面前的两位事务官也听得人了神,即使性别、体型、相貌都不同,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的,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凉子发现他们的身体在颤抖。
“自编自导。”佐佐木吾郎嘟嚷道。
“烟火师?”萩尾一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
“我爸也真是的,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早点告诉我!”凉子恶狠狠地说。两位事务官面面相觑。
“那、那怎么行?这不是泄漏侦查情报吗?就算是父女之间,也……”佐佐木吾郎的话吞吞吐吐的。
“大出还真有点可怜。”蔌尾一美咕哝着,“不过只有那么一点。”随即又补充道。
“最可怜的是他去世的奶奶。”凉子说。
“可是,自己的父亲弄死了自己的奶奶,大出不也很可怜吗?”佐佐木吾郎不说“杀死”,而说“弄死”,挺复合他的个性,“黑道拆迁导致的凶杀案、动用流氓赶走公寓里的房客,这些事情在电视新闻里都看到过。”
可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大家总以为这些“社会问题”和自己的生活无关。
“我家和一美家都是工薪家庭,正像小凉爸爸说的那样,对于经营公司和做生意一窍不通。”
所以无法理解这种迫切的动机。
“既然商荣会的人都说了,估计大出社长被抓的时日真的不远了。也许正因为到了这个阶段,小凉的爸爸才愿意讲出来吧。”
“不过这可要绝对保密,尤其不能让辩护方知道。不然的话,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利用呢。”凉子说道。
萩尾一美一脸天真。“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个神原,很有可能。”她说,“‘烟火师’的情报不就是他搞到的吗?从这条情报到纵火真相仅仅一步之遥。他似乎掌握着与我们不同的信息来源。”
“一口一个‘他’,真亲热啊。”佐佐木吾郎用嘲弄的口吻说。
“吾郎,你不知道吗?辩护方那两个人如今人气急剧上升中。”萩尾一美猛地摊开双手,“特别受女生关注,支持者也在急速增加。身边聚集的人越多,信息会更多,不是吗?”
“那要看聚集的人有没有用。”佐佐木吾郎冷冷地说,“要都是你的朋友们那样的花蝴蝶,一百个捆在一起也不顶用。”
“哦,你好过分!”
确实很过分。一美的话也不无道理。凉子有父亲藤野刚,说不定神原和彦也有个后台会向他提供信息。
“是大出的辩护律师吧……”凉子说。
那位叫风见的律师。
“他是顾问律师,自然很了解大出家的情况。也许是基于同样的理由,风见律师对神原发出了和我爸爸同样的忠告。”
千万别碰纵火案。
“他们总不会委托森内老师用过的那家侦探事务所去调查吧。佐佐木吾郎嘀咕着。
凉子摇了摇头:“那肯定不会。他只是说,将来或许要委托那边去调查。”
“他们说不定会说一套做一套。”
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有那么坏吗?
“我说,那件事也太过分了,是吧?”萩尾一美插嘴道,“森内隔壁的女人的变态恶作剧。那种事还真有啊。太让人吃惊了。”
佐佐木吾郎一把抓起装甜甜圈的纸袋,递到萩尾一美鼻子跟前:“你就吃这个吧。堵上你的嘴。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说一气。
“好了好了,别闹了。”凉子稳住了两人,向他们说明森内老师当辩护方证人的事。
“森内要在法庭上为自己洗刷冤屈。”
“嗯。当我们的证人也能做得到,不过,还是当辩护方的证人比较容易。”
萩尾一美很听话地吃起面包圈来。她边吃边说就算在举报信上冤枉了她,也改变不了她这个人很差劲的事实。”
“你还真死咬这一点不放了。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她吗?”
“我只是装出崇拜的样子罢了。算是女生的处世技巧吧。”萩尾一美出人意料地讲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对此,凉子也相当理解:“在很多地方,森内老师确实做得不到位。就拿柏木的事来说,理科准备室的打架事件缺乏事后处理;三宅树理受过大出他们欺负这一点,她也没注意到。”
“不是没注意到。是视而不见。”萩尾一美说,“森内在这方面相当冷酷。”
因为三宅树理不是森内老师喜欢的类型。
凉子说:“这部分也会在法庭上严加追究,但要深入下去恐怕比较困难。”她的话语中其实隐含着三宅树理写举报信陷害大出俊次的动机。
“是啊……”佐佐木吾郎皱起眉头,“是挺微妙的。”
“嗯。所以这方面只能适可而止。现在首先要看井口充会有怎样的反应。也不能催得太紧。”凉子说,“大出社长马上要被逮捕的事,井口应该知道。虽然他老爸对我们爱理不理,但井口协助我们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因为大出社长不在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他也会主动有所行动?”
“嗯。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开庭之前。如果大出社长在开庭前被捕,进展就会更快。”
话出口后,凉子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坏水也挺多的。
“那桥田呢?还是抢先把他拉过来为好吧?”佐佐木吾郎也很有心机,“不过桥田和井口不一样,不会轻易投靠我们。”
“那就放着吧。”
“他说不定会成为辩护方的证人。”
“到了那个时候再说。我觉得桥田不会有动静的。他肯定不会做任何一方的证人。”
桥田佑太郎在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之前,就开始主动脱离大出俊次了。事到如今,他是不会有动静的。
“即使桥田出庭作证,毕竟证言内容和井口不一致,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小凉你真强悍。”佐佐木吾郎扑闪着眼睛说道。
“不止井口令我愤怒,桥田也是一路货色。让增井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至今都不肯承担责任,一直在逃避。如果桥田参与校内审判,他也会有心理准备吧。到那时,我要毫不客气地痛击他。”
“要么利用,要么痛击,两选其一。”萩尾一美口齿伶俐地说,“我希望痛击他,为小望报仇。”
“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你不要瞎起哄。”
刚刚还笑着的一寒突然脸色一变,问道:“我有点担心,三宅树理没问题吧?”
“什么问题?”
“她不会变卦吗?会不会说一套做一套?”
两个事务官好像事先商量过这个问题。佐佐木吾郎也将目光投向凉子。
“我要是三宅树理,看到小凉这么当真,心里一定会动摇。”萩尾一美继续说。
在将谎言坚持到底这一点上,她能撑得住吗?
“没事。”凉子回答,“三宅树理是不会变卦的。”
佐佐木吾郎的眼神中充满疑问:“连目击凶杀现场的不是自己而是浅井松子的说法都不会变?”
“嗯。”
“是吗?”佐佐木吾郎一脸茫然。
“三宅树理不会动摇。”凉子说,“她很坚定。”
“她不会梦到浅井松子吧?”
“你胡说些什么呀?”
“如果是我,一定会梦到浅井松子的。对不起。”萩尾一美的声音变小了,“可不能总以‘如果是我’的角度来思考。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这话说得不错。长大了嘛,一美。”
“不用吾郎你来说。哎,小凉,这是什么?”
萩尾一美越过装有甜甜圈的纸袋,伸手摸了摸凉子摊开在桌上的一张纸。那是柏木宏之寄来的通话记录。
“我还没仔细研究过……”
佐佐木吾郎也凑过去观看。“十二月二十四日,只是一天内的通话记录。太小家子气了吧。弄来一个星期的通话记录才好。”他轻快地说着,可说到一半,语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这其中的原因,凉子也懂。
“什么呀,这是?”
“他们家的电话真多。”萩尾一美说。
“你说什么风凉话。这里面有问题。”
是的,相当蹊跷。
“这说明有人在不停地给柏木打电话。”
?
在同一天的上午,通过与辩护方相同的步骤,检方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不过检方比较幸运。那五个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里,有三个很快探明了真身。
都是公用电话。他们试打时,正好有行人路过,见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就拿起了电话听筒。
那三通电话,对应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下午三点十四分和下午七点三十六分的三条记录,分别来自秋叶原车站附近、赤坂邮电局旁和本地区小林电器店前方的三间电话亭。
秋叶原和赤坂的电话,都是路过的行人接听后告诉他们具体地点的。接听秋叶原那通电话的是一名年轻男性,而赤坂那通则被一名粗嗓门的大婶接到了,她还说:“开什么玩笑?吃饱了撑的!”
接听小林电器店前方那台电话的,就是小林电器店的老板。
“你们也是城东三中的学生吧。是另外一拨的?”
凉子把听筒按在耳朵上,回头看看她的两事务官,低声说:“辩护方也打过。”随后,她对着话筒说,“对,是另外一拨的。我们在为暑期课题作调研。”
性急的小林老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很在意来这间电话亭打电话的孩子。他们有时会深更半夜前来,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随后他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这间电话亭是反映社会状况的窗口,对此视而不见是成年人的失职,诸如此类。
“你说的是什么调查?野田好像也提到过,不过他是到我家来时说的。还给我看了几张照片。”他说道,“说是要找去年年底在这间电话亭打过电话的一个男孩。”
怎么回事?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也将耳朵凑了过去。
“您是说,野田要找在这间电话亭打电话的男孩?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事吗?”
“是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辩护方怎么知道有一个“男孩”在那间电话亭给柏木家打过电话呢?他们有什么根据吗?
如果野田健一在场,也许三言两语就能消解眼下的混乱。野田健一并不是去“找那个打电话的男孩”,而是去确认小林老板那句“看到一个打电话的男孩”的证言。健一是听了岩崎的话才去拜访小林电器店的。那时他手头还没有柏木家的通话记录。
小林老板也并非在对凉子撒谎,只是思路太跳跃了。
“我见到的男孩和那几张照片上的都不一样,年龄倒是差不多。野田回去时很失望林老板说。
“那么,小林大叔您看到的那个男孩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很难说。就是个普通的男孩。
“是不是穿着时髦,或者个子很高,要不就是胖胖的,流里流气的?”
“都不是。就是很普通的初中生。背着帆布小包,穿着被雪打湿的运动鞋。看他一副又累又冷的样子,我十分担心。”小林老板回答道,“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说他没事。我让他快点回家,他就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这么说来,打电话的男孩就不是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或井口充了,倒很像柏木卓也本人。
“是这样啊。我们近期也想去拜访您,能告诉我您的商店地址吗?”
听完讲解,记下地址后,凉子便放下了电话听筒。
“这是怎么回事?”佐佐木吾郎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野田那家伙到底在找谁?”
“这些电话会不会都是那个男孩打的?”萩尾一美用手指敲了敲通话记录。本区的、秋叶原的、赤坂的,还有两个未知地点。“虽然不能断定,可应该不会是很多人分头去打的。那样也太奇怪了。”
“打这些电话是为了叫他出去,还是和他联系呢?”
三人一起凝视着通话记录。每次间隔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共有五次通话。
“可是,事件发生在半夜,这里最晚的一通电话也是七点三十六分打的。”
“这通电话是来得早了些,但说不定那时他终于谈妥了,才决定在凌晨零点到城东三中教学楼楼顶和对方会面。”
到三中的屋顶上来吧。电话里也许是这么说的。
又冷又累,令爱管闲事的电器店老板担心的那个“男孩”,是个非常普通的初中生。
也许应该是“请你到三中的屋顶上来”?不是在威胁柏木卓也,而是自己有困难,希望得到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