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希望你们想想这事,好不好?两个人为什么会互相吸引?可能是容貌吗?金钱吗?因为你的工作重要吗?我们之所以走到一块儿,是因为我们想从中得到什么。有得有失,我说得对吗?我要的是一个爱我的妻子,她能帮我生儿育女,做做家务。我也想要个伴儿,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只要对我好就行了。我得到了。凯特渴望摆脱她那可怕的生活二我是说他们真是穷得要命,连垃圾都是奢侈品。她和我,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好。一月份我们带着孩子下山,去了趟迪斯尼乐园。我们都喜欢徒步旅行和划船。小维恩和佩里呢,他们都是好孩子。嘿,也许我这人头脑简单。他妈的,我确实头脑简单。我喜欢枪、打猎和钓鱼——最喜欢的还是我的家庭。”
维恩低下头,胭脂鱼一样的头发垂下来,像一副窗帘一样遮住了脸。他动起手把商标从啤酒瓶上撕下来。“有些地方——也许大多数,我不知道——婚姻是安排好的。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由父母说了算。强迫他们成亲。噢,没人强迫凯特和我。她可以随时拔腿就走,我也是这样。不过已经有七个年头了,我快活得很,她也是。”
这时他耸了耸肩。“至少,我想她是这样的。”
我们喝着酒,一言不发。
“维恩?”我说。
“嗯?”
“你这人很逗。”
他哈哈大笑,但是我看出了他内心的惶恐。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掩饰过去了。他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幸福美满的生活。真是滑稽得很,我不擅长相面。我最初的印象往往都是错的。我看到这个佩着枪的红脖人,看看他那头发、粘在汽车保险杠上的小标语和巨大的卡车。我听说他从网上订购了一个塞尔维亚的新娘。你怎么可能没有看法?但是我越是听他说话,越是喜欢上了他。在他眼里,我至少是个异类,我偷偷摸摸地爬进他的屋子,身上还带着枪。然而我一旦告诉他我的经历,维恩就道出自己的情感。因为他知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我们听见了停车声。维恩走到窗口向外望去,脸上浮现出浅浅的、感伤的微笑。他的家庭被拖进了这汪浑水,他珍惜他们,侵入者持枪来到他家里,他已经尽了他的努力来保护这个家。而现在呢,在我努力使我家庭闭岡的过程中,也许我会拆散他的家庭。
“看!爸爸回来啦!”
那必定是凯塔丽娜无疑。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个外国人,有巴尔干——东欧——俄罗斯语系的痕迹。我不是语言学家,不知道她具体来自哪个地方。我听到孩子们欢快的尖叫声。维恩笑得存些灿亡了。他走出门,来到门廊里。雷切尔和我待在原地不动。我们能听到跑动的脚步声。迎接仪式持续了一两分钟的样子。我出神地盯着我的手,听到维恩说着卡车里有什么礼物。孩子们撒着欢儿跑过去拿。
门开了,维恩搂着妻子进来:
“马克,雷切尔,这就是我的妾子,凯特。”
她是个可爱的人儿:长长的头发一泻而下,黄色的太阳裙使双肩一览无余。她的皮肤雪白雪白的,眼睛像两块蓝宝石。即使不认识她,从她身上某些特定的言行举止上,我也看得出来她是个外国人。我努力想猜猜她的年龄。她可能不会小于二十五六岁,不过眼角的鱼尾纹告诉我她可能比这还要大十来岁左右。
“嘿。”我说。
我俩立着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小巧精致,但却绵里藏针。凯塔丽娜始终保持着女主人的微笑,不过谈何容易。她的目光停留在雷切尔身上,停留在她的伤口上。我猜,这一看使她大吃一惊。而我对此已是熟视无睹了。
凯塔丽娜还是面带微笑,她转向维恩,好像要问个什么问题。他说我:“正要想个法子帮帮他们。”
“帮帮他们?”她重复了一句。
孩子们已经找到了礼物,正在大呼小叫。维恩和凯塔丽娜似乎充耳不闻。他们正彼此看着对方。他拉住她的手。“那个男人来这儿,”——他用下巴朝我示意着——“有人谋害了他的妻子,带走了他的小丫头。”
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们来这儿是想找到他的女儿。”
凯塔丽娜一动不动。维恩转向雷切尔,点头示意她继续提问。“戴顿夫人,”雷切尔开口了,“你昨晚上打过电话吗?”
凯塔丽娜的头猛地抽搐起来,好像刚才受惊了一样。她先是看看我,好像我是马戏团里的什么怪物似的,之后她把注意力转向雷切尔,“我不懂。”
“我们有个电话记录,”雷切尔说。“昨晚上或者午夜时,有人从这栋房子里给某个手机打了个电话。我们估计这个人就是你。”
“不,那不可能。”凯塔丽娜在转移视线,好像要找个地方逃跑似的。维恩依然拉着她的手。他试图迎上她的目光,但她一直回避着。“噢,等等,”她说。“也许我知道。”
我们耐心等着。
“昨天夜里我正在睡觉时,电话响了。”她又试图露出微笑,但笑容转瞬即逝。“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很晚了,我想可能是你,维恩。”她看了看他,这时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以微笑回敬_。“但是当我拿起电话时,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所以我就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件事。*,6,9,按下这几个数字就会打出电话。我就如法炮制,是个男人接的电话,不是维恩,所以我就把电话挂了。”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们。雷切尔和我对视了一下。维恩还是笑容可掬,但是我看到他的肩膀耷拉下去了。他松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瘫坐在长沙发上。
凯塔丽娜朝厨房走过去。“再来杯啤酒吗,维恩?”
“不,亲爱的,我不需要。我想要你坐到我身边来。”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了。她坐着,但脊梁骨还是僵挺着。维恩也是挺胸而坐,再次拉住她的手。
“我要你听我说话,好吗?”
她点点头。孩子们在外面高兴地呦呦直叫。说起来真是令人伤感,没有什么声音能像孩子的笑声这样天真无邪。凯塔丽娜神情紧张地看着维恩,差点使我背过脸去。
“你知道我们是多么爱那两个小子,是吧?”
她点点头。
“不妨想想,如果有人把他们从我们身边夺走,如果这事发生在一年多以前。好好想想。如果有人偷走了,比如说佩里吧,偷走了一年多时间,而我们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指着我。“那个人就在那儿。他不知道她的小丫头出了什么事。”
她热泪盈眶。
“我们一定得帮他的忙,凯特。不管你知道什么,不管你干过什么,我都不在乎。如果有什么秘密,现在就告诉他们。我们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什么事我都可以原谅。但是如果你不帮这个人和他的小丫头的话,那我是不能原谅的。”
她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雷切尔步步紧逼。“如果你在想方设法保护那个你给他打电话的男人,不要费心了。他已经死了,有人在你给他打完电话几个小时后开枪杀死了他。”
凯塔丽娜的头还是低垂着。我站起身,踱起步来。外面又是—阵快乐的尖叫声。我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小维恩——这个男孩子看上去六岁左右——在喊叫着。“准备好了没有,我这就来啦!”找到他并不是件难事。尽管我没有看见佩里,但是藏着的那个孩子的笑声明显来自那辆卡麦罗的后面。小维恩假装看着其他地方,不过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悄悄地摸近卡麦罗,大喊一声:“嘘!”
佩里跳了出来,还是一边跑着一边笑着。当看到这个男孩的脸时,我感到我本已摇摇欲坠的世界遭到另一次撞击。瞧,我认出了佩里。
他就是我昨天夜里看到的汽车里的那个男孩。
三十六
蒂克纳把车停在塞德曼的房子前面。虽然他们还没有张贴黄色的犯罪现场字条,但他数了数,总共有六辆警车和两辆新闻采访车。一架架照相机喀嚓喀嚓地拍着,他怀疑这个时候过去凑热闹不是件好事。皮斯蒂罗,他的上司的上司,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最后,蒂克纳认为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如果照相机抢拍了他的镜头,他可以选择实话实说:他来这里是为了通知当地警察,他不再过问这个案子。
蒂克纳发现里甘在后院里,旁边有具尸体。“他是谁?”
“没有身份证,”里甘说。“我们准备把指纹送上去,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俩人都低头看着。
“他跟塞德曼去年给我们的那幅素描是吻合的,”蒂克纳说。
“嗯。”
“那意味着什么?”
里甘耸耸肩。
“到目前为止,你了解到什么情况?”
“街坊邻居们先是听到几声枪响,接着就是刺耳的刹车声。他们看到一辆微型宝马车穿过草坪。又一阵枪声之后,他们看到了塞德曼。有个邻居说可能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可能是雷切尔·米尔斯,”蒂克纳说。他仰望着清晨的天空。“那这意味着什么?”
“也许这个替死鬼听命于雷切尔。她把他杀死灭口了。”
“在塞德曼面前吗?”
里甘耸耸肩。“那辆微型宝马车倒使我想起了件事。我记得塞德曼的同事齐亚·勒鲁就有一辆。”
“就是这个人帮他离开了医院。”
“那我们就下令通缉那辆汽车。”
“我敢肯定他们已经换车了。”
“嗯,有可能。”这时里甘停下了。“嘿,嘿”怎么回事?“
他指着蒂克纳的脸。”你没戴太阳镜。“
蒂克纳笑嘻嘻的。”坏兆头吗?“
“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也许是个好兆头呢。”
“我来这儿是告诉你,我不过问这案子了。不仅仅是我,而且局里也是如此。如果你能证明那个女孩还活着的话——”
“——我们都知道她没——”
“——或者她已被送到了别的州,那我才有可能重新过问。但这个案子已不再是优先考虑对象。”
“重新过问恐怖案件吗,劳埃德?”
蒂克纳点点头。他掉头仰望着天空。不戴太阳镜的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怎样,你的上司想怎么办?”
“就是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样办。”
“嘿,嘿。就这些?”
蒂克纳耸耸肩。“联邦特丄杰里·坎普被枪杀一事属意外事故。”
“你的大老板还不到6点就把你叫到他办公室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嗯。”
“怪事。”
“不仅如此,他还曾亲自出马调查案情。他和死者是朋友。”里甘摇摇头。“这意味着雷切尔·米尔斯有权势通天的朋友?”
“根本不是的。如果你能为塞德曼谋杀或绑架案而揪住她不放的话,那就干下去。”
“不过不要把杰里·坎普的死牵扯进来?”
“你看着办吧。”
有人喊了起来。他们四处看了看。在邻居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一枝手枪。他们敏捷地嗅了嗅,直觉告诉他们不久前它发射过子弹。
“正是时候,”里甘补充说。
“嗯。”
“有什么想法?”
“没有。”蒂克纳转身面对着他。“这是你们的事。一直都是,祝你好运。”
“谢谢。”
蒂克纳走开了。
“嘿,劳埃德?”里甘大声喊着。
蒂克纳停住脚。那枝枪已被包起来了。里甘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看着脚下的尸体。
“我们还是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是吧?”
蒂克纳继续朝他的车走过去。“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他
凯塔丽娜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真的死了吗?”
“是的,”雷切尔说。
维恩立着,怒气冲冲,两臂交叉搭在胸前。自从我告诉他佩里就是我在本田雅阁里看到的那个孩子后,他就一直这副模样。
“他叫佩维尔,是我弟弟”
我们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不是个好人。这我一直清楚。他可能残酷无情,是科索沃把人变成那个样子。不过他会绑架一个小娃娃吗?”她摇着头。
“出了什么事?”雷切尔问。
但她眼睛在盯着丈夫。“维恩?”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以前对你撒过谎,维恩。我对你撒过的谎太多了。”
他把头发拢到耳后,闭着眼睛,不予理会。我看到他用舌头湿了湿嘴唇,但还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不是来自农场,”她说。“我3岁时父亲就死了。只要能干的活儿母亲都干过,但日子还是过不下去。我们穷得锅底朝天,只好从垃圾堆里捡些水果皮填饱肚子。佩维尔整天流浪街头,不是乞讨就是小偷小摸。我14岁时起就在性俱乐部里混口饭吃。你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是在科索沃,你没有办法摆脱那样的生活。我不知有多少次想自杀算了。”
她抬头望着丈夫,但是维恩还是不搭理她。“看着我,”她对他说。当看到他依然故我时,她身子向前靠了靠,“维恩。”
“这不是讲咱们的事的时候,”他说。“他们想知道什么,你告诉他们就是了。”
凯塔丽娜两手放在膝盖上。“那样的日子过上一段时问,人就不会想到逃跑,不会想到美好的东西和幸福之类的事。人变得跟动物一样,成天就是猎食和生存。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有一天,佩维尔找到我。他告诉我说他知道一条活路。”
凯塔丽娜顿了顿。雷切尔向她挪近了些。这事我就交给她处理了。她有审讯经验,而且要冒着试探性问题的危险。我想如果由一位女同伴引导凯塔丽娜开口,会使她更自在一些。
“什么活路?”雷切尔问。
“我弟弟说他能给我们搞到一笔钱——去美国——如果我能怀孕的话。”
我想——注意:我希望——是我听错了。维恩的头猛地转向她。这次凯塔丽娜已作好了准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维恩说。
“我当妓女值钱,但一个婴儿更值钱。如果我怀孕了,就会有人把我们弄到美国。他们会付给我们金钱。”
屋里沉寂下来了。我仍然能听到孩子们在屋外,但突然间声音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一个遥远的回音。接下去开口说话的是我,打破了屋里的死寂。“他们付给你钱,”我说,声音里透出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口气,“买下婴儿?”
“是的。”
维恩说:“我的天哪。”
“你不懂。”
“噢,我懂,”维恩说。“你干过这事吗?”
“干过。”
维恩转过身,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他的手向上够去,一把抓住窗帘,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孩子。
“在我们国家,如果人们生了孩子,就把他送到可怕的孤儿院。而美国有那么多父母心急火燎地要收养孩子。但这事不好办,而且要等很长时间,有时要等一年多。同时呢,婴儿生活在肮脏不堪的环境里。那些父母呢,他们还必须花钱收买政府官员。这个制度烂透了。”
“我懂了,”维恩说。“你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而干这事的。”
“不,我是为自己。只是为自己,好了吧?”
维恩眉头一皱^雷切尔把一只手放在凯塔丽娜的膝盖上。“所以你就漂洋过海来到这里?”
“是的,佩维尔和我。”
“之后呢?”
“我们住在一家汽车旅馆里,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上门出诊。她给我查身体,看看我有没有吃好。她还给钱让我去买食品和日用品。”
雷切尔点点头,算是对她的鼓励。“你在哪里生的孩子?”
“不知道。来了一辆没有窗子的面包车。那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她在车上,是她把孩子接生下来。我记得听到过婴儿的哭声。随即就被他们拿走了。我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们开车把我们送回汽车旅馆。那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她给了我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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