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读,这又不是我下米要找的东西。我又爬回干衣机,把日记本放回原处。我不知道这样做让我如何面对上帝——如果仅仅碰一下就放出咒语的话——但我对此并不是很在乎。
我又四处摸索着。我知道,不知道是怎么摸的,但我就是知道。最后我的手触到另外的什么东西。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手感光溜溜地。是皮革。我拿下来看一看。带出了一些灰尘,我眨眨眼,把这些灰尘挤出眼睛。
是莫妮卡的日记。
我记得她是在纽约的一家时尚用品商店买的。她告诉我说要用它来安排她的生活。包括通常的日历和备忘录。我们是什么时间买的呢?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她死前八九个月吧。我绞尽脑汁想回忆起我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时间,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把这本日记夹在两膝之间,把天花板上的嵌板放回原处。我抓住记事本,从干衣机上爬下来。我本打算等到上楼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再看,但是,嘿,不可能。日记本有一个拉链。尽管有些灰尘,但是很顺利地就拉开了。
一张CD盘掉下来,落到地板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像一颗珠宝一样闪闪发光。我捏着边缘捡起来。没有商标,商家在上面写着“CDR,80分钟。”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一个办法能查明,我赶紧跑上楼,打开我的电脑。
十一
我把光盘送进光驱,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密码:
MVD
纽瓦克,新泽西
六位数的密码。我输人她的生日,无效。我试了试塔拉的生日,无效。我输人我们的纪念日,然后又输入我的生日。我试了试我们的自动柜员机密码。统统无效。
我向后一靠。这可怎么办?
我盘算着给里甘侦探打电话,但是现在已临近午夜。况且,即使我能和他联系上,我怎么跟他讲?“喂,我发现一张CD盘藏在我的地下室里,快过来?”不,歇斯底里在这儿不管用,最好表现出冷静,佯装理性,耐心是关键。通盘考虑一下,我可以明天上午给里甘打电话。再说他今晚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做什么。还是睡吧。
很好。但是我还不打算就这么放弃。我拔号上网,找出一个搜索引擎。我输人纽瓦克的MVD,一行字跳了出来。
MVD——最有价值的侦查。
“侦查?”
有一个链接联到一个网址上。我点击它,MVD网址出现了。我迅速瞄了一眼,MVD是一群“专业私人侦探”,他们“提供秘密服务”。他们提供在线背景查询,收费不超过100美元。他们打出了“查明那个新的男朋友是否有犯罪记录!”和“你的老情人在哪里?也许她仍在思念着你!”诸如此类的广告词。他们将为用户进行更加“认真、细致的调查”。他们把自己标榜为一个“全方位的调查实体”。
因此我问自己,莫妮卡有什么东西需要调查?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MVD的号码:800。一台机器接的电话——鉴于现在这个时间,没什么好惊奇的——告诉我说他们非常欣赏我的电话,他们的办公室将于上午9时开门营业。那好,到时我再打吧。
我挂上电话,按了下E:光驱的弹出键。CD盘滑了出来。我捏着边缘拿起来,想查出点线索。没什么新发现。事情明摆着,莫妮卡曾雇佣MVD调查过什么事,而且这个CD盘里包藏着她想调查的内容。对我来说这还称不上一个英明的推论,但它是一个开端。
话又说回来。事实是,我不知道莫妮卡想调查什么,或者为什么,或者与此有关的任何事。但是如果我是正确的,如果这张CD盘确实属于莫妮卡,如果不论什么原因他曾雇佣过私人侦探,自然而然就可以推断出,她将不得不向MVD支付上述服务的费用。
我点点头,好的,一个更好的开端。
但是——困惑也随之而来——警察已经彻底清理了我们的银行账户和金融记录。他们严格检查了每一笔交易,每一笔签证买卖,每一笔签名支票,每一笔自动柜员机提款。他们看到过一笔支付给MVD的钱吗?如果看到了,他们要么什么也没发现,要么是决定不告诉我。当然,我可不是一株盆栽植物:我的女儿没了。我也曾检查过那些金融清单:没有向任何侦探机构支付过钱款,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现金提款。
那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这张CD盘是旧的。
这种可能性是有的。我不认为我们其屮任何人在袭击之前六个月检查过交易记录。也许她与“最有价值的侦查”的关系是在此之前。我也许能全面核对此前的清单。
但是我不相信这一点。
这张CD盘不是旧的。我对此相当肯定。这也没多大关系。我想了想,时间段与此无关。关键问题是:莫妮卡为什么雇佣一个私人侦探?那片可恶的CD盘上的密码是什么?她为什么把它藏在地下室的隐蔽处?黛娜·列文斯基与此有关吗?最重要的是,它与袭击有什么关系吗?或者所有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吗?我向窗外望去。街道上冷清清的,静悄悄的。郊区沉浸在梦乡里。今晚不会得到更多的答案了。上午,我将带着父亲作每周一次的散步,之后给MVD打电话,也许甚至会给里甘打电话。
我爬上床,等待人眠。
凌晨4点,埃德加·波特曼床边的电话响了起来。埃德加被猛地惊醒,从梦乡中回过神来,摸索着拿起电话:》
“什么事?”他咆哮着。
“你说过我一知道就打电话。”
埃德加揉着脸。“你有结果了。”
“是的。,’
“那?”
“它们是吻合的。”
埃德加闭上眼。“你有多大把握?”
“这是初步结果。如果要带到法庭上去,我还得有几周时间把情况搞清楚:但那只足遵循必要的程序而已。”
埃德加不由自主地哆嗦着,他谢了谢那个男人,把电话放回电话机,准备了起来。
十二
次日早晨6点,我离开家,沿着街区走去。我用一把大学时就开始用的钥匙打开门,进入我孩提时代的家。
岁月对这个住所并不友好,不过话乂说回来,当初它就没有出现在花园洋房中(除非也许曾被当做“以前的”个别对比照片)。四年前我们换掉了粗毛地毯——蓝白斑点的地毯颜色快褪没了,线都露了出来。其实它是向我取代了——剪得很短的毛磨光了,成了办公室那样的灰色,这样我父亲的轮椅就可以自由地移动。此外一切照旧。擦得铮亮的边桌上还摆放着一些拉多牌的瓷器小玩具,它们是很久以前远涉重洋从西班牙运来的。假日小酒店风格的小提琴和植物果实油画——我们没有一个人有哪怕一点音乐细胞或者嗓音甜美——依然装饰着漆成白色的木质格架。
壁炉架上方有一些照片,我总是逗留在那里,凝视着妹妹斯泰西。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或许我知道(我在寻找线索,寻找预兆)。我在寻找这个年轻、脆弱、受到损害的女人的任何一点暗示:竟然从街上买回一枝枪,向我射击,伤害我的女儿。
“马克?”是妈妈。她知道我在干什么。“过来帮个忙,可以吗?”
我点点头,朝后面的卧室走过去。爸爸正在一楼睡觉,这比坐着轮椅想方设法爬楼梯容易些。我们给他穿上衣服,就好像给湿砂子穿衣服一样。父亲懒洋洋地左右晃悠着。他的体重有突然失重的趋势。母亲和我对此已习以为常,但这并不能使这个任务轻松些。
再见时,母亲吻了我,嘴里散发着淡淡而熟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烟草的味道。我曾催促她戒烟,她不停地许愿,但我知道这事永远也做不到。我留意到她脖子的皮肤松松垮垮的,金项链几乎嵌进了肉纹里。她俯身向前吻了父亲的脸庞,嘴唇在上面多停留了好几秒钟。
“小心点,”她告诫我们。之后又重复一遍,她一直都这么告诫我们。
我们上路了。我推着爸爸穿过火车站。我们住在一个有短途交通车辆的小镇上。大多数时候,男人们,当然也有女人,都在排队,身上穿着长大衣,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端着咖啡杯。听起来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但在9点到11点之前,这些人对我来说是英雄。他们一周五次乘坐那可恶的火车。他们乘车赶到霍伯肯,然后换车。火车把他们带到纽约市。有人会奔向33大街,再换车去市中心。其他人会乘车去金融中心。它现在又开张了。为了自己爱着的人,他们每天都在作出牺牲,压抑着自己的愿望和梦想。
我口了以靠整形外科挣钱。这样爸爸就能得到更好的照料。父母就可以搬到一个好地方去,雇一个全职保姆,找一个能迎合他们更多需求的地方。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没有靠更频繁地在这条线路上旅行向他们提供帮助。坦白地说,这样的工作会使我厌烦。因此我选择从事一些更令人兴奋的工作,做我喜欢做的事。因此,人们认为我是英雄,认为我是作出牺牲的人。说句实话,谁愿意与穷人打交道?他们往往更自私。我们并不愿意牺牲自己的需要。对我们而言,仅仅为养家糊口而工作并不是全部。养活我们爱着的人是次要的。我们需要的是个人的满足感,即使牺牲家人的要求也在所不惜。现在,我看着那些穿长大衣的人麻木地登上开往新泽西的火车。虽然他们经常痛恨他们要去的地方,痛恨他们从事的职业,但终究还是得做。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家庭,为了使配偶、儿女、可能(仅仅是可能)年高体弱的父母生活得更好。
因此,说句实话,我们之间谁应受到崇拜?
每周四,爸爸和我都是沿同一条路线散步。我们在图书馆后面的公园里绕圈0公园里的橄榄球场上人声鼎沸,孩子们在那里玩耍,此情此景似乎使父亲非常舒心。我们停下来,深吸了儿口气。我看了看左面。几个健康的女人正在进行减肥慢跑,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莱克拉弹性纤维纱。爸爸看上去非常安静。我笑了。也许爸爸喜欢这个地方跟橄榄球没什么关系。
我不记得父亲过去的样子了。当我绞尽脑汁回想时,一幕幕像闪电一样浮现在脑海中个男人的朗朗笑声,一个小男孩粘在他胳膊上,吊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我记得我曾深深地爱着他,我想我永远都会这样。
16年前,爸爸第二次中风时,说话变得极为吃力。断断续续地只能吐出只言片语。他往往几个小时,有时几天一言不发。你会淡忘他的存在。没有人真正知道他是否有理解能力,他是否患上了典型的“表达失语症”能够理解但不能沟通——或者是更严重的什么病症。
但是,我上高三时那个6月份炎热的一天,父亲突然伸出手,像鹰爪一样抓住了我的袖子。当时我正准备出门参加一个晚会。伦尼正在门口等我。父亲冷不丁地抓住我使我很扫兴。我低头看着他。他脸白如纸,脖子上青筋暴突,当时的情景把我吓坏了。此后好几年时间,他的这副表情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坐进他旁边的椅子,他的手仍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爸爸?”
“我理解,”他恳求着。我的袖子被他抓得更紧了。“请。”每吐出一个字都是一场战斗。“我还能理解。”
这就是他全部的话。但已足够了。我理解的意思是:“即使我不能说话,或者作出反应,我也理解。请不要让我闭嘴。”医生曾一度认为他得了失语症。之后他再次中风,对他到底是否能够理解,医生们更没有把握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自说自话——如果能理解我的话,那就应该跟他说话,如果他不能理解,说说又有何妨?——我认为我应该这么做。所以我跟他说话,什么事都告诉他。刚才,我告诉他的是黛娜·列文斯基来访一事——“你还记得她吗,爸爸?”——还有隐藏的CD—事。
爸爸的脸庞凝固了,一动不动,左脸下翻,呈倒钩状,好像被刀砍过一样。我常常希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场“我理解”的对话。我不知道两害相权哪个更重: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自己真实的困境。或者也许我确实知道。
我正在溜冰场旁边转第二个弯,这时我发现了我的岳父。埃德加·波特曼坐在一条长椅上,一身雍容华贵的便服,双腿交叉着,裤子樊得笔挺笔挺的,锋利得可以切西红柿。遭到枪杀后,埃德加和我试图保持一种她女儿在世时所没有的关系。我们曾一起雇了—家私人侦探所——当然了,埃德加知道哪家最好——但他们一无所获。过了一段时间,埃德加和我都对虚伪感到厌烦。我们之间惟一的纽带使我浮想起我生命中最糟糕的时刻。
当然,埃德加出现在这里可能是个巧合。我们住在同一座小镇上。人们之间不时地碰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我知道问题并不在此,埃德加不是那种有事没事逛公园的人。他是在这里等我。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不相信我喜欢眼前的情景。我推着轮椅向长椅走过去。埃德加一直盯着我,一眼也没有向下看我父亲。好像我正在推的是一辆购物车。
“你母亲告诉我到这里来找你,”埃德加说。
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出了什么事?”
“坐到我这边来。”
我把父亲的轮椅放在左边。我放低脚闸,父亲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头耷拉在右肩上,这是他疲劳时的一种姿势。我转过头,面对着埃德加。他交叉的双腿放了下来。
“我一直在寻思怎么把这事告诉你,”他开始了。
我让他停了一会儿。“埃德加?”
“嗯。”
“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他点点头,对我的直率表示欣赏。埃德加不是那种讲客套的人,他说:“我又收到一个要赎金的便条。”
我感到天旋地转。我不知道我希望听到什么——也许是发现塔拉已经死了——但他刚才说的是……我不是很理解。当我打算接着问下一个问题时,看到他的膝盖上有一个小背包。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东西。是个塑料袋——就像我们上次见到的一样。我斜视着。他递给我,我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我眨眨眼,看着塑料袋。
头发。里面是头发。
“这是他们的证据,”埃德加说。
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是看着这些头发,把包轻轻地放在膝盖上。
“他们知道我们会有疑虑,”埃德加说。
“谁知道?”
“绑匪。他们说给我们几天时间。我马上就把头发交给了一家DNA实验室。”
我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头发。
“两小时前初步结果出来了,”埃德加说。“在法庭上还不能用,不过还是有相当的说服力。这些头发与一年半前送给我们的吻合。”他停了停,倒吸一口冷气。“这些头发是塔拉的。”
我听着这些话,但并不理解。出于某些原因,我摇摇头表示否定,“也许是他们以前留下来的……”
“不,他们还作了年龄化验。这些头发来自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我看得出来这些并不是我女儿纤细的婴儿头发。她不会再有这样的头发了。她的头发应该已经变得又黑又密……
埃德加递给我一张便条。我依然是一头雾水,从他手里接过来。字体与18个月前收到的便条一模一样。折痕的顶端一行写着:
想要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感到胸口被深深戳了一下。埃德加的声音似乎突然远去。“也许我本应马上告诉你,但明显这是一场骗局。卡森和我不想让你不必要地满怀希望。我有些朋友,他们能很快就得出DNA化验结果。上次寄来的头发我们还有。”他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我一动不动。
“她还活着,马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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