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一块呢。〃
〃可是真的没有。〃
刘湘似乎不喜欢这么多人在旁边吵闹;平淡说道:
〃你要是着急出去;就先用我的吧。〃
田静笑了:
〃谢谢了;我倒不是要用;就是忽然想起来。它虽然不贵;但是新买的;没用几次;丢了太可惜。〃
说着又到处看。老板也探着身子;往柜台外面扫视;服务员虽然伸着脖子;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任莉莉和这事多少有些关系;不好意思不帮忙;就站在原地转动着头;表示她在找;眼睛却不时瞟向电视。刘湘就坦率多了;坐在沙发上丝毫不为所动。
我一看到这种场面就烦;走过去真正加入战斗。
第一个目标当然是架子;上面除了一件衣服;什么也没有。
〃哎……不对。刘湘;你的伞怎么也没了?〃
〃是吗?〃她转过脸来。
这时;江源从楼梯口出来;冲着他老婆说:
〃你来一下。〃
任莉莉跑过去;刘湘却也转过脸去;对着夫妻俩上楼的背影拧眉毛。怎么?她认识这位江先生?
田静从我面前走过;像在提醒我〃别发呆了;帮我找吧〃。我于是展开大搜索;可惜许久无所获;丧失希望地回到架子前;才想到架子下面还没看;就趴在地上:
〃啊……里面太像有一把伞了。帮我把架子挪开点……好;出来了。〃
田静过来看:
〃这不是我的。〃
确实;是刘湘的那把。我记得昨天给她挂好了呀;怎么跑到下去了?哦;那场齐老头与警察的追逐战;曾波及过这个架子;大概是当时给碰掉的。田静那把会不会也一样呢?我弯着腰;用力盯着地;希望从那里再看出一把伞来。
〃你的是什么样子?〃
〃长短和这把差不多;也带个弯钩;可以挂的。这把伞头是铁的;我的是塑料的。伞面的花样不一样;她的是纯黑色;我的是深蓝底;白玉兰的图案。〃
〃哎呦!〃
我直起身子;头罩在那件衣服里;忽然觉得后颈一疼。〃啪〃的一声;一把伞掉在地上。田静欣喜地过去捡起来。
我揉着脖子;心里庆幸:幸亏她的伞是塑料头;要是铁的;扎一下恐怕够戗。嗯?不对;任莉莉不是说;伞挂在衣服旁边吗(我记得也是这样)?怎么重叠上了?
是小说看多了吧?我想到的居然是有一个人;在晚上大家睡着之后;来这里穿过这件衣服。可是为什么?要出去一趟?回来后又脱下来挂好;可能是顺手吧;和田静的伞扔到一个钩子上。荒谬的想法;可是我无法摆脱。
〃老板;这件衣服是……〃我隐约猜到答案;因为它的尺码出奇的大;样式老旧(是否应该叫中山装?);还有特殊的陈腐味。
〃是老齐的呀;前几天他在厅里看电视;忘了拿走;我帮他挂这儿了。他也没找;可见不急着穿。我什么时候得告诉他一声;让他收回去……〃
说完吩咐服务员这里可以了;去打扫其他地方;然后自己埋头翻开登记簿。看他忙碌的样子;刚才的许诺恐怕已经抛诸脑后了。
〃您等会儿;我还要问您……嗯……哦;对;晚上可以出去吧?〃
〃怎么?你有事呀?没关系;什么时候回来和我说一声;我给你等门。〃
〃等门?这里不能自由出入的?〃
〃我们这儿十点以后就几乎没客人了;从里边把门锁上;跟锁自行车似的;主要是为了安全。遇上特殊情况我再开。其实;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你要真有什么事……〃
〃算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麻烦您了。〃
推翻刚才的想法。如果有人想秘密地出去做点什么;还要事先向人申请;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忙半天我也累了;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儿;顺便告诉刘湘'伞帮你挂好了'。
这里的电视和很多人家里的一样;虽然没人真的用心看;但是整天开着。现在频道这么多;电视带来的乐趣不再是欣赏节目而是玩遥控器。
我看着屏幕闪来闪去;有些茫然。
齐老太太走到我身边;转动头看来看去;好像在找坐的地方。电视前的沙发是三条;刘湘坐正面;我左田静右;都已经占全了。看得出;这选择有点为难。
她终于决定坐在刘湘旁边。还没坐稳;就开口道:
〃你们在看电视吗?〃
同时手已经伸向扔在沙发上的遥控。
〃没事;我不看。〃首先表明态度。
〃您播吧;没关系的。〃田静一径的温柔嗓音。
老太太如愿地把节目停在一出京剧;从兜里掏出眼镜盒;戴上花镜;正要像所有戏迷一样投入其中;却放下遥控;有些不安地打量刘湘;大概是觉得她不回答是因为不同意、不高兴。其实我知道;她只是不爱搭理人。
她终于把视线停在刘湘的衣角上;露出笑容;伸手过去;吓了衣服的主人一跳。
〃对不起;我就是想看看绣的这个东西。〃
〃哦。〃
〃是一朵兰花吧?〃
〃是紫罗兰。〃
〃一看就知道原来没有;是买来之后才弄上的?〃
〃我妈帮我绣的;不过我自己也会。〃
刘湘微微笑着;声音里始终含有一种冷淡的礼貌。
〃那可不容易呀;现在的姑娘有几个会绣花呀?〃
〃她们家比较传统。〃我插嘴说。这么说让我意识到我认识她很久;我了解她;从而有点沾沾自喜。
〃是呀;我小时候经常拿奶奶的花绷子当玩具。〃她平淡地解释。
〃你还用过那个呀?〃老人真的笑开了。
田静看着这边;挪过来坐:
〃是什么东西呀?〃
〃是大小不一样的两个竹圈;〃刘湘比划着解释;〃正好可以比较密地扣在一起;夹上布;中间的部分就绷平了;可以在上面绣了。〃
〃知道这些老东西真不容易呀;我还以为它们都绝种了呢。昨天跟我们老齐聊天;他还说'现在的人都乱七八糟的;不按规矩来;爷儿两个起名字倒像哥儿俩似的;成什么话?'以前是讲究着呢;他和他四个堂兄弟的名字是一套的……算了;不说他。对了;你懂得挺多;你们家是干什么的呀?〃
〃她爷爷是老中医。〃我抢答。
〃他没让你也学医?〃
〃没有。我倒是自学了一些;还算有兴趣。〃
〃自学吗?很了不起呀。〃田静称赞。〃你家有教材?〃
〃我家有手抄版的《本草纲目》。〃
〃哎呀;那我可得考考你了……容易点的;失眠;怎么治?〃
〃我想想;〃刘湘笑得很有信心;〃这好像正好是其中一本的开头;方法很多;我记得一种是松子加黄酒。〃
〃有两下子呀;和我在报纸上看来的一样。〃
〃您喜欢这些?〃
〃不是;为了活着呀。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就关心这个;多少都懂一点。〃
〃现在中药也普及了;〃任莉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也过来说两句;〃一般人顺口也能叫上几种;什么阿胶呀、虎骨呀;都是卖的药;还有作食品的;孩子吃的零嘴;陈皮呀;或者茯苓饼……〃
比起这种列举;田静要谦虚得多:
〃是呀;我妈也说在吃的里加中药--好像叫药膳--对身体有好处。她老做给我们吃;味道总是很怪。那次我还看她往粥里放一种红色葡萄干;也不知是什么。我偷吃过;一点也不好吃。〃
〃红色葡萄干?〃刘湘使劲皱着眉;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舒展开;有点哭笑不得;〃你说的……不会是……枸杞吧?〃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也笑起来。
田静怯怯地笑:
〃我本来就一窍不通呀。〃
〃那你和我一样。我对中医的了解;也就是神农氏尝百草。我老觉得一个人乱吃那么多东西还能不死;生在现代;一定能买彩票中500万。〃
田静抬头看我;开心地笑起来。
我们这些不懂装懂、一知半解的很快败下阵来。看刘湘和齐老太太聊得那么投机;我却根本插不上话;自然觉得被排斥在外;大厅之大;却无我许飞容身之处。
不想再听附子和百合的性质;就回自己屋里呆着。结果安静得太过火;不小心睡着(原谅睡眠不足的我吧!);醒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还是去餐厅碰运气。
运气真好!不但有饭;还有老板。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他谈谈;询问关于常客;当然不希望别人听见;现在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您好!〃
他扭头看我;笑了:
〃哦;有事吗?〃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
〃我能跟您聊聊吗?〃
〃啊?〃
〃其实我一来这儿;就想采访您了……〃
〃采访?您是记者?〃
〃不算;一个写文章的。〃我说得谦虚;但尽量摆出高深的样子。
〃作家呀!那可真是……〃老板果然很激动;像看到什么伟大人物。
〃其实没那么了不起。我主要是想以这里为题材写点什么。我住过很多旅馆;〃心里暗笑:我哪里有钱住旅馆呀?〃你这家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同!〃
〃噢?是吗?哪儿不同呀?〃
〃非常的平实。虽然不算豪华;但给人感觉特别亲切。〃
好话果然人人爱听;老板脸上容光焕发:
〃我们这里就这点好了!毕竟不是宾馆;服务可能不太齐全;但是落后点;也算个特色;总比为了看着舒服弄得不伦不类的强。就拿北京的改建说;我看新闻看见的;在古城楼前盖西式街心花园;那不是个东西呀……〃
〃确实不能拿宾馆的标准要求这里;各有千秋呀。〃
〃是呀。比如人家就能门口站两个人;客人一来了;鞠个躬'先生'、'小姐'、'女士'的;是挺气派;可是用我们这儿就不合适呀。我倒觉得这里和古代客栈差不多;我没肩膀上搭条毛巾逮谁管谁叫'客官'就不错。〃
我脸上虚伪的假笑变成真笑:
〃我也觉得是呢。这里确实很特别;如果我下次有机会能来这个城市;我还是会住这里。我相信这么想的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您是不是经常接待常客呀?〃
说起破案子;我可能比不上杜公子。但是调查嘛;到底咱们也是出了社会的人;满嘴跑舌头渐渐成为我的专长。
〃哎!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现在在店里的;好多熟人呀!〃
〃好多?〃不祥的预感……
〃对呀。〃
〃都有……哪些人?〃
〃我想想啊;好像只有你和那个刘湘是生面孔;其他都是半熟脸。〃
〃都是?〃预感成真。
〃先说姓齐的老两口。他们有一儿一女;现在老了;住在儿子家里想女儿;去女儿那儿呆两天又惦记着儿子;就那么两头往返住着。问题是距离比较远;女儿在别的市;儿子在本市……〃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回家;要住这里?〃
〃那不是……这老人呀;就像孩子一样;总要闹点事情让人注意他。安分一点的;会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可是真让他去医院看他又不去;其实就想要人多陪陪他。这齐老头比较严重;经常自以为受虐待了;就从女儿家坐火车出走到我这里;主要因为这儿是离儿子家最近也最便宜的旅馆。他经常咬牙切齿地念叨:'看那个不肖子什么时候来接我!'当然;他儿子也习惯了;一般是陈两天;等老头气消了;就来迎他回家。我们这儿隔三差五的就上演一出'认亲';你多呆些日子;兴许能看见。〃
〃家庭纠纷呀?〃
〃也不算;老头胡闹;给自己长长面子;摆摆谱而已。老太太倒比较明白;可是也不能不跟着;不然谁照顾他呀?其实人家年轻人哪有闲工夫和他搅和?自己的工作都忙不过来了。就说江先生;三天两头跑来跑去的……〃
〃他是干什么的?〃
〃据说是做生意。我就不太明白;拿个皮箱拿个电脑到处走;就能把生意做了?这样的人好像还不少呢;你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生意做?现在的人都靠什么活着呢?〃
〃他每次来这个城市;都住这里?〃如果真的没有特殊目的却把这里作为驻地;他的生意一定在倒闭边缘。
〃我不知道;也许吧;反正次数挺多。他也偶尔带他老婆来过几次;带孩子来倒是头一遭。〃
〃你是说;江汨是第一次来?〃太好了;总算排除一个!……我高兴什么呢?本来也不该算他。一个孩子;七岁?八岁?最大十岁;能参与贩毒?还杀人?笑话!
〃是呀。〃
〃那剩下的两个呢?也常到你这儿来?〃
〃没错。田静是学生;大二还是大三了;她最开始来;是因为喜欢游泳;我们市临海。后来她说喜欢上这个城市;说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独特;甚至没有任何两栋样式是雷同的。即使是一个套系的;也有差别。交通便利;马路边种的是她最喜欢的合欢树;就是开粉红色绒花的那种。有海;有广场;有花园;她说她想象中的荷兰就是这个样子;她几十年后要搬来养老。所以;假期来住个十天八天;有时候周末也来三天五天。这些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家长都以为她好好住校在念书呢;其实不知道逃课疯到哪儿去了……〃
〃那方擎岳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学中医的吧?头衔是医生;其实更像医院和制药厂之间联系人。做事情嘛;总有些人要到处跑。常住我们这儿;当然是因为价廉。这次他一直在赶论文;可能还是更喜欢本职工作。〃
〃我也觉得;比起药贩子;他更适合当医生。〃
老板点着头;继续挖掘记忆:
〃还有死的那个吕良;摄影师;也常来呢。唉;我平常不注意;经你这么一提醒;才发现我这儿还真挺有人缘;都是这些老客户在支持;真得谢谢他们。这么多人觉得旅馆还不错……〃
〃是呀;这么多人……〃一样的话;我说出来心情不一样;〃他们之间熟吗?是不是早在你这里碰过面了?〃尤其是谁和死者经常巧遇。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是他们自己的事呀。嗯……我想想;对;田静和任莉莉以前肯定碰上过;我有印象看见她们坐沙发上聊天。刚才田静的情况就是那时候聊出来的。本来田静不爱说话;实际上;出门在外的人;好像都不太爱说话。可是她是个老实又爱面子的姑娘;人家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人家问得多了;她也就往长了说。任莉莉又是……〃
老板为难地笑起来。
〃有点自来熟?〃说不好听了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可不认为她和田静的交情到了可以擅自用人家伞的地步。
〃啊;比较热情。这不是……江汨每天晚上要练钢笔字;可是她老说自己头疼;又怕没人看着他偷懒;就托给田静。那姑娘磨不开面子;就拿本书勉强在旁边坐着充数……〃
〃那孩子能服她管?〃我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妈说我我都烦;更别说和我没关系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人了。何况那孩子……
〃我也觉得他得欺负她;就留神看着。他认真写过一会儿;忽然笑开了;笑得显得那么……聪明。他拿了张纸条;在上边写什么;写完了开始对着田静吐舌头做鬼脸。田静开始还忍着;后来憋得脸都红了;抿着嘴向下弯着;要不是及时跑回屋子;恐怕当场哭出来了。〃
〃可以想到……〃作过家教的人都知道;很多父母把孩子托付给你;却并没有告诉家里的宝贝要服从;而你看在人家虔诚的态度上又不能把他们的骨肉怎么样;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目睹全过程的不光我;还有方擎岳。田静这样;他能忍吗?冲过去抓起纸条就看;然后气得给揉成一团;冲那孩子吼:'人家是为了你好!你不懂事呀?去!跟姐姐道歉!'那孩子脖子一扭:'你是她什么人呀?你是我什么人呀?我对她怎么样你管呢?'当时他气得手都捏起来了;对面要不是个孩子;绝对动拳头了。〃
〃那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呀?〃
〃我当时也纳闷;后来捡起来抹平了;上面写着'丑女'、'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反正很难听的话。人家田静;文文静静的姑娘;一看就是父母宠着旁边人夸着长大的;哪儿受过这个?难怪气成那样。要说这孩子也够早熟的;就是皮得有点过份。〃
〃那后来呢?他妈知不知道?〃
〃任莉莉自从把孩子托出去以后;好像觉得这事有人管了;她放心了;以后那个时候都不出现。所以我猜;田静肯定没告状;而且不好意思真撂挑子;还是挺为难地坐在那孩子旁边;本来看见他都恨不得绕着走;真可怜呀!从江汨那边讲;事儿也没完。把人家气跑的第二天;那小子突然和我说;他有点咳嗽;别传染上感冒;所以想用盐水漱口。我一想;知道预防很好呀;就从厨房拿了包盐给他。结果那天中午;方擎岳喝了一口汤;捂着嘴就跑出去了;回来向我投诉;餐厅的汤太不吝惜佐料;蒸发了水;能提纯出二两盐来。〃
〃又是恶作剧?〃
〃我和他解释半天;还道歉;毕竟盐是我给的。他倒是通情达理;也不计较。谁都知道他爱闹;可是他小;还能不让着他?也不能说就是坏;孩子还是好孩子;昨天不是把捡着的金戒指还回去了吗?齐老太太好像不太好意思;大概因为以前训过他吧。他那天在楼道里跑;差点把老人家撞个跟头……〃
忽然看见过来抹桌子的服务员;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旅馆要管理:
〃那个……我好像该去前台接班了。〃
〃哦;那就不打扰了。谢谢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