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到处响起回音挪揄他们。
“她一定是去买东西了。”夏合利道:“好吧,我们自己上去。”
夏合利领头向前走。
一个粗哑的声音挪揄地叫道:“小偷!小偷!骗人!”
阴森森的房子,突发这种声音,使夏合利一下跳起来。
“那只可恶的乌鸦!”夏合利定定心道:“该把它头切掉,哪能养这种东西当宠物!”
我们走到楼梯的顶上。夏合利继续向前,走过一个开着的门,来到阁楼。
我听到拍翅膀声,粗,哑,咯咯的啼声。乌鸦全黑的身体飞过门框,飞出我视线之外,但是我仍能听到拍翅和它典型的咯咯啼声。
夏合利向前跨进一脚,立即缩了回来。
“老天!”他说。
我站到他边上。我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双脚和他的腿。复合利向边上一移,我看到了整个尸体。
我看到过自邱信德办公室出来的人,伸手伸脚仰卧在地上。自背后淌出来红的血,在地毯上形成了一个小小血池。死者的左手握住了电话的话机部分。电话的拨号机身部分,悬空在桌子和地毯的中间。
“老天。”夏合利又叫了一次。
他的脸苍白到嘴唇,当我看他时他的嘴唇扭曲颤抖。他觉出自己嘴唇在抖,他勉强闭紧以示自己尚能控制,但是嘴唇变成扭曲和变形。
“这是麦洛伯吗?”我问。
夏合利跑出房去。他跑到了楼梯口,一下坐在最上一级上。
“那是麦洛伯。”他说:“看看房子里有什么——可喝的——赖,我受不了要吐了。”
我说:“把头的位置降低。把头放两膝之间就好了。让血回到你脑子里去。千万不可以昏过去。”
夏合利照我话把头降低,我听到他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咯咯的在响。
我走回去站在谋杀案发生的房间门口。
死者被谋杀时显然是坐在一只长长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当他倒下去时拖了电话一起落下桌去。电话的话筒极可能是在死者死后放进他手里去的。桌上放著有两封信。椅子是回旋办公椅,侧翻在地,看得出是死者生前所坐的。
乌鸦回进房间来了。它停在吊挂于天花板上的吊灯架上。它把头斜侧在一边,用漆黑,晶亮的眼睛,无礼地看着我。
“小偷!”它说。
“骗人!”我回敬它。
它尽量地伸展一只翅膀向下,喉咙里响着它独特的粗,哑,咯咯啼声。
房间一角有一只极巨大的铁鸟笼,大到足够关一只老鹰。鸟笼的门开着。
桌子上一件东西微微的泛出金光引起我的注意。我向前一步注视桌子上面。那是一个坠饰,显然和夏合利画给我的完全一样,但上面没有了那些翡翠。仔细一点看镶住原来翡翠的黄金小钩子皆经撬起,宝石已被取走。
我看到一支零点二二的自动手枪在桌子上。地下一个空弹壳在发出反射的光。我弯腰,把鼻子凑到枪口上去闻一闻,嗅得出手枪才发射过。
我看到绿光隐约闪烁——透澈,深透,有如珊瑚礁上一塘清水。那是一颗我一生见过最好的翡翠。
一只薄的猪皮手套放在桌子上。我看它大小正好适合死者。从邱信德办公室溜出来的时候他是戴了手套的。桌上的手套和那一只十分相像。
死因是十分明显的。一把匕首从背后左肩呷骨下方刺入他心脏。匕首不在现场。
我走出去,夏合利仍坐在楼梯头。
他前后摇动呻吟着。
我把手放他肩上,他说:“怎么办?”
我说:“两条路。”
他抬头看我,眼睛朦朦的。他脸上的肉突然损失了弹性。我假如伸个手指按他一下,一定会形成一个塌陷,好久也弹不起来。
我说:“你有两条路。你可以报警,你也可以溜走不报警。假如你那些废话和不舒服都是做出来的一种样子,你最好溜掉掉算了。假如他的死亡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就报警。”
他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怎么样?法律有没有规定你一定得报警的?”
“是的。”
“你肯——冒一次险?”
“我不行,我会打电话报警,但是我认为,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和跟我在一起的人名字,对我们不利。”
他自震惊中恢复,容易得有如脱掉一件大衣。他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冷静的生意人。
“他们恐怕反正一定要来问我的。”
“有可能。”
“他们会问我,命案发生时我在哪里是吗?”
“会有可能会的。”
他说:“好,我们报案,我想我们应该先撤到外面去,免得我的指纹弄得到处都是。我想现在已经够多了。”
“现在已经够多了?”
“我不知道——我可能碰到过东西。”
“假如你碰到过东西,那就太坏了。”
他愁眉不展地看着我。
我说:“街前有一家药房。我们可以在那里打电话。”
“赖,你会记得,过去一小时我们都在一起,是吗?”
“过去20分钟。”我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是和白莎在一起呀。”
“白莎记得什么我不知道,我和她桥归桥,路归路。”
第五章
佛警官佛山看来是个好人。我知道他回去后会用一个显微镜来详查我们两人,但是目前他温雅有礼。
夏合利说他的故事,他说他和麦洛伯是生意伙伴。他来这里是因为有紧急事要找他。他带了我是——是因为我在为他做——另外一件工作。我看到佛警官在犹豫,但是他没有问问题。
佛警官看我,看到的是无表情的脸,他又看着夏合利,目前夏合利是他感兴趣的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佛警官问夏合利。
“几年。”
“认识他的朋友吗?”
“当然。”
“他有仇家吗?”
“他没有仇家。”
佛山用手指指尸体。“显然一小时半之前,他有了。”
夏合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他真的不知道。
“谁替他管家?”
“玛丽亚·龚沙利斯。”
“在他家多久啦?”
“几年了。”
“几年呀?”
“8年,10年。”
“家事都是她做的?”
“洗的东西由她送出去。白天有时有短工帮她忙。她是唯一的长工。”
“那他没有什么享受吸?”
“他根本不享受—一从来也不想。”
“那个玛丽亚·龚沙利斯哪里去啦?”
“我不知道,也许是出去买东西了,也许——就是出去了。”
佛警官的眼睛向他眨眨:“随便问问的。夏先生,随便问问。”
夏合利没有说话。
“他养这只乌鸡多久啦?”佛警官问。
“3年。”
“乌鸦会讲话?”
“几句,是的。”
“麦洛伯给乌鸦舌头开刀了?”
“没有,没有动手术。事实上养乌鸦和九官不同,开刀反而不好,当然也有人想法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洛伯告诉我的。”
“这乌鸦他从哪里弄来的?”
“快要会飞的时候,在田里捡到的。他把它带回家,喂它,爱护它,和它沟通——变只宠物。你看阁楼斜窗旁他特地为它钻个洞,乌鸦可以飞进飞出。”
“乌鸦飞出去时去哪里呢?”
“不远。我相信有一位小姐,也为它备了一只笼子。小姐叫葛多娜。她是矿上一位男士的女儿。麦洛伯和她很熟。要知道,来回南美洲的工作都是他在做,所以矿上的人,他比我熟得多。”
“这和乌鸦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是你要问,那乌鸦飞出去时都是到哪里去的。”
“乌鸦现在在哪?”
“不知道,我们进来时它在这里。它飞出去,又飞回来一次。你来时它又出去了。很可能去姓葛的那里了。”
“知道她住址吗?”
“不知道。”
“麦洛伯对她有意思?”
“不会,麦洛伯和她熟是一般交往,他不再年轻了。”
“比你年长几岁?”
“3岁。”
“你还能玩不是一般性的交往,是吗?”
“不是这样说,我自己从来不会乱来。”
“从来不会?”
“至少很少。”
“麦洛伯有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
“你认为呢?”
“这不关我事,我想也不想。”
“你来看他为的是什么?”
夏合利想是早知警方会问他这句话的。他眼睛没眨一下地说:“麦洛伯和我共同信托一笔钱,有一个投资上的小问题,我来会商一下。”
佛警官伸手入口袋,拿出坠饰,他问:“对这件东西你知道什么?”
夏合利泰然自若地说:“不知道。”
我忙着点起一支香烟来。这样也许佛警官不会问我问题。过了一阵,佛警官对夏合利说;“你给我写一张单子,麦洛伯有点什么生意来往的人。”
“这没有问题。”夏合利保证道。
“好吧,”佛警官准备结束这次的问讯了,他说:“目前大概差不多了。请你要再多回忆一下,看还能想起什么来。万一想起什么,请你通知我。把他朋友的名单早点列出来,要写上我怎能和他们联系,写完名单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呢?”我问。
佛警官仔细看着我在研究。“你爱怎样走,就怎样走。”他终于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找得到你的。”
“不行,不行,现在不要走。”夏合利紧张地说:“赖,我要你留下来。我觉得,有需要——”他咳嗽,清清喉咙,但是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把话说完。
“帮忙把名单写出来。”佛警官含意深长挪揄地代他说完。一面走出房间去。
玛丽亚·龚沙利斯在夏合利写完名单后回来。她瘦长,深皮肤,50多岁,显然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手里捧了一大纸袋的食物——足足有15磅以上的东西。警察在屋子大门口截住了她,把她一下引到阁楼里来,同时通知了佛警官。
由于她不知道什么回事,夏合利把手上的笔放下,用西班牙语不断地向她讲话。
我看着站在房门口的警察守卫。假如我是佛山警官,我不会让两个证人用别人听不懂的话交谈的。
假如那警察听得懂西班牙话,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连看了几次手表,像是在看什么时候可以有饭吃。他伸一下懒腰,打一个呵欠,点着了一支烟。
夏合利和玛丽亚·龚沙利斯利用这段时间像房子在着火一样,互相用西班牙话交换了很多的话,在我看来,其范围足可包括自麦洛伯出生,一直到他死亡。
然后,突然的,玛丽亚龛动她鼻翼出声大哭。她自皮包拿出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呜呜有声。在悲伤的过程中途,她停下来,把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夏合利,用每分钟300个字的速度,向夏合利用西班牙话说话。
不论她想到的是什么,正是夏合利不愿谈到的。他把左肘稍弯手掌向她,像是要把她的意见推回给她。他发出了一个简单干脆的命令。
随便什么人,不必懂西班牙话,都会知道那代表“不行”。
此后,女的继续她不出声的饮泣,男的继续写完名单。
“这张名单要怎么办?”夏合利问我。
我指指站在房门口的警察。“交给他。就说是佛警官要的。”
夏合利照我说的做好。
我说:“OK,这样可以了。”我走向门口去。
夏合利向门口警察看去。那警察用手向外一挥,表示我们爱走就走。我们便像林中的小鸟获得了自由。
走向楼梯的半途,夏合利想起什么,转回去去找那女管家。
“最好不要再回去。”我低声向他说:“你已经占了太多便宜了。你再回去用西班牙话和那女管家交谈,即使那警察再笨也会觉醒了。”
夏合利用一本正经的语调问:“你这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趁能走的时候走了再说。”我说。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夏合利道。但是他直下楼梯,经过房子,出来到了街上。
第六章
在车子里,夏合利说:“赖,我现在要把你带到罗秀兰的公寓去。麦洛伯的事我希望由我第一个人告诉她。我也希望知道,那混帐坠饰是怎么回事。”
“我无所谓。”我说:“你反正出了钱,我的时间随便你用。”
我看到他在点着引擎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转入高档时汽车还在咳嗽。第二个交叉路口,他闯了红灯,倒退回来又撞了后面停着的一部车子的前保险杠。
“我来开车好了。”我说。
“好吧,我有点手抖。”
我走出车子绕过车头。他自车中移向本来我坐的位置,我打开左侧的车门,坐进驾驶盘后的坐位。我们来到西区进入高级住宅区。夏合利告诉我停在哪里。我特地问他,要不要我伴他进去。他说要。
罗秀兰本来没有看到我。她尖叫一声,高兴地跑向夏合利。他本想严肃一点的,但是她把双臂抱向他头颈,一只小腿离地向后弯,喊道:“合利叔!”好一下亲上他脸颊。
合和叔勉强把嘴唇空出来道:“罗小姐,我要给你介绍我的一个——嗯—一朋友,赖唐诺先生。”
她放下夏合利,红着脸,尴尬地愣了一下,把手伸向我,叫我和她握手,一面让我们进屋坐下。
她,褐色发肤,干脆,热情很有如深色的猫眼石。她的身材绝对可以上花花公子月历。曲线、眼、腿,无一或缺。目前她表现责任性的端庄娴静,但是效果也不见得出色,仍抵不住她淘气上翘的鼻尖,厚嘴唇,小嘴巴。表情掠过她脸,有如云影之在山上。
她用手帕把夏合利脸颊上口红印擦掉。一面自己用粉饼盒上的镜子照着,用小手指,唇膏,补妆,使嘴唇红红厚厚有如一只熟透了的草每,等候别人来采食。她热心地说话,有如机关枪开火。
“合利叔,也是你该来的时候了。你忘了上一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吧?你在干什么,用工作来损害自己?你工作太热心了。你要有休闲。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哥伦比亚的。做牛做马有什么好?我们应该——怎么啦,有什么事?你看来——告诉我,什么不对?”
夏合利清清喉咙,摸索着把自己的烟盒拿了出来,无助地看向我。
我把眉毛抬起来。
夏合利对我点点头。
我说:“我们给你带来的不是好消息,罗小姐。”
才做完唇部化妆工作的小拇指头停留在唇角。她的头没有移动,但是她的黑眼珠滚动着从粉饼盒盖镜子上缘看着我。
“不是?”她问,仍没有移动。
我说:“今天下午什么时候,麦洛伯被人杀死了。”
粉盒自她手中落下,撞上她膝盖,掉到地毯上都是粉。
眼光没有移开我的脸。“死了?”她问。
“是的。”
“怎么死的?”
“谋杀。”
“谋杀?”
“是的。”
“什么人干的?”
我说:“目前为止,尚没有人知道。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翡翠坠饰交给他的。”
“什么翡翠坠饰?”
“就是侯珊瑚遗赠给你的。”
“你是指那个碧玉坠饰?”
“是的。”
“老天!”她说:“这一个。”
夏合利眼睛都眯起来了。“怎么样?”他问:“你需要钱用,是吗,秀兰?你去找麦洛伯,要他替你把坠饰卖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肯接受——”
她脸上的表情使他自动停下来,那是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需要钱用?”她问。
“是的,你不是要钱用是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要钱用,否则你哪会要卖了——”
“但是我不要钱用。”她说;“老实说我要的是比较新潮一点的玩意儿。我请求麦先生替我去磋商,是因为他比我精明。我想用这只老式的坠饰去换——”
“多久之前的事?”夏合利问。
她眯起眼睛:“我来看看,应该是——?”
“前天?昨天?”夏合利催她说。
她眼睛张开,惊奇地睁得圆圆的:“合利叔,这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了。是——足足四个月了。”
夏合利道:“经过了那么多延搁,你有没有——”
“什么延搁?”
夏合利看着我。我说:“麦先生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