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兴趣地抬起眼来。“你是谁?有什么办法?”
我说:“一切由我来包,你想回哥伦比亚,是吗?”
“你会说西班牙话吗?”她问。
我说:“这位小姐会。”
那女人用西班牙话绕舌地爆出大堆的话,越说越快,越说越多。这些字连续地打击我的耳鼓,有如顽童一面走路,一面用钢笔去刮邻家的竹篱笆。
葛多娜道:“她唯一愿望是回哥伦比亚老家去,她的朋友都在她出身的家乡。这里,她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说:“这件事可以安排。我是专做这种事的经纪人。她要相信我,交给我来办,还可以得更多的钱。”
那女人听到我说的,完全懂我的意思。但她看看多娜,在回答之前,她要多娜给她翻译。然后她用西班牙话问:“他要什么?”
我说:“你在双苜矿场耽了很多年?”
她点点头。
“你是一个厨司,也是看护。侯珊瑚带去那边的小女孩是你带大的?”
她想要点头了,但是自己停下来。眼中又有留意和怀疑的表情。他转向多娜,说道:“翻译。”
多娜把我说的翻成西语。
西牛拉厉现在真正起疑了。她玩到这里为止,似乎不愿玩下去了。
我可不能半途而废。我说:“带回美国来的小孩,可不是侯珊瑚带去矿场的小孩。在侯女士死亡后,有人换了婴儿。矿场主管的太太把小孩换掉了,她以自己的孩子冒充,送来美国接受了大批遗产。侯珊瑚带去矿场的小女孩变了葛珍妮的女儿,你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值很多很多钱。”
那女人不说什么话。看着我,她露出贪婪的眼光。然后,迟迟地转向多娜要求翻译。
葛多娜自己恰看着我,一脸不相信有这种事的表情。
我说:“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忘了你自己,不要考虑个人的涉及。老天!你快翻译,说给她听。”
女孩和西牛拉厉用西班牙语交谈。老妇人用单音回答她。甚多娜用更多的西语,还加上各种手势。单字自多娜嘴中像机枪开火地射出来,老妇人仍用简单的话回答她。葛多娜又用了一些字,这次西牛拉厉开口了。一面说,她一面增加速度,慢慢也变了恨不能一次说完了,脸上表情也越来越丰富。过了一下,她停下来。
葛多娜转向我。她眼光惶惑,受创,她双唇颤动,但是说话尚能镇定。她说:“是真的。这位太太不知道由于调换了女儿之后,这——这位葛珍妮将得到多少好处。她认为调换女儿只是掩饰一件法所不容的小事。她愿意把一切交给你来办理。”
我说:“有一件事,十分重要。问她麦洛伯有没有来找过她。”
西牛拉厉对这件问题根本不等翻译:“那被杀的西牛吗?”她问。
“是的,就是他。“
“他很好,他给我钱。”
“什么时候?”
“他死前一天。第一天给我钱,第二天他死了。”
“你和他说话?”
“一点点。”
“还是有一点点。”
“是的,一点点。”
“你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和你谈过话?”
“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绝对没有。”
我对多娜说;“告诉她,她一定得向会记下她所说每一个西班牙字的人,再详细地说一遍。说完了还要签字存证。那样,她会有钱买衣服,回哥伦比亚去拜访她的老朋友们。我会替她做经理人,一切包在我身上。”
这些话仍没有必要翻译。西牛拉厉是久久习惯于听天由命的人。她说:“我同意。我们来喝一点。”
“现在不要。”我说:“我们不喝。”
我转向葛多娜。“打电话给警察总局。找宓善楼警官,叫他找一个西班牙语速记员,找一个公证人,立即到这里来。”
“我们可以把她带过去呀。”多娜说。
“我要他到这里来看一看。我要他就在这房间里听她说这故事。这样印象会深一点,再说,我自己一定得盯住她,绝不让她离开我视线。”
“能不能我们到他那里给他解释——”
我说:“我才离开过一个证人,足足一吨炸药在他身后爆炸。我抱歉,你只好一个人用我的公司车去找公用电话,我在这里陪这位太太。我不要在写好证词前,她有什么意外。”我又加一句:“你懂得这是什么情况吗?”
她说:“唐诺。我也一直在想,这会变成什么情况。”
于是她走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一间脏乱的厨房里,面对着一位老妇人,嗅着不卫生,有琴酒和垃圾味的空气。
第二十五章
西牛拉厉用发抖的手签了一张证词书。宓善楼警官用吸墨水纸印干了黑水渍,把证词书折了两折,放进上衣口袋之中,示意地看着我。
我跟了他走向有回音的走廊,来到有点斜的门廊。
“怎么样?”善楼问。
“你能不能暂时留置她一下,算是重要人证?”我问。
“什么东西的人证?”
“麦洛伯谋杀案。”
他说:“你不会是自己想捞一票吧,唐诺?”
“怎么捞?”
“那老女人唯一能证明的是在哥伦比亚,一个矿业小城里,一件换婴的故事,何况要完成证明,尚还要费很多周章。叫一个老女人签张证词最一回事,要一个证人站在法庭上,经得起对方律师的交互询问,是另外一回事。要不然,全美国的遗产继承人都会饱受威胁了。你以为法官是那么容易相信的?光清清律师,还得花几千元呢。像你这样天真,每一个小漂亮都可以站起来试试自己是不是小时候被人从有钱人家换出来的——”
“你还没有了解呀?”
“老实说,没有。”他涩涩地说。
我说:“换婴的事把它忘了。你全力于麦洛伯的谋杀案好了。”
“又如何?”
我说;“夏合利和麦洛伯是两个信托人。表面上看来,罗秀兰是葛多娜,或是葛多娜是真的罗秀兰,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一旦牵入翡翠的分赃,情况就不同了。那是一块肥肉。夏合利、麦洛伯和罗秀兰,谁不想沾点油水?”
“好吧,好吧,”善楼道:“就算大家要想沾点油水。这和麦洛伯被干掉有什么关系?”
“完全没有。”
他出乎意外地看着我。
我说:“我的推理,是夏合利先知道了缪林社的故事,于是夏合利把缪林杜放在矿场里做经理。我们假设麦洛伯是翡翠走私中一员,但也仅限于此。他对换婴一事并不知情。夏合利参与换婴案,为的是自己的好处。”
“怎么要那么多假设?”善楼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应该见一下‘合利叔’和罗秀兰在一起时的镜头。然后,你就不会认为是假设太多了。”
“喔,喔。”善楼道:“是这样的嗯?”
“是这样的。”
“说下去。”
“在出事那一天,麦洛伯准备有所行动了。有人告诉了他内情,他准备出击。他去看了西牛拉厉,他用电话叫来葛珍妮。他对她们所说的活,招致了背上刺上飞刀。”
“飞刀?”
“是的,葛珍妮是飞刀能手。不但如此,而且他认为所有年轻女环都该学这么一手。”
善楼蹙眉了。
“目前,”我继续道:“罗秀兰决定对霍势会玩圣诞老人的把戏。她去过他的住处,给过他2000元钱。”
“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霍劳普申请了一张去南美的护照。他们不要他去南美。假如他要去,夏合利要眼下去。他们请白莎来跟踪霍劳普——但是他们最希望他不去。有2000元钱。应该可以把他留在家中玩马了。这些事实,处处都显示:在哥伦比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要别人知道。但是秀兰花了2000元钱到他的地方去,使她有机会在他住处弄到了一些绿色有毒结晶,也给了她一个机会,用打字机打了个地址。所以,她的走一次也不是白走的。”
“说下去。”善楼道:“不要停。我在听。目前我有时间,听听无所谓。”
我说:“有两个人非常关切,假如麦洛伯知道了缪林社的秘密而准备说出来,会有什么结果。一个是葛珍妮,一个是罗秀兰。”
“一开始你是怎么知道的?”善楼问。我看他是在拖时间。
我说:“很多小事情。我见到过葛珍妮,她为小事对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发怒。但,后来,我又在罗秀兰家里见到她;她服侍秀兰无微不至,像是前世欠宠坏了的子女的母亲一样。”
“我在这里听到的说法是,葛珍妮在这里生活得像个贵妇,因为在哥伦比亚地工作得像只狗,积下每分钱来。但是我在哥伦比亚听到的,恰是她在哥伦比亚生活得像贵妇,在美国她死命工作以赚钞票。缪林杜,那目不识丁的矿场经理,在哥伦比亚银行里有大笔存款。缪林杜有些消息,他想拿来换取钞票,这件事和女儿及护士有关。把这些凑在一起,再来看葛珍妮和罗秀兰的面貌相似点。再看看葛珍妮和葛多娜无论外表内在没有一点相似。老天!任何人不必要做侦探,都会明白其中的情节。”
宓善楼自口袋中掏出一支雪茄,用牙齿把尾端咬掉一小段,把湿的烟草一口吐在地上,擦上一支火柴。“混帐的,乱七八糟!”他说:“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说:“那个杀掉麦洛伯的人很会玩刀子,那个人和他在同一房间内。把你自己放在麦洛伯地位看一下,你发现了罗秀兰是假冒的资料,你相信资料是真的。但是你不是从背后阴损人的人。有了这个资料,你要叫什么人来?当那个人来了之后,把事情弄清楚了,你又要打电话给什么人而说:‘请你到这里来。这里有一件——’”
“你是指另外那个男受益人?”善楼打断地说。
“正是,”我说:“你会找霍劳普,说明你发现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你说在哥伦比亚有证据可以找到——正在这时候,一把匕首就永远封住了你的口。”
“然而,霍劳苦又为什么不直接到我们警方来,告诉我们电话中他听到了些什么?”
“霍劳普没来找你们,反而决定去南美,做一点调查工作。你想他为什么要如此?”
“但是,我认为麦洛伯是在南美得知的换婴消息呀。”
“没错,但是麦洛伯要有证明。他回到这里来调查,他花了不少时候才找到了西牛拉厉。等他和她谈过话后,他叫葛珍妮来看他。她看到他紧张了。他逃跑出去,想要找夏合利和罗秀兰。她和夏合利在下午见了面,夏合利告诉他些什么。使她大为放心。”
“你认为她紧张兮兮,因为她杀了麦洛伯……”
“因为她以为没有杀死他。但当她知道麦洛伯死了就安静下来。”
“假如像你所说,一个疑犯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
善楼像每次有困难待决时一样,他摸摸自己的一头硬发“赖,你这小子,”他终于说道:“除了推理,你根本没有证据呀!”
“哥伦布有吗?”我问他,自己回进屋子去。
第二十六章
白莎的声音中滴得出溶解了的白脱油和糖浆。像是周日早上的甜饼。“唐诺,好人。”她说:“你来看一眼,一切都准备好了。”
洋洋得意地,她打开一扇门,门上漆着“赖唐诺,私人办公室”。
那是一套两间的办公室,外间小一点,但亮光充足,卜爱茜坐在那里,仍是拼命地在打字。在她后面,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家具有如百万富翁办公室。深的皮制座椅,光亮的核桃木办公桌,厚厚的地毯。
“怎么样,够格吗?”白莎热心地问。
我走向打字机,问卜爱茜道:“你在干什么?”
白莎说:“新来的小姐没有她快。有些工作来不及赶工,我请——”
我一下把卜爱茜打字机里的纸抽出来,交给白莎。我说:“前面办公室里的小姐假如做不完交给她们的工作,就得再添人手。卜爱茜要做我给她的工作。”
柯白莎深吸一口气。“好的,唐诺。”她像鸽子求爱似地说。
卜爱茜向上看我,做着鬼脸笑道:“唐诺,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一生在工作。我每天来这里,一天8小时,就是用这架打字机。不叫我工作,我——”
我说:“今天开始,一般秘书做什么,你做什么。出去买本电影杂志,放在写字桌第一只抽屉里,把抽屉拉开一半,坐在那里看。有客户进来,你把抽屉一关,看起来像只打字机一样公事化。客户一进我办公室,你又可以看书了。”
“唐诺,你知道我不会这样的。”
我说:“每天不断打字,把青春浪费了,把自己变成机器了。晚上睡觉时脑子里都是字键,将来神经不衰弱才有鬼。你已经干得太多,对得起本侦探社了。从今以后要轻松点了。”
她看看白莎。
白莎高兴地笑着。“唐诺,”她说:“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进你的私人办公室去,让我来告诉你好消息。”
我说:“这里够私下了;你说吧。”
“麦洛伯谋杀案,你每一件推理都正确了。那个姓葛的小姐完全弄昏了头,但是她感激得不得了。宓善楼则认为你是合作听话的好小子。”
“怎么啦?”我问。
“罗秀兰终于认罪了。”
“她妈妈有份吗?”
“她妈妈什么也不知道。夏合利十分疑心,但他不愿说一句话。那个缪林杜说了太多话了。他露了一些给麦洛伯,以为麦洛伯是知道的,但引起了麦洛伯极大的震惊。共同盗采翡翠是一回事,但是换婴是另外一回事。麦洛伯回来这里开始调查。几经周折,他找到了缪林杜的母亲。他问出不少活,使他相信确有换婴这回事。他把葛珍妮叫来,迫使她承认有这个事实,她恐慌,所以说谎。但那时,麦洛伯已有了不少依据。他把罗秀兰叫来,他告诉她,一切已露出来,不能再装了。但他犯了一个大错,他给霍劳普打电话,他背向罗秀兰。”
我说:“据我推理,霍劳普知道这个里面有文章,他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多少。他认为最可能的是盗用信托金,于是他决定自己去南美,自己来调查。”
“对的。”
“夏合利如何?”
“夏合利显然对已发生的事大大的起疑,但他并未参与杀人。他去哥伦比亚,是因为霍劳普夫的关系。他要确定,霍劳普见不到可以使他了解真相的人。这也是他要我也跟下去的理由——帮他去对付霍劳普。当然,顺便也是去取回新采出的翡翠。”
我问:“一开始,夏合利为什么要我去查那翡翠坠饰?”
“因为,哥伦比亚秘密调查人员已经嗅出其中有问题,已开始跟踪邱倍德了。所以邱倍德、夏合利和麦洛伯要设法使大家相信,在牛班明手上的坠饰确是哥伦比亚古董家传之宝。那时哥伦比亚的密探已经盯上牛班明这一件坠饰了。”
“夏合利决心把你弄进案子来。他安排好,你会发现一条线索把你带到邱倍德那里,又带往麦洛伯,最后找到罗秀兰。有关这件事,他们希望我们完全相信坠饰,以及坠饰上的翡翠都是古董,然后由我们来把消息传给牛班明。牛班明事实上是个诚实的商人,自然会把这件事告诉已经发现翡翠市场稍稍有些不平衡,并找到牛班明店里来的哥伦比亚密探。当时他们已盯住这个坠饰,在问牛班明问题了。这就是牛班明逼问夏合利的原因。”
“麦洛怕死后,夏合利惊慌了.一度他认为是哥论比亚来的人干的,到底国家专卖是件大事。夏合利不知道他们国家为保护专卖,会付出手段到什么程度。现在看来,当然是我笨,但当时他不得不有此想法。反正他惊慌到失措的程度,倒是真的。”
“邱倍德也慌了,他都快决定自首,向政府请求保护了。虽然邱倍德必须回头去找他的旧帐本参考,但是,这个坠饰本来确是本婉律小姐的,上面也的确不是翡翠,而是不值钱的石榴石和红宝石。谋杀案既然发生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