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秦雪躲在被子内不愿出来,杨顺坐在她一旁,看着她,并不说话。花解语徘徊屋外,良久,回屋写了封信命人给杨勋送去,信中一语,“孩子没了。”
杨勋立身山顶,接过小玉递来的一篮子纸钱,顺着山风抛向空中。山内的阴冷让他猛然咳嗽,小玉忙是为他遮上厚披风,劝道:“公子,我们回去吧。”杨勋看向她,又看向她的手,“你也为那孩子撒些钱物,这条命,你也出手了。”
小玉点点头,扶着杨勋从山顶走下。
四月末,大辽再次来犯,在仓木戈壁摆开偌大的阵势,且有耶律泉训练的狼群,却没有耶律泉的身影。秦雪同杨顺订了婚期,本想五月初行大婚之礼,却被辽军的到来阻了计划。
刘娥向宋真宗亲荐秦雪,若是以前如此,想是她希望秦雪屡立奇功,做宋祥坚硬的后盾。如今这样做,似是存了些要她战死的意思。秦雪不敢多想,受命同王侁一起领军,开赴仓木州。杨顺担心她的安危,请命一同赶去。
辽军乃耶律木挂帅,秦雪赶至仓木边境时才知耶律泉已经归隐,去向不明。她命熏骨庄众人想尽办法探查,都未得到他的消息。却在某个恍惚间想起以前同他说过的话,想起了萧鸢的那座寨子。
秦雪遣回熏骨庄之人,不再继续寻找,将心思放在了对辽大战上。
此番领兵由刘娥点将,封了王侁为帅,秦雪为兵,杨顺为将,部署仗势十分奇怪。临行前,杨业叮嘱两个孩子,诸事小心,应是看出了此战的不同。
对垒第一局,王侁命秦雪领兵五千直达仓木戈壁,辽人地界。秦雪看着其中风险,想要辩明,被王侁以服从军令为由给挡了回去。无奈之下,秦雪只得领兵出城,开赴戈壁。
毫无意外,路遇辽兵,两军苦战,毫无阵法可言。宋军还未踏足戈壁,便被狼狈赶回。王侁以秦雪失职为名,重责了二十军棍。杨顺看出此次出兵是有意针对秦雪,想是刘娥暗自指使王侁所为,否则王侁不敢有这样大的胆子。再看秦雪躺于病榻,觉得她此番受罚,反而是件好事。
杨顺写信给百里钰,要了副不损机理,却看着病重的方子喂秦雪服下,要她称病在床。王侁派军医前来探看,军医查出秦雪果然病得极重,不易领兵。王侁这才决定放过她几日,诸事又施到了杨顺身上,倒无刻意为难之意,想是刘娥未提杨顺之事,王侁不敢出手。
天波府商量对策,却因对方是大宋皇后一时没了办法。即使秦雪可逃过这一时,也不能逃过刘娥明箭暗箭的一世,这一劫总会到来。
杨永提出,“为今之计,秦雪只有‘死’,才能解脱。”
“可是,老四怎么办?”杨泰觉得不妥。
杨业起声道:“如今形势对秦雪不利,送信给老四,要他同秦雪做好准备。”
军营内,秦雪趴在床榻读着杨勋的上一封来信,“最近总想起你做的玉米羹,想要吃时要小玉做给我,奈何她太笨,怎么都不能做好,我反而更想吃你做的,杨顺那小子有福气了。”秦雪放下信件,愣怔半晌,对一旁杨勋道:“有半个月了吧。“她侧身床榻上,推了推杨勋,“是不是有半个月没回信了?”
“好了。”杨勋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应该快到了。三哥还要治病,不能时时都给你写信。”
秦雪感受着他跳动的心脏,心里滋味复杂,总觉得不太踏实。抬头看向杨勋的眼睛,“若是他病症加重了,你不许瞒着我。”
“放心,一定最先让你知道。”杨勋将她的头按了回去,“好好睡觉,不许再提,你也不怕我心里不舒服。”
“那我不问了,可是,你要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他,不能让他同我们断了联系。”
“知道了,快睡觉。”杨顺将她抱得极紧,尽量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给她。
梦里,杨勋的身影出现在秦雪面前,有些模糊。她靠近他一步,他便远离一步,永远让她看不清自己。最后,慢慢转身离开。秦雪从梦中惊醒,身上满是汗珠,杨顺已经不在身边,应是去了校场。她独自坐在床榻上,依靠着床沿,盯着窗外慢慢开始变亮的天色,平复着心中的不安。良久,终于忍不住,提笔到桌案,写下:
‘近日战事皱紧,未来得及给你写信,心里有许多话想同你说,更想当面说。杨顺这坏小子总是很忙,都没有时间陪我聊天。很怀念有你在的日子,我们同住帐内,趴在桌子上说些只有我们知晓的事情,现在想想都很快乐。我想见见你,杨顺说你正在治病,不能见生人。可我不是生人对吧?我们之间有多熟悉,杨顺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吃错,不想我去看你。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我们有三个月没见面了吧。每每收到你的来信,我更加想见你,同我见个面好不好?或者,我在门外,听听你的声音就走’,署名‘秦雪。’
她将信件装入信封,杨顺恰巧走来,她便将信递给了他,“给了三哥。”
“里面有没有写我的坏话?”杨顺笑着接下,放入了胸前。
“有。”秦雪瞪他一眼,“说你没时间陪我,说我很想念他陪着的日子。”
杨顺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也很想念他,想念他陪着的日子。”
秦雪轻轻抱着他的手臂,回忆起往昔的一些事情,忍不住地抿嘴浅笑。
又是四天过去,依然没有杨勋的来信,秦雪心中不安,提笔再次写下:
‘怎么一直不回信,病得很严重对不对?杨顺说你不能长时间写字看书,所以信就会少些,可是,你每天都做些什么?不能看书,你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也不能看我给你的信?找个时间给我回信吧。最近总是梦到你,可你不太爱搭理我了,是不是遇到了好看的女子,若是有,就告诉我一声,我帮你看看,她人怎么样,要那种能过日子的,不要像我一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若是那个女子不能照顾你,我不会喜欢她的,你求我,我也不会喜欢。给我回信吧。’,署名‘秦雪’。
又过五日,依然没回信,秦雪有些生气,想要写些骂他的话,最后还是忍下,趴在桌案上,提笔写道:
‘杨顺说你找到了一个能够照顾你的女子,你很喜欢她。原来你是重色轻友之人,见了美人,就不理我了。既然你过得好,我也该替你高兴的,对不对?你前些日子来信说,小玉做的蛋花羹不好吃,我在信里写了个做法儿,你要喜欢的那个女子好好学学,她人一定很聪明,才会得你的青睐,所以,一定会比小玉和我做的好吃。对了,我记得百里钰死前曾经说过,大辽的‘兰子草’可以研磨成药粉,可以治疗‘松骨’余毒,虽然知晓百里钰已经入了魔障,所说之话并不能全信,可他是神医,总会有说准的时候。等哪日战事稳些了,我便潜入大辽,替你寻些‘兰子草’,若是你病好了,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对吗?给我回信。’署名,‘秦雪’。
不知为何,杨勋不再理会这个给他不停写信的女子,只是派人给杨勋传话,让他有何事再转达给秦雪。不过,能得到他的一些消息,秦雪还是很满足的,拉着杨顺问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是说错了什么话,让杨勋开始讨厌她了。
杨顺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他那么喜欢你,绝对不会讨厌你的。”
他虽然这样说,秦雪依然觉得,自己哪里没有做对,杨勋正在开始讨厌她。
半个月后,秦雪再次提笔写道:
‘我都要去大辽了,你也不来信劝劝我,告诉我那里很危险,要我不要为你冒险。或是说想见我一面,当面给我讲讲道理。你怎么一直不回信,我真的有些担心了。并不是说以前不担心,可是,现在更担心。既然你一直不回信,那我就告诉你我的决定,我明天就去大辽。坏杨顺那里我不打算同他讲。你等我的消息,我一定带着‘兰子草’去看你。’署名,‘秦雪’。
第二日傍晚,秦雪悄悄收拾包袱,算着杨顺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回来,自己早已逃跑。心中暗暗盘算着日后如何同杨顺解释,她放不下杨勋的病,兰子草,她一定要为杨勋寻回来。
“这是去哪儿?”杨顺突然入帐,看着一身男装的秦雪,微眯眼睛。
秦雪拿出藏于身后的包袱,扯出一抹笑,撒娇道:“就是觉得无聊,想跑出去玩儿一段时间。”
杨顺非但没有责备她,眼中反而浮出疼惜之意,走上前一步,张了张口并未说什么,只是蹙眉盯着她。察觉出杨顺神色的不同,秦雪以为军中出了什么事,向前一步焦急道:“莫不是军中出事了?”
杨顺摇了摇头,眼中神色甚是复杂,良久,从身后拿出一叠信,放于面前桌案上。秦雪疑惑,侧目看去,正是自己的字迹,每封信上都写着‘杨勋’。
秦雪瞪大眼睛,脑中一阵轰鸣,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之人,“怎么会在你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旧念停信 宋遇群狼
【第七十七章】旧念停信宋遇群狼
“因为。”杨顺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要说。”秦雪大声制止他道,“求你,不要说。”她踉跄地后退一步,眼中泪珠打着转,被她匆忙擦下,挤出一个笑,“我是怎么了?眼睛不太舒服,莫名其妙的哭什么。”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些信件,自言自语道:“他正在治病,我怎么忘了,他不能写字,不能看书,自然也不能读信了。”
“他没了。”杨勋沉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犹如炸响的闷雷,惊得秦雪踉跄倒地。
“雪。”杨勋想要扶她,被她猛地推走,不可置信地抖动着双手,想要起身,脚下却如何都踩不稳。
“雪。”一只手紧紧抱住她晃动的越来越厉害的身子,将头埋在她骤冷的脖颈,柔声道:“他同你告别的那一夜,你刚刚离开,他就没了。”
“骗子。”秦雪推走他,终于站起身,指着桌子上的信道:“他每个月都会给我来信,从来没有间断过,那是他的字迹,我都认得,连语气都是他的。你如今这样骗我,是为什么?”她已经歇斯底里,喊得嗓子有些发疼,依然没有心疼的厉害。
突然,她想到了那个夜晚,杨勋脸上的神色,她再也忍不住,似是明白了一切,又懂得了这一切。她稳了稳情绪,泣声道:“只有一颗解药,对不对?他根本没吃解药,对不对?”
“雪。”
“为什么?”秦雪猛地跪倒在地,几乎整个身子都栽在了冰冷的地面,整个身子抖到不能自己,似是要散架了一般,眼睛已经看不到其它,模糊的有些害怕。即使被杨顺紧紧抱着,她依然觉得异常寒冷,这股阴冷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几乎吞噬了她的整颗心脏。
灵堂内,雪白的布衣裹在身上,秦雪捧着杨勋的灵牌呆愣地依靠着桌腿,小玉跪在她一旁,低声抽泣。
“他可有什么话对我说?”秦雪紧紧抓着手中的灵牌,仿佛怕它跑了一般。
“先生说,那颗解药是秦雪的,在他心中,你比他更该活着。”小玉抽泣道。
秦雪冷冷地笑出声,将灵牌举在面前,“你以为这样我会开心,你以为要我活着就是对我好?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当我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还能安心的盯着我这副不该活着的身子,好好生活吗?”
“秦雪。”小玉跪到她面前,“先生希望秦雪活着,就当是为了先生,还请秦雪好好爱护身子。”
“是他教你的吧。”秦雪慢慢放下手中灵牌,“你什么都听他的,模仿他的字迹和语气,替他给我写信,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小玉抽泣着点点头。
“为什么不再继续骗我,为什么不可以继续骗我?”
“因为你要见他,你说要见他。”小玉抹了抹眼泪,“你写的每封信,都是杨将军收着,然后给我看,可是,当我们听说你要见他,顿时没了办法,知道你性子执着,要想见一定会去见。所幸就不回信,顺着你的意思编造了一个女子陪着他的事情,希望你听说有人照顾他,而不再提起去看他,怎知,你又要为他去寻‘兰子草’。杨将军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了,才将一切都道出的。”
“杨顺。”秦雪浮出怒气,手中拳头握紧。
“还有一事。”小玉见她抱着灵牌不放手,鼓足勇气道:“先生还要小玉告诉秦雪一件事。”
秦雪察觉到她言语中的犹豫,疑惑道:“什么事?”
小玉咬咬牙,将头埋得极低,起声道:“秦雪肚子里的孩子,是先生弄没的。”
“出去。”秦雪似是疯了般,想要扑打面前的小玉,声音被帐外的杨顺听到,他慌忙跑入。
“出去,出去。”秦雪依然紧紧抓着杨勋的灵牌,推搡着跪地抽泣的小玉。
杨顺将她抱紧,对小玉道:“你先出去。”
小玉掩面跑走。秦雪躲在杨顺怀中哭得几乎没有力气。
三日后,辽宋边境最惨烈的一场战争悄然发生。仓木戈壁,群狼来袭,杨顺领兵强攻,一瞬落了下风。辽将埋伏丘陵后,待狼群占了优势,全速攻来。杨顺领兵快逃,却被前后夹击,苦战半日,所带兵将全数被杀。佐格挥动一只手臂护着杨顺外逃,却被两只狼紧追,身上多处被咬,他依然强撑着,想要护杨顺周全。
宋将全军覆没的消息传至军营,秦雪从灵堂惊起,换了铠甲跑至王侁营帐请兵。
“杨顺处辽军颇多,不易再派人马。”王侁坐于正位,盯着行军图并未看秦雪。
“我军有难,本该派兵增援,怎可因为人多而丢弃他们。”秦雪向前一步,跪地求道:“请元帅点两千兵于我。”
王侁面露为难,“近些日子大战不断,军中本就。”
“父亲。”还未等王侁拒绝,王甘跑至营帐,“求父亲准了秦雪所求。”
“并非为父不愿,只是军中兵力损失严重。”
“求父亲,秦雪有恩于我,父亲就当替孩儿还恩于她,让她救下杨顺。”
此事王侁听说过,却无王甘身临其境的体会,奈何王甘苦求,他叹气道:“好吧,秦雪领一千兵前去。”
“末将领命。”秦雪疾疾转身,正遇王甘目光,两人点头一礼。
营帐内,王甘气恼,“父亲为何处处为难秦雪。”
王侁起身摇头,“此事为父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
“是,皇后之令。”
“皇后?”王甘垂目,半晌,抬头惊愕,“因为太子?”
王侁叹气,“我与秦雪能有什么大仇?若不是皇后对她不满,我也不用处处想计害她。”
“太子之死当真同秦雪有关?她和杨家,拥护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吗?”
“孩子,你可知秦雪曾经在大辽住过六年之久。”
“秦雪在大辽?”王甘不敢相信。
“皇后查出,秦雪非但在大辽久住,更是同耶律泉有一段情,且两人至今还暧昧不清。皇后本就觉得秦雪亲近太子是有所图,如今,太子已死,更加证实皇后所想,秦雪乃大辽奸细。”
王甘轻哼一声,“不可能,秦雪所做孩儿都看在眼里,她若是大辽奸细,那么,人人皆是大辽奸细。”
“孩子,不能被秦雪蒙蔽了。上次对耶律木之战,为父点兵给秦雪。结果回来之人报,秦雪明明占了上风,明明可以将耶律木擒下,她却刻意将他放走,导致耶律木寻到回转的时机,将我军一网打尽,致使回来之人不到一百。而她秦雪却活着。”
王侁盯着仓木戈壁的沙盘,继续道:“此番杨顺领兵,部署周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