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军士跪地,顿了顿声色,低头回道:“潘公子,战死了。”
良久,杨泰都未讲话,军士抬头看他,他已转过身去,看不出脸上表情,又是良久,他才缓声道:“京中可派人通传了?”
“军师已派人赶往京城。”军士拱手回道。
“花解语呢?她。”杨泰并未问出。
“将军放心,花姑娘并未战死。只是,只是。”他顿了顿,犹豫半晌。
“说吧。”杨泰已经做好了听见任何噩耗的准备,声色淡淡。
“是。”军士抬头,沉声道:“耶律木将花姑娘挟走了。”
杨泰拧紧眉梢,拳头紧握,看向面前之人,疲惫道:“起来吧。”
军士拱手一礼,起身退下。
已入深夜,杨顺泡在药缸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倒头睡着。杨永推门而入,接替杨勋,让他去休息会儿。杨勋走出房间,转而进了秦雪的屋子,请来照顾她的女子见杨勋走入,欠了欠身从房内退出。
杨勋坐于秦雪一旁,盯着那张惨白的脸,伸出手轻轻抚上,指尖顺着她微微颤抖的眼角,缓缓推到眉心。有多久没有这样呆在一起了,上次的谈心说话,仿佛已过多年。杨勋寻到她微凉的手,慢慢握紧。
几日的疲累让他有些发困,所幸搬了凳子坐在秦雪一侧,手始终同她相握,困意也就袭来,倒是睡得很安稳。梦里是潘善被血水包裹的尸身,是花解语站立城楼的哭泣,是杨泰、杨顺挥舞长枪的拼杀,偏偏没有手中之人的一切,他很想梦到她,却如何都做不到。
城内锣声一瞬而至,杨勋从梦中惊醒,立直身子时扯动了手心之人,让她的身子也微微抬起了些。天色已经大亮,杨勋慌忙将秦雪扶好,为她遮了被子,手也放入被角,从屋内疾步而出。
院内很是平静,锣声依然在响。杨勋行至杨泰院中,看到一个守城卒正跪身他面前,回禀道:“花姑娘被苍木戈壁的一个村人送了回来。”
“在哪里?”杨泰面露喜色,将面前守城卒拽起,“带我过去。”
还未等杨泰抬步,院外已经跑入几个军士,其中一个高兴道:“花姑娘就在院外。”
杨泰飞身跑出,将木车上的花解语抱起,看了看她的身子,倒是干净规矩,想她并没有受刑,将她慢慢抱回怀中,万分庆幸。只是花解语昏迷不醒,对他这样的举动没有半分回应,身子软软的倒在他怀里。
“将百里钰带来。”杨勋吩咐一句,看着杨泰将花解语抱入屋内。
送花解语前来的村人犹豫着没有离开,杨勋会意,从袖口掏出银钱递给他道:“多谢乡亲。”
“不。”村人推回他的手,从胸前拿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这是那个大辽之人要俺送来的,这趟俺本来不想走,也不想给他做事,只是这姑娘已经奄奄一息,俺不能因为恨辽人而害了姑娘性命,所以,就来了。”他从车上走下,驱动马匹调转方向,从府内走出。
杨勋拿着信件,看了看杨泰消失的方向,直觉告诉他,这封信同花解语有关。他将信口撕开,犹豫半晌,展开信件读了起来。整个过程,他皆面无表情,只是放下信件时,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此时,百里钰已经赶来。
杨勋跟着百里钰走入屋内,杨泰正紧紧握着花解语的手,见她一直未醒,开始有些担忧。余光中看见走来的百里钰,慌忙起身请他为花解语探脉。
良久,百里钰起身,松开花解语的手腕,面色平平,“不妨事,只是中了迷药,很快便能醒来。”
“那就好。”杨泰总算松了口气。
百里钰转身离开时,撞上了杨勋的目光。百里钰看了看他手中的信件,心里明白杨勋已经知晓,也就未再说话,抬步走出屋子,将房门轻轻关上。
杨泰高兴地牵起花解语的手,对一旁杨勋道:“等她醒了,我就去花家提亲。”
☆、【第四十四章】意外之喜 秦雪秦风
【第四十四章】意外之喜秦雪秦风
杨勋向前一步,垂目思忖,终是缓声道:“耶律木一同送来了信件。”
杨泰拂过花解语鬓发的手微微一顿,眼睛扫到她脖颈下的一抹深红,轻轻吐出一口气,起声道:“你知道就行,不必同我讲了。”
“大哥,你能过去这个坎儿,花娘她。”杨勋说话吞吞吐吐,倒不似以前的样子。
一阵风突然扑打过木窗,带来一时的震动,又悄然消失。杨泰并未讲话,看着面前闭眼沉睡之人,似是想到了她以后会是如何模样,杨泰蹙眉担忧,一只手伸向杨勋,“拿来吧。”
“大哥,这信不能留着。”杨勋将信件递到杨泰手中,慢慢转身离开。
信件一直被杨泰紧握,却未被他举起来看。时间仿佛一瞬凝聚,屋内的两抹身影,显得无比平静,一个稳稳地呼吸,一个沉沉地熟睡,一切看起来美好的不自然。
辽军营帐内,南古尔立身耶律泉面前,回道:“俘虏的宋军有一个是杨顺的副将,叫‘佐格’,其他的,都是不知名的小兵。常常同秦雪在一起的徐默,死在了戈壁上。”
“全部杀了。”耶律泉坐在榻上神色疲惫,一旁是秦雪换下的衣服和她挂着的弓箭,耶律泉将它们一把打落在地,冷声道:“都烧了。”
“是。”南古尔咬着嘴唇将东西拾起抱入怀中,正要转身时想起一事,看向耶律泉,“耶律亲王昨日将花解语抓入了军中,今日一早便送了回去。”
“完好的吗?”耶律泉一脸淡漠,慢慢起身,走到沙盘一旁,将永泽的沙雕一掌击碎。
南古尔低头,“昨天晚上被下了□□,已经成了耶律亲王的人,今日送回去时,药性还未散,耶律亲王又给她服下了麻痹人的乌草,使其一直昏睡着。”
“杨家知道吗?”耶律泉依然神情淡淡。
“耶律亲王付了封信一同送去蔺庄,想那杨泰已经知晓,花解语并非完整之身了。”
耶律泉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心中却想起同秦雪的那晚,怒气浮上心头,将面前的沙盘猛然掀翻在地。
潘善战死的消息传入京城,立在大殿一侧的潘美慢慢抬起头,全然不顾是否会惹怒宋真宗,行至报信官面前,拽起他,不可置信地问了句,“你说,谁战死了?”
“回,回代国公,潘善,潘公子,殉国。”报信官又重复了一遍。
潘美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跌坐朝堂。
“快,快扶代国公下殿休息。”宋真宗念他失子心痛,并不追究他的无礼,命身边内侍将他搀扶下去。潘美一脸沉寂,面无表情的被人从大殿架出。杨业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愧疚,自己的孩子都完好无损的准备回京,偏偏少了潘善。
“杨业领旨。”李富的声音从大殿传来,“杨家忠勇,为国分忧。”李富说了些什么,杨业已经不能听清,他回想着方才潘美昏倒的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跟潘家的梁子是要结下了。
辽国境内,萧太后下旨,命耶律泉、耶律木收兵回辽。此次辽宋之战双方皆有损失,看似战了平手,实则大宋损失最重。耶律泉心中仍有不甘,却不能公然违抗耶律隆绪的旨意,只得将蒙蛰重新带回大辽,本想用他做饵的诱敌之计还未完全施展,便被扼杀。
如今辽国撤军,得以让大宋有了喘息之机。
宋狄的运粮车刚刚抵达,又要随杨家一同回京,如同没来过一般。
大军半月后从蔺庄出发,马车内,秦雪倒在杨顺怀里,眼中毫无神色。她的身子本已无碍,却在听说潘善之事后,心中闷气拥堵,一直无法散去,便结成了心病,导致旧伤迟迟不能痊愈。
杨勋坐在两人一旁,心中隐有一丝不快,惹他一直闭目。杨泰、白芦策马大军队前,领兵回京。花解语并未相随,三天前不告而别。杨永不必回京复命,便替杨泰赶往花家寻她。
大军已快出苍木地界,极远的官道上似是趴着何物,偶尔一动。杨泰抬手示意众人停步,命白芦前去查看。只见白芦靠近那物时,已从马上跳下,满是不可思议地将其扶起,杨泰微微眯眼,看清了那物乃是一人。
“将军。”白芦激动喊出,“是佐格。”
大军整顿休息,佐格被抬入车内,除了少了一只左臂,全身并无重伤。他筋疲力尽地喘着粗气,眼中浮出湿润,看向车内熟悉的众人,几乎留下泪来。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秦雪见到是他,多日以来的沉默终于打破,慢慢蹲在他一旁,抓了抓他已经空空的袖管。
佐格努力摇了摇头,轻声道:“是耶律泉命人将我扔在此地,等着你们。”
“耶律泉?”杨勋不大明白,追问道:“他这是何意?”
佐格犹豫地看了看众人,蹙眉回道:“他要杨家每每看到我这手臂,就会想起这次大战,想起他对我们的羞辱,想起我们失去的那些人。”
众人愣怔沉默,本已褪去的心伤,浮出的喜悦,一瞬而逝。转而又想起死去的潘善,跑走的花解语。
“秦风。”佐格看向秦雪,“耶律泉要我带话给你,说他会娶一个叫‘蒙姌’的女子,说那女子是‘蒙蛰’的妹子,是那个杀了秦楠之人的妹子。”佐格显然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只顾传达着。
秦雪本还蹲着,听了这样一番话,不可思议地踉跄跪地,被杨顺伸手扶着,才没有倒下。她抓紧佐格空荡的袖管,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几日来的压抑愤懑终于爆发,惹她吐出一口血。
“秦雪。”杨顺将她环入怀里,浅拍着她的后背,不知如何安慰。
京中城门外,整齐地排列着迎军的队伍,人群声此起彼伏,鼎沸入耳。杨顺领兵入城,心头不快,面冷如霜。车内坐着之人,心情沉重,目色愣怔。
杨勋最先起声,看向杨顺怀里的秦雪,提醒道:“朝堂上,看着我的眼色说话,不可多言。”
秦雪抿着干涩的唇边,慢慢抬眼看他,轻轻点头。
“三哥,你可有把握?”杨顺一脸的担忧,握紧了秦雪的手。
杨勋看着二人,将头转向偶尔飘起的车帘,并未立刻回答,良久,才缓声道:“我有免死金牌。”
朝堂大殿上,宋真宗的表赞之声缓缓响起,道了许久都未停止。秦雪立身殿外,等着被传召入内,手心焦急地捂出虚汗,额头、脖颈更是溢出层层汗珠。加之心中被耶律泉要娶蒙姌之事影响,此刻,她脑中竟有些昏沉起来。
“宣,秦雪入殿。”李富的声音骤然而起,秦雪身边的小内侍做了个请的手势,提醒道:“姑娘该进去了。”
秦雪只觉得脚下一重一轻,她有些站不大稳,蹒跚踱步的走了进去。殿内肃静的紧,每双眼睛都朝她探来,似是要看清她这副皮囊之下到底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
雅白衣裙随着脚步的移动浅浅飘起,现出娉婷之姿。乌色秀发并未扎起,随意垂落披散,撩起一抹魅惑。眉目间一如既往的浮出温婉柔色,尽是倾城妩媚。
盯着她缓步前行,看着这样明显的女子特征,宋真宗实在纳闷,以前竟未注意过,他微微向前坐直了些,打量着如今模样的秦雪,也似未见过一般。
秦雪瞥向对他浅浅点头的杨勋,停下步子跪地一拜,“民女秦雪,参见陛下。”
宋真宗恢复冷色,起声道:“殿下所跪何人?”
秦雪微微愣怔,又道了句,“民女秦雪。”
“秦雪?”宋真宗有意道:“怎么同杨家的秦风有些相似。”
“请陛下恕罪,民女秦雪,正是杨家秦风。”她叩身俯地并不抬头。
“有意思,这秦雪是女,秦风可是男儿啊。你说你是他,朕倒有些看不明白了。”宋真宗处处数落,却又似无意。
“陛下恕罪,秦风是民女为入军营编造出的名字。”秦雪继续回道。
大殿内传出窃窃私语,宋真宗并未在意,继续追问,“你一句一个恕罪,到底何罪之有啊?”
秦雪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杨勋,见他微微摇头,便不再开口,只是俯身地面。
“怎么?连罪过都不知,还谈什么‘求恕罪’之话。”宋真宗面露不快,晃了晃手上袖子,向后斜了斜身子,看向杨家众人,“杨业,你说,这台下不知是秦雪还是秦风之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朕饶她?”
杨业躬身一拜,谨慎道:“秦雪乃女子之身,却入军营,封官拜将,欺上瞒下,确实有罪。”
宋真宗微微闭眼,“杨爱卿啊,你这话说的不对,你那家中夫人,不也常入军营,还被朕封了一品诰命。若是殿内这人因此事求朕饶恕,罪过岂不太轻巧?”
杨业再拜,看了看身旁的秦雪,“陛下所言甚是,是杨业考虑不周。秦雪所犯之错,是欺君罔上,目无国法。”
宋真宗点点头,“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处置。”
杨业毫不犹豫道:“罪当斩首。”
朝中一下沸腾起来,指点着叩身俯地之人,有说过错者,有说功劳者,褒贬不一。秦雪倒是淡然,这样趴地许久,心便平静下来,静静等着杨家为自己申辩。
“众位卿家,可赞同杨业所说,认为这殿内的秦雪罪当至死?”宋真宗面色淡淡,嘴角却挑起一抹笑意。
尚书令彦鲁最先走出,躬身一拜,声色洪亮,“臣认为,秦雪虽有错,却罪不至死,细数几场对辽大战,秦雪所立功劳历历在目,陛下可念在她御敌有功,饶了她的死罪,只罚即可。”
“不可。”刑部侍郎廖习并不赞同,拱手拜道:“若是因为此女子立了些小小功劳便不顾国法,不尊军纪,导致日后人人效仿,以此作例,又当如何?”
“这。”尚书令面露难色,看向并不替秦雪争辩的杨家众人,也止了声音。
宋真宗慢慢起身,踱步高台,思忖半晌,看向杨勋道:“若是朕要赐秦雪死罪,爱卿可会动用免死金牌。”
杨勋跪地拜回:“臣,会用免死金牌。”
宋真宗点点头,笑道:“那便当作你已用过,朕就不下这个旨浪费口舌了。”
“谢陛下。”杨家众人齐齐跪地,同秦雪一起叩首谢恩。
“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秦雪之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宋真宗看向脸上有些不快的刑部侍郎,起声道:“廖习,你说,朕该如何罚?”
刑部侍郎恨恨地瞪着秦雪,脸上怒意难消:“似这种目无国法之人,若是免了死罪,活罪也不可太轻。”
“廖习。”宋真宗打断他道:“你别忘了,杨勋手上可有朕赐的免死金牌,不止可免死罪,活罪也是可减的。”
廖习微蹙眉头,看了看沉面而跪的杨勋,垂目细想,良久,冷哼一声,嘴角挑起笑意,“那便罚此女子赴大辽和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辽使入宋 大赦天下
【第四十五章】辽使入宋大赦天下
杨顺、杨勋惊愕抬头,唯有杨业一副淡淡表情,似是早知和亲之事。
秦雪更是惊讶,抬头看向身旁的廖习,又看向杨业,想起那日他被从军中急急召回的情形,很可能同和亲有关。
宋真宗点点头,看着也有此意,笑道:“也就你能想出这样两全之法。”
“回陛下。”杨勋突然道:“自古和亲之人,非公主之身也会是亲王之女,秦雪只是一介平民,岂能但此大任。”
“她将军都做得,怎就不能是皇家之女,若是非要有何显贵的身份,朕收她做皇妹即可。”宋真宗似有说定之意,惹杨顺惊慌跪地,起声道:“请陛下恕罪,臣已同秦雪私定终身,她不可做和亲之人。”
秦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