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村人成群结队的从山脚赶来,几个脚步快的已经看到被擒下的猛虎,高兴地呼唤身后众人。待人群靠近,一个眼尖之人看出绿衫少年是何人,慌忙跪地恭敬道:“原来是杨家四公子,多谢四公子为我们村人除害。”
众人纷纷下跪感激涕零。绿衫少年策动马身,看向不远处正盯着自己的秦雪,朗声道:“是这位姑娘带人为大家铲除了祸害,我只是顺道帮忙,诸位还是向这位姑娘道谢吧。”
众人正要转身,秦雪捂着脸看向方兴,“阿爹应该还不知道我们来了,在被人认出来之前赶快走。”
方兴点点头,挥手示意几个护卫随他们赶紧离开。秦雪抬眼看了看有趣打量他们的绿衫少年,心头似是一个声音道出,“杨家,四公子。”
那次匆匆见面,秦雪记忆犹新,那支直穿猛虎前肢的长箭,仿佛也穿透了她的心脏,让她有了那么一丝触动,记住了某一个人。
立在营帐内,秦雪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回想他幼时一体绿衫的英姿,嘴角挑出一抹笑意。
杨顺并未在意她,径直走到杨勋面前,坐在矮桌另一侧,将兵书从他手中夺下,“回家去吧,父亲、母亲都想你回去。”
杨勋盯着被他放在一旁狐毛软榻上的书本,淡淡摇头,“我常常呆在军营,似是在战场一般,读起兵书反而如身临其境。”
“这话你骗别人还行,我们还不知你是为何吗?即使身上。”还未等杨顺道完,杨勋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眼睛瞥向正盯着他们的秦雪。
杨顺猛然回头,这才注意营帐角落那抹瘦小到极不起眼的身影。他盯着眼前之人似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细想间已经慢慢起身,打量了她新铺好的床铺,看向杨勋道:“什么时候愿意同旁人一起住了?”
杨勋浅浅一笑,“觉得是个规矩的人,我这里也时时需要打扫,他住进来,应会方便许多。”
“叫什么?”
“秦风。”未等杨勋开口,秦雪抢话道,“三公子还不知我的名字。”
“是啊,还没来得及问。”杨勋见秦雪机灵,满意地点点头。
杨顺正要再说什么,军中突然传出角鸣之音,是出征前的通报。杨勋猛地起身,走到帐帘前,疑惑道:“是紧急军号,是否是辽军有了动静?”
杨勋已经走到他一旁,掀起帐帘看了看,远处的兵士正在快步奔走,立在校场集合。
“我去看看。”杨顺刚刚踏出营帐,杨勋也疾步跟出。
极远处,角鸣声继续吹响,似是情况紧急。秦雪隐有不安,心想,边境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让守关的宋军招架不住,京中才会这样慌乱。再想,自己今日进入军营都这般简单顺利,那么守关的军营,受否也同这里一般,轻易便能混入奸细。
她从营帐跑出,看到徐九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盯着校场方向摇头张望,便朝他走去。
“徐九,发生了何事?”
“又要打仗了,听这出征的角鸣声如此急促,应该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大仗。”徐九掂了掂手中长勺,“这顿饭,怕是要到战场上做了。”
“我们能去战场?”
“你?”徐九摇头道:“平日里随军的伙夫都是固定的,你刚刚进来,只能是候补。”
“那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知道我参军并不是为了给人家烧水做饭的,我想上战场杀敌。”还未等秦雪道完,一个消瘦的小伙子从厨房跑出,“你想去战场?”
秦雪看向他,点点头。
小伙子转了转眼珠子,凑近徐九道:“师父,这次就让新来的代替徒儿去吧,你知道,我看见打打杀杀的就不敢走路。这才被人从步兵营赶到了这里,您不想让我像前几次一样,吓得连水都烧不好吧。”
“你个没出息的。”徐九朝着小伙子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下,“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个新来的有出息。”
秦雪慌忙帮腔道:“既然小兄弟不能去,那就带我去吧,我一定好好听话,我胆子大,即使敌人打过来,水也能烧好。”
徐九仔细打量面前之人,想起她为自己拦下小贼,抢下解药的本事,思忖半晌,终于点头道:“行军不比平常,诸事需要谨慎小心,服从军纪,你必须时时听我的,不得给我找麻烦。”
秦雪欣喜地点点头,冲一旁也是喜笑颜开的小伙子眨了眨眼睛,两人都颇为满意的对视一笑。
不到两个时辰,大军从京中出发,向着辽宋边境行进。秦雪惊叹于整个杨家的整军速度,众人似是时时刻刻都准备着上战场,一收到命令,便能马上行动,毫不耽搁时间。杨家大朗,杨泰挂帅领兵,引着众人先行出发。杨勋为军师,与军同行。杨顺暂留军营,为众人制备军需后,再领兵同杨泰汇合。兄弟间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一看便知对待此种突发状况已经习以为常。
秦雪跟随众人一同赶路,得知杨业未亲自挂帅领兵,想,这场战役应是没有想象的那么要紧,杨泰一人足以应付。只是,所带兵将有两万余人,数目之多,可见,对方之人来势凶猛。
杨家行军速度异常之快,秦雪已经开始脚下踉跄,盯着身旁并非作战军的徐九,赶了几日路后,依然步履矫健,便知,杨家众将训练有素,不可小觑。心中提了些劲儿,疾疾向前赶了几步。无意间听到几个推着兵器车的士兵低声讨论这次行军之事,秦雪悄悄凑了过去。
“这次是耶律木领兵,偷袭了边关守军,听说大辽此次发兵四万,来势凶猛,我军死守三日,已经筋疲力尽,多亏消息来得早,不然,佳木之地,恐怕要被辽人抢去了。”
“听说上次战役上,耶律木九死一生,如何又能领军前来,这才相隔不过三个月,真是神了。”
“兴许是谣传,耶律木根本没有受伤。你们有谁看到他受伤了?从头到尾都只是听说。”
“不是谣传,他确实受了伤,且伤势很重。”秦雪突然起声,吓得众人脚下一晃,发觉只是伙房之人,稍稍舒了口气。杨家自古有训,不得战前论前战,更不能议论未有定论之事,虽然无法真正管住众人之口,却可以稍稍起些作用,让他们只是小众一群偷着揣测,不至于动摇全军气势。
络腮胡子看向秦雪,“小兄弟说的这样肯定,难道认识耶律木不成?”
众人掩嘴轻声浅笑,瞥向同样抿嘴一笑的秦雪。
另一人起话道:“一看便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在这里说大话,看着也面生,莫不是第一次出征吧。听说近些日子招募了不少新兵,你小子可是新来的?”
秦雪点点头,不再说话。众人见她如此,以为说中了,更加不屑他方才之话,继续着自己的揣测。秦雪稍稍后退,不再听他们的议论,独自思量这桩怪事,从她得来的消息分析,耶律木确实受了重伤,听说萧太后为寻能救侄子的名医,许下了以大辽黑塔珠作为报酬,难不成有人已经医治好了耶律木,将黑塔珠赢回了手中。
近些日子在京城,许久都未得到过关于大辽的消息,自己这半年来搜罗的眼线似是突然被人扯断,一瞬消失。还在思考时,一个士兵突然行至身边,分了一个水袋给他,什么话都未说,又悄无声息地向队伍前端走去。这人,秦雪并不熟悉,握着有些冰冷的水袋,心中猛地一惊,低头时,嘴边滑出一个字,“泉。”
大军扎营休息,秦雪帮徐九洗完菜后,躲在摘菜的布棚下,将水袋用刀子割开,里面的冰块儿几乎融化殆尽,布条浸在水中。秦雪将它放在火上烤干,一行小字慢慢浮现,“若你不回来,我便去大宋寻你。”
秦雪将布条扔入火中,一团黑烟将布条慢慢吞噬,最后沉入了灰烬中。耀眼的火色夹杂着木柴的劈啪声,似是新年燃起的万千烟火,在广袤的土地肆无忌惮的绽放,那是大辽第一次放烟花,只因耶律泉听说,过年时,秦雪喜欢看漫天的烟花。
那年,秦雪十一岁,弟弟秦楠十岁,父亲第一次派她出门办差,她却执意带去了秦楠。为此,父亲派了熏骨庄最轻的一单生意给他们,替一个员外寻回失踪半月的女儿。这等寻人之事,熏骨庄做起来得心应手,一群能人、护卫守在姐弟身边出谋划策、保护周全。
然而,员外之女没有寻回,倒让姐弟二人被人擒走送入一家暗庄。庄中被掳来之人,但凡听话者,皆被送入青楼歌场,男子也不例外。而那些不听管理者,皆送去大辽做粗使奴隶。姐弟二人的性子哪是听话之人,只得送入大辽。庄中管事只觉得可惜了秦雪这副好面相,想了个法子,将她卖入了大辽二皇子耶律泉手中。两姐弟被分送到了不同的人家,秦楠半年后被辽人折磨而死。
秦雪在大辽独自长大,期间受尽欺辱,若是没有耶律泉的保护,早就像秦楠一样,被人折磨死了。入辽的时日久了,她非但没被磨了性子反而更加桀骜不羁,为此没少受罚。此后,心境也发生了不少变化,慢慢的,她和熏骨庄断了联系,庄子内得到秦楠已死的消息,以为她也死在了辽国,便放弃了寻找。
六年后,秦雪十六岁,有了足够的智谋和手段,得以从大辽逃出,重新踏入大宋之土。她没有回熏骨庄,而是选择了投入军营,一心想要带兵领将斩杀辽人,为秦楠和自己这屈辱的六年报仇雪恨。
奈何,耶律泉总有办法找到她的踪迹,找到她精心挑选的眼线,得知她的一切消息。想到这里,秦雪方明白过来,自己分散在各地的眼线,怕是已经被耶律泉除尽,如此,她便没了帮手,只能求助于他,像是以前一样。不管她如何在大辽挣扎,最后,都要求助于他。
越是接近宋辽边境,黄沙土石越多。许多未进入过大辽腹地之人,都以为他们生活在漫山黄土之中,怎知,大辽也有水土富饶之地,潜在每个山谷之内。可是,辽人喜欢黄色,喜欢那种如太阳晕圈般的金亮,像是新生的婴儿,夹杂着生命的气息。
望着即将落下的余晖,秦雪慢慢起身,盯着远方极为熟悉的一切,心中隐隐作痛。那里,她试着逃了六年,终于走出后,已经想好了还会再回来。只是,再次回来,便如现在一般,身边是千军万马与她同行,一起踏入这个让她又恨又痛的土地。可是那丝痛恨中,又夹杂了些不稳定的情绪,毕竟是生活了六年的地方,那抹对大辽奇特的感情,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切让她觉得耻辱,觉得害怕。
胡笳声起,木槌奏鸣,由远及近飘入耳中。秦雪知道这是佳木之地送丧的乐音,乞求上苍将这个可怜人的灵魂带入平静的土地,永享安宁。胡笳吹奏的声音悠远绵长,勾起了众人的思乡情绪,也勾出了心有隐痛之人的苦楚。
顺着胡笳之音,秦雪慢慢抬步,走到军营门口,看向那队送丧的队伍由远处慢慢走来。这是个十几人的队伍,穿着佳木村人的衣服,踩着与穿着有些不太搭调的靴子。秦雪仔细看去,那是辽人的靴子,遮在长衫之下若隐若现。
宋军只见过辽兵的军靴,并不知辽国境内常穿的靴子正是这种,所以,即使看到也不会在意。可是,这一切都无法骗过在那里生活六年的秦雪,她只需撇上一眼便能辨认出,这对人马是辽国探子,用了送丧这样高明的一招,来宋军探查情况。
秦雪微眯眼睛,辽人一旦派出少量人马出行,必是准备投毒取胜,且辽国之毒皆有毒师卜研制,无人能解,他也从不研究解药,用他自己说得话,‘既然决定杀了一个人,就不要想着再救他,这样炼制而成的□□,才是世间剧毒’。
再看行来的队伍,本可以从远处山脚的大道行至佳木坟场,绕过杨家驻军之地,他们偏偏选择了先从小道转入大道,这样较远的方式,可见心思不正。宋军虽然常驻佳木,却只知守防,从未了解此处民风地貌,这便也是杨家军忽略的另一处漏洞。
送丧队伍越来越近,秦雪看向其中一人,正是毒师卜的大徒弟,吉。
她慌忙转身,此人同她照过面,若是相见势必能认出来她。吉,是毒师卜最得意的门生,如今赶至佳木,一定想要置杨家军于死地。惊觉大事不妙,秦雪突然想到一人,抬步朝着军营内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大辽毒师 紫竹箫曲
【第三章】大辽毒师紫竹箫曲
突起的寒风吹动着杨勋营帐的布帘,他坐于矮桌前,凑近已经燃起的一盏明灯,提笔在书卷上写着什么。门外侍卫起身通传,“伙房徐九求见。”
杨勋眉梢微蹙,伙房之人来找他实在意外,心下明白,一定有事发生,起声道:“进来吧。”
只见徐九拉着一个躬身低头之人一同步入,两人跪于杨勋面前,叩身一拜,“军师。”
“伙房找我何时?”
徐九微微抬头,“这是佳木的菜农,方才送菜时,无意间提起一事,小的听着蹊跷,便来向军师禀报。”
“你说说,何事蹊跷?”
“佳木之地已故之人皆会送去坟场埋葬,去坟场之路,最近的便是二十里外山脚下的大道,方才从军营前走过的送丧队伍竟然舍近求远,选了这条路走,实在奇怪。”
还未等他说完,杨勋猛地起身,牵扯出一阵咳嗽。徐九偶尔抬目看向这个身体柔弱的军师,实在不明各个骁勇的杨家之人,如何会出个病秧子。
“送丧之人?”杨勋正了声色,踱步桌前,忽然明白过来,起声道:“来人,请杨将军到我这里一趟。”众人皆知,他入夜从不出屋,只因身体虚弱,怕着了凉,反而拖累全军,虽然杨泰为将军,也得破例来营帐见他。
不消多时,未穿铠甲,一身常服的杨泰走入帐内,他脸上显出担忧,见杨勋身体无碍,稍稍松了口气,又见帐内站了两个伙房之人,疑惑道:“发生了何事?”
“方才送丧的队伍有些奇怪,大哥可要有所提防。这位小兄弟道出,由佳木镇到佳木坟场有更近的路可走,而这队人竟然舍近取远,可见居心叵测。”
杨泰蹙眉,低头思忖半晌,“大哥知道了,这就去处理。”
伙房营帐前,秦雪慢慢踱步,看到徐九已经拉着菜农走来,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幸好你今日多嘴问了菜农一句这送丧吹的什么曲子,不然,还发现不了这么大的隐患呢。”徐九一脸高兴,为刚刚立下的一功暗暗庆幸自己的运气。菜农拿着赏钱也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附和道:“今日的功劳,秦兄弟也该得些。”方要递些钱给秦雪,被她抬手拦下,“我就是好奇心重,也没二位的机灵,今日之事,还是你们想到的。”
两人被夸赞,更是开心。秦雪慢慢转身,笑脸一瞬变为担忧,如今杨泰一定会下令全军戒备暗袭,却不知队伍中有个擅于施毒之人,虽然他会派人去追赶那十几人的送丧队伍,却不知,他们也会马上改变装扮以备不测,如此以来,便很难再被认出。
细想如今时局,依然是敌在暗,杨家军在明,事事皆会处于下风。吉,不仅是个厉害的毒师,更是个聪明的人,他若想下毒,一定能得手,届时,杨家众人便会岌岌可危。
秦雪回想,之前从徐九口中听说的,杨家军每每到此都会得瘟疫之事,应该也同大辽毒师有关。
耽误之急,并不是提防辽军突袭,反而是该提防军中再入时疫之症。秦雪焦急地走到杨勋的营帐旁,心中想着如何提醒他的法子,若是盲目见他,他一定会疑惑,常驻佳木的杨家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