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刷在心上,让他有些痒,有些……心动。
多年前她救他上岸的时候,就像在他心里种了一颗种子。或许它一直在发芽生长,只是他没有发现,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它已经茁壮。
而他,竟然也不想阻止它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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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陆尔嵘脱下军帽,看着天边的红日,张开手擘,伸了个懒腰。
习惯性的张口,那两个字却又在唇齿间滑动,舍不得张开口。
像是一张开嘴巴,就会溜走了。
他一直在想她,想着她的种种。
清晨之时,便开始想她一天的始末。
何时起床,几时工作,即使是吃饭和睡觉,他亦要想上一遍,好似他并未远离。
军中的条条框框和严明纪律,使他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像是前生做了一个荒唐梦,骤然间梦醒。
在这里,他不是少爷,只是陆尔嵘。
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他就只靠着想她度过一天又一天。
尔峥看他痴痴的看着太阳,走到他跟前,“怎么啦,又在想远方的佳人?”
尔嵘白他一眼,理也不理。
尔峥陪他站了一会,克制不住疑惑的问他,“她有什么好?你为什么独独对她这么上心?”
尔嵘笑容满面的看他,却是故做高深道:“你不懂。”
其实,他亦不懂。
为什么就喜欢她了?他说不上来。
或许是在无数次欺侮后,她决定反击的时候;或许是那个夜晚说出了心事,她在一旁唱歌;或许是更早的时候,他抽了她一鞭,她明明想瞪他,却拼命的克制。
这样莫名其妙的就喜欢了,感情来的这样猝不及防,他几乎没有挣扎几下,就欣然的跳入“喜欢”的漩涡。
有什么关系?他从不追究原因,只看重现实。
不做无用功的推测,不做无意义的抵抗,既然知道他喜欢她,他就大方的承认。
会变成爱吗?他轻轻笑着,笑容舒畅。
不必刻意,无须心急,他只等着,顺其自然。
尔峥拍拍他的肩,温言:“你想不想知道绝密消息?”
尔嵘依然不鸟他,让尔峥有些无奈。
席地而坐,尔峥的动作优雅如同坐在华贵的沙发上,假若忽略地上的坑坑洞洞,他亦是一个浊世佳公子。
“你对回家没有反响吗?”他轻笑一声,等着看尔嵘反应。
尔嵘的确是动了,却是动了脚,一脚踢过来,尔峥闪的够快,还是被他蹭到边角。
“真粗鲁啊。”尔峥拍拍灰,再拿脏兮兮的手去拍尔嵘的肩,“呐,不逗你了,我们就要回家了。”
这一次,尔峥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惫。
他们都很累,亲历战争的残酷,血肉筑成的防线让他们都有些震撼。
所有人都怕死,所以面临死亡的威胁,每个人都拼尽了力气去活着。
他们只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己。
所以就算要杀死敌人,就算要受到各种伤害,他们依然前进,无法后退。
拼着命想要保护的东西被打碎,他们曾以为悲愤的力气可以将以往的生活拼回来。
可就算用尽了力气,结局也不如想象中完美。
曾经以为的无所不能,在这样的残局更显得想法的天真。
政府的腐败,远比他们意识中更甚。
绝望中寻求着希望,他们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昨天还一起吃过饭的战友,很可能在今天就被敌军割下首级。一分钟前还在给他们下命令的长官司在下一秒被流弹击中,血液就这样喷溅在脸上。
他们已经学会面不改色的接受命令,不顾生死的往前冲锋。
这是在战场,每天每天,摸着手中冰冷的枪,他们都不断的提醒自己。
在战场上,生命转瞬即逝,能够活下来,已经很好。
总之,他们依然活着。
尽管伤痕累累……
回家固然美好,但他们隐隐存着担忧。
东北是守不住了,政府已经放弃了东北,所有人都会成为弃子。
可是日本,依然虎视眈眈,不会愿意只满足于东北。
到时候,整个中国都会痛苦的哀鸣。
可现在的他们无可奈何,身心俱疲之下,只能回家。
十一 。。。
离开陆家半年有余,李家就稍有些家底了。
李家是小门小户,又只可云一个女儿,自古就有句俗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彼时,李正德也有些犯嘀咕,“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早些安排的好。”
李嫂自是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毕竟遭遇了东北的动乱,现在虽是稍安定了些,但总是会有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有了什么事可云该如何的想法。
可云那时快十七,长的粉面桃腮,清秀可人,气质明丽,兼之身姿婀娜柔软,正是动人的年纪,再加上李家这半年多的努力之下,想来嫁妆也不会差,早有些人家想要攀攀亲事,就让这区有名的媒婆顾三嫂来探探李家的口风。
顾三嫂那天喜气盈盈地去李家,开口并不先说介绍之事,只闲聊家常,只不过越到了后来,话题就越往恋爱结婚的方向发展。
可云因为起先也只是聊家常,并没有回避,待听到后来,也是回避不得的。
毕竟关乎自己的未来,她手擘撑了下巴,坐在椅上看着顾三嫂口若悬河,很是无奈。
她现在对婚姻有些恐惧感,潜意识里就深埋着男人薄情变心的阴影,对相亲是兴致缺缺,倒是李嫂很是积极,听顾三嫂说了好几个男方的条件,倒是真的给可云留心起来,一时谈兴正浓,竟是半分眼光都没有施舍给可云一眼,自然也没有看到自家女儿一脸的不愿意。
可云听得妈妈还真的和顾三嫂聊起男方的情况来,且正在商量相亲时间,当下一惊,不由急道:“妈,我要嫁什么人,还得我自己决定!”
顾三嫂那时惊奇的瞟了她一眼,不过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不出一刻就立马顺了台阶说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我介绍的男方可都是和李家名当户对的,到时可云也可以约着去见见面,接下来就是年轻人的事啦,我可是只管介绍的。”
可云这时也不管失礼不失礼,站起身来,却是眼睛一瞪,连连摆手,“不用跟我说这些了,三姑姑,你介绍的几个人我都没有意思,都帮我推了吧。”
顾三嫂的笑脸就当场僵在那里,确实有些难堪,“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云不禁有点懊悔,毕竟是街坊,闹僵了也不好。只是看到妈妈眼中的微光,却是暗暗有了想法,此时若不说些什么,恐怕将来是很难安生了。
胸前剧烈起伏了一下,深呼吸,却是有些豁出去了,柳眉一挑,凌厉气势尽显,“你说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些个人我一个也不喜欢,一个也不想,你也别操心,我自己会挑男人!”
此话一出,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哪有个大姑娘家言及此事会这样直白的。可云却是一时松了口气,她暂时可以拖一段时间了。
这事之后,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有在认真挑选男人,可云还真的准备了一本小册,再与可能儿联合,收集些资料,久而久之,那本小册也是有些名气了。
有位顾客听到这之中的典故,拍手笑道:“古时还有书生写《寻芳录》,今次李家的姑娘也有这么一本小册,莫不是叫《觅草集》?”直把可云惹得满面通红,羞不自禁。
这样一来,可云连同她手上的小册名声日隆,便有些心急为女的长辈频繁地和她说些闲话,话题自是往某家的长(次)子人品如何之类的问题引去。
一次两次的下来,可云倒是很自觉的开始透露这些男方的品性才貌,消息全面且客观,比之只会说好话的媒婆,不知好了多少。因此她也成了不彻底的红娘,连带着那本小册也是越来越厚。
有心人瞧见了,意味深长的一笑,可云开始还有些燥,几次三番,己是非常自如的翻看那本小册了。
那顾三嫂无形之中被可云抢了生意,又听得可云时常翻看那本《觅草集》,时常在院中碎碎念:“李家的可云是十分恨嫁,十分恨嫁啊!”
老脸扭扭的对天急呼:“快让她嫁了吧嫁了吧,别再抢我生意了!”
可云自然不会想到后续的这些结果,其实她自离开陆家后,就一直有些烦闷。
她向来是做惯事的,如今一闲下来,就憋的慌。可一想起日后做什么工作,就又愁的慌。
三百六十五行,又有哪行是她能干的了的?
她是喜欢孩子的,初时想过幼教,只是她虽受过教育,却也只识得些字,加之连可能儿也没能降住,更何况那些学龄的儿童?
她亦是喜欢照顾人的,只是女佣之类不可能再去考虑,护士则需要学习专业知识,且细细回忆过,如萍小姐似乎也是这一职业,她便惶惶然的就开始拒绝了这个想法。
工厂女工?可云皱眉,先不说李正德和李嫂同不同意,这一时期工人受了极大的压迫,起义频繁,还有几起流血事件……
可云的眼睛暗下,她却是头一回发觉自己所学的浅薄。即使是重来一回,她亦不可能学到更多。
平日的工作已经占去她大量的时间,加之她潜意识里认为不必要,对学业并没有主动性。
久远以前,尔豪是用难得一见的蛋糕诱她背诵九九乘法表的,这样的她,怎能指望在学习上拼的过他人?
思索了许久,却依然毫无头绪。
可云躺在床上睁着干涩的眼,心头一片苦,这个时代,有多少女人如她一般?
她们没有受过正式的教育,不可能在外工作,到头来,也只能在家做个家庭主妇,操持家务。多年以来被认为理所当然的种种,却在这样一个经过苦思却毫无未来的晚上,让可云产生了深刻地质疑。
难道女人就该如此吗,难道我们就应当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不必思考吗?
可云郁郁的流下泪水,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甘愿。
她不想只做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主妇,不想如同花瓶一样被人掌控一生。
还能,做什么呢?她扪心自问,最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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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云整日坐在店中,有时闲不住,就将“李记”角角落落都擦洗一遍,使得窗明几净,竟也造成顾客的好感,直到“相亲”一事发生后,可云才有些事做。
虽不算是正当职业,却也是有些感念可云提供消息的,悄悄送了礼金来,可云拒了几次,盛情之下,只得收下。因而这红娘虽当的不甚彻底,竟也是有些收入了。
可云靠着这些钱买了点书和一本字典,没有客人的时候就看看书,开始总是艰难,即使她懂得字义,却很难读懂文章所要表达的寓意,但她有心学习,坚持几月之下,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而自开始静下心读书,可云身上就开始有了娴静的气质,眉眼也常含笑意,很是可亲,虽没有十分的容貌,却越来越有静美的风骨,常有些人看着失了神去。
不过可云之前说要自己选丈夫的言论过于彪悍,人人只当她要求过高,即使有些人稍有心恋慕,也通常有着此女太过豪迈,我等是受不住的想法,连连扑灭心火。
可云自然不知身边各人的想法,她受情伤过重,一时间也很难缓过来。
可云也不想操心自己的情事,却对依萍多了几分担忧。
东北这么多年互相依偎,依萍于她,既是妹妹,又是朋友。
整个陆家这么多小姐少爷,多是凑作堆玩耍的。几个夫人也常教导着,并不让那些少爷小姐与她玩作一块,怕失了身份。
九姨太彼时全副心思都放在如萍梦萍身上,对尔豪就采取放养政策。毕竟是男孩,九姨太也不想管的太严。
因此尔豪与可云虽年岁相仿,交往甚密,但和如萍梦萍两姐妹却又是有些远了。
佩姨并不重这些,而依萍虽是有心萍这个姐姐,但因为司令爱女如命,常将心萍小姐带在身边,一对亲姐妹竟是极少见面的。
可云和依萍一起长大,情谊自然也是不同。
她们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双手相牵着成长,最亲密时,连交换个眼神也知道对方的意图。只是后来分离,时间造成的隔阖难免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她前世虽则清醒的晚,但后来也隐约知道些何书桓和依萍如萍之间的事,那时她还有些忿然,深为依萍不值,但总归是晚了。
她眼里的依萍,为了家人坚强果敢,美丽且骄傲,曾经背脊僵硬也不愿放弃自己的骨气,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放弃了自尊,变的面目全非?
可云不免有些难受,她视依萍为姐妹,又怎能眼睁睁看她陷入泥沼?
或许是护短作祟,她总认为何书桓不够珍惜依萍,而依萍值得更好的。
她忧心忡忡,甚至依萍还不到十五岁,她就开始为依萍物色一个好对象。
这种行为或许让人不解,但谁让她是可云,依萍是依萍呢?
所以纵然她可云疯迷,依萍依然愿意帮助李家而不求回报;所以纵然她不喜依萍引了尔豪来刺激她,她却依然可以对依萍毫无芥蒂,担忧着依萍的将来。
只因了这“姐妹”二字,只因了这朋友之谊。足够她们危难之时倾力相扶,千帆过尽后对视而笑。
十二 。。。
王雪琴和姐妹逛街回来,却看见陆振华一脸铁青的站在大厅里,显然是在等她,眼神锋厉,像要吃人。
尔杰缩在沙发边呜呜的哭着,似是被惊到了,整个人压抑着声音,显是哭了许久了,嗓子都有点哑。
看到她回来了,尔杰颤颤的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妈,爸爸好可怕!”
她顿时一惊,虽是心疼尔杰,但此时状况不明,她手上轻抚着尔杰的头顶,眼神则柔柔的看向陆振华,“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陆振华冷冷一笑,极端的愤怒的厌恶,“好你个王雪琴,竟是让我养了几年的孽子!”
王雪琴霎时被震了一下,勉强稳住心神,好容易又挤了个笑出来,“老爷子,这又说的什么话?这是听谁说的,哪个人嚼这种舌头?”
陆振华此时的眼神已经像针尖一样想直直刺向王雪琴,他向前几步,怒不可遏,“王雪琴,你还不承认吗?这是尔杰亲口说的,你真当我这么好糊弄吗?”
王雪琴心中一松,立时有了对策,娇笑着挽上陆振华的胳膊,“老爷子,小孩子说的话你也要当真吗?”
陆振华手中拐杖一抬,狠狠挥了过去,王雪琴倒退几步,险险躲过,却是有些心慌了。陆振华的怒气非同一般,像是笃定了事实。
“哼,你这么欺瞒我,到现在还想再骗我?”陆振华气势汹汹,眸色沉沉如夜,“尔杰是谁的儿子,你还要我提醒你吗?!”
傅文佩这天刚从“李记”回来,此时站在门口,半张了嘴,惊愕非常。
而王雪琴一呆,立刻知道大势己去,挽回不能,陆振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她顿时冷笑了一声,却是第一次显露出对陆振华的不屑眼神,“你有多少小老婆,我为什么要为你守身如玉?我用不着贞节牌坊,你可以玩女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找男人,你活该戴绿帽子!”
陆振华气极,正要去拿皮鞭,傅文佩赶紧上前去拦,又劝了几句,可哪里劝的住?
王雪琴心知不妙,将尔杰抱起,连连逃出了陆家,也有些佣人想拦,但她素来积威,眼睛一瞪,竟是纷纷垂下手来,讷讷的让她逃了。
临走之前,王雪琴依恋的回头看了一眼陆家。
“如萍,梦萍,尔豪,妈妈如今自身难保,但看傅文佩的心性,断不会亏待了你们,陆家已经容不了我,但你们姓陆,依然还是少爷小姐,我为你们拼来了前半生的荣华,后半生却是要你们自己拼搏了。”眼角含泪,她不敢久留,匆忙的便去投奔魏光雄了。
她只当是李可云背后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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