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和真相,究竟哪一个比较残酷,他一直想不通。
但他知道,只要是和他,永远都不可能有幸福可言。
陆尔嵘抿了口洋酒,眼睑深垂,将手搭在沙发上,身体靠后,微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心情糟糕到无法思考,他气恼的揉着短短的发,深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安静,就这么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悄无声息。
就连陆尔峥大动作的抢走他手上的酒,他也没有发作,只是微掀了眼皮,复又闭上。
陆尔峥全不在意尔嵘的失落,眼睛闪烁,举杯大口饮尽,还尚有一滴酒液慢慢顺着他的下巴滑至脖颈,在喉结处停顿了一会,被衣物吸了个干净。
“傻子,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吗?”陆尔峥挑起眉眼,在家人面前,他的所有伪装都会不见,此时,他张狂笑骂,说不出的写意风流之态。
陆尔嵘霎时睁开了眼,语气凶恶,“我错在哪里?”
陆尔峥不紧不慢的抚着杯沿,存心卖关子,惹的陆尔嵘一时不爽,站起身,活动了下关节,一副正想动手的样子。
陆尔峥的嘴角默默一抽,趁着尔嵘尚未动手之际,他从酒柜里拿了酒,倒了杯递给尔嵘。
“你以为李可云是什么样的人?”尔峥坐下,啜了口酒,余光看到正在思索的尔嵘,他勾唇,“她的思想其实很保守,那时候我们闹的再凶,她也没有对我们产生什么心思。她在心底就划分了界线,如果我们在这里,她绝对是在线的那端。”
尔嵘深思,竟真是如此,他灌了口酒,急切的问:“还有?”
尔峥失笑,所以才说,尔嵘的性格真的很好猜,比之他单纯的多。
“她并不相信你,或许在你说出口的一瞬间,她就认定你是在耍她,潜意识告诉她,你只会带来伤害。”看着尔嵘不可置信的神情,尔峥弯眸,“谁让你,这么素行不良呢?”
尔嵘气愤的摔了杯子,“这就是理由?”
“嘛,尔嵘,”尔峥笑眯眯,“古时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时候,她们羞愤欲死,你说你今天这情况像不像?”
尔嵘面无表情的掂起茶几上的花瓶,轻道,“其实这个不算很重,就算砸到头,也绝对死不了人。”
尔峥忍笑,却在尔嵘打算大打出手的时候严肃道:“尔嵘,若你真想要李可云,断不能这样火暴。”
尔嵘手脚僵硬地停顿了几秒,看到尔峥嘴角越发嚣张的笑意,怒喝:“我管你,先砸再说!”
十六 。。。
其实尔峥的分析只对了一半,可云的失控不仅因为她对陆家双子持保留态度,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的旧伤。
若按医生的说法,她有着严重的心病。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可自小受到的言传身教和身份地位,导致她从小就自卑自怜,心思也是百转千回。
遇上陆尔豪,她像一下子获得了新生,喜悦到飘飘然。因此深爱过却被不留情的抛弃,让她对爱情失望,却还是在等着尔豪回头。
社会的责难、父亲的强势、九姨太的羞辱,她统统忍受,只为心中的甜蜜。
直到儿子病死,她忽然间觉悟。还有什么可以支撑着她等待?还有什么可以让她相信尔豪也曾经深爱她?
连她自己也不信了,她怔怔,忽然间绝望。
依萍他们选的“刺激”治好了她,但难免不会留下后遗症。彼时抗日战争打响,谁还会想起带她去看医生,久而久之,也就这么搁着了。
清醒之后,她为了不让父母担忧,不得不尽快让自己成为以前的那个“李可云”。因此,她白天不露伤痛之色,反而安慰亲人不要为她担心;但每到晚上,又是心事重重。
在那时,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并没有人关注她。她的苦闷,理所当然日积月累,在尔豪归来那一天暴发。
被尔豪伤到体无完肤,她心有余悸之下,对爱情极度的没有安全感,甚至在感觉到他人的接近后就想要抗拒。她心里根深蒂固的一个念头就是:爱情让人受伤。
她伤的很重,只当自己好了,却被尔嵘一下子撕开了伤疤,原来,那里还在流血。
这番曲折,其实除了作者我,连可云也迷迷糊糊,只觉自己是真的痛苦绝望,却万没有想到原因所在。
现今,她听得陆家又一番的风波,又是恍惚。
拒绝了尔豪,他还有另一个“李可云”和“方瑜”,是天下男人的爱情都这样易变廉价,还是只有尔豪是这样?
纵然你家有娇妻贤惠美貌如斯,竟还是会对一个据说“柔弱才气”的女子动心。难道真的是“家花不若野花香”吗?
可云安抚了依萍几句,依萍恋恋不舍的走了。可云倚在门前,直到依萍的人影消失在巷尾,才轻叹了口气。
不是没观察到依萍的窘迫,这一段日子以来,恐怕受了很多苦。
依萍却是这样骄傲又别扭的一个人,李家刚从陆家出来的时候,依萍见了她一面,之后听说到李家的困难,悄悄说动了同学光顾“李记”,默不作声的支援。
如今陆家落魄,依萍却绝口不提让李家帮助一事,只倒了些苦水便又像女战士一样离开。
依萍想要撑起陆家,可云莫名的又开始红了眼眶,明明她并不想让依萍再次走入十里洋场,却依然还是这个结果。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既保留你的自尊又帮助你脱离困境?可云自问,却一时想不到方法。
抚着尚在红肿的眼睛,她缓缓上楼,李嫂刚好走出客房,皱着眉头,“可云,你爸爸卸货的时候不小心闪了腰,码头的小王已经送他去医院了,我也去看看。”
可云讶道:“严重吗?”脚步一乱,也想跟着去医院。
“你留下吧,舒先生虽然看过医生了,但毕竟是在我们这病倒的。”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舒先生住在哪,本来想让你爸背他上医院,没想到他却是直接在了。估计也不是大事,你爸啊,就爱显摆,肯定是看到年轻人不服气,硬是要比上一比,结果就出事了。”
李嫂唠唠叨叨往前走了几步,又有些觉得不妥,“你一个人,安全吗?”
可云一下子哭笑不得,“妈,他不过是一个病人,还有可能儿呢,会有什么事?”
李嫂虽然还是觉得不便,但事急从权,也真是顾不得这些,匆匆走了。
可云推开客房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安静睡在那里的舒尔觉。
轻轻坐在床边放置的小椅上,看到舒尔觉整个人陷在厚重的被中,只微侧了身,脸上还有些高热的浮红,眉宇纠结,很想撑开棉被的束缚,却又像是动弹不得,如同毛虫一般扭动几下,迷迷糊糊的。
可云的脸上浮出笑意,取了沾水的毛巾搭在他额头上,又轻手轻脚换了条稍轻暖的薄被,舒尔觉才停了挣扎,睡容安静。
现下精神放松下来,睡意袭来,可云四下看了看,把小椅子拖到窗边的书桌旁,整个人趴在上面,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十几岁的陆尔嵘嘴边挂了玩世不恭的笑,却在转过身的时候流下眼泪,可云本想默不作声的经过,却被他狠狠抓住了手腕。
“喂,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我这么坏的无可救药的人?”
可云不说话,他的眼泪一下子收住,此时又是一副嘻笑神态,“我骗你的。”
可云挣开了他的手,跑着离开,却忍不住回头,陆尔嵘此时却是穿着军装,用着极富深意的眼神看她,吓得她跑的更快了。
直到四周都没有人了,可云才停下来,茫然四顾,却是东北的陆家。忽然有一只手握住她的,可云低头一看,却是舒尔觉,他一脸惨白,牙关紧咬,“救命!”
可云就任他握住手,却看他脱下了外衣,再慢慢脱下了贴身的衣服。
“你干什么!”可云惊叫。
舒尔觉一脸无辜,全身不自主地颤抖,“我好冷……”
可云急忙脱下衣服盖在他身上,舒尔觉却又是要将衣服脱下来,她真的怕了,“你别脱啊!”
舒尔觉此时却是愣了,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可是,我好热……”
“咚!”的一声闷响,让可云一下子被惊醒,这杂乱的梦也一下子消散无形。
她转身一看,见舒尔觉整个人摔在地上,全身绵软无力,却因为脾气倔强,竟连哼也没哼一声。可云尚还有些糊涂的心神一下子就转为清醒,急忙上前扶起舒尔觉。
可云触到那滚烫的体温倒抽了口冷气,“怎么这么烫?”即使吃过退热药了,热度却没退下去,反而更严重了。
舒尔觉重咳了几声,大口呼吸,灼热的气息喷在可云颈项边,让可云有瞬间的僵硬,但也只是一瞬。如果再不就医,这样恶化下去,人都会烧糊涂的。思及此,她加大手上的力度,将舒尔觉撑起放在床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醒了吗?”可云问道,一边倒了杯水给他喝,“先清醒一下,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拉开门快步的走进房间,找了条大围巾,又急急的跑回去。看到舒尔觉怔忡的在床边发呆,可云一时着急,又受到之前梦里的影响,口气也异常的冲鼻了,“发什么呆呢,快醒醒!烧糊涂了自己也没反应。”
舒尔觉垂头喝了口水,莫名的想笑。有人关心的感觉,怎么说呢,微妙到让人喜悦又有些感伤,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实。
“走了。”可云夺下他手中的杯子,扶着他站起来,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这附近有家大医院,我们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你应该撑的到,你这么重,我可拖不动,所以千万别在半路昏倒啊!”十足的老妈子形象。
刚一走出大门,舒尔觉就被可云的大围巾裹的严实,察觉到他疑惑的表情,可云在围巾上打了结固定,“你现在吹不了风的。”
舒尔觉的嘴角弯弯,脚步虽然还是虚软,但心情却是极好。因此在看到医院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惋惜,这条路真的好短。
可云却是松了口气,舒尔觉虽清瘦,但病重的情况下,也并不会轻上多少,他腿弯酸软,时常有走到一半快摔倒的时刻,这时就全靠可云搀扶。
这一路上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为了护身旁的人周全,她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再加上近距离的接触,舒尔觉的气息就在耳畔,呼吸之间,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总让她不自觉的又想起那荒唐梦来,因而在她心中,却是觉得这段路无比的漫长。
舒尔觉挂了急诊,一番折腾,天都亮了。可云黑着眼圈去买早点的时候,刚巧就碰到了李嫂。
“可云,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李嫂吃惊,“舒先生那儿怎么样了?”
可云此时心情恶劣,加上一晚上没睡好,恹恹道;“也在病房里睡着呢。”
李嫂一下子就明白了,笑了笑,“那你等会回去睡一觉吧,我找人去通知舒先生的熟人。”
可云倦的微垂了眼,微打了个哈欠,“嗯。”现在她的头等大事,就是赶紧回家睡上一觉。
然而可云才不过刚躺下的功夫,就被家门外的巨响吵醒了。纵使她整个人拉起被子团做一团,也不能隔绝那嘈杂的声音。“天啊!”可云呻吟一声,手指按着正在跳的眼皮,懒懒的起床,打开窗户往门下一望,却是一下子就飞走了半个魂。
十七 。。。
可云从窗口望出去,就见众人围了一圈,圈子中间的可能儿正被一个腰圆膀粗的大汉提脖吊着,不住挣扎。
周围都是些街坊邻居,平日都喜欢可能儿的机敏,但瞅着这么一个粗壮汉子,多半有些怯意,只能围着他们,多少有仗着人多的意思。
可云只当可能儿惹了不该惹的人,一时情急,从柜里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披上,连乌发也来不及绑起,就匆匆下了楼。
待得她打开“李记”的前门,可能儿已经极其不耐,一张口就咬在大汉的手臂上,直咬得大汉叫苦连天,连连甩手,把可云吓的心惊肉跳,赶紧跑到跟前,哄道:“可能儿,张口!”
可能儿嘴一张,大汉手一摇,把可能儿甩脱到了她怀里,她面无人色的查看可能儿的全身上下,直到确认他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
此时她心下虽然忧虑,却还是愤愤然的,“先生,不知我家可能儿做了什么事,让你一个成人这么吓唬他?”
“可能儿?”大汉眉一扬,眯眼望了可能儿一眼,却是对可云笑了,“恐怕是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吓他,是他自个儿扑过来的。”
瞄了瞄她的穿着,现看到那副招牌,一下子就有了底,“你是不是姓李,是李记的主人?”
可云抱着可能儿的手没来由的一紧,心跳加快,惴惴难安,“是,请问有什么事?”
那人拍了拍手,身后的人群骚动了一阵,只听得人群外围不时有“闪开”二字,硬生生被分了一条路出来,过了不久,一个黑瘦的男人押着一个腿软的男人上前。
黑瘦男人行至壮汉跟前,咧嘴笑道:“大哥,这小子刚才还想逃呢,又被我捉了回来。”
可云一眼看去,脑中如同炸了闷雷,面容惨白,“陆尔豪?”
被押上来的男人低垂了头,听到呼声,动了一动,却还是愧到抬不起头。
他的确是陆尔豪。
却又不再是以前那个陆尔豪了。
陆家遭遇巨变之时,找一份工作虽然简单,但找一份赚钱的好工作,却是极难的。
他初时工作,一月的工资,还不如以前一顿请客吃饭的饭钱,时日久了,他就生了倦怠。
秦满羽虽然什么也不说,但她腹中还有孩子,让他的大男子主义一点点高涨,也越发对生活不满。
他是天之骄子,怎么可以满足于这样一份吃不饱又饿不死的工作?
如若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让妻儿生活优渥,吃穿不愁!
他还尚有雄心壮志,一门心思想要干一番事业。
向佩姨求了资金,全身心的投入创业。但他总归年轻,有些想法不免幼稚,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让他身心皆疲,最终因为种种原因入不敷出。
他一下受到打击,竟是有些全世界都背弃他的心情,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这般努力,居然没有半分的回报?
这样一颗不信命、不由天的心,这样冲动骄傲不满足现状的一种心情,让他步入了赌场,接着,欲罢不能……
原来钱财,竟是来的这般轻易,不费波折,不用劳动,就能赚个满盆。
他沉迷于中,第一次买了体面的礼物,送给家人好友,以前的生活像是又一次回归,他不禁飘飘然了。
看吧,他还是陆尔豪,那个陆家的公子,进出于高消费的场所,与名流谈笑风生,这样的快意人生。
可是原来,这样一份钱财,也可以去的这样容易,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父母亲人,一个个的反对他,认为他做的是错事。
就连他的妻子——满羽也对他不理解。
一时间,他陷入低谷,痛苦不堪,为什么没有人理解?
他怎么可能做错?怎么会做错?
所以当青青出现,一如既往的爱他支持他,他被深深感动了。青青,不愧为他的红颜知己。
情不自禁的拥抱了青青,互诉衷情之时,竟遇见了满羽,他纵然愧疚不堪,但怀中的青青,亦是颤抖无措的啊。
他不由的生出了男子气概,在那个时刻,他不能离开青青。而满羽,想必也一定能够理解他吧。
没有想到的是,满羽居然这样绝决。
“离婚吧。”她的眼睛幽深,冷静到可怕,“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重重压力,他迷糊的离婚,最后,她抚着小腹对他说:“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如果你能在三个月内爬到我的高度,我会考虑和你复合。”
三个月?三个月!
他醉倒在街头,满是绝望和痛楚,软弱和悲凉让他不禁流下热泪,怎么可能会在三个月内做到?怎么可能呢?
他所想到的,也只能是赌博。
赌上所有,他想赢回自己的幸福。
然而,那样期盼的幸运却没有降临,他输了。
甚至倒欠了如同天文数字一样的金额。
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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