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先前一直独居的木屋。
这大木屋同样装饰一新,张贴着大红喜字,燃烧着大红香烛,把一个原本孤清清幽暗暗的大木屋从里到外烘托出浓浓的喜意。
祝天祥坐在轮椅中,正在门口等候。他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绣金镶边的大红袍,原本清瘦苍白的脸颊映染了红色,显出几分奕奕精神。
连机到了祝天祥身前,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他的轮椅后站住,还是低垂着头,呼吸轻浅,似乎很想掩身无形,不愿引起他人的注意。
祝天祥一眼都没看连机,似乎也真的当他是个完全隐形的人。
祝天祥的眼睛看着展昭,展昭也在看着他。
祝天祥的眼中还是像以前那样流露着羞涩和胆怯,在其深处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坚定意志。
他看着展昭,笑着说道:“展大哥,你来了。”
展昭面色沉静,眼睛却异常明亮,目光不离祝天祥左右,说道:“我来了,你不是请我来的吗?”
祝天祥羞涩得一笑,有些怯生生的,似乎为打搅了展昭而觉得很抱歉,“本来小弟没想要麻烦展大哥的。”
展昭也一笑,眼中却没有笑意,说道:“你本来是想我离开?”
祝天祥还是笑容羞涩,语气谦卑,说道:“可展大哥还是留下了。”
展昭看着他,说道:“因为事情还没有了结,我还不到走的时候。”
祝天祥目光一闪,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瘦弱苍白的手,良久,才抬起头,眼中居然射出闪亮的光芒,好像完全变了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说道:“展大哥留下也好,正好可以见证小弟人生最大的喜事。”
“哦?”展昭目中闪过一丝怀疑,专注地看着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祝天祥脸上的喜色更浓,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和喜悦,说道:“今日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我不想那些污浊愚蠢的俗人来玷污我的婚礼,所以只请了展大哥来观礼,希望展大哥能祝福我和新娘子一生幸福,白头偕老。”
展昭看着他,没有说话。
祝天祥身后的连机头垂得更低,散发间露出的尖窄下巴似乎更苍白了几分。他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展昭却感到一股凌厉的寒气从他的身上发出,瞬间又消逝。
展昭注目看了连机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不觉握紧了剑柄。
连机似有所觉,微微抬起头,从散发间看了展昭一眼,那一眼之锋利,犹如闪电,但又很快收敛,重新垂下了头。
祝天祥看着展昭,看出他心里的惊疑,羞涩而又得意地笑着,说道:“展大哥不问问新娘子是谁吗?”
展昭收回看向连机的目光,问道:“新娘子是谁?”
祝天祥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非凡,说道:“新娘子也与展大哥相识。”
展昭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是丁姑娘?”
祝天祥挑起眼睛,咯咯地笑,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喘着气说道:“展大哥真是聪明,小弟的新娘正是丁姑娘。”
展昭咬咬牙,却没有说话。
“如果我不是天生体弱,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拥有健全的四肢,可以修习武功,你说丁姑娘会不会像爱你那样也爱上我?”祝天祥苍白的脸变得扭曲,嘶声说道:“所以我很恨自己,恨自己连多走两步路都困难,我也恨那些人,恨他们瞧不起我,每个人都觉得我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连我的父母兄长都恨不得我死。”他看着展昭,眼中又是憎恨又是羡慕,说道:“展大哥,你与所有人都不同,对不对?你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没有瞧不起我,你也没有可怜我,因为你一贯尊重每一个人,是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态度,却更让我悔恨,我多么想跟你相交为友,像你一样行侠江湖,维持正义。可我永远都赶不上你,永远都不能跟你一样。我在别人的眼里,无论做了什么,都只像一个无能丑陋的可怜虫,没有一个男人会与我交朋友,也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多看我一眼……除了你,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月华姑娘,她同情我,欣赏我,帮我对抗包括大哥在内的那些坏人,她还是爱我的,是不是?你不相信吗?”祝天祥的声音高亢尖锐,继续说道:“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我喜欢她,我相信她早晚会被我的深情所感动,也会被我的雄才智慧所折服,她会是我祝家最好的庄主夫人,会给我生下健康强壮的后代……”
因为过于激动,他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展昭冷眼看着他,问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威胁丁姑娘同意嫁给你?”
祝天祥的笑声嘎然而止,瞪大眼睛看着展昭,狠狠地说道:“你还没想到吗?除了你,我还能拿什么来跟她讲条件? ”
展昭的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咬紧了牙。
祝天祥平静下来,说道:“其实我也没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只是在你受伤昏迷的时候,带她去看望你,看你怎样被伤病折磨得痛苦不堪。我跟她说,只要她嫁给我,我就让你活,否则,即使你能逃过这次,也躲不过下次的攻击。她当然知道我有多聪明,知道我会想出多少好法子去害一个人。”他突然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羞涩地抿嘴笑了笑,“见过你后,无论我要她做什么,她都答应。”他低下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她的一片心都在你身上,对你真的很好,可惜你并不对她动心,对不对?不过,无论你是否喜欢她,现在都不重要了,她已经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展昭的脸上退尽了最后一点血色,看着祝天祥,目中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厌恶。
祝天祥看到展昭面上的表情,又叹了口气,居然露出忧伤之色,说道:“展大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更不愿意与你为敌。”他眼珠转了转,又笑道:“等月华和我成了亲,我们的将来一定会很幸福。为了你,她绝不敢对我起一点异心,而为了她的安危,我想你的巨阙剑下,也不得不对我留情吧?”
展昭不说话,握紧剑柄,跨前一步。
祝天祥身后的连机没有抬头,却立刻又发出那股凌厉的杀气,如出鞘的快刀,逼人眉睫。
展昭停住脚步,看着连机。
祝天祥笑道:“展大哥,我和月华的婚礼决定得仓促,未能及时通知,想来展大哥也不及准备贺礼。我想来想去,我这小书童天生笨拙,好不容易学了些三脚猫的剑法,就请展大哥陪他舞回剑,就当是份贺礼,为我这婚礼助助兴。”他移开轮椅,一边转进门,一边说道:“展大哥,请进,进了喜堂,再舞剑助兴,我也不想月华误了这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每日下午13:00和晚19:00各更新一章,谢谢阅读!
☆、第六十一章 对剑?陷阱
祝天祥自己摇动轮椅机关,率先进入大木屋。
连机犹豫片刻,身上的杀气又消散无形,慢慢垂下头,转身跟在祝天祥身后。
展昭站在原地未动,眼睛微微眯起,审视地望着连机的背影,突然开口叫道:“小玉姑娘!”
连机肩头一颤,脚步骤停,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她抬起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透过披散的乱发直视展昭,说道:“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所以方才主人提到,在你养伤时,曾经带丁姑娘去看你,你一点也没有奇怪,也没有问主人怎么会知道你在茶园养伤。”
展昭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神情又是惋惜又是痛苦,说道:“其实我也是才认出你不久,我实在不愿意相信,你不但是小书童连机,也是那个黑衣杀手。”
祁小玉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瞬间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淡漠,说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似乎不惯说话,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僵硬,虽然眼中流露出激动的表情,可声音听起来还是冷淡平直,不露一点感情。
展昭说道:“在老茶馆初次见面时,你送给我一枝看起来不起眼,但香味极独特的茶花。此后黑衣杀手的每次出现,我就会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后来我在你的茶园养伤,那小竹屋中整日都摆放着这种茶花,我对那香味印象极深。你整日照顾茶花,又极爱那种不起眼的茶花,不知不觉中身上沾染了花香,虽然你极力掩饰,可是方才你带我过来时,你走在前,香气顺风而来,我才恍然那种让我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就是你所养的那种茶花的独特香气。”
祁小玉冷冷哼一声,说道:“你既然在来后院之前就看了出来,为什么当时不出手?你应该知道我的剑是你最大的阻碍。”
展昭目光闪烁,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过是被人利用,身不由己,我想一个爱花惜花的人,本不应该是个残忍无情的人。”
这话也是当初祁小玉第一次见到他时,心里对他的判断。展昭就是那个惜花的人,那个有情的人,也是个心怀大爱的人。可她自己呢?祁小玉看着展昭,本来充满怒气和敌意的目光,渐渐软化,以至泪水晶莹。
一滴泪珠滚下她的脸颊,接着又是一滴,她的声音却还是冰冷的,“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见你?”
展昭看着她,柔声说道:“如果你愿意,你现在还可以回头。”
祁小玉摇摇头,说道:“太晚了,所有不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她说到后来,面上已不再有痛苦,不再有任何表情,目光冷如剑锋,冷冷说道:“展大侠,请。”
她转过身,走进大屋,步伐轻盈而坚定。
她身上的茶香像一缕飘忽不定的烟气,展昭跟在她身后,闻着这淡雅而独特的茶香,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人生何罪?为什么老天要降给他们这许多的不幸?为什么要让他们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残害他人?
大木屋中,在红烛红字的喜色中,暗藏着一股抹不去的冷清孤寂。正面的墙前,并排放着两个座椅,祝天祥坐在左位,丁月华坐在右位。
丁月华满头金饰,一身红装,面色苍白,目光凄楚。她显然被点中了穴道,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
展昭停下脚步,看看丁月华,对她点点头,微微一笑。
丁月华看着展昭走进来,看到他一如既往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再也忍不住泪水流出。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祝天祥扭头看一眼丁月华,脸色平静,说道:“吉时已到,你们可以开始了。”
祁小玉手腕一翻,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已握在手中。她也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姿势,可瘦弱的身体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把利剑, 锋锐坚硬,暴露出压制一切摧毁一切的霸气。
展昭没有拔剑,目光殷切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你现在回头,还为时未晚。
祁小玉短剑一挥,迅速而有力,毫不留情直刺展昭要害。她已用剑作了回答,一切都太晚了,她只有一路往前,再无法回头。
剑一刺出,祁小玉身上已没有一丝养花少女的温柔和多情,而变成了辣手无情的黑衣杀手。
展昭心里叹息一声,剑鸣铿锵,巨阙如飞虹横空,已挡住短剑。
人影剑影翻飞,让人目不暇接。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对招过百。
祁小玉突然抽剑后退,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她的短剑下垂在身侧,整个人就好像被钉在了地上,不能再动弹分毫,一滴滴汗珠从她额头滴落,打湿了颊边的散发。
巨阙如一道清亮透彻的泉水,凝固在半空中,遥指她的眉心。
祁小玉面如死灰,喘气粗重,如被巨石击中心头,眼中的锋芒也渐渐消散,直至熄灭了最后一点顽强的生机。
整个大木屋里静得可以听见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祝天祥抽紧了双眉,失望的眼中射出恶毒的光。
泪水又从丁月华的眼中滚滚而落,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展大哥还是展大哥,展大哥到底是展大哥。”
良久,祁小玉才开口说话,声音冷淡,说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我输了。”
展昭面上并无喜色,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输了。”
祁小玉眼神复杂,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展昭,说道:“你的剑法进步了,为什么?”
展昭垂目想一下,说道:“这要感谢你。”
祁小玉吃惊道:“感谢我?”
展昭说道:“在你的茶园养伤时,我有所悟。”
他没有多说,也不用多说,对剑术悟性高超的祁小玉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祁小玉目光一闪,已明白,再看着展昭,露出钦佩之色,说道:“不错,心诚才能悟道,我虽然日日都在茶园,但心染恶意,已不能再窥见剑术的真谛,而你本来陷身俗务纷争,却能脱困而出,足见你心诚志坚,所以你才真正得到了剑术的精髓。我本不该赢,我输了。”
她外表看来还是那个羞涩瘦弱的少女,可脸上的神色气度,却不逊于当世名家。
展昭看着她,痛惜之情还在,更添了敬重之意,这少女剑手果然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对手。
祁小玉说完,转身走到祝天祥椅后,短剑藏于肘间,垂目低头,散发披开,只露出狭小的下颌,身上没有了一点的霸气和锋芒,又恢复成了小书童连机的模样。
展昭的巨阙并未回鞘,往前走去。
祝天祥看着展昭走过来,脸色平静,缓缓说道:“展大哥,你果然赢了,我和月华的婚事也因这场精彩的比剑而生辉,不过……”他羞涩地一笑,轻声轻语地说道:“不过,展大哥,你要是再上前一步,只怕这喜堂就要血溅当地了。”
他从袖中伸出一只手,苍白的手中赫然握着一只小巧的木雕圆筒,筒口正对着丁月华的身侧。
展昭立刻停下脚步,瞪着祝天祥,果然一动也不敢再动。
祝天祥笑道:“展大哥果然是最知趣的人。”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针筒,又说道:“我本来以为有了这剧毒银针,足够对付展大哥,谁知展大哥这般机敏,居然能避开银针的袭击。我现在只剩下这一筒银针了,万万不能再冒险,虽然舍不得,到了生死的关头也只能用在我的新娘子身上了,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就是不知道展大哥是否忍心眼看着新娘子在新婚之夜死于非命呢?”
展昭看着他手中的针筒,汗如雨下,一向镇定的面容也变了颜色,咬牙说道:“你想怎样?”
祝天祥微笑道:“我本来是想请展大哥尽快离开祝家庄,再也不要回来,现在看来,展大哥是断断不会自己离开的,我又舍不得展大哥死,否则我的新娘子也不会放过我。我这两天想啊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只要展大哥自断右臂,留在这祝家庄一生一世,好吃好喝,我们夫妻一定会妥善照顾。”
展昭看着他,没有说话。
祝天祥不紧不慢继续说道:“我知道展大哥不乐意,这也可以理解,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甘愿为他人牺牲自己。但是,展大哥不是平常人,展大哥随时都准备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是不是?我劝展大哥还是不要动什么额外的心眼,想什么计策。虽然小弟手无缚鸡之力,可这针筒机关也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武功,只要轻轻按动机关,就有淬了剧毒的银针爆射而出。展大哥,你可要思量好了,万一我情急之下,失手按动机关,到那个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的新娘子了。”他面露天真,侧头看着展昭又说道:“展大哥,你真的忍心眼看着丁姑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