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月色,大祭司的面上露出愁容,轻声说道:“今年的沙暴比往年推迟了数日,力量积蓄得越久,一旦爆发,破坏力也越大,如今月呈血色,恐怕……”她住口不说,重重叹了口气。
展昭也抬头看弯月,却并未看见什么血色,月亮虽然淡,却依然发出明净的清黄色光芒。他扭头看看大祭司,问道:“如此夜深,大祭司是来观天象吗?”
大祭司犹豫片刻,目光在城墙外的夜色中略一搜寻,却说道:“展大侠又为何深夜在此?”
展昭又回头看看她,只见她一双眼眸如深夜寒星,正目不转睛地看过来。他扭转头,没有说话。
大祭司却还是看着他,似乎想看穿他,想了解他的一切。
她其实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只能看见他在夜色中显出的身形剪影,比一般人身量高些,也瘦些,却是腰背笔直,似乎任何困难也压不弯。
他这个人看起来很简单,可又似乎很复杂。
夜更深了,深得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天上的弯月星辰也被这浓重的夜色侵染,变得暗淡无光。
这深夜中,却不只有展昭和大祭司两个夜不能眠的人,大漠的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密集得像激烈敲击的鼓点。很快,天际出现了数个黑点,迅速靠近,是十数匹快马。马上的骑士个个身形魁梧,骑术高明,俱都是身着黑衣,黑巾蒙面,也许他们不过是按着沙漠中传统的服装装扮,可也许是他们并不想被人认出来。
到了城墙下,当先的一名骑士猛得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骤然停下。马上的骑士抬头望着城墙上的两个人,显然没料到在这样的深夜中居然还会有人站在城墙之上。其他的骑士也都停住了马匹,围在一起,低声商量几句,纵马绕道而去,并没有直接进入琼塔镇。只有领头的骑士还留在当地,等到其他骑士的马蹄声完全消失了,他才跃身下马,深提一口气,跃上城墙。
看到这群骑士,大祭司虽然神情忧愁,却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深夜而来。难道她就是特意赶来迎接他们的?还是专门来阻止这些人的?
展昭不说话也不动,还像之前一样,静静地等待着。
跃上城墙的黑衣骑士身材高大,一边大踏步走来,一边随手拉下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英俊强悍的脸。他到了近前,对大祭祀说道:“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眼珠一转,看看展昭,声音更是严厉,态度也很无礼,又问道:“这人是谁?”
大祭司并不回答他,却回头对展昭说道:“这是我的长兄暗夜,也是我们月光族的族长。”她再对暗夜说道:“这位是开封府的展昭展大侠。”她想起来还未曾与展昭说起过自己的名字,一瞬间有些羞涩,旋即恢复常态,接着对展昭说道:“我……叫阿月。”
暗夜听到展昭之名吃了一惊,脸色惊疑不定,却勉强露出笑容,说道:“原来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失敬。”
展昭不禁苦笑,来这琼塔镇有十数日了,之前,无论他如何四处走动,都似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可突然之间,又似乎人人都认识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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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北侠
还是像昨日一样,一大早起,大祭司阿月就在吴三客栈为居民治病解难,只是今日酒堂中又多了一位面色阴郁的黑衣人,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白玉堂问展昭道:“你说这人就是月光族的族长,叫……暗夜?”
展昭头也不抬,说道:“是。”
丁月华接口说道:“他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她停了停,特意地看了看展昭,接着说道:“这里的人好像个个都有很重的心事。”
“不错,除了你是来胡闹的,别人都是来做正经事的。”白玉堂说道。
“你不是来胡闹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听到些片断话语就愣头愣脑地跑过来了。”丁月华很不服气。
“我不用知道具体做什么,只要知道展昭在这里就够了,我就是来帮忙的。”白玉堂理直气壮地说道。
展昭闻言抬头,看着白玉堂,说道:“你知道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其实是故意泄露我在这里的消息给你。”
白玉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不错,如果不是故意透露,那两个人就是死也不会说出不想说的秘密的。可这次连他们都不得不透露你的去处给我,就说明你在执行一项很危险的任务,他们很担心你,担心你的安全,希望你有个得力的帮手,所以……”
“所以你就赶来了?”丁月华看向白玉堂的目光中没有了平常的调侃玩笑,“你们……”她说不下去了,突然明白了朋友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白玉堂还是笑嘻嘻的,似乎这不过是出门闲逛的小事一桩,说道:“只要是展昭去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趣事发生,五爷我怎么能错过这大好机会来凑热闹呢?”
展昭看着白玉堂,却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一声口头上的谢谢显得太轻飘了。
吴三客栈进出的人越来越多,除了看病的人,更多的人是来听候月光族的吩咐,为随时会到来的沙暴做准备。暗夜也忙了起来,出出进进,安排人手加固房屋的地基和房顶。也许这月光族所以在当地有如此威望,备受尊敬,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神力,而是因为他们对医药沙暴有更丰富的知识,可以用来救人帮人,知道怎么教人更好地在严酷的大自然中生存。
展昭背对着门而坐,本来神色平静,突然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一个武功高绝的剑客遇到了同样高明的另一位高手,自然激发出蓬勃的战斗意志。他的眼睛亮了,腰背的肌肉也紧张起来,似乎随时都可以跃身而起,攻出致命的一招。
展昭慢慢侧过身,在门口进出的人丛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人。这人脸方眉浓,身材魁伟,虽然穿着简朴,却是气概轩昂,目光闪动间,震慑人心,只有绝顶的高手才有如此的大气魄。他的腰间佩一柄长刀,以略微修整的粗牛皮为鞘,看着甚是简陋,可里面的长刀宝光湛然,还未出鞘就已低沉地发出虎啸般的鸣响,巨阙立刻应以龙吟之声,似是毫不示弱,对仗交锋。
这人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半垂的眼睛霍然睁大,目光如闪电,越过众人的头顶,直接遇上展昭的目光,略一打量人与剑,眼中露出了激赏之意,就像两位势均力敌的对手,斗争之余,也互相欣赏互相尊重。他大跨几步,已走到近前,看清宝剑,认出是巨阙,再看展昭,脸上突然变色,似乎难以置信,又似乎甚是惋惜鄙夷。
展昭缓缓站起身,还未及说话,一旁的白玉堂已叫出声,“欧阳大哥!”
来人正是北侠欧阳春,腰间宝刀为七宝刀。他闻声扭头看到白玉堂,也是意外,叫一声白五弟,却又看了一眼展昭。欧阳春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相貌平常,脸色灰暗,似乎身染重病,可动作灵活,叫做病二郎龚千山。龚千山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孩,不过十岁,身形瘦弱,一双大眼却很是机灵,只是神情悲戚,完全没有孩童应有的活泼无忧。
白玉堂和丁月华与欧阳春早是熟识,欢喜不已,拉开桌椅延请入席。
欧阳春见巨阙剑的主人果然是展昭,面色不快,勉强入座。
白玉堂为他倒满酒杯,问道:“欧阳大哥怎么会到这里来?”
欧阳春有意无意看了展昭一眼,略一犹豫,说道:“我是陪龚兄弟来办事的。”
白玉堂不禁扭头看看展昭,说道:“欧阳大哥也是来办事的,真是巧了。”
展昭却看着龚千山说道:“驻守此地的西路都总管李立龙出身江湖,骁勇善战,为大宋固守边关立下大功。听说这位李都总管有一位人在江湖的结拜兄弟,不知龚大侠……”
龚千山眼珠一转,笑道:“南侠果然不愧是南侠,什么事都瞒不过展大侠,在下正是李大哥的义弟。”
欧阳春闻听南侠两字,面色一变,似乎要说什么,但他一向宽厚稳重,心里即使不忿,也不愿随便出口伤人,只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白玉堂和丁月华一起抬头看看欧阳春,再看看展昭,又对视一眼,都觉这事有些不妙,却也不敢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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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何为侠义
展昭的面色一如平常,似乎根本就没感觉到欧阳春的态度有异,或者他早已习惯了江湖人对自己的种种看法。他还是看着龚千山说道:“李都总管日前被人暗害身亡,不知龚大侠是否知道些消息?”
白玉堂一听,心里明白了几分,顿时精神大振,目光炯炯直盯着龚千山。
龚千山脸上已换了悲伤的表情,低声说道:“李义兄被人暗害身亡,等在下赶到,却已不及救援。”
展昭问道:“案发之时,不知龚大侠身在何处?”
龚千山说道:“在下那几日本在义兄府中留居,偏巧义兄遇害之夜,出去访友,等第二日凌晨回到李府,义兄却已……”
“原来龚大侠是去访友了,不知龚大侠的友人是哪位?”展昭问道。
不等龚千山回答,一旁的欧阳春冷冷道:“他去会的朋友,就是不才在下。”他的目光如刀,注视着展昭。
展昭毫不退避,说道:“原来是欧阳兄,请问欧阳兄因何事也到了李府附近?”
欧阳春气急反笑,仰天打个哈哈,厉声说道:“怎么,展大人这是在将我等都当成嫌犯来审讯吗?”
“不敢。”展昭还是镇定得很,不紧不慢地说道:“此案关系重大,展昭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好个职责所在!我等江湖中人,以侠义为先,顶天立地,自问无愧于心,岂像那些当官的,不分黑白,徇私枉法,滥用刑律!既然展大人口口声声提及职责,那在下就告诉你知道,在下来此边地,是为了祭拜一位死去的故人,年年如此,已有五年。不知展大人对这个解释是否满意?还请继续讯问!”欧阳春虎目圆睁,话中带刺,似乎就要拔刀而起。
展昭默然半晌,抬头看着欧阳春说道:“胡稳伤人一案,论私,展昭也曾是江湖中人,可以理解他为村民报仇的心情,可论公,律法当前,无人可以滥用私刑,违法者都当治罪。”
欧阳春连连冷笑,说道:“听你说来,自然是法理昭彰了?可那朝中上下官员,贪赃枉法之人何其多,个个都像你一样嘴上大讲依法理办事,实际上却暗行不义,最后受害的都是百姓。想我那胡稳兄弟,一生行侠仗义,救人无数,只因路见不平,不忍村民受欺,将一恶霸打成重伤,就被你展大人亲自动手缉捕,获刑入狱三月。请问展大人,这就是法理的正义所在吗?”
展昭看着他,没有说话。法理与人情,岂不也是他一直矛盾的心结?如果无法理约束,任由江湖中人以武争理,早晚会成了武功越高越有理的局面,以暴治暴,哪有尽头?可是,这满朝文武,无数大小官员,欺上瞒下,滥用职权欺压百姓者屡见不鲜。开封府一年到头,审理犯案官员无数,仍有铤而走险之人,屡禁不止,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让人倍觉无可奈何。可即使现实如此,包大人依然日夜殚精竭虑,无一丝懈怠,身体力行,坚守真诚至理,维护人间正义。事情很难,可只要有人在尽心尽力地做,就比不做强。何为侠义?不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展昭想及此,心意已是坚定,嘴上只淡淡说道:“伤人者必受惩罚,所以胡稳伏案,可那欺人的恶霸也得到了应有的惩治,公平公正。展昭只讲法理,不讲人情,法理之前,绝无人情可以通融。”
欧阳春闻言为之气结,连声说道:“好,好,好一个南侠,我都忘了,你如今已是当今圣上亲口赐封的御猫,什么堂堂御前四品的官儿,不与我等粗人等同,早已非江湖中人了。”
展昭不说话,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丁月华变了脸色,眼中涌上泪水,看着展昭,又是难过又是不能相信,这就是她听闻了无数行侠故事的南侠吗?难怪二哥丁兆惠每每提及展昭都是破口大骂,骂他背叛江湖侠义,妄称南侠,即使大哥丁兆兰一旁好言解释两句,随后也只能跟着摇头叹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这次偷跑离家,就是为了能亲眼见识展昭,一定会被气得半死吧。
白玉堂低头不语,欧阳春说的一番话也是他想说的,他早就想劝展昭脱下官服,重返江湖。可他又怎么能忘记开封府众人为民为法,日夜不辞辛苦?还有他每次跟展昭办案,当冤案得清时,百姓目中饱含的感激的眼泪,不也让他感动不已,做起事来更有动力吗?这也正是他乐此不疲处处追随展昭的原因。想来展昭也是这么想的吧,为民请命,本来就是侠义之人该做的事,只是会有大小之别,也有方式之差而已。
展昭暗暗深吸一口气,将一切的痛苦与无奈压抑在心底深处,伸手指指随欧阳春和龚千山一起而来的小孩,又问龚千山道:“除了龚大侠,不知李都总管府中还有何人幸存?这位小孩可与李都总管有牵连?”来之前,他就已仔细看过公孙策整理出的案宗,当地官府盘问过李府的仆佣亲兵,都说案发之夜,突然见书房起火,等赶到扑灭大火时,只发现了李立龙几乎完全焚毁的尸体,当即点查府中人员,除了被害的李立龙,其相依为命的十岁儿子李小立也不见了踪影。当地官府遍寻不着,只好推论李小立随父遇害,被凶手弃尸它处。
龚千山眼皮一跳,说道:“展大侠好眼力,这位就是在下的贤侄儿,李义兄的儿子李小立。”
展昭上下再看看龚千山,说道:“当地官府上交的案卷中报告,当夜并未发现贵侄儿,也未提及曾经见过龚大侠,想来龚大侠一定是以非常的手段重回李府,并带走了孩子?”
龚千山一时语塞,心想这展昭好厉害的言辞,嘴上强笑道:“不敢,在下那夜惊见义兄被害,又担心凶手还藏在附近,所以不想惊动他人,只悄悄带走了侄儿,以图日后明察暗访,为义兄报仇。”
欧阳春接话道:“不错,那日在下碰巧与龚兄弟相遇,把酒言欢,直至第二日清晨龚兄弟才返回李府,谁知过了一个时辰,他就带这位李小哥找到我落脚的客栈,说是义兄为仇人所害,誓报此仇,所以我等才来到此地。我已说出所有实情,不知道展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盘问的?”
展昭不理会他话中讽刺之意,继续问道:“龚大侠,你如何知道李都总管之死只是因为寻仇所致?你可知李都总管都有哪些仇家?你又如何想到要来这边陲偏僻的琼塔镇寻仇?”
龚千山说道:“不瞒展大侠,其实在下也不能确定义兄是否为仇人所害。就在下所知,义兄为人豪爽真诚,从未与人结下深仇,只是,如果不是为仇人所害,在下也实在猜测不到义兄的死因,所以才以为义兄可能另有一位大仇人,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至于来到这琼塔镇寻查凶手,却是因为小立侄儿当夜听到义兄与凶手对话时提起,我们才循此唯一的线索而来。”
一旁默默坐着的李小立,突然开口说道:“爹爹遇害的当晚,天气很热,我睡不着,就偷偷从卧房中跑出来,想去后院抓蟋蟀,经过他后窗下时,听见他与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