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剩下半盏清茶,清澈纯质,可人心却是多么容易被纷纷杂杂的事物所侵扰。
他又抬起头,看着盛东来,说道:“我不如你,你对剑真诚,而我……”他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勉强,“我见过太多的人心丑恶,我担心我……已剑意不纯。”
盛东来一心只为剑道,从未想过人心,这几日在祝家庄亲眼目睹生死,虽然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却也心里有了阴暗。展昭的一番话,他本不是很明白,但低头再想,这几日亲眼所见展昭与人周旋,辛苦查案,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个人身累可以休息,心累却最难恢复。以展昭身在官府之奔波劳碌,又常见种种人心之丑恶,怎还能保持心境的单纯平静?又怎能继续去追求剑道之精纯?
盛东来转开目光,似乎已不忍去看展昭那依然平静如水,却暗中波涛难平的面容。良久,他用力一拍桌子,叫道:“拿酒来,今日不比剑,比酒。”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阻拦他,只将满腹心事藏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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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哭灵
不到十日前,这雨雾山上的左峰祝家庄还是披红挂彩一片喜气,如今却是瓦青墙白,处处搭着白色的挽联,人人神情哀戚,更有一股说不清的诡异恐怖气氛笼罩着祝家庄。
虽然尸身还留在山下的县衙中,祝家庄却为祝天威和白晴云搭起灵堂。祝家的众多亲朋好友来过又离开,每个人在祝天威和白晴云的灵位前鞠躬行礼,似乎恭敬悲伤,心里却忍不住猜测:“祝天威如此英雄,没想到也有这样横死的下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仇杀?还是争斗?”
每一次探灵的客人行完礼,守在灵位旁的祝天祥就忙不迭地还礼。虽然他还不能独当一面,可这几日来处理祝天威夫妇的丧事,又安排些庄中杂务,已不似先前那样腼腆卑怯,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下命令也有了决断。只是庄中众人观感难改,依然个个瞧不起他,如果不是展昭和丁月华等人在旁相帮鼓励,祝天祥不要说出面主持应对,只怕都没有机会出现在丧礼之上。
一旦到了不得不出头露面的时候,祝天祥倒也表现出祝家人所特有的不屈不饶的坚韧,不管旁人怎么冷眼讽刺,他都咬牙坚持,把事情做得有板有眼,很是得体。
他在接待客人的间歇,时不时转眼去看坐在一旁的展昭和丁月华,目光中充满了感激,而看向丁月华的目光中更是爱慕渐深。
碍于展昭等人,祝家庄的人只得将对祝天祥的鄙夷强压在心中,勉强听命做事。只有老管家祝福自始自终不露一面,推说腰病复发,再加上心情沉痛,不能起床,也不出来帮忙。
天色渐晚,吊唁的宾客也稀少了,祝天祥直起身,暗中长长松口气,禁不住地喜悦,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出来主持大事,一切顺利,而且与人接触似乎也不像他开始担心的那样可怕。
他看向展昭,展昭露出鼓励的微笑,对他点点头,他觉得更是轻松自信。等他再看向丁月华,也希望能得到一个鼓励的笑容时,却看到丁月华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展昭,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目光中浓浓的关切和敬爱,还有爱人就在身边的无比喜悦。
祝天祥的胸口似乎被利剑刺中,刺得很深,很重。他觉得刺骨的疼痛,却没有悲伤,而是有种说不出的愤怒,瞬间充溢了他的心胸。不过片刻,他艰难地转开目光,神情已经恢复了先前的谦卑和羞涩。
白新雨坐在丁月华的身边,无意中看到了祝天祥眼中一闪即逝的怒火,虽然明明知道他羸弱无能,却莫名地打个寒战,心里暗暗安慰自己:“祝大哥和二姐姐去世,我很难过,想得太多了。”
她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大哥白清风,心里又觉得不安。
自从发现白晴云自尽身亡,白清风面上一如既往,冷冷清清不动神色。别人也许看不出变化,可白新雨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心里一定很不安也很激动,否则他不会一天到晚几乎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会在上香时,双手颤抖得几乎将线香折断。她还想起来,在祝天威惨死后,白清风连着几日彻夜不眠,一个人坐在修篁寨的大堂中,灯烛不点,一坐就是一整夜。
白新雨知道大哥有很重的心事,可每次试探地去询问,白清风不是不搭理她,就是说没事,可她明明看到他眼中强自掩饰的焦躁和恐惧。他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
灵堂中的白烛一一点起,凉风吹过,烛影摇曳,灵堂里顿时增加了森森的寒意,似乎在黑暗的角落里,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或者就在那阴影里藏伏着随时准备伺机而出的野兽怪物。
祝天祥一手扶地,想要起身,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书童连机,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祝天祥不知道是恨自己虚弱,还是恨连机多事,站起身后,就重重甩脱连机的手,狠狠地瞪他一眼。
连机还是深垂着头,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双手垂在身侧,默默地退到后面。
祝天祥先深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才说道:“天晚了,各位请移步饭堂,早早用过饭,早早休息吧……”
他想了想,又对身边的一个家丁吩咐道:“去通知厨房备饭……”他还不惯于下命令指派人,话一出口,紧张得脸也红了。
他定定神,暗自告诉自己已经是祝家庄的主人了,不用胆怯。他才待再开口说话,就见老管家祝福,衣衫不整,白发凌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老管家祝福目不旁视,直接一头就撞到了祝天威的灵位上,双手握拳,捶着案桌,放声大哭道:“庄主!你怎么就这么死了?!丢下这诺大的祝家庄没人做主。老奴也算是伺候了三代的主人,没想到祝家沦落至此,连一个像样的子孙都留不下!”
祝天祥退后两步,神情慌乱,脸上阵青阵白,不知所措。
老管家祝福旁若无人,继续双手抚着灵位,大哭道:“庄主,您死得冤啊,做事都是您出力,担惊受怕,等得了利,却是别人分享。如今您死于非命,又有谁来替您报仇,又有谁来替您主持公道呢?别人得了便宜,而您却丢了性命,还说什么好朋友,更别提什么好兄弟,都是只能共享福,却不能共患难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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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老管家祝福
老管家祝福状若疯狂,仰天狂呼,却又字字有所指。
展昭皱起眉头,目带深思,却是坐在椅中,并无阻拦之意。
先前老管家祝福说道祝家没有得力的后人,大家都明白是针对祝天祥而来,心想祝家人一向鄙弃这二公子,老管家为自己主家担忧也还可理解,可之后这老管家却又口口声声说道祝天威死于非命,更明里暗里,似乎矛头直指白清风。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尴尬,俱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想要出面说话劝解,又非祝家人,怕说不合适,可要是不说,看这老管家寻死觅活的,还不知道要闹成怎样。
白清风眼角抖动,嘴唇闭紧,面色比祝天祥还难看。他忍了又忍,终于用力一拍茶桌,站起身,喝道:“闭嘴,你胡说什么?来人,快拖他下去。”
祝家的人都知道白清风与故庄主祝天威关系密切,也一向把白清风如主人一般看待。现今祝天威夫妇已死,祝天祥才新做主,不能服众,老管家祝福一直以来被下面的人看成半个主人。虽然白清风大怒喝令把祝福拖出去,可众家人你看我,我看你,想动又不便动,不动又不敢不动,一时气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管家祝福听得白清风的喝令,更加老泪纵横,向天喊道:“庄主,您在天有灵,可看到了听见了?祝家无后人,就被外人强占了欺负,雀占鹰巢,您这些年来舍命赚下的家业,眼看就要被人夺去了啊……老奴早就苦言相劝过,咱祝家家大业大,根基深厚,只要本本分分地经营,何愁不能光耀祖宗?为何您偏偏听信谗言,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到头来白白送了性命,却便宜了什么好兄弟好朋友!”
听了这话,白清风顿时气得脸色乌黑,右掌举起,重重地拍在椅旁的茶桌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坚木所制的茶桌腿断面裂,已碎成破木散了一地。
展昭看看地上的碎木屑,再看白清风,心想道:“这位白寨主表面看来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他本就是为办抢劫大案而来,数日来在这雨雾山进出,觉得平静如仙境的雨雾山,实在是掩藏着很多神秘的事情。
白清风一掌震碎茶桌,灵堂中的众人都是面色陡变,惊惧不安,连嚎哭的老管家祝福都止住了声音。
白清风收回手掌,面色又变得几无表情,沉声命令道:“将祝福拖回房中!”
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不敢怠慢,上去搀起祝福,扶他离开。
老管家祝福并无反抗,却在路过展昭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似有话说,却一犹豫,又闭上嘴,转开了目光,狠狠地盯着白清风,当真如见到几世的仇人一般。
白清风虽然威严显露,控制住局面,却孰无喜色,目光闪烁。他也不与展昭等人告辞,衣袖一摆,大踏步走出灵堂,孤身返回修篁寨去了。
白新雨面色大变,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喃喃自语道:“大哥怎么了?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呀?”
她最近连遭变故,虽然一向性子沉稳,却也禁不住地惊慌,目光转动,看向众人,似乎想寻求帮助和安慰,却与盛东来目光相遇,见他眼中都是关怀情意,心里一动,虽然平添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却也安定了一些,只是面上装作没有留意,依然是对待盛东来冷冷淡淡全不在乎。
老管家祝福并不与其他仆人家丁住在侧院,而是住在祝天威的书房旁,这也可见他在祝家庄的地位。可是这样一个一心一意为了祝家庄的老仆人,日间为何会大闹灵堂,对着祝天威的灵位说那些莫名的话呢?
夜深了,整个祝家庄都是静悄悄的,笼罩在黑暗中,这家业的兴衰也跟一个人的兴衰相似,成败又有谁能预料?
展昭一个人走在幽黑的长廊上,看那道边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还有那些掩在夜色中的楼阁亭台。所有这一切都静默地散布在庄园中的各个角落,有的已存在了百年之久,好像在冷眼旁观这人世的兴衰,或者只是在无怨无悔地等待着各自的凋亡,就像廊边的一株茶花树,不过几天前还是繁华似锦,而如今就已衰败凋敝,散落泥中。
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手扶住廊柱,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及伸手掩嘴,就连连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引带着头疼,疼得似乎要开裂。他这才觉得浑身燥热,四肢乏力,似乎已整日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有好好喝过一杯水。他是太忙了,身忙,心更忙,所以没有时间去吃喝休息,也没有心思去留意自己是否饥渴疲劳。
良久,他才平息了纷乱的内力,止住咳声。他睁开眼睛,抬步继续往前走。一路默默地走着,默默地看着,他的心中激起了无限的感慨和惆怅。人生苦短,瞬间繁盛,转眼如逝水,以他意志之坚定,信念之顽强,回想十年来的风风雨雨,都不禁生出几分困惑和迷惘。
老管家祝福房里的灯还亮着,窗上可见他驼着背来回走动的身影,谁经历了这几日的事也会难以入睡吧。
展昭屈指在门上轻敲几声。
窗上走动的人影即刻停下,似乎里面的人在侧耳细听,在揣测敲门的人会是哪一位?
展昭又敲两下门,轻声说道:“老管家,是我,展昭。”
就是在门外,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里面的人长松了口气,紧接着房门打开,露出老管家祝福一张颜色晦暗的脸。他脸上的皱纹更多了,面色虽不好,精神倒平静,似乎还是当初那个在门口迎接展昭的精明干练通达人情的老人,而不是白日里在灵堂中悲愤如疯狂的人。
他看到展昭,露出笑容,拉开门,侧身退开两步,请展昭进门,嘴上说道:“展大侠,您可来了,您再不来,就怕还不及了。”
“为什么会来不及?有人威胁你吗?”展昭一边往房里走,一边四处打量,房里陈设简单,除了老管家一人外,并无他人。
老管家也不请展昭落坐,抢上两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拉住展昭的衣角,说道:“展大侠,请为老奴做主啊。”
展昭伸手搀起他,安慰道:“你有何冤屈,尽管说出来。”
老管家站起身,看着展昭,缓缓说道:“如果老奴日前没有听错,展大侠突然来到祝家庄,必是另有目的而来,对不对?”
展昭看着他精通人世的一双眼睛,微一沉吟,已是了然。这老管家祝福是祝天威的心腹,如果祝天威有什么异常举动,瞒得过全庄的人,也不会瞒过他。
展昭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有了些大劫案的线索,才来此查证。”
祝福紧跟着问道:“老奴能不能请问展大侠,从何处得来的线索?”
展昭说道:“其中的一个线索就那个据说是祝家的弃仆,托人贩卖珠宝,被南进县衙抓获,发现所卖珠宝正是三月前被灭门的李富绅家的藏宝,南进县衙不敢怠慢,立刻通报开封府,展某也因此奉命而来。”
老管家祝福眼中冒出精光,似乎一切都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接着问道:“记得展大侠在来庄的当日,就曾经提过这名祝家的弃仆叫做祝力?”
展昭说道:“不过当日祝庄主并不记得祝家曾有过这么一个叫做祝力的家仆。
老管家祝福马上说道:“展大侠可亲自审问过这祝力?”
展昭摇摇头,说道:“展某还未赶到南进县衙,祝力就已被人杀死在狱中。”
祝福说道:“怎么死的?”
展昭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这祝力在我赶到之前一夜,已死于一个黑衣杀手的利剑之下。”他停了停,又接着说道:“据说这黑衣杀手剑法如神,下手狠辣,一剑毙命,来去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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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计中有计
老管家祝福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传在漆黑的夜色中,犹如鬼魅。
展昭却不为所动,只是仔细地看着他,等他会说什么。
老管家祝福的笑声嘎然而止,一双老眼中流出泪水,颤声说道:“这背后的主谋就是想将官府引向主人,不惜处心积虑布下陷阱,陷害主人。”
展昭看着他,静静地说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陷阱?”
老管家祝福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恨恨地说道:“那祝力确为我祝家庄的弃仆。半年前因调戏夫人的女婢,被老奴赶出庄子。他本人一定是对祝家庄怀恨在心,又受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动利用,才故意贩卖宝物,好给官府通风报信,将嫌疑引向主人。一旦目的达到,他也被灭口。展大侠请试想,如果不是背后另有主谋,如果他只是想偷出宝物贩卖,又何至于被人灭口?杀他之人,就是怕他口无遮拦,说出不该说的话。”
这老管家祝福果然精明,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展昭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不管这背后的主使是谁,祝力偷出的宝物确实是出自祝家庄了?”
老管家祝福没料到展昭一下就看出他话里的破绽,一时后悔自己弄巧成拙,本想替主人报仇,反而揭露出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