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转瞬间,他的半截身体已埋入汹涌的黄沙中,呼吸也渐渐艰难,却突然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拽着自己的胳膊,试图将自己拉出黄沙。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焦急而惊慌的美丽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他惊讶道:“阿月姑娘!怎么会是你?”
阿月头发散乱,身上有几处伤,白衣上又是血迹又是脏污,雪白的脸颊上也有血迹。
她这一路寻来,吃过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看到展昭疲倦而又惊喜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展昭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琼塔镇……”
阿月突然笑了,这是多少年来她第一次衷心地笑。
她的笑容甜美而纯真,就好像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漫步在鲜花盛开的花园中,遇到了心里朝思暮想的情人,而从心底深处发出了充满美好回忆和憧憬的微笑。
阿月的笑容打断了展昭的话,在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心里一跳,那种感觉,就像在温暖的春天,下了绵绵的春雨,洗净了这沙暴之地的血腥和暴虐。
阿月笑盈盈地说道:“展大哥,琼塔镇很安全,不用担心,我跟你一起逃出这沙暴吧?”
她语气天真,似乎真的把这沙暴之地当成某个鸟语花香的花园一般。
展昭迷惑地看着她,突然间明白了。
她不是不知道陷在沙暴中九死一生的事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在她温柔美丽的笑容下,有一颗特别澄净勇敢的心。
受到她的鼓励和感动,展昭以剑支地,挣扎着站起来,说道:“好,我们偏就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大沙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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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岂有天意
阿月扶着展昭,一起站在这天地都似逆转了的沙暴之中。
沙暴更猛烈了,他们的身前身后和天上脚下,都是被狂风黄沙刮得零乱的尸体残肢和各种断裂的武器,以及死马。
如果不是他们两人互相扶持,如果不是展昭用尽全力运功对抗,只怕他们也早已被卷入到半空中,尸骨无存了。
可他们也坚持不了太久,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
一面残破的方桌,带着凛冽的风声,迎面向他们撞过来。
展昭咬牙,提起最后一点真气,转身挡在阿月面前。
方桌沉重地砸在展昭后背上,被他贯注在背上的真气碎成千万块,瞬间散入风沙之中。
展昭所有体内残余的真气也被这方桌完全击散,口中鲜血喷涌,慢慢软倒在阿月身上。
阿月眼中含泪,轻轻搂住展昭,慢慢坐倒在地。
她垂下头,怜爱地看着他,伸手抹去他嘴边不停流出的鲜血。
展昭痛苦地皱紧了双眉,却看着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们……还是……没能走出沙暴,可惜……你也……”
阿月笑着摇摇头,泪水滚滚留下脸颊。她低头看看展昭闭起的双眼,又抬头望望浊黄混沌的天,悲伤得心头刺痛,喃喃说道:“老天,你不会这样不公平的,对不对?你不会伤害好人的,对不对?”
她突然脑中一片清明,那些琼塔镇镇民的殷切哀求似乎又在眼前,广阔的沙漠之中,人是多么地渺小,而人的生命是多么地脆弱,可人求生的欲望却又是多么地顽强。
她紧紧握住展昭毫无知觉的一只手,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她从来没有这么用心的祈祷过,也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相信过那股冥冥之中至高无上的主宰力量。
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颤抖的身体也稳定了。
她祈祷着,并没有为展昭的生命去祈求上天的怜悯,也没有为自己的生命去祈求,她只是专心地赞颂着,在临死前,赞颂着生命本身的美丽与坚强。
好似被她的祈祷所感动,天空旋转起来,黄沙向着同一个方向转动,他们的头顶上空渐渐露出一片蓝天。
高而远的一片蓝天,蓝得耀眼透明。蓝天上还有丝丝的白云,灿烂的金色阳光洒下来,洒在她的身上,也洒在展昭的脸上身上……
阿月不知不觉中停止了祈祷,抬头望着头顶的蓝天。
她从来没见过比这更蓝更美丽的天空。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得她的脖子都僵硬酸疼了。她低下头,就看见展昭已经睁开了眼睛,也在痴痴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目光中充满了激赏。
他们抬头望着,看着这片蓝天在缓缓地扩大,翻滚的黄沙也渐渐平和下来,缓慢地扩展开去,离开他们向远处移动。
他们慢慢坐直了身体,看见那团巨大的仍然在翻滚的黄沙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迈着疯狂的脚步,奔向大漠的深处。
他们的四周围,遍地都是尸身和血迹,那五千西夏军几乎已全部毁灭在这场沙暴中。
只有他们两个活了下来。
他们对望一眼,惊惧不定的眼神中更多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展昭还是行动艰难,却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颤抖着声音说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老天容情慈悲?”
阿月同样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还记得自己之前无比虔诚的祈祷,难道是那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力量真的听到了她的心?还是……
她说道:“也许是老天容情,也许不过是我们的运气特别好,我听吴……吴掌柜说过,沙暴外表看起来最狂暴,可中心却最祥和,也许我们一直不停地走,无意中走进了沙暴的中心,才得以幸免。”
提到吴掌柜,她的心还是刺痛,虽然在心中已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可嘴上却还是叫不出来。
展昭说道:“我们走吧,希望还能有像我们一样幸运的西夏兵丁,可以逃出此难,安然回家。”
两人互相扶持着,脚步蹒跚,往琼塔镇走去。
阿月心里似乎又添了无穷的心事,低着头,一言不发。如果与展昭偶然目光相遇,她就温柔地一笑,笑容依然甜美,却也含着悲伤和不舍。
远远望见琼塔镇的城墙,城墙几乎还是完整的,在月光族的帮助下,琼塔镇和里面的镇民又逃过了这场大灾难。
城墙上一前一后跃下两人,却是白玉堂和丁月华一直在城墙上等候眺望,看见展昭和阿月,就跑过来迎接。
白玉堂到了近前,大嘴裂得合不拢,却硬是装出生气的表情,一拳打在展昭的肩头,说道:“你这个臭猫,原来是要自己去寻死,还一本正经地安排了每个人的任务。以后再有这种阴险的计策,一定要事先告与我知道。”
展昭被他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丁月华忙抢上扶住,埋怨白玉堂道:“他伤得这么重,你还没轻没重的。”
白玉堂见展昭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也知自己下手重了,心里歉疚,嘴上却说道:“他是展昭,他撑得住。何况,他先前也打倒过我,现在扯平。”
丁月华瞪他一眼,骂道:“展大哥那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打倒你,你现在这是为了什么?还狡辩?还不赶紧过来扶着展大哥?”
白玉堂说道:“扶什么扶,婆婆妈妈的,还不如索性让我把他扛在肩上痛快。”
他嘴上说抱怨,却依然听了丁月华的话,与她一起扶住展昭。
他们在前面走,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本来搀扶着展昭的阿月松开了自己的手,默默地落到了后面。
展昭听着白玉堂和丁月华在耳边不住地拌嘴,不禁嘴角露出微笑。他本已被沙暴的咆哮几乎震得麻木的耳朵,如今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美妙的音乐一样,说不出地亲切。
往前走了一段路,展昭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去,见阿月低垂着头远远地跟在后面。他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又没有说出来,转头继续往前走。
阿月也似乎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来,却只看到展昭前行的背影。她望着前面的三个人,在心中对自己说:“他们才应该是展大哥身边的人,我跟他们都不是一路的。”
展昭休息了两天,这日大早,与白玉堂和丁月华三人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回开封府。
阿月将他们送到琼塔镇外,就站住不动了。
丁月华问道:“阿月姐姐,你肯定不与我们一起回中原吗?”
阿月摇摇头,说道:“我想过了,我的根已经在这大漠之中,而且,这里的人也最需要我。”
她说得很坚决,可心里却有一瞬间的动摇,想道:“如果展大哥开口说,他也需要我,希望我能跟他一起走,我会走吗?”这念头在她心中一闪即逝,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绝不会舍弃镇民离开,而展昭也不会要求她一起走。
展昭果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着她笑了笑,笑容温暖,笑得她心痛如绞。
等展昭等人走出去了老远,阿月才轻声说道:“展大哥,再见了,多多保重。”
展昭似乎听到了她的道别声,突然转过身对她摆了摆手,又回头继续前行。
他回头看她的这一眼,眼睛是如此地清亮,笑容又是如此的温柔,她想她一定会将这眼神和笑容珍重地收藏在心底深处,永远牢记一生。
………第一卷谁与江湖完,请继续阅读第二卷浮名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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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雨雾山三宝
长江之南有一座雨雾山,终年云雾笼罩,气候潮湿温暖,出产丰富,更以雨雾茶传饮天下茶肆。
雨雾山双峰并立,分居着武林中的两大世家,左峰之上是以如意刀威慑群雄的祝家庄,右峰之上则是以清风剑闻名江湖的修篁寨白家。
南进县城就在雨雾山下,一条小河绕城而过。
正是近午时分,街市上十分热闹,叫卖喊价的声音高低起伏,听在当地人的耳中是躁呱喧闹的熟悉,可在一个终年奔波于江湖的剑客听来,却是久违了的亲切温暖。
避开闹市的喧哗,往侧一拐,是一条隐入参天古木间的粗陋小巷,虽然没有艳丽的雕梁画栋,也没有珍贵的奇花异草,却自有一种素朴和洒脱。
就在巷子的尽头,是间小小的茶馆。老竹搭盖的顶棚,青石铺就的地面,热气翻滚的大茶炉,以及满脸都是笑容的老掌柜和小伙计。
这家茶馆已不知道经历了几代人,就像那个用来沏茶的大茶壶,里里外外都积了厚厚的茶垢。年月久长,茶馆的本名已被人们淡忘了,当地的老顾客们直接就将之叫做老茶馆。
走进老茶馆,坐在桌前,斟一盏醇厚的热茶,闻闻杯上缭绕的茶香,再端起来喝一口,暖意直落入腹中,瞬间让人忘记了碌碌世尘的艰难,也使得本来焦躁的心有了片刻的沉静。
展昭此刻就坐在这家老茶馆临窗的桌前,低头轻轻咳嗽两声,抿一口热茶,对着端茶倒水的小伙计回一个感谢的微笑,然后随意地望着窗外。
窗外隔街的正对面是一个小面馆,生意就像这老茶馆一样兴隆。
面馆的旁边紧挨着一家小花店,门楣上嵌一块老木头,粗粗刨平了,刻了“祁家花店”四个字,字也如这小花店,初一眼看着粗陋,多看一眼却又觉得别有意趣。花店里既不见主人照应,也少有顾客临门。花店门口的竹架上摆着几盆花,都是含苞欲放的茶花,似乎才洒了水,枝叶上颗颗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老茶馆的小伙计阿木对展昭特别关照,分外殷勤。他觉得这位异乡客虽然携带一把古朴的长剑,又是面有病容,却常常未语先笑,温暖的笑容似乎比刚沏好的新茶还暖人心。
小伙计阿木手脚灵活,话也很多。“客官,您别看咱这雨雾县是个小地方,却四通八达,物产丰富。就说咱这茶,叫做雨雾茶,连这山名都是由茶名而来,也因茶而传世。年年新茶甫上市,全国各地的茶商蜂拥而至,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抢购一空。”阿木说得高兴,咽口口水,接着道:“咱这店里的茶都是自产的,我们掌柜自己就在山上有片茶林……客官我讲与你知,只是偷偷告诉你一人哦,咱们本地老乡都将真正上好的茶叶留给自己用,卖出去的只是那些二等三等的次茶……”
展昭闻言微微一笑,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杯中的茶。
阿木机灵得很,一看他这举动,立刻道:“客官,您可来巧了,您喝的这壶茶,正是咱们今年春天方采下来的,才才焙净了,保证是本地最上等的好茶,您在外地绝对喝不到……”
他举起大茶壶,忙又为展昭续满了茶杯,说道:“您再喝一口,别急着咽,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再咂咂嘴,是不是有股子清香满口?这茶最适合这夏日饮用,生津解渴,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枯热了。”
他又看看展昭苍白的面色,讨好道:“客官,您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如果身体不适,更该多饮些茶。这雨雾茶,虽不能说包治百病,起码可以镇痛止热,清心健体。”
展昭笑着看他一眼,端杯喝一口茶,照着阿木的说法,慢慢咽下,略一品味,果然是口齿回香,不禁点点头,赞道:“好茶。”
阿木越发来了兴致,脸面生光,裂开嘴不住地笑,滔滔不绝,直把雨雾茶夸得天上少有,人间罕见。
说话间,他一抬头,看见街对面那个祁家花店走出一个小姑娘,就拉开嗓子招呼道:“祁小玉,祁小玉,快把你那鲜茶花送过来一枝给这位远方的客人赏赏。”
展昭也扭头去看,见祁家花店前站着一个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粗布衣裳,小小的脸庞,清澈的大眼,手臂上挎着一只大花篮,满满的,都是各色的茶花。
花篮既大,茶花又艳,更显得她整个人瘦弱苍白。听到阿木的喊话,她犹豫了一刻,才怯生生地走进来,到了展昭的桌前,头也不敢抬,也不说话。
阿木根本不把这卖花的少女放在眼里,呼呼喝喝,说道:“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这里,快把你的一枝茶花送给他瞧瞧。”说着,不等少女回话,他自作主张,伸手在那大花篮里胡乱拨弄。
祁小玉眼看着阿木一双粗手不知怜惜地把鲜嫩的茶花挑来拣去,心疼得想阻拦,却又不敢,小脸涨得通红,大眼睛里已有了泪珠。
展昭看一眼祁小玉,拦住阿木,说道:“当心碰坏了花,不用拿在手里,我只这么看看就好了。”
他仔细看那满篮的茶花,果然与从前所见过的不同,颜色又多,姿态又美,赞一声,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这花都摘下来了,如果能留在枝上该多好。”
祁小玉快速地抬眼看了看展昭,又低下头,半晌不作声,突然很低声地说道:“谢谢。”
展昭抬头看着她,笑道:“你谢我什么?我也没有买你的花。”
祁小玉的小脸又红了红,还是低声说道:“谢谢您能惜花啊。”
展昭一怔,又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固然是爱惜欣赏这些鲜花,可他更能体会到祁小玉护花爱花的那颗心。
阿木站在一旁不耐烦,冲着祁小玉挥挥手,说道:“客官不愿意买你这花,你快走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等下把花拿到祝大爷的府中,一样能卖得好价钱。”
他脸上一副无所不知的神情,转头对展昭说道:“客官,别看这祁小玉小小年纪,却学得家传养茶花的好手艺,即使不是咱这地界里数第一,也差不多了。跟咱这新茶一样,她的茶花也是求者甚多,那些深闺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谁不想天天头上插朵鲜茶花,映得人比花娇啊。可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