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卓微澜盯着关上的门片刻，忽的想起之前没打出的电话，不忙打开门，先联系了莫霜。
莫霜像是等着她来电似的，响了一秒就接了，“微澜~”
“哎~”卓微澜不管听了多少次都会心尖一颤，一起拖长尾音答得软绵绵的。
莫霜喜滋滋地问了下一句，“是不是想我啦？”
卓微澜看了看时间，发现11点半的午休时间要到了，先开口说了正经事，“我看见姑姑的手机上有一个备注“耀荣”的号码，他们10点半的时候还联系了一次！”
“是吗？”莫霜严肃起来，“他们说了什么？”
“没听清，但也是个线索嘛。”
“好，我想办法跟沁雯打听一下。”
卓微澜一愣，“沁雯？你确定？”
“有什么不对吗？”莫霜疑惑，“我经常给她补功课，讲故事……”
卓微澜无奈，“那是沁雯9岁的事情了吧，她现在已经16了，正是叛逆的时期，哪里愿意跟你好好谈。”
“可是……”莫霜弱弱辩解，“我失忆前好像跟她聊过天。”
“哈？什么时候？”
莫霜那边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一一读给她听，“去年3月，她发信息跟我说要离家出走，我劝了一下，去年7月，她说她想学钢琴，被姑姑骂了，想跟我学，去年8月，我给她找了个钢琴老师，她说会开始省零花钱。今年2月，她转给我六万，说存了不少零花钱和压岁钱了，先把家教费付清，还说给你买了一个蛋糕……”
说到蛋糕，卓微澜想起来了。
2月的某一天，她在家里发呆，听到门铃响以为是莫霜，狂奔下楼，用一副头发凌乱、睡衣歪扭的搓样与表妹莫沁雯打了个照面。
莫沁雯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蛋糕递出来，“给你。”
卓微澜当时不自在，又觉得跟表妹不熟，强笑接过，问了一个最合理的可能，“是不是姑姑和表哥有事找莫霜？”
莫沁雯瞧了她一眼，没答话，转身跑了。
卓微澜以为是小姑娘中二病发作，没放在心上，不敢吃莫名其妙送来的蛋糕，想来想去还是扔了。
“原来……”她隔了大半年才得知真相，惊呆了，“表妹是当作礼物送给我们的啊……那为什么不说清楚。”
莫霜茫然说，“我不知道。”
“……”卓微澜默默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她怎么又犯糊涂去问失忆的莫霜了。
莫霜看她沉默了，又说，“我试着问一问，不行再说。”
“好。”卓微澜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要问吗？上次在医院，表妹对你的态度不怎么好啊……”
莫霜不说话了。
跟莫霜在一起久了，卓微澜听得出细微语气的差别，加上女人的第六感在线，猜到了背后的真相，“莫沁雯是不是说过不喜欢我？”
莫霜看她识破，不遮遮掩掩，换了个角度安慰她，“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你不用放在心上。”
“没事，我也不怎么喜欢她。”卓微澜不甘示弱地回了句，轻哼一声，“一年见几面的亲戚关系，不熟悉当然没好感。”
莫霜轻笑，“好，你说得对。”
明知是哄人的话，卓微澜依然受用，不要脸地表示同意，“我也觉得。”
莫霜没跟她腻歪下去，“现在我们可以说另一件正事了吗？”
“啊？什么正事？”
“你想我了吗？”
“……”对于失忆后越来越可爱的莫霜，卓微澜有点哭笑不得。但细细一品觉着这句话透着甜味，她最爱甜食，品出满满的幸福感，唇角不由自主上扬，跟着腻歪了，“想啦~”
“我去看你好不好？”
“昨晚不是说过不行了吗？”卓微澜瞥一眼外头繁忙的同事们，“人家都在加班，我一个人下楼跟你去吃饭太不像话了。”
“别人要是问起，你就说余芷派你外出办事。”
卓微澜叹气，“不行。”
“为什么？”
“总监明明没派我出去办事啊。”卓微澜严肃声明，“虽然我和总监是师姐妹，但我们公司是一个团体，怎么能有人搞特权呢。”
莫霜听到最后，得出一个古怪的结论，“你被余芷骂了？”
“没有。”
“真的？那你昨天为什么不睡觉，特意改稿到凌晨一点？”
卓微澜抿抿唇，也不怕坦白昨天的事情了，“总监给我打了个电话，没催我交稿，反而劝我放轻松，好好负责听姑姑的故事就行，忍过这段时间，之后设计和改图的事情可以让小组成员分担。”
莫霜猜到了其中的意思，“余芷提议让别人替你设计。”
“对。其实定制客户要求多，设计需要修改是很正常的事情。上次有个暴发户，比姑姑更难伺候，反复无常，脾气暴躁，动不动飙粗话，直接把我们公司一个小姑娘骂哭了，总监看到之后只是安慰两句，根本不会像这一次一样提出表面上让我负责，暗地里给别人设计的建议。”
莫霜静静听完，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问，“你怎么想？”
“我觉得我在公司是一个关系户。”卓微澜压低了声音，把心里的苦闷说了出来，“能不能画出设计图，可不可以招来订单都是无所谓的，发份工资养着我以防万一，到了关键时候，就让我去你面前说好话。”
莫霜不赞同，“微澜，你以前有个设计是主打的款式，怎么会是关系户？”
卓微澜已经没自信了，“说不定这也是特殊待遇……”
“比赛的评委不会讨好莫家吧？”莫霜认真说，“他们给你奖项，就是认可你的才华。”
“这种才华，不一定讨公司喜欢。比赛看的是设计，他们要的是市场销量。”卓微澜看着接待室里的宣传画，比谁都清楚里面的设计受了多少国外设计师的影响。
莫霜沉默。
卓微澜发现自己越说越丧，连忙打起精神，“哎呀，我就是随口抱怨。其实，总监就是提了一个建议，我不一定要接受。今天姑姑好说话多了，我没跟她吵架，今后合作起来应该不会困难了。”
“那就好。”莫霜笑了，“快午休了，你去吃饭吧，我下午去接你。”
卓微澜留意到一个细节，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设计做过主打的款式？”
“我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你们公司的册子。”
卓微澜愕然，“书房抽屉里？”
“嗯，左边第一格。”莫霜越说越兴奋，“我看了好几遍，微澜你太厉害了，怎么能设计出这么好看的东西呢。”
卓微澜听到“好几遍”咬了重音，似乎能想到莫霜昂着头讨夸奖的表情，扑哧一笑。
莫霜跟着乐，轻轻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像是在她身边一样。
“好啦。”卓微澜心软得一塌糊涂，看着手上的婚戒郑重许诺，“晚上我争取早点下班。”
“嗯，”莫霜学着她认真答了，“我争取早点去接你。”
卓微澜觉得在会议室里呆久了不大好，“就这样吧，晚上见面再说。”
挂掉电话，卓微澜扛着一个大箱子往外走，回到位置时发现闺蜜留下的“办事，不用等我吃饭”的便利贴，抿抿唇，壮了胆子去找另一位同事搭伙。
她向来是跟闺蜜绑定的，同事们对她也眼熟，无所谓地捎上了她。
中午吃的是石锅饭，有个同事顺口问了句“这次客户怎么样”，卓微澜没忍住，小声抱怨了几句。她的抱怨不多，被吼骂的闹剧和刚才扛在手里的箱子却让人印象深刻，惹来一阵安慰，同事们纷纷吐槽起过去的痛苦经历。
卓微澜第一个定制客户是莫霜找来的L公司董事长，现在总算能够深刻体会其中的苦逼了。
真是因祸得福。
卓微澜把郁闷发泄出来，舒坦了不少，再看姑姑留下来那一堆裹脚布日记没有这么烦躁了，甚至留了心眼看一看表妹莫沁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惊奇地发现，莫沁雯小时候真的特别可爱，乖乖的，喜欢唱歌跳舞，穿着花裙子绑着双马尾笑起来简直是小天使，上了初中才变成一个“别人欠我几百万”的欠揍脸。
但是也有例外。
有一张照片是去旅游的时候拍的，莫沁雯在路边看别人演奏，微笑的侧脸很温柔，有点小时候的影子了。
卓微澜的思绪飘回了送蛋糕的那一次，觉着自己丢掉蛋糕的行为不大妥当，应该问莫沁雯一声，她长了几岁，怎么也跟表妹那样的未成年少女一样别扭？
她就是随意一想，没料到老天爷这么着急。
“这……”卓微澜下了班，连走带跑想快点见到莫霜，一到车前，却发现等着的人多了一个。
莫沁雯本是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被莫霜催了催，扯了个笑，“你好。”
“你好。”卓微澜微笑致意，干巴巴挤出两个字后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无措地看向莫霜。
“我在下午打电话给了沁雯，问了点事情。”莫霜解释，“她说有东西要给我们看。”
提到姑姑，莫沁雯的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表情，不停点头，“我妈的丑事，我都知道！”
卓微澜马上不计较二人世界多了一个拖油瓶了，殷切问，“我们去哪里谈？”
“回家。”莫霜下决定。
——
莫沁雯无比自觉地去坐了副驾驶，转头看着窗外，安安静静不说话。
然而气氛依然很尴尬。
莫霜不敢多说话，怕在表妹面前暴露失忆的事实，卓微澜对扔掉蛋糕的事情耿耿于怀，跟表妹的关系不是看了点照片、懂了点过去的事情就能突飞猛进的，默默地低头发呆。
她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漫长。
一回到家，芳姨看到莫沁雯来了，很是高兴，放下手头的活端上果汁和零食，多嘴问了几句，“今天不用补课吗？”
莫沁雯摇头，借着喝果汁拒绝再开口说话，端起中二少女的不可一世表情。
“我去把水果切了，很快的。”芳姨不介意，转身又去厨房里忙活了。
见到芳姨这么热情，莫霜有点疑惑，转头想问一问卓微澜。
卓微澜注意到了莫霜茫然的眼神，小声解释，“芳姨的女儿跟沁雯一样大。”
莫沁雯听到了，轻哼了下，“同班同学呢，可是我妈那个贱人不让我们一起玩。”
客厅里又因为这一句话安静下来。
卓微澜没资格去管表妹管自己妈妈叫贱人，默默吃东西，莫霜看了眼莫沁雯，欲言又止一阵仍是闭了嘴，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记下方才的
莫霜曾经也这么做，不过都是说起“神秘人特征”“宝棱项目”等重要事由的时候。
卓微澜惊讶莫霜的认真，暗搓搓拿手机发信息问，“这个有必要记下来吗？”
莫霜看到了，快速打字回复她，“嗯，记下来每天睡前看一看，医生说任何细节都可能唤醒记忆，不能轻视。”
卓微澜觉着有理。
莫霜记起车祸当天的画面，不就是因为坐上了驾驶座的不经意的动作吗？
话说起来，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动作都有刺激作用的话……
大概是吃着同样的奶糖，卓微澜瞥了一眼莫霜，莫名联想到她们俩躺在一张床上，做点以前常做的事情的话……
这个想法有点大胆。
卓微澜忙喝了口果汁冷静一下，咕咚咕咚喝得太畅快，正好在切换电视台的安静瞬间响起。
莫沁雯的目光一下子扫过来，发现她们都揣着手机，现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你们在说悄悄话？”
“咳，没有。”卓微澜差点被呛着，尴尬地推了推饼干碟，“试试这个，草莓味挺好吃的。”
她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没想到莫沁雯给面子地拿起了一块。
莫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卓微澜瞥过去，见着那张欣慰的笑脸，有一种莫霜是老师，在促进她和莫沁雯两个幼稚的小孩子和好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芳姨来说饭好了，她们去了餐厅吃饭，莫霜和卓微澜坐一边，莫沁雯坐一边，各自好好吃饭不说话，和谐得像是一家人的日常。
晚饭过后，重头戏来了。
莫沁雯把包里的平板找出来，划拉半天，调出一张图片，“前几天，我跟踪我妈，拍到了她和别的男人见面的证据。”
卓微澜讶然，忍不住凑上前看，瞧清了图片里的人更是惊呆了。
图片里的男人分明就是她给莫霜画的那个！
“很久以前开始，我妈就会偷偷躲在房间里打电话，”莫沁雯说着，气鼓鼓地拍了桌子，咬牙愤恨道，“我爸有什么不好！她凭什么搞外遇！”
莫霜怕莫沁雯弄伤自己，查看了一下拍桌子发红的没伤，柔声安慰，“你别激动，他们只是坐在咖啡厅里一起说话。”
莫沁雯啧了一声，“莫霜，你几岁啊，怎么这天真？我妈隔几天就打电话，通宵打牌不回来，偷偷打车绕远路去见这个男人，可能去纯聊天吗？”
青葱少女张口用老司机的口吻调侃自己的母亲，卓微澜被吓着了，转头看了看莫霜。
莫霜叹气，“我……”
卓微澜担心莫霜顺口说一句“我才18”，心里不安，没多想就插嘴转移话题，“表妹，除了这些照片，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莫沁雯答得理直气壮，“没有，不过我已经掌握了我妈的手机密码，有空偷来看看，里面说不定有艳照呢。”
“沁雯，”莫霜皱眉，“你怎么能偷东西。”
莫沁雯撇嘴，“我还跟踪拍照片了，多做点坏事算什么？你当年要是有我一半的警惕，不至于连舅妈跑了都不知道！”
“莫沁雯！”卓微澜恼了，“莫霜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莫霜不说话，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杯子，表情莫测。
莫沁雯是个冲动的性子，心肠却不坏，咬唇纠结了一下倒是真心实意地道歉了，“对不起。”
卓微澜看到不可一世的表妹脸上出现愧疚的神色，又不常端着长辈的架子，说不出更多的指责的话，拍拍莫霜的手表示安慰。
莫霜扯出一个笑。
“这些照片，我发给你们吧。”莫沁雯主动说，“还有一段视频，从妈妈那里抄来的号码，你们看着办，最好让我妈滚出去。”
卓微澜不大习惯莫沁雯的说话方式，小声嘀咕了句，“离了婚也是莫家人，怎么滚得出去……”
莫沁雯耳尖，听到她的话不甘心地反驳，“总可以让爸爸把我带走吧！”
看到莫沁雯又要炸了，卓微澜闭上嘴，不敢再多说话了。
莫沁雯也不乐意跟她多说，发完照片，把平板装好背上包说要走。莫霜送她出去，卓微澜陪着，莫沁雯一开始低头不说话，到了院门，忽的跟卓微澜说了句，“你接过莫霜下班吗？”
卓微澜噎了一下，支吾说，“她忙，我不方便打扰。”
“哦。”莫沁雯坐上了车子，砰的关上门。
卓微澜憋屈，不等车子启动就大步往回走了。
莫霜跟老张交代两句才跟上来，“微澜！”
“你……”卓微澜觉着心里有团火在烧，不发泄不行，一对上莫霜现在的无辜表情又失去力气，盯着地板改了口，“以前的你有空跟表妹联系，没空回家陪老婆啊……”
莫霜倒是没脾气，拿出手机给她看记录，“微澜，消息记录的最高频率是一个月一次，找钢琴家教没有太多功夫，直接联系了小时候的老师。”
“跟我说一下会怎么样呢！现在连表妹都……都……”她说到这里，鼻子一算哽咽起来，“都知道我是个没用的老婆。”
莫霜着急，“你怎么会没用呢。”
卓微澜见到莫霜又要楼过来了，不愿意变回爱哭要人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