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律师有气无力地劝,“卓小姐,你先坐下。”
卓微澜吼得嗓子干哑,拍着胸口坐到一边的沙发,拿过刘律师递来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水。
她喝着水的时候,莫霜紧紧盯着,目光在展露的脖子和沾了水光的唇角上游移不定。
医生很快到达,给莫霜做了简单的检查,问一些常人都答得上来的问题,“现在是哪一年?”
“2010年。”
医生皱眉继续问,“你几岁了?”
莫霜依然很淡定地答了,“18。”
“是吗?”医生接着引导,“进医院之前,你记得你在做什么吗?”
“记得,我准备去学校上课。”
医生愁容满面,在病历上写字。
卓微澜深深叹口气,看着莫霜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被这个声响吸引,莫霜再度看向了卓微澜,一脸“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的困惑,理直气壮。
卓微澜登时有种“我是来找茬”的错觉,整个人有些不好了,揉着眉心无声碎碎念,“这不是真的,莫霜在开玩笑,她肯定是想让我着急才这么做的……”
那头的医生已经比照着拍片的结果看了半天,与身边的人讨论之后,转身问沙发上静坐的二人,“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这里。”卓微澜眼见着要有答案了,比谁都积极地迎上去,“她怎么了。”
医生叹口气,确定他们三人的表情算是镇定,缓缓道来,“病人头部受到撞击,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
卓微澜耐着性子听到后头,确认听不大懂了,干笑问,“什么意思。”
“失忆。”
“……失忆?”
“病人18岁以后的记忆缺失。”
卓微澜傻眼了,“意思是……她……真以为现在是2010年,自己是个18岁的小姑娘?”
“嗯。”
“怎么可能呢!”卓微澜之前怀疑莫霜在演戏是一回事,真正听到了医生说出口又接受不能了,完全无法相信,“你们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她只是轻微的擦伤吗?她额头的伤口这么小,根本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啊!”
医生耐着性子给她解释,“病人醒来之后,跟我们的对话很正常,其他方面也没有出现异状,我们才暂时没有发现她的记忆停留在2010年的情况。”
“也就是说……”卓微澜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床上的莫霜,“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莫霜对上她的目光,扬起一个歉然的微笑。
卓微澜没感到半分安慰,只想起了自己三年来备受冷落的日日夜夜,从未讨到这么一个笑。
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思绪乱成一团,忽的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跌坐在病床床侧,不敢相信地再三问莫霜,“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莫霜听出声音里的凄切,犹豫片刻,点下头。
陌生而有礼的目光。
卓微澜曾在不久前问过莫霜,她们之间是否还有爱情,莫霜不答,静静地看着她。她以为那是冷漠无情,下定决心要放弃那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她觉着自己做得对。
直到现在。
卓微澜亲眼看到了一个不记得她更不会爱着她的莫霜是怎么样看待自己,这才恍然大悟——莫霜那天晚上的眼神,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听到车祸一瞬的绝望,她又重新体会了一次,就这么愣在那里。
“谢谢医生。”刘律师看出她说不出话来了,帮忙送走医生。
病房里再次归于安静。
卓微澜没说话,两眼放空,摸着无名指上婚戒经年累月勒出来的浅印,慢慢地恢复了一点神智,望向茶几上被冷落的离婚协议书。
她想起这次来是干什么的了。
卓微澜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挤出一抹笑,像是对待客户一般面向已经变成陌生人的莫霜,和颜悦色地问,“你不记得我了是吧?”
莫霜犹豫了一下,点头,“嗯。”
“太好了,”卓微澜苦笑,站起来想去拿离婚协议书,“我们……”
莫霜忽的伸手抓住了她。
卓微澜愣了愣,看到那一对本应该满是茫然的眼眸里绽出了光。
“我们结婚了吗?”
卓微澜疑惑,不大确定地回答,“嗯。”
莫霜瞪大了眼睛,唇角弯起,眼神里的茫然散去了,拨云见月般现出纯粹干净的笑意。
卓微澜看懵了。
她在婚礼当天见过这个表情,莫霜前一秒是穿着洁白鱼尾婚纱,眉眼清冷,优雅高傲如同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皇,后一秒看到她走来,笑得眼睛都没了,像村口终于娶到媳妇的二傻子。
莫霜不但笑得傻,握着她的指尖也多用了些力,紧实稳妥。
“你……干嘛呀。”卓微澜下意识挣了挣,“不舒服?我给你找医生。”
莫霜在她挣扎的一瞬松开了手,小心翼翼瞥一眼她的表情,低头揪被单,“对不起,我……有点太激动了。”
卓微澜不解,“激动什么。”
莫霜笑了,答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居然有这么可爱的老婆……太不可思议了。”
——
卓微澜去倒了杯冷水,一口气喝完,扶着饮水机旁边的墙理了半天思绪,试图把莫霜眼也不眨盯紧自己说“老婆可爱”的可怕画面给忘掉。
上次莫霜对着她说可爱,新婚期,客厅地毯上,她红着脸找衣服,莫霜气定神闲地瞧,“可爱。”
上上次莫霜对着她说可爱,躲在图书馆一角,莫霜挑了个有人走过的时候吻她,被拧了一把之后咬耳朵说,“没办法,你太可爱了。”
都是些亲昵的时候。
而失忆的莫霜,在如此诡异的时间里刷新了她的记忆。
要不是医生亲口确认过,卓微澜差点以为莫霜记得一切,用“可爱”这个在她们之间有点暧昧气息的词语在逗她。
她根本没法直视莫霜无辜的表情,跑出来了,喝了冷水依旧久久无法宁静。
怎么会这样呢?
按理说,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对着平白无故冒出来的老婆,不应该赶紧撇清关系吗?
离婚协议书就在跟前啊!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莫霜,卓微澜都搞不明白莫霜的想法,捏着离婚协议书好一阵看,瞧见莫霜授意的条例有些愣神。
她正思索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你不知道莫总吗!”女人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X集团的莫总啊!”
卓微澜嘴角一抽,心底生出种不祥的预感,迈出步子扒着墙探脑袋,循着声音来处望去。
平和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之间,有这么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穿了让自己活生生变成球的貂皮大衣,手拎一个同样毛茸茸特别扎眼的皮带,身后跟了两个满脸不情愿仿佛所有人欠了几百万债务的小跟班,一男一女,走路时踮着脚,绕过病人会特别嫌恶地皱眉,碰到墙得拍好几次灰,生怕被污染似的。
卓微澜心道不好,快步走回莫霜的病房,一进门没等喘好气就说,“不、好,你……姑姑来了……”
“哦。”莫霜不明白,“姑姑来看我怎么不好了?”
卓微澜最怕的就是这句话。
“当然不好了!”卓微澜冲上前,按住要起床的莫霜,“两年前,你跟她的儿子抢X集团总部总经理的位置,一年前,你把她私自变卖奶奶玉镯的事情还赌债揭穿了,让爸爸断掉了她的生活来源。”
莫霜平静听着,“哦……”
卓微澜急了,“你的反应不能这么平淡啊!她要是知道你失忆了,肯定会想办法让董事会撤掉你的总经理职位,好给儿子捡漏,要是X集团落在他们手上就完了!”
“可是……”莫霜疑惑,“爸爸不会把人选给更合适的人吗?”
“爸爸经过前任总经理出卖的事情,已经气糊涂了,任人唯亲,”卓微澜看到莫霜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抓肩膀摇一摇,“清醒点!这是为了你的家业!”
莫霜被她晃悠,一点不介意,定下来之后反过来拍拍她的背帮忙顺气,“我知道了,你别着急。”
“呼。”卓微澜调整了呼吸,看看时间觉得姑姑差不多来了,叮嘱,“你等会儿要用凶一点的表情。”
莫霜若有所思,片刻后皱皱眉头,瞪着眼问,“这样可以吗?”
“不行。”卓微澜叹气,“你这种咬牙切齿的样子很像在强撑,主要得注意眼神,那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冷漠感……”
莫霜眼珠子转了半天,“不行。”
“为什么?”
“我对你凶不起来。”
“……”
卓微澜一阵无语,盯着莫霜的表情,试图找出点撒谎的蛛丝马迹。
然而莫霜仍是眸光水亮,一脸无辜。
隔了这么多年,她不敢相信莫霜的眼睛还会有这么温柔的神采。
一如她们谈恋爱的时候。
卓微澜的记忆被唤醒,心情复杂,盯着眼前的莫霜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终,她没有力气去跟莫霜解释“我们感情并不好”,想说“不要看着我”,话到嘴边又卡住了,溶化在莫霜的脉脉目光中。
正好,门外传来了姑姑的大嗓门,卓微澜果断放弃,想着先应付掉姑姑再说,破罐破摔地承下这些肉麻举动,顺着莫霜的话往下讲,“既然这样,就把他们当成欺负我的人,狠狠地用眼刀剐她们。”
莫霜算是明白了,勾起一笑,眼角眉梢尽是讨好卖乖的味道,上扬的语调硬生生让声音变得甜丝丝的。
“好的,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真失忆啦……为什么你们会猜是装的,假失忆骗人,微澜会砍人的_(:3」∠)_
——
改个错
第3章 迷茫
第3章
老婆?
卓微澜看着莫霜的笑脸,已经没脾气了,叹息一声,“不要叫我老婆,等一下少说话,不要傻笑,没办法瞪人就板起脸,知道了吗?”
莫霜没答应,只问,“我以前叫你什么?”
“微澜。”
莫霜笑了,“那个男人叫你卓小姐……你的全名是卓微澜吧。”
直到莫霜这么推测,卓微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进门开始,她所说的话里没有一句是关于姓名和离婚的,而亮出离婚协议书时太激动,令莫霜难以看清。
难怪莫霜一脸傻白甜亲亲热热唤自己“老婆”了。
在正式办好手续之前,卓微澜不愿意将感情的事情曝光在讨厌的亲戚前,想着姑姑要到了,抿唇把解释的话压下来,将离婚协议书放回包里。
她刚放妥,敲门声正好响起来。
卓微澜回头看了莫霜一眼。
莫霜依然挂着笑,目光炯炯地瞧她,“怎么了?”
“严肃点!”卓微澜顿时有种方才白交代的挫败感,咬牙低声训,“我要开门了!”
莫霜的嘴角耷拉下来,挺委屈的“哦”了一声。
挫败感又成了愧疚感,卓微澜揉了揉眉心,定定神去把门给打开,对着在医院里戴墨镜的姑姑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表情,“姑姑,表哥,表妹,你们来啦。”
她想起方才没说起姑姑一双儿女的事情,特意这么叫全了。
“微澜啊,好久不见。”姑姑笑眯眯与她寒暄,“最近怎么不回家吃饭呢。”
卓微澜让开路给他们进来,“工作有点忙。”
莫霜端坐在床上,按着吩咐板起脸,平静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人,瞧不出思绪,倒是巧合地让那张脸看起来有一点失忆前不想搭理人的意思。
姑姑还真被唬住了,咽了口口水,一时不敢上前,就着方才的话题跟卓微澜继续聊下去,“哎呀,看你憔悴的,累坏了吧?我们莫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为什么要辛苦去上班呢?”
虽然工作没少受莫家人的嫌弃,但卓微澜听到这番话,还是僵住了表情,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养不起?她从来不需要莫霜养,娘家是比不上莫家的家大业大,却也是有家底有教养的,从没教过结了婚要靠人养的道理。
卓微澜习惯不了姑姑的指点,加上近日工作不顺,一度担心设计师工作要保不住,被戳中痛处,懒得给虚伪的姑姑笑脸了,借着关门转身避开对视。
砰的一声,关门的巨响在病房里回荡。
姑姑没想到她居然会甩脸色摔门,微微皱眉,小心瞥了一眼莫霜。
莫霜仍旧是面沉如水,表情莫测。
“咳,我是说,工作太累了要休息。”姑姑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你看,莫霜受伤了需要人照顾,你就请几天假陪一陪她,顺便歇几天。”
卓微澜不说话,拿起沙发上的手提袋给他们三个人腾位置坐,“请坐。”
“谢谢你啊。”姑姑自有一套厚脸皮的处事方式,不忙坐下,给儿子和女儿使了个眼色,“沁海,沁雯,快送礼物啊。”
两个天生讨债脸的人听了姑姑的催促,不情愿地撇撇嘴,一人放果篮一人送鲜花。
当然,果篮放在茶几上,鲜花给了比较近的卓微澜,绝对不往有莫霜的病床那一边靠近半步。
卓微澜接过花束,走到床头的花瓶去放好,之后就势坐在床侧,跟莫霜一起远远看着沙发上局促不安的姑姑、表哥和表妹。
一条无形的分界线横亘在他们之间。
姑姑先开口了,“莫霜,你的伤严重吗?”
莫霜谨记少说话的叮嘱,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们听到你出车祸,真的太担心了。”姑姑浮夸地舒口气,抓起儿子的手说,“沁海更是急坏了,一路上都跟我说,你在公司里是多么的重要,三分公司在筹办,宝棱二期没开工,好多事需要你来作主。他特别佩服你,每天晚上跟你一样在公司加班,最近刚想出了分公司副楼的翻新方案,天天在赶,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卓微澜忍着姑姑聒噪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看着莫沁海来探望病人还一身正装打扮,结合姑姑这段又拍马屁又夸儿子努力的话,明白怎么回事了。
姑姑想让莫霜帮忙说话,给儿子争取一个分公司的高层位置。
也对,当年姑姑嫁人特意挑了个入赘的女婿,摆明了要用莫家人的身份分一杯羹,眼见着总部让莫霜掌权说不上话了,当然不肯放过分公司占山为王拿好处的机会。
她暗骂一句“果然没安好心”,悄悄往莫霜方向瞧了眼。
莫霜根本没听姑姑絮叨,永远盯着她瞧,目光专注,不过听了吩咐之后留了个心眼,光看不傻笑了。
卓微澜稍稍安心。
然而,莫霜对上她视线的下一秒,唇角又要勾起来了。
卓微澜觉着不妙,看姑姑说话没完没了要待很久的样子,怕时间长会暴露失忆的事实,硬着头皮开口打断,“姑姑,谢谢您来看望,莫霜现在有点不舒服,需要多休息。时间也不早了,您回家吧,我在这里照顾就好。”
正说得兴头上的姑姑突然被她打断,心情自是不算得好,语气勉强,“这样啊……行吧,我们改天再来,公司的事情不用担心,沁海能帮忙的。”
卓微澜想到莫沁海曾经花天酒地的败家样,差点没忍住要翻白眼。
莫沁海被母亲催促,清清嗓子说了句干巴巴的话,“是啊,我能够帮忙,你好好养病。”
被所有人看着,莫霜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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