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血液已经完全凝固,我疲惫地闭上干涩的眼睛,觉得体内的血液也随着时晓咏的话凝固了。
“从来没有过子虚乌有的死人,一个小小的地头蛇也戴着和老大一样的戒指……啊,戒指一样没什么,但上面还刻了字。嗯,什么来着?CL?居然也一模一样!听说那帮派老大还有过一个二当家的情人,名字和你一样也叫林树,后来被查出来是警局的卧底。当家的还没处置他,他就不知所踪,完全失去了联系。林树,你说——我们是该叫你二当家还是林警官呢?嗯?”
“……”果然,被揭露出来,我反而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林树的身份我不清楚,但苏醒时他是警|察没错。我用警|察的身份靠近叶翔,一步一步,越靠近我的目的越容易实现,同样的,我也更容易暴露——没人会粗心到把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放在枕边。叶翔已经发现了,却没有杀我,这说明我还有用,他还不想我死。抑或,不用他动手,病痛就可以夺走这条并不鲜活的生命。
“就这样……老大居然还让我救你!”嘭的一声极响,不锈钢的托盘被重重砸在桌子上。时晓咏咬牙切齿看着我,一副恨不得生食我骨肉的样子。他这种感受,我怎么能不明白?游走在黑夜中的组织帮派最厌恶的,大概就是叛徒,而卧底无疑是最不可原谅的一种。他们的反水,给组织带来的不知是血的教训,更有精神上的巨大打击。想一想,昨天还对你笑陪你喝酒的人,今天就对你举手开枪……
因为相熟,因为信任,所以没有任何防备。然后这些信任会化成最锋利的刀子,被你亲密的人拿着,捅进你最柔软的地方。因为信任,所以知道要害,所以一击致命。这种打击,谁也受不了。叶翔和启叔于我,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所以对待叛徒,这些黑色或灰色势力从不手软,手段越残忍越大快人心。仿佛只有最大强度地伤害对方,才能吐出憋住的那口浊气。但若是真正亲密的人反水……挥舞在叛徒身上的刀子,他们未尝不会疼。只是疼也要咬牙忍着,继续挥刀。疼?疼就对了,就是要你疼!疼才会长记性,才会引以为戒,下不再犯。
酒精棉球擦拭在肌肤上的感觉永远不会让人习惯,我肌肉一紧,知道接下来必然是尖锐的刺痛。果然,冰冷的针尖从手肘内侧的柔嫩肌肤刺入,扎进血管。时晓咏虽然心中气愤,手上的动作还是很稳的。针管慢慢后拉,暗红色的液体沿着透明纤细的输液管缓缓流入不知粗大多少倍的玻璃管。没有多久,就抽满了一玻璃管。
“你……都快死了,还来接近老大做什么呢?”时晓咏把玻璃管贴上标签放进一个白色的小箱子中保存,突然开口。我一手正压住酒精棉球止血,闻言一愣。
“癌症初期如果及时治疗,通过化疗等手段运气好了还有康复的机会。但中期就只能延长生命,晚期——就纯碎是熬时间。做再多努力也只能让你少受点罪。只剩这么一点时间,为什么不去完成未了的心愿?花一条命来争做这个卧底有什么意思?为了钱?警局没钱给你。为了名?你要是什么都没做就死了,就会背负一个永远的恶名。就算成功了,建下再大的功劳,你也没有生命去享。所以……你到底图什么?还是,你真的把自己当成正义的化身,誓死也要为正义献身?”时晓咏说着,他自己就笑了,充满讥讽意味的笑。
接近叶翔做什么?想要他死,想破坏他的一切……这么说,就是叶翔曾说过不杀我,也不会再容我活下去。我虽然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好像很快就要死第二次,这条命不值钱,但我还不想给别人。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好不容易活过来一次,却在时日无多的时候才知道,这次重生是带了倒计时的。已经浪费的时间追不回来,剩下的时间可能也不会再有机会。我重活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
因为不甘心!我不甘心。叶翔的背叛死了青帮那么多兄弟,我也死于非命,他得到青帮不爱惜反而毁了它……他怎么可以一点代价都不付?!凭什么他可以这么任意潇洒地活着,我们却要这么痛苦的死去?!凭什么?!我不甘心!!所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这份心情,从我下了决定开始就从未改变,就是现在也是如此。但事实呢……只要一靠近这个人,事情的发展就完全滑向了预料不到的方向。和叶翔发生身体上最亲密的关系而受伤到习惯,因为他四处奔波甚至挨了一枪感染差点死掉,如今更是真真正正的疾病缠身命不久矣……他就是我的劫,定要伤我亡我!
下定决心找到目标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很难活下来,却不知道会这么难。即使叶翔不杀我,死神也会带我走。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我捻起消毒止血的酒精棉,发现细小的针口已经不再出血。不自觉把棉球抓在手心,整体洁白的棉球立即换了一个颜色。不知道这个借来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但我还没死,所以一切都没有结束。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自然也不是来做卧底。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想快意地为自己而活。我想享受能多一天就多一天,所以我来到这里。然后遇到了老大……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喜欢他,从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我可以为他死。虽然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这样说出自己的心意是第一次,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第二次。借着别人的皮囊说出“我喜欢你”……叶翔,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陈树喜欢你,不会知道我陈树有多喜欢你,喜欢到……
“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我从跟着老大起,就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们有害的事。”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藏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不说。比真假掺杂的谎言更厉害的是把真话只说一半。
时晓咏有些怔忪地看着我,一副见鬼的样子:“你……你喜欢我们老大?”
“我这辈子,就喜欢爱过他一个人,永远不会喜欢上别人。所以,我愿意跟着他,在他身下雌伏。”何止这辈子?上辈子我已经栽在他手上一次。
时晓咏呆愣一阵,猛然被鬼踩了脚般跳起来,手指指着我只颤,激动地直哆嗦:“你、你……就你、还喜欢我们老大?!你也不看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鬼样子,都快死了还打我们老大的主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时医生,我说的可是真话。”
“我们老大才看不上你!告诉你!我们老大早有心上人,他……”
“时晓咏!”木门猛然被推开,叶翔端着一个瓷碗出现及时喝止了时晓咏,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时晓咏顿时憋得满面通红,他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不敢违抗叶翔,所以怏怏不乐甚至有些怒气冲冲地端着托盘出去了。
“你……”是刚来还是早就在门外?有没有听到什么?听到了又听到多少……有些话虽然说出来,但在陌生人面前说和主角面前说肯定是不一样的。首先涌上心头的不是羞赧,反而是隐隐的恐惧。是的,我害怕,就这样把自己的心捧出去,他会再给我扎上一刀。上辈子我还什么都没敢表达出来,他已经捅了我一刀。这辈子我都明目张胆的表现了我对他的觊觎,难免他不会再给我一刀。毕竟他是有女儿的人,喜欢的应该是女人吧……被一个男人表白,还是一个将死无用的男人表白,对他而言应该算是侮辱吧……
“擦擦脸和手吧。”还带着热气的湿润毛巾突然贴上我的脸,我有些反应不及地抬头。叶翔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无喜无悲,自然也没有觉得受到侮辱的愤怒。他真的没听到……心里有些隐隐的失望涌上来,错过这一次,我永远都不能再说出自己的心意了。不过,也好……我接过毛巾擦净脸和手上已经凝固的血液,喉咙的痒意仍在,但咳出血后反而舒服不少。
擦完脸毛巾就被叶翔拿去,他把乘着粥的瓷碗递给我。香喷喷的粥里甚至洒了细碎的砂糖,碗边还放了一把瓷勺。我怔忪一下,默默拿起勺子开始吃了。
勺子大小适中,一勺一口。不大的瓷碗,粥面很快下去一半。叶翔也放好毛巾从洗手间出来,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一言不发。我也安静地吃粥,小碗里米粥还剩几口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多一点安慰吧┭┮﹏┭┮
☆、第二十八章 任务
“咳咳!咳!”一勺满满的粥刚入口就听到叶翔这句话,我受到的惊吓不是一般的大。心里一急,那口粥就卡在了嗓子眼,一时咳得面红耳赤,连泪花都呛出来几滴。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听到了……满脑子就只剩这一句话。
“你喜欢我——为什么?”
“啊?”手指为我擦去嘴边米粒的动作是无比温柔的。叶翔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什么?”
“……”我把空碗放到床头柜上,手指不自觉一紧:“……喜欢——很多啊。你样貌好,有权势有地位有钱财,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我只是这么多人其中一个。”
“可是他不喜欢我……”叶翔的手指为我擦净嘴边的米粒,青绿的眼睛有些涣散幽远,仿佛在透过我看谁。他喃喃重复一遍:“他不喜欢我……他走了……”
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握住,有些喘不上气来。我放低了声音问:“她是你喜欢的人?”又想到小苗,“小苗是她和你的孩子?”
“小苗?是他的孩子……”叶翔似乎还没从回忆中出来,他这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样子让我不确定他是正常的,还是病发了。
“他留给我的只有小苗……我给他创造最好的生活,让他不用再辛苦……为什么要走呢……”
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小苗是三年前出生,是在叶翔背叛我的时候出生的。创造最好的生活……难道这就是叶翔背叛我的理由?为了他的爱人和孩子?然后他的爱人离他而去,他大受打击患上解离症……呵,这真可笑——可我笑不出来,指甲几乎要抠进手心的肉里去。叶翔,叶翔!我陈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待我?!你心爱的人重要我就活该枉死?!我怎么甘心——就这样……面对第二次的死亡……
炙热的手掌抚上脸的动作让我一惊,握紧的拳头放松了些。叶翔的声音还是低低的,但已经慢慢恢复了清明:“你喜欢我。真是可惜——你也快走了。”结有枪茧的掌心有些粗糙,即使离开那种磨砺和炙热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叶翔收回手,声音已经彻底恢复成平时的冰冷:“真是可惜……”说是可惜,却完全听不出有多少遗憾。“你也算是为我做过事。你隐瞒的警|察身份我不再做追究。只要你接下来的日子不做傻事,就可以平安无事度过最后的时间。”说完就大步走开,推门出去了。我的视线落在那个已经空了的瓷碗上。虽然还是夏天,残留的浅浅粥底应该也已经凉透了吧……
不做追究……你可以不追究,我却不行。知道自己除了死亡没有别的下场,不用考虑后路,反而没有什么顾忌了。不冒冒然动手只是因为机会只有一次,我想成功就要好好计划一番。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我转头,看到花裙子的一角和一条又细又黄的辫子,然后是小苗探头进来,手上还扯着一个人——威振遥。他望着我有些无奈地笑笑,显然是被小家伙硬拉来的。
小苗个头小速度还挺快,蹬蹬蹬踩着小凉鞋跑过来,又在威振遥帮助下努力爬上了椅子和我平视。小人认真的看着我:“大树叔叔,你要死了吗?”
“小苗你……”威振遥皱眉。
“小苗知道什么是‘死’吗?”
“小苗知道。爸爸说‘死’就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了。大树叔叔,你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有些肥嘟嘟的小脸一片认真。
“……是的。”可能……还会带你爸爸一起去……你会怨我吧……
“那大树叔叔就再也不能和小苗一起玩了?”
“……不能了。”小苗头发又细又少,发梢还有些黄,一低头两条小辫子晃呀晃的怎么看都像被霜打黄的叶片。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讨厌的起来。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嗯,摸起来还蛮滑的:“我不能陪你,但你还有时叔叔、威叔叔……他们都会陪你。你不会孤单的。”
“那大树叔叔呢?你会孤单吗?”小苗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关切不是假的:“如果大树叔叔孤单,可以去找小苗的妈妈。虽然他没你好看,但爸爸说他脾气很好,不会欺负人。”
“呵……”我哑然失笑,在小人头上用力揉了几下。难道真的是像母亲多些?你和叶翔可一点都不像……
“那个,大树叔叔,如果你见到小苗妈妈,可以把这个给他吗?”莲藕般的包子小手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叠成四层的纸递给我。我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张涂鸦。画的内容十分简单,三个手牵手的火柴人,两大一小,一家三口。“大树叔叔告诉小苗妈妈:小苗很想他,爸爸很想他。”
“……好。”我把纸叠好收起,认真回复小人:“我一定会把这幅画给她看,告诉她你们一直很想他。”
“太好了!”到底年纪小,感情来得快也去得快,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这样也好。对不起,对你撒谎了……小苗,这些话,还是让你爸爸自己去说吧。我会让他们团聚的……对不起。等你再长大一些,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的时候,再来恨我吧……
目送那抹亮眼的彩色蹦蹦跳跳跑出去,威振遥有些歉意地开口:“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不要放在心上。只要接受时医生治疗,应该可以减轻很多痛楚,延长生命。”
“我没事。小苗很可爱。我很喜欢她。”我看着手里的画:“也许在她看来,这只是一次长途旅行。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不会再回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病了的?”威振遥突然问。我愣了一下,他继续问:“不可能是今天才知道吧?之前为什么不治疗呢?”
……我就是今天才知道的啊……
“如果他们知道你身体的状况,根本就不会派你来。你这副身体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不去治疗反而要掺进来?”他叹了一口气,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警局当初能轻易找到和严五的接手地点,为什么至今没有动作也没有联系我,原来警局的卧底是威振遥。威振遥……也许并不是他的真名字。我已经在叶翔身边呆了这么久他才和我接头,应该是观察我很久了吧……那这时候出头是因为确认我没有弃明投暗外加同情我?
“你不该来的……”威振遥说这句话的语气真的很为我惋惜,我明白他的意思。卧底在卧底期间死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死后都要背负一个黑暗的影子。到死都被应该是自己伙伴的人认为是敌人,到死都不能恢复在阳光下行走,死后灵魂在地下也不能安眠吧……如果是林树,的确不该来。但我是陈树,所以我来了。我原本就出生于黑暗,成长于黑暗。阳光虽然温暖,但也能灼伤皮肤,这种光亮和温暖到底不属于我。
“那个号码是多少?”这个房间没有监视器。威振遥可以观察我那么久才向我说明身份,我却不能效仿——因为时间不多了。我问的号码是当初签订保密协议时一起快递来的那个联系方式。虽然从没用过,但当时背下现在还记得。
威振遥顿了一秒就明白我的意思,十分配合:“XXX XXXX XXXX。”完全正确。
“你愿意帮我吗?”
“……什么意思?”他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注意力明显放在门口附近的动静上。毕竟没有一个密闭安全的环境供我们交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