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中美好的东西到来时;我却觉得会失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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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名坐在楼梯护栏的边沿,轻飘的视线落在大厅一楼一角就无法移开。仍穿着高校校服的褐发少年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的手指翻转着什么,穹顶吊灯射出炽白的光线反射在上面,泛出金属的光泽。
集。。。。。。恍恍惚惚地捕捉到少年模糊的想法,她不由向前探身,失去平衡几欲跌落之时,腰间却覆上一双手,刹那间向后跌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很担心他吗?”
偏眸看过去,金发披肩的冷峻青年低垂着眼睫,如有实质的视线含着不明的意味深深锁住她。
真名略略怔忪,随即低头避开涯逡巡的目光,思索着措辞慢慢开口:“集。。。。。他好像很迷茫。,很痛苦。。。。。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封闭着自己,也许遇到Triton和楪祈小姐,开始有所改变,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担心他这样真的好吗?”卷进这些事情里真的好吗?想要这么说,遽然想到涯的另一重身份,真名咽下了未尽的话,仰头看向眼前的人。
涯正倾身凝视着真名,一手如同往常轻抚着她细软的头发,神色沉静无波恍若不经意地问:“‘这么多年来’,你都陪着他吗?”
她下意识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想到方才真名注视集的神情——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担心,涯缄默着,脖颈里挂着的十字架夹带冰雪的寒凉隔着皮肤覆着温热跳动的心脏。半饷,他抬手碰了碰女孩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含着一贯的波澜不惊,轻淡而自然。
“Soga。”
嘴角扯出极淡的笑,涯弯身,下颚轻靠在真名的脖颈一侧,合眸掩去不合时宜的想法。
“那家伙确实让人放心不下。”轻淡的语气似乎夹着无奈的叹息,却以温柔却无法挣脱的方式在真名面前笼下层层叠叠怅惘的阴影。
好像被水制成的砂纸细细打磨着,牵动神经,传来温温吞吞的痛感,分不清是从对方那里模模糊糊感受到的,还是自己的内心真实传达的。真名垂下眼睛,涯的金发和她樱色的发辫交叠着,在高光的照耀下显现出秋日芒草的灰白色。
“Triton。。。。。。”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如同笼在薄岚中的星岚透出纯净不容错辨的微芒,她却像个自私的胆小鬼,渴望着羡慕着,却惧怕伸手接住那些迎向她的璀璨碎光。
应该怎么做?不由回想起黎明时刻青年誓约般的话,酸涩之余又有几分隐秘的欣然,这些复杂交缠的感情浸染着晦暗的底色描摹出温柔鲜亮的辉光洒落在那片荒芜腐朽的沼泽地。
微凉的金色发丝擦过脸颊,真名回过神来,涯已经起身离开,仿佛只有她一人心绪起伏。
她跳下护栏,抓住对方飞扬的衣角,涯转过身,淡漠而平静地凝望着她,周身的气息疏淡沉稳却暗藏锋芒。
真名走近涯,走进那片寒凉沁润的气息,握住他的手腕,少女仰起头望进他浅淡的眸光里,小心翼翼地问道:“Triton不开心吗?”
涯的气息有一瞬凝滞,略显冷淡的神情微妙地松动了,长久的静默里他听到女孩子柔细的嗓音这么说着:“我。。。。。不想让Triton难过的。”
室内冷色的光芒亲吻着她的眼瞳,涯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深藏着的惴惴不安和担忧愧疚。
“我。。。。。。”双手交叠放在心口上,真名阖眸,感受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原本凝瑟断续的语音流畅坚定起来:“我希望Triton可以永远这么自信傲然,即使是对抗世界也毫不畏惧。”
“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意志,我所认知的Triton就是这样。”不想看到你因为任何人伤怀。所以。。。。。。
“如果我给你带来了痛苦,”似乎想到了什么,真名微微一顿。半饷,她敛眸轻舒口气,暗自做了决定,“如果那样的话,一定要。。。。。。”
“真名。”
女孩闻声抬起头,涯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拨开她垂在眼侧的头发。蜻蜓点水式的轻吻落在女孩的眼睑上,如同雪落,清淡无声,细腻冰凉的触感却直入心扉。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轻缓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并没有那种情绪。”
“真名不需要在意这些。”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一贯淡漠冷硬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深掩的脉脉情感。
对上女孩犹疑的眼神,涯舒眉而笑,清清朗朗之中含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和安宁意味。
“走吧,”他转身说道,“暂时带你离开这里。”
真名愣愣地跟上去,繁复的思绪忽而纠结交缠,忽而纷纷扬扬如羽毛白皑皑地覆盖一地,无数掩藏起来的念头都在这时候窜出来流转不息。
如果亲吻额头代表信赖和宽慰……什、什么啊?!被自己的想法猛地一惊,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起伏不定的心情。
唯有双手覆下的地方隐隐有什么发酵成滚烫的感情,激起一阵战栗。
那里是……她早已停滞跳动的心脏。
对于一个亡灵而言。。。。。。
这意味着什么?她垂下眼眸,不敢深入想下去。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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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破败荒凉的封锁区,就像不知不觉跨越了换日线,六本木永远是腐朽死寂激流暗藏,如同人们被遗忘在夹缝,暗自被污秽侵蚀,面目全非,而另一边虽不是繁华喧嚷的都市中心,却弥漫着六本木绝不可能有的源自秩序安定的平和闲淡。
周围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晨间清澈温凉的阳光经过街道两旁梧桐的枝桠的过滤,只留下点点散布的碎光,真名仰头,被树枝划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蔚蓝澄明,美得不真实,只有远处一角依稀透出一点红色。
诶?她眨眨眼,视野里缓慢而清晰地溢出暗红的孢子,像滴进纯净水里的血液扩散开来,飘舞在枝桠间,扭曲成一个孩童的笑脸。
有清甜软糯的童音撒娇一般唤着:“姐姐~”
无数闪闪烁烁隐隐约约可以捕捉的心声伴着女童周围充斥的众多亡灵的哀鸣,疯狂地倾泻至真名的意识里。
【要迟到了!】
【早上要吃什么?】
【好可怕。。。。】
【碍事!】
真名竭力捂住耳朵,那些无形的声音仍不可阻挡地倒灌进来,如极地的寒风肆无忌惮呼啸而至,掀开深处的门扉,被刻意掩埋的记忆以不可遏制的姿态喷涌而出。
【真名,拜托你——】
【玄周,我做出比你更大的成就——利用你的女儿。】
【跟我结婚吧,集。】
【怪物——!】
菌丝一般缠绕的断续影像里,满脸结晶的待产妇人憔悴地祈求,白色大褂的粗眉男人举着针筒逼近,褐发的男孩懵懂地被她亲吻,雪落的平安夜,畏葸着推开她,满眼恐惧。
像是达到了极点,所有的镜像砰地破裂,弥漫成细碎的玻璃沫子,一片晶莹里有人踏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她的心尖上,带起一阵剧烈地抽痛。一步一步接近,熟悉的脸庞一点一点进入视野里。
红色的瞳仁,樱色的长发,相同的四瓣花型发卡,眉梢眼角里满是不屑的笑意,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显现出真名绝没有的妖艳和令人心惊的气场。
女生唇瓣翕合,悄然吐出几个字眼。
“ba ke mo no。”
怪物。
真名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着,思维却无比清晰,顶着相同的外表的女孩,正是她曾经无数次无数次想要挣脱的。。。
对面的女生进一步走近,停留在几步之外,她忽地提起裙角,勾起妖媚的笑,说道:“贵安,我是——”
“不。”真名打断了有着女孩外壳的寄生物的话,胸口一阵一阵地涌起灼热的抽痛感,就像她还活着时,被病毒侵蚀的感觉,逞强地挺直背脊,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凛然的表情,“不,你当然不是。”
人形的寄生物满是讥讽地看着真名,如同看着苟延残喘的蝼蚁,她仿佛是故意以这种清晰可见却无法逃离的步调走近,张开双手,拥抱一般桎梏着真名。
比小杏苏醒时更胜一筹的不祥预感席卷了真名,如同砧板上无力动弹的鱼肉,再一次地,被银紫色闪耀物包围的寄生体靠近她,□□在外的一切慢慢稀薄,最终像从未存在过似的消失了。
不,并不是消失,她只是彻彻底底地融进去了。
又一次吗?要被同化了吗?蛛丝一般飘渺虚无,却无比惨然的悲叹划过真名意识的边际。
婴孩的啼鸣不期而至。
【世界是子宫。
子宫即死亡。
一切早已腐朽。】
轻缈空灵的声线如是所说着。那是——将她唤醒,把她送到此世的声音!
无力地跪坐着的真名遽然间抬头,如隔着雾霭般模糊的视野里,淡蓝色的身影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命运的法则即是循环,轮回。
在死亡和诞生之间,无数次被摧毁又重建。】
那是个少女的形态,宽大的帽檐下泻出冰蓝色的碎发,女孩淡然地说着如隐喻般难解的话语。
世界好像完全寂静了,所有熙熙攘攘的灵魂的哀鸣都静止了,真名听到远方闪闪烁烁地穿过来一声“Merry Christmas。”
伴随着祝福的声音,她的五感渐渐回归。不远处,金发披肩的少年半侧着身,等待着她,眼前没有闪耀的结晶,没有樱色或者蓝色的幻影,路人的心声和亡灵的啼哭渐渐远处,缩小到依稀可闻的程度。
真名怔怔地看着涯走过来,他逆光的脸庞有些模糊不清,柔和的目光即使不抬头回视也能够感受到。她跑过去抱住他,那些自对方心底传过来的情感温暖而不灼热,泉水般浸润至灵魂深处。
卑劣也好,自私也好,她在这一秒不想考虑其他,不去想是否能够回应这份情感,不去想是否有资格接受它,不去想所背负的罪责,不去想未来已定的命运——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秒。
作者有话要说: Carol再次登场,小杏又来捣乱,以及——终于出场的夏娃。
又及:我是不想煞风景来着,但是姐姐还没有喜欢上涯,她只是依稀知道对方抱有的情感,对他有所意识而已。。。
☆、Broken
如果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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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女孩子恍若骤雨中失路茫然无措的飞蝶,浑身轻颤着,她小心翼翼地抱住涯,紧紧抓住他,就像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涯在短暂的怔忪后,缓缓抬起手环住她。
澈澈然的光线映入他灰色的瞳仁,那里在一片冷然克制之外,丝丝缕缕地流露出不为人知的缱绻温柔。轻轻碰了碰女孩的肩膀,他弯下身来平视着她,冷质的声线安宁而沉着。
“我在这里。”
【未来永劫,我来守护你。】
一直模糊不清的心声因为对方强烈深刻的意愿以从未有过的清晰度传至真名的意识中,仿佛心口被重重一击,有什么冻结成冰的东西一片一片碎裂,化为粉末,灰飞烟灭。
她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在意识到之后,女孩转头避开涯的眼神,掩饰一般问道:“到底要去哪?”
涯微微一笑,淡定地拉起真名的手,低沉和缓的语调里游曳着昭昭然的戏谑笑意。
“很快就到了。”他这么说着,侧身向前走去。
真名抬眼,少年逆着光的背影略略模糊,柔化了惯常的锐利锋芒,在两侧无花遒劲的绿树映衬下,愈发潇洒落拓。
他和她的影子投映在地上,交叠着就像两个人永远相伴而行,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这么想着,终点已经到了。林荫之外,视野蓦然开阔,一座被院墙围起的两层民居静默地伫立。墙边的花树开满了淡紫色的紫薇,满簇满枝的花朵承接着温凉的阳光,轻缈如薄雾。
涯上前轻叩门扉,很快传来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清脆甜美的女声:“涯先生——”
大门刷的一声打开,门扉彼端的女孩如真名所想,大概十几岁的样子,眉目圆润,两颊晕染开鲜活的红晕,和校条祭有几分相似。女孩子看上去非常兴奋,几乎是雀跃着把他们迎进去,她伶俐地不停说着什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使她的想法一股脑地倾注进真名心里。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真名眉头蹙起,民宅里走出了另一位女性,妇人站在台阶上斥责似地喊了一声女孩的名字:“小春!”
身后被称为“小春”的女孩立刻萎靡下去,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满屏满目的“涯先生”也停止滚动了,真名解脱般地舒口气。涯拉着她走近民宅,身穿黑白管家服的女性走下台阶,恭谨地低头说道:“您来了。”
涯脚步微顿,对她淡淡一笑:“辛苦了。”拾阶而上,错身之际,真名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大门旁的女生。她仍旧一副恹恹的样子,落寞地盯着地面。
那孩子,是喜欢Triton吗?莫名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真名转过头,看着涯打开日式的拉门。
室内的布局慢慢在真名眼前展开,她在一瞬间愣住了。无意识地被涯拉着走过玄关,她下意识地仔细逡巡着,右侧的旋转楼梯旁的护栏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另一旁是巨大的落地窗,米色的窗帘整齐地束起来,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外高大的香樟树。
所有的一切都刻骨地熟悉,她几乎要以为这里就是在大岛的家——就连桌上花瓶里放置着白玫瑰这样的细节都完全弥合了。倏尔,真名飞快地跑起来,毛绒地毯,敞开的小窗,这些都分文不错,推开廊间尽头房间的门,所有的布置都如同从前,摇椅自然也在——只是再也不会有人躺在上面温柔地轻唤:“真名。”
【请不要为我哭泣,我最重要的真名。】
似梦非梦的记忆里,妈妈倾尽了灵魂保护她,在最后留下了这样的祈愿。
真名仰起头,掩去夺眶而出的泪水。爱她远胜生命的人——妈妈,爸爸早已不在,集恨她,甚至不惜把她从记忆里铲去,再也不会有了,不会有人。。。。。。
脑海里隐隐有女孩子诡谲的笑声,无数的人声交错重叠着纷至沓来,它们窃窃私语着:“怪物。怪物哦~”
“真名。”低沉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清淡平静的语调却是真名无比熟悉的。弥漫着水光的视线里,涯正凝视着她,收敛了所有锋芒,神情疏淡而柔和,浅灰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好像。。。渐渐安定下来了。深呼吸,真名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与此同时,涯转身从一旁的橱窗里拿出一副白色的“耳机”,他弯下身,动作轻柔地为真名戴上。
“Triton?”女孩疑惑地看着他问。
轻轻吻了吻女孩的眼睛,涯直起身,勾唇一笑:“本来以为用不到的。”语气微顿,他拉起真名的手放在心口处:“总是接触到别人的想法,真名也会很累吧?这个东西——”
真名轻轻打断了涯的话:“Triton的想法没有让我觉得疲惫。”她侧头看着涯微笑:“只是有点迷惑。”
涯微微一怔。女孩子罕见地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珍珠色的眼瞳里跃出明亮的光点,她歪着头说道:“Triton是我的幸运星呢。”
“能遇到Triton真是太好了。有时候忍不住这么想。”她别过头,视线穿过敞开的小窗遥遥地落在院墙边摇摇欲坠的紫色花瓣上,“很多开心的事情都是Triton带来的。”
妈妈死后,她照顾着集,爱着他,他就像母亲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心灵支柱,是她的全世界。但是,被集憎恨着,遗忘了,面目全非支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