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闻言哑然失笑,依旧盯着龙葵,然而长时间注视那双温和而眼白泛着柔蓝的眼睛,突然皱眉,
“我想我是认错人了,你是谁?”
龙葵被孟玉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
“你要寻谁?”
孟玉莞尔,
“弄伤我的那个人。”这男子堪称出色,他自十四年前逃离西域魔宫,便未再受过一丝伤,除了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疤,被红葵业火灼伤的疤。
小葵这才恍然大悟,那夜白云城内,流矢火雨,红葵的确是用九转修罗弓伤了他。如此,莫非此人是来寻仇的?关键还是向红葵寻仇的?!念及此处,小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上下端详孟玉,
“原来如此,敢寻到此处,你倒是很有胆气……还有勇气。”
孟玉顿时有种被人鄙视的感觉,
“姑娘倒是自信,不过既然你自称是鬼,在下自然是斗不过的,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些道士来对付你?” 冰冰凉凉一句玩笑,却让龙葵浑身一抖,
“公子因何而伤,想必您心中清楚。龙葵倒想问公子,当夜白云城内,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需要您用万箭流火来招呼我们。”
龙葵有点恼了,犹记得当日朱棣请来的那些和尚,念个求姻缘的经文都几乎超度的自己魂飞魄散,如今孟玉又不知死活的提什么道士,能不让鬼恼么?
孟玉闻言一愣,眸中探究更胜,最终摇头轻笑,带了些许邪气,
“都说善变的女人最可怕,我看,却是可爱。”顿了片刻,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绢搁在桌上,里头包的玛瑙珠钏颗颗饱满圆润,殷红如血,
“总见姑娘穿碧着蓝,孟某只觉那夜漫天红焰,映得姑娘一袭红衣,甚美。手钏……可算赔礼,相信你我不至于后会无期。”
尾音落地,未及龙葵反映,孟玉已然轻敏跃出窗外,消失在雨帘中。桌上除了那串红玛瑙,还有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悄然零落。
鲜艳的玛瑙珠甚是玲珑可爱,龙葵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却感觉背后一暖,花满楼不知何时归来,将自己禁在怀中。
“哥哥?你怎的丢下小葵一个人,你可晓得,刚才有人冒充你呢!你要是再不回来呀,小葵就被一串玛瑙骗走了。”
感觉到那怀抱熟悉的馨香,龙葵故意撒起娇来,却总觉得今日的花满楼很有些不同,毕竟从前即便是白日,他亦很少这样亲密的抱着自己,何况夜晚。
要知道,从前哥哥一到夜间,连握握自己的手都觉得别扭,虽然,龙葵一直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早在孟玉撂下那方雪绢之前,花满楼已在珠帘外漠立许久,待孟玉离开才肯显身,一来是不想让这女孩尴尬,二来万一此人有何不轨,也好暗中保护小葵。
然花满楼是男人,自然看的出孟玉的用心,他温和大度,却并不是呆子,又怎会丝毫不在意呢。倒是小葵,空有一腔爱恋,却对男女之事丝毫不解,在这种时候还握着那串玛瑙,让花满楼实在无奈。
他的确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小姑娘懂得男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张弛有度的。
“哥哥,若是小葵真的被人骗走了,你可会伤心?”见花满楼一直未理睬自己,龙葵垂了眼睑,微嘟了小嘴,对哥哥的无动于衷感到有点失落,遂赌气将那串玛瑙套在腕上,
“虽然他冒充哥哥,却也不讨厌,小葵也喜欢红玛瑙。”
花满楼呼吸一滞,半响,才平静的双手将龙葵拘在胸前,下巴搁在那女子柔润的黑发上,慢慢摩挲,此刻他不生气,脸上甚至还染了微笑,
“喜欢红玛瑙没关系,只是,我花满楼的夫人带这种货色的玛瑙,会被家里丫鬟笑的。”
我的夫人,这四个字笔画少的简单,却那么轻而易举的融化了龙葵的心,更成功让龙葵对玛瑙的价值产生严重怀疑。
“哥哥……”
龙葵猛地抬头,鼻翼却无意间碰上花满楼的唇。似是一线迷迭香,混在本就氤氲水汽的室内,望着那张生生世世都不想遗忘的脸,龙葵忘了挪动,突然那样贪恋鼻尖温热的感觉。
“不许叫我哥哥,我是谁?”
花满楼隐忍情绪,慢慢移了移身子,伸手拍拍龙葵的小脑袋,让小姑娘老实的呆在怀中不要乱动。
动作轻柔蛊惑,问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由不得人不回答。是的,也许现在这个黑暗中的七公子才是最真实的花满楼。
“谁,”龙葵复述着花满楼的话,心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假哥哥,真哥哥,怎的都跟“我是谁”这个问题较上劲了。
“不许小葵叫哥哥,那小葵叫什么……哥哥欺负人,譬如若是我不许你叫我小葵,你也会不习惯的,对不对?”
龙葵很上心的思虑片刻,最终有点忧郁,
“自然不会,心肝、宝贝儿、小蜜饯儿,你喜欢什么,我便叫你什么。”花满楼说的那叫一个正经,以至于龙葵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一向丰神玉朗的哥哥,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
“那,七郎。”龙葵有点害羞唤出这两个字,她突然想起父皇和母后。记得那年自己不过豆蔻年纪,夜来乘凉,只见父皇携了母后的手,临湖畔,夜游晚香,龙葵已经记不清父皇那张清俊的脸了,只记得那双能挽弓射雁指点金戈的手,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轻轻折下紫藤架下的玉簪花,斜飞插入母后鬓发。
那时母后并没唤父皇“陛下”,而是摄人心魄一声“七郎”。
花满楼一震,就在这一刻他才想通,其实面对龙葵自己是不需要压抑和隐忍的,因为不会辜负,何须理智?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九津要让花满楼吃了小葵妹妹,这样大家就安心了吧!
☆、羡鸳鸯交颈
“七郎。”
帘外细雨迷离;窗页半开着,只闻芭蕉点滴如美人轻奏弦瑟;室内可巧燃了一对红烛;轻纱微笼着蜡泪斑驳;薄光轻雾,让人一时竟分不清究竟身处何间,似真亦幻。
“七郎,你是小葵的七郎。”小葵犹自欢欣;似是说给花满楼听;又似是呢喃自语,蓦的想到什么;扬起小巧的下巴,一双水瞳望向花满楼,竟是情不自禁伸手触摸那男子眉骨,
“从前母后说,唤了这声七郎,便是一辈子,生则执手偕老,死了也要一处化灰。如今即便化灰,小葵心里也欢喜的紧,唯独害怕如今这一切皆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等雨停了,天亮了,梦醒了,七郎却不在了,如若那般……我情愿用千年修为,只换形神俱灭在有你的这一刻。”
花满楼没有回答,微微笑了一下,垂首轻轻靠近龙葵的脸颊,呼吸清甜馨香覆在那双柔润樱唇上,双手抚过龙葵长发,拔掉女子唯一一根固定额顶发丝的玉簪,如瀑墨丝瞬间倾泻肩背。
龙葵呆了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花满楼,清朗俊逸的脸近在咫尺,那样熟悉却又似乎同往昔有些不同,那微笑带着龙葵不甚懂的温柔。
双手顺着发梢延伸到或可盈握的腰,男子只略略一用力,那轻薄的裹腰流纨带便碎成几截,衣襟半开。龙葵只觉得耳边微热,花满楼的声音依旧温声和气,只是较从前低沉魅惑了许多,
“是苏州云绣,倒是最适合夏日贴身而穿,触手生凉,冰肌如玉。”
龙葵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只穿着亵衣便不知羞的赖在花满楼怀中,此刻更是连系在腰间的衣带都脱落,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只隔着一层薄如素笺的云绣纱,轻轻摩挲凝脂玉背。
“七郎……”龙葵已经羞的不知如何自处,发丝缭乱,满脸小女儿情态,开口却仍是一句七郎,竟是对花满楼此刻的举动甚是迷蒙。
跳下铸剑炉时,她十六岁,连情郎深吻都不晓得是何物,又怎能强求她懂得男女情到浓处的巫山云雨?
花满楼却是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急,但这次,他却不打算像从前那般等,而是摄魂一般轻声一句,
“我可以教你。”
轻挑帘幕,花满楼横抱过龙葵,榻上铺着几层厚薄不一的丝绸织锦,上面细致的花纹咯的女子背有些痒,她有些迷惘的望着花满楼,小手却怯怯的勾住花满楼的脖子,生出几分惭愧,言辞恳切的惹人生怜,惹得花满楼几欲毁掉最后几分理智,
“其实小葵很笨的,但,不管七郎要我做什么,学什么,只要不再丢下小葵,小葵哪怕死都……”
“傻丫头,又是胡说,死……你方才也说了,唤了七郎,我既然应了,即便死,也是一处化灰的……不许乱动了,我,不能太伤你。”花满楼摇摇头,决定还是不让这姑娘再开口了,
清凉的吻如帘外飘落入碧水的桃花瓣,龙葵从不知道花满楼也有这般不容忍抗拒的时候,更何况,小葵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抵抗。纤手已被反握在身侧,女子只觉得那吻自额头一路轻移到颈间。花满楼喜欢这芳颈的馨香,微微一顿,细细品尝,就在龙葵以为这吻到此便结束时,却继续向下延伸,一路到胸口……
龙葵以为,最过羞人也不过如此,却不知,这不过只是开始。
那是从未经历过的奇异感觉,龙葵想起幼年同哥哥一起捉过一只小翠鸟,毛茸茸的小肉团把玩在手心,那鹅黄的小尖嘴一下一下啄咬着自己的手心,手一痒,张开手指,那抹翠绿刹那撞出指缝,消失在天际,心底猛地一空,却说不清是自由的快乐,还是失去些什么的心痛。
花满楼终是放纵了自己,他在众人面前是温文尔雅的花七公子,在江湖上有最出色的朋友知己,别人皆道他知书达理,只有最熟悉自己的陆小凤知道,他不是浪子,却从来不失风流,凡尘俗礼何曾束缚的了他?能束缚他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有身下这个女子。
风声雨声混合着室内旖旎呢喃,让人不知更漏已响过了几重,待窗外风雨声渐敛,许久不见踪迹的那轮月竟悄悄自天河畔露出半张脸,扫一眼室内散乱一地的玉佩折扇和衣衫,兀自偷笑着又隐回云雾中。
“好些了么,我知道会疼。”轻轻撩开女子散碎的细发,吻住她光洁的额头,花满楼说的那样自然,一抬头,鼻翼几滴不甚清澈的汗珠无意间碎落在龙葵唇边,散不去的情谊。
龙葵索性将脸埋在那怀中再不出来,听见花满楼那句极正经的关心,不肯开口,却忍不住捶打一下那男子颈背,仿佛在埋怨什么,又好似在害羞什么。
“呵,反正……我也看不见,何须躲呢?”花满楼说的淡然,却让龙葵心中猛然一痛,哥哥是瞎子啊,她的七郎,那一刻的温柔,任何时候都不忍伤害她办分,却看不见半分光明,却只能独自承受,不让人分担半分。
仰起头,终于肯正视眼前的男子,不能有泪的龙葵,眼底逐渐凝聚出颗颗水滴。
“小葵?你可是在哭,我……对不起,是我不该这样欺负你,若你果然怪我今日所作所为,花满楼大概是此生也无法原谅自己。但,即便再重来,我已然会这样……花满楼做事,从不会让自己后悔。”花满楼从未见过龙葵哭泣,甚至从来没见过龙葵有泪,如今见此,只能这样回答,即便小葵怨他怪他,他亦不会欺骗。
龙葵慌忙摇头,
“不是的,不是,我只是心疼这双的眼睛……”抬手抚上那双黯淡的眼睛,继而低眉羞涩,“其实,小葵好喜欢这样七郎,让小葵觉得,我们不会再分开,永不会。”
花满楼心弦一动,有卿如此,还有何遗憾?
摸摸眼角实实在在的水滴,龙葵突然想到什么,连连摇晃依旧横在自己胸前花满楼的胳膊,异常欢喜,
“七郎,我有眼泪了!小葵只有当实体快要修成的时候,才会有泪。可,昨日我还没有影子呢……难道,难道是因为……”
龙葵突然闭嘴了,心中猛然忆起前尘往事,莫非这就是琼华派所说的双修功效么……
花满楼笑了,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他可是清楚的很,偏偏故意风清朗润一句,
“因为什么?”仿佛真的不晓得的模样,
龙葵咬咬唇不说话了,眼看花满楼终于掩饰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龙葵嘟起小嘴,小脑袋狠狠在花满楼胸前蹭了蹭,示威一般挑战起花满楼禁忌,
“你又欺负我,哥哥!”
“哦?刚才小姑娘不是说,喜欢这欺负么?”
闲懒一声,又是春碎一室。
作者有话要说:九津无能无能啊,会不会被举报情色啊……
(估计不会吧,九津高估自己了)
但是,九津已经最大限度的……那个什么了,好吧,再过激的自己想像去吧,或许还可以寄希望于以后开个定制印刷啥的……阴笑一下,爬走。
☆、十几桩大案
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
五代时期和凝这半阙江城子;用来形容有情人可谓是淋漓尽致。
此刻天色尚未明朗;累极的龙葵赖在男子温暖的胸口睡的安稳;花满楼却无丝毫睡意,瞳孔黯淡,心却明朗。
手指拂过女子柔韧的黑发,小心取过一个菊枕垫在龙葵颈下;披衣起身;半开的窗透进一丝风,撩起淡黄色寝衣下摆;花满楼随手取过一条玉带系腰,动作轻而温柔,不忍心吵扰龙葵分毫。
一夜雨落,催发半坛莲花,缭乱绫纱下,藏着些飘零的花瓣,一室幽香。
花满楼默立在窗前许久,才屈身捡起地上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手指按压,面具材质边缘,神色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这不是一张用来把玩的普通面具,能造出与真人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除了京城名家崔龄,天下大概也无第二人了吧,此刻手中这张面具,精致细致的吓人,让人甚至怀疑它的真实用途。
大概也就是龙葵能瞬间区分,否则就算是苦戒大师站在顶着这张人皮面具的人面前,只恐短时间内,也认不出来者到底是谁。
显然,那个叫孟玉的男子是故意留下这张面具的,不是留给龙葵,而是留给自己,花满楼相信自己的直觉,总认为这亦正亦邪的男子也许并非敌人,他留下这张面具的用意的确很值得探究,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什么,又好像是在警告些什么。
孟玉的确是故意留下那张面具。
此事说来倒是巧,前几日他入关中原游历,初到江南第一日便见有人冒充花满楼,做的还是最为人不耻的强盗勾当。当时只见那人一袭艳丽红衣,带着一张满脸络腮胡子、制作极为低劣的人皮面具,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此人易过容。
然而交手之际,扯落面上伪装,络腮胡下却是花满楼那张丰神朗玉的脸。
起初孟玉也是一惊,因为那张花满楼的人皮面具实在是精致的毫无破绽,来人更是连神态身形都对花满楼模仿了七八分相似,险些骗过自己。
幸而孟玉使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玉笛为武器,当时阳光角度正好,反光折射在玉笛光滑平静的表面,可巧刺激面前人双眼,只下意识的一挡,令孟玉猛然心头一凛,
花满楼是个瞎子,怎会怕阳光刺眼?可见真是处心积虑的嫁祸陷害了。
遂伺机出手撤下那人第二张面具。
被拆穿把戏的少年郎仓皇逃窜,慌乱中,不经意使出大内密探的正宗官派轻功,让孟玉懒得去追,也不能去追。
其实这位喜欢着月白衫的男子十分不明白为何大明皇帝会这般容不下一个江湖君子,甚至连这种下三滥的卑鄙嫁祸手段都使得出。
然而,他不想给白云城惹麻烦,也不像陆小凤般好奇,更没有义务去查什么真相,于是,只能将面具送至百花楼,就算是给花满楼他们提个醒罢了。
虽然孟玉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帮他们,或许是因为他想让那个如火焰暴炭般的小丫头少生几分气,少伤几分心,能过的舒心些便好。
花满楼依旧立在窗前,衣襟宽容,微微灌进去些风,突然身后一凉,却是两只小手环住自己,那本该在榻上休息的姑娘,正光着脚,悄无声息的将小脑袋贴在自己背上,
“七郎有心事,怎的不告诉小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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